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淵(1139-1193)
I. 生平
A. 字子靜,號象山。
B. 宋代典型的由農轉士家庭。一般需要三代。
C. 善用言語講學。
1. 吾之與人言,多就血脈上感動他,故人之聽之者易。(白鹿洞書院論語講義)
II. 道德主體性(道德性即是主體性,主體性即是道德性)的確立:
A. 心即理
1. 此理本天所以與我,非由外鑠,明得此理,即是主宰。真能為主,則外物不能移,邪說不能惑。
2. 心,一心也;理,一理也;至當歸一,精義無二。此心此理,實不容有二。故夫子曰:「吾道一以貫之。」孟子曰:「夫道一而已矣。」又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如是則為仁,反是則為不仁。仁,即此心也,此理也。求則得之,得此理也;先知者,知此理也;先覺者,覺此理也;愛其親者,此理也;敬其兄者,此理也;見孺子將入井,而有怵惕惻隱之心者,此理也;可羞之事則羞之,可惡之事則惡之者,此理也;是知其為是,非知其為非,此理也;宜辭而辭,宜遜而遜者,此理也;敬,此理也;義,亦此理也;內,此理也;外,亦此理也。故曰:「直方大,不習,無不利。」孟子曰:「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此天之所與我者,我固有之,非由外鑠我也。」故曰:「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
3. 孟子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去之者,去此心也,故曰「此之謂失其本心」;存之者,存此心也,故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四端者,即此心也。天之所以與我者,即此心也。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心即理也。
4. 人心至靈,此理至明,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
B. 本心:道德與主體性的重合
1. 道塞宇宙,非有所隱遁,在天曰陰陽,在地曰柔剛,在人曰仁義。故仁義者,人之本心也。孟子曰:「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又曰:「我固有之,非由外鑠我也。」愚不肖者不及焉,則蔽於物欲,而失其本心。賢者智者遇之,則蔽於意見,而失其本心。
2. 「今之學者,只用心於枝葉,不求實處。孟子云:「盡其心者,知其性;知其性,則知天矣。」心只是一個心,某之心,吾友之心,上而千百載聖賢之心,下而千百載復有一聖賢,其心亦只如此。心之體甚大,若能盡我之心,便與天同,為學只是理會此。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何嘗騰口說?」伯敏云:「如何是盡心?性才心情如何分別?」先生云:「如吾友此言,又是枝葉。雖然,此非吾友之過,蓋舉世之弊。今之學者讀書,只是解字,更不求血脈。且如情性心才,都只是一般物事,言偶不同耳。」
C. 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
1. 此理在宇宙間,未嘗有所隱遁。天地之所以為天地者,順此理而無私焉耳。人與天地並立,而為三極,安得自私而不順此理哉!孟子曰:「先立乎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人惟不立乎大者,故為小者所奪,以叛乎此理,而與天地不相似。
2. 此理充塞宇宙,天地鬼神且不能違異,況於人乎!
3. 此理塞宇宙,誰能逃之?順之則吉,逆之則凶。其蒙蔽則為昏愚,通徹則為明智。昏愚者不見是理,故多逆以致凶;明智者見是理,故能順以致吉。說《易》者謂陽貴而陰賤,剛明而柔暗,是固然矣。
4. 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千萬世之前,有聖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千萬世之後,有聖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東南西北海,有聖人出焉,同此心,同此理也。
5. 宇宙內事,是已分內事。己分內事,是宇宙內事。
6. 宇宙不曾限隔人,人自限隔宇宙。
7. 先生言萬物森然於方寸之間;滿心而發,充塞宇宙,無非此理。
8. 此理在宇宙間,何嘗有所礙?是你自沉埋,自蒙蔽,陰陰地在個陷阱中,更不知所謂高遠底。要決裂破陷阱,窺測破個羅網!
