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貼日期:Feb 18, 2011 11:33:37 AM