性別平等怎麼教?--教育現場的兩難與需求

張貼日期:2011/5/24 下午 12:55:27

來源:2011/05/20《破報》

文/劉美妤

圖/婦女新知基金會提供

在5月17日國際反恐同日前夕,民間性別團體努力推動中小學落實性別教育、加入同志教育內容多年的努力卻遭受宗教團體狠狠攻擊,基督教團體「真愛聯盟」以斷章取義甚至捏造的「教材內容」扭曲性別教育課程,串連家長與老師反對多元性別教育進入中小學。中小學應該談多元性別認同、性傾向嗎?應該加強學生的性知識嗎?要教的話,該怎麼教?暫不論真愛聯盟這類極端保守團體的偏見,在務實看待性別教育議題上,目前較缺乏的討論,實則是第一線教師在教學上的困境,以及他們需要的奧援。

教師這個角色向來背負沉重的道德壓力和社會期待,而例行事務繁忙,現在學生又不能打罵管教,中小學教師的處境比我們成長的那個年代更加難為。身為兩個中學教師的孩子,我從小見怕了母親如何為學生層出不窮的各種狀況焦頭爛額,自己默默得到了「絕對不當國中老師」的結論──這次商請三位國中教師、兩位小學教師談他們各自對同志教育納入中小學課程的議題,更清楚看見教學專業者在性別運動者的理想和保守勢力的擔憂之間被拉扯的兩難。

教學現場的需求

在台北市一所國中任教的瘦瘦直言「老師不是聖人,不可能什麼都會」,以她的經驗而言,在「後段」國中光是管秩序就耗盡了老師的心力,在「前段」國中教書時又背負升學壓力。本身是同志、外型中性的她,試圖以自己的教學品質潛移默化學生認同多元性別氣質的價值。對於同志教育納入中小學,瘦瘦仍認為有其必要,「應該比照異性戀的比重放在教材裡。」然而教學是非常「人治」的,同樣的教材,不同教學者的詮釋和傳達方式就會造成決定性的差異,因此更重要的是在教師研習中確實給老師足夠運用在教學上的背景知識。

這點在佔絕對多數的異性戀教師看來更加重要。在大台中郊區較偏遠的石崗國小任教的吳老師和陳老師本身都是三十多歲的已婚女性,她們坦言自己對同志議題不了解,雖然支持性別平等、杜絕歧視的理念,但要教學生的話,自己並不具備足夠的相關知識。「需要辦研習,也要請專家到校演講,對學生、也對老師。」吳老師說,「我們自己也清楚,老師是比較保守的一群,要先端正老師的想法。」但她也認為小學的孩子對性似懂非懂,較深入的部份應留到國中再教,否則學生無法全盤理解,反而不是好事。陳老師則提出具體的建議:「能不能請教育部製作教學錄影帶?由同志團體、教育者和兒童心理學家組成專業小組製作,像環保議題用紀錄片來切入一樣,性別議題有教學錄影帶的話,老師比較容易講解。」

觀察教育部目前編定的教材專書「(國中版)性別好好教」,架構上從生理性別(sex)、社會性別(gender)、性慾特質(sexuality)、認同形構(identity formation)和自我價值發展(the development of self-worth)的理論淵源出發,設計教學方案,當然不只針對同志,也不只針對性別,廣泛包含身體意象、性別政治、校園霸凌問題、多元情慾等,教案設計簡明而「健康」,最為保守團體所質疑的多元情慾部分,主要著墨在反恐同,「太露骨」和「會增加孩子變成同性戀的機率」之說完全是無稽之談,後者當然更令同志們啼笑皆非──現在的同志不都是接受異性戀教育長大的嗎?這份由許多性別研究專業者擬定的教材已是頗符合教師需求的資源,若再配合研習、教學影帶等輔助,或能實用於教學現場。較麻煩的問題,卻在於社會風氣整體仍過度保守的現況。

學校只是社會的一部分

吳老師認為同志議題應該放在六年級下學期,「學生從六上到六下之間,心智的成熟度差很多。很奇妙,但六下的學生真的已經像國中生了。」在小學高年級的學生之間,尚未有明顯對不同性別氣質的歧視,易遭同儕排斥的個案特質主要是「個性較陰沉」。而到了國中,因非主流性別氣質而被歧視的個案開始出現,因此小學高年級或許正是奠立孩子學習尊重多元價值的關鍵時期。

在台中市居仁國中任教的至倫是年輕已婚男性,他的教學經驗裡,遇過的「纖細陰柔小男生」和「男性化女孩」都因本身有才華或認真負責而人緣很好,以他的觀察,「現在容易被同儕排斥的是性格太自主強勢的孩子,性別氣質這方面其實並不明顯。」這或許顯示了台灣社會在性別多元上已經頗有進展,然而整體上皆是如此嗎?瘦瘦認為在「後段」國中裡,非主流性別氣質遭同儕排擠的情形仍然嚴重,她自己就曾見過學生不堪欺侮而轉學。在高雄市一所國中任教的老師William本身是男同志,他認為學生被霸凌並不純然因為性別氣質,「也有男生很娘而活得很好的,性別氣質被放大了,但的確也是重要因素。」

至倫認為落實性別教育必須有配套和師資培育,而應開設成正式課程、或分散進各科教材裡,也需要討論。他說:「不見得研習就是支援,就性別來說,如果不是透過老師,而是透過專家,或許更恰當。」對同志議題,「我偏好個案處理(同志學生在校園遇到的困難),畢竟每個個案需要的協助不同。」這樣的觀點反映了多數異性戀教師對同志議題陌生、傳統上由導師和輔導室、相關團體介入輔導的長期慣例,這或許正是性別團體所詬病的治標不治本,但至倫解釋其中問題:「重點在整個社會價值觀要改變,學校只是社會的一部分,不是學生全然的價值觀依歸,我們沒立場影響。」他有些感慨的說,「學校的價值觀並非唯一被認同的,無論是學校還是傳統的價值觀,同樣面臨解構、重建的年代……沒放在課本裡的東西太多了,因為課本和社會現況一向有落差,可能三到五年,可能更久。學生未必要從課本裡學,而第一線的老師自己要跟上社會現況、融入教學裡。」

「學校教育」本身和社會現實的落差普遍存在現行教材裡,William也提及類似狀況,但更多對課本裡假設的純粹世界批判:「要盯教育部的教學,其實每個都有很大的問題,只是性別教育因為牽涉道德而特別敏感,但事實就是大家都活得很快樂根本不可能!」他認為符合社會真實樣貌的性別教育是必須的,但要上這個課時,老師要具備什麼是一個問題,是否又淪為照本宣科則是更大的問題,「很多課都面臨這個狀況,有點死。你背出來和去做到是兩回事。」他說,「該從『性別主流化』的角度著手,性教育就是教育,因為性在生活裡俯拾皆是,事實上每一節課都有提到。」

中小學是身心快速成長而不安定的時期,在學生普遍接收媒體資訊時,即使學校教育再怎麼落實尊重性別多元,沒有家庭教育、公眾教育配合,學生對性別的理解也只會淪為課堂作答的公式化假尊重。許多中小學教師早已從環保教育的經驗看見知行不合一多麼普遍,當政策上仍存在性別歧視、當同志仍不具伴侶權,作為社會一角的校園,在推動教育上自然面對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