III. 「心即理」下的工夫論:
A. 自立、自做主宰:先立乎其大者
1. 先生之講學也,先欲復其本心以為主宰。既得其本心,從此涵養,使日充月明(原名其齋存)。讀書考古,不過欲明此理,盡此心耳。
2. 吾之學問,與諸處異者,只是在我全無杜撰,雖千言萬語,只是覺得他底,在我不曾添一些。近有議吾者云:「除了先立乎其大者一句,全無伎倆。」吾聞之曰:「誠然。」
3. 汝耳自聰,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無少缺,不必他求,在乎自立而已。
4. 收拾精神,自作主宰;萬物皆備於我,有何欠闕?當惻隱時,自然惻隱;當羞惡時,自然羞惡;當寬裕溫柔時,自然寬裕溫柔;當發強剛毅時,自然發強剛毅。
5. 自立自重,不可隨人腳跟,學人言語。
B. 立志、辨義利
1. 某嘗以義、利二字判儒釋;又曰公私,其實即義利也。儒者以人生天地之間,靈於萬物,貴於萬物,與天地並而為三極。天有天道,地有地道,人有人道,人而不盡人道,不足與天地並。人有五官,官有其事,於是有是非得失,於是有教有學;其教之所從立者如此,故曰義曰公。釋氏以人生天地間,有生死、輪回、有煩惱,以為甚苦,而求所以免之。其有得道明悟者,則知本無生死、本無輪回、本無煩惱,故其言曰「生死事大」;如兄所謂菩薩發心者,亦只為此一大事。其教之所從立者如此,故曰利曰私。惟義惟公故經世,惟利惟私故出世。儒者雖至於無聲無臭,無方無體,皆主於經世。釋氏雖盡未來際普度之,皆主於出世。今習釋氏者,皆人也。彼既為人,亦安能盡棄吾儒之仁義。彼雖出家,亦上報四恩,日用之間,此理之根諸心而不可泯滅者,彼固或存之也。然其為教,非為欲存此而起也,故其存不存,不足為深造其道者輕重。若吾儒,則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釋氏之所憐憫者,為未出輪回,生死相續,謂之生死海裡浮沉。若吾儒中聖賢,豈皆只在他生死海裡浮沉也;彼之所憐憫者,吾之聖賢無有也。然其教不為欲免此而起,故其說不主此也。故釋氏之所憐憫者,吾儒之聖賢無之;吾儒之所病者,釋氏之聖賢則有之。試使釋氏之聖賢,而繩以春秋之法,童子知其不免矣。從其教之所由起者觀之,則儒釋之辨、公私義利之別,判然截然,有不可同者矣。
C. 去病、減檐
1. 道在宇宙間,何嘗有病?但人自有病,千古聖賢,只去人病,如何增損得道?
2. 道理只是眼前,道理雖見到聖人田地,亦只是眼前道理。
3. 學苟知本,六經皆我注腳。
4. 或問:「先生之學,當來自何處入?」曰:「不過切己自反,改過遷善。」
5. 伯敏云:「如何樣格物?」先生云:「研究物理。」伯敏云:「天下萬物,不勝其繁,如何盡研究得?"先生云:"萬物皆備於我",只要明理…某舊日伊洛文字不曾看,近日方看,見其間多有不是。今人讀書,平易處不理會,有可以起人羡慕者,則著力研究。古先聖人,何嘗有起人羡慕者?只是此道不行,見有奇特處,便生羡慕……某讀書,只看古注,聖人之言自明白。且如弟子入則孝,出則弟,是分明說與你入便孝,出便弟,何須得傳注?學者疲精神於此,是以檐子越重,到某這裡,。只是與他減檐,只此便是格物。」
6. 朱元晦教人只是添,某則只是減。
D. 就實:實理、實事
1. 宇宙間自有實理,所貴乎學者,為能明此理耳。此理苟明,則自有實行,有實事。
2. 千虛不博一實。吾平生學問無他,只是一實。
E. 反對天理人欲絕對的畫分
1. 天理人欲之言,亦自不是至論。若天是理,人是欲,則是天人不同矣。此其原,蓋出於老氏。《樂記》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知知,而後好惡形焉。不能反躬,天理滅矣。」天理人欲之言,蓋出於此。《樂記》之言,亦根於老氏。且如專言靜是天性,則動獨不是天性耶?《書》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解者多指人心為人欲,道心為天理,此說非是。心一也,人安有二心?
2. 謂人心、人偽也,道心、天理也;非是。人心只是說大凡人之心。惟微是精微,才粗便不精微。謂人欲天理,非是;人亦有善有惡。天亦有善有惡(曰月蝕、惡星之類),豈可以善皆歸之天、惡皆歸之人?
3. 天理人欲之分,論極有病。自《禮記》有此言,而後人襲之。《記》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若是則動亦是,靜亦是,豈有天理物欲之分?若不是,則靜亦不是,豈有動靜之間哉!
F. 對於學統的看法
1. 因讀《孟子》而自得之。
2. 孟子之後,至此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