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貼日期:May 03, 2011 12:34:4 AM
本文摘自國語日報2011/4/16少年文藝文/林加春
汕尾,坐落在高屏溪出海口,是高雄最南端的小漁村,隔著高屏溪跟東港遙遙相望,也隔著大海與小琉球相互輝映。長達一百七十一公里的高屏溪,在這裡找到出口;我也在這裡,編織一生的夢想與牽掛。
童年對我而言,就是盡情嬉戲在沙灘上、海水中,學習大自然,學習過生活。整大片沙灘是家屋旁迷人的風景,每天站在沙灘,看著廣大無垠的汪洋,雙手伸開在心中延伸,加長、更長,還要再長!
浩瀚海洋、廣闊沙灘,提供孩子最自由美好的成長空間。
亙古恆常的潮湧浪濤日夜不歇,如雷貫耳,直到恍若不聞,卻跟著心跳脈動發聲,那是小漁村的音樂,不朽的天籟。
沙灘上,我見過大海在晴日溫馴呢喃,陰雨天翻攪奔騰;村民受過大海恩賜魚獲,也被它攫奪房產財物。隔著沙灘,我們朝夕與海對看。
能有一片沙灘,是村民的盼望,但是大海逐年進逼侵吞,沿海沙灘一再內縮後退,只好放置消波塊改建防波堤,龐大水泥建物阻隔人和海的接觸。堤岸裡,住家不再擔心崩坍,堤岸外布滿魚塭管線;沙灘,在人與海的爭奪中消失殆盡!
少了沙灘,大海變得疏離難測,我也褪去嬉鬧歡笑,早早體會故鄉多舛的命運。少了沙灘,熱鬧有趣的牽罟不復見,膠筏只能由港口進出。
失去後才懂得珍惜,養灘已成為共識,在各方努力下,只見沙灘小片小片連結在一塊。
出海口鹹淡兼具的水質涵養眾多魚種,更有珍貴的「白金」鰻魚苗。撈捕鰻苗成為村民重要收入,隆冬深夜在凜冽寒風裡工作,賺的都是辛苦錢。
一如大海的恩賜與攫奪,高屏溪對汕尾也有傷害。
溪水沖刷大量土石泥沙,堵塞港口航道,動力膠筏不時擱淺難以進出。颱風暴雨後,山區林木斷折流進大海,又被海潮帶進汕尾港,「漂流木封港」,所有船隻不敢動彈,怕打壞船筏馬達螺旋槳。
漁港是船隻的家,家門被封堵,不能出外工作的漁民焦急無奈,苦笑老天和大海聯手刁難,年年考驗汕尾的韌性。
民國六十二年,石化工業區選定林園落腳,緊鄰的汕尾首當其衝,小漁村的劫難從此看不到休止符。良田沃土全數被徵收,又粗又大的管線、怒吼運轉的馬達,日夜不停趕工,抽海砂填地基,要讓重工業廠房設備屹立無虞。
一根根高塔煙囪、一座座圓形儲存槽、一堵堵厚實圍牆,堆積木般出現。夜裡光亮的水銀燈照耀整個工業區,白天醜陋的鐵灰廠房隱身在夜的黑幕中,盞盞燈火把它變裝成皇宮神殿般,美得讓人目眩神迷。
轟隆噴發的鍋爐聲掩蓋浪濤潮汐,怡人的音樂變了調。煙囪飄出煙塵煤灰,空氣彌漫刺鼻濃烈的化學藥味。晾晒的衣物、門窗、地板,經常都是黏膩油黑的小顆粒。風向不對時,大量落塵弄髒屋內外,連養殖的虱目魚、鰻魚、蝦子也都遭殃。廢水排入大海,出海口漂浮大片魚肚白。田地的種植欠佳,稻米長不好,改種甘蔗、地瓜、蔬菜或栽果樹,但天空灰濛濛,陽光隔著塵霧,空氣受汙染,農作物收成有限。
港口淤積、漁業沒落、田地廢耕,村中無林也無園,汕尾滄桑困頓,被遺忘的,除了夕照美景,還有海濤浪歌,和基本的身家安全。
三十幾年前,上一輩人純樸善良,不識石化,只知守法。幾次工安事故,震撼出林園人愛護鄉土的意識,身受其害的村民多次圍廠抗議;以往為了身家性命與天爭鬥,現在卻是為了工安和生態環保與政府財團抗衡!
年年回汕尾,眼睛審視每一個角落,總有疼惜。老舊狹窄的部落裡,廟宇無數,那是村民的心靈依靠,如今魚塭養殖榮景不再,出海捕撈漁獲不豐,家的氣味仍散落在村裡各處,只是入夜後的燈火寥落人聲稀,勾勒出小漁村的些許悲涼。
今年四月回去,一彎沙灘靜躺在堤岸邊,航道淨空爽朗。釣客站立堤岸,釣竿拉出生命的韌度,我相信,他會釣起一竿希望,那正是汕尾的心聲。
想念汕尾!它始終以沙灘,以浪濤,出入我的記憶。進出的船筏、鹹腥的海風,都喚起潛藏血脈裡的思鄉情愫,我無法不掛念那一片汪洋,眷戀那一段讀海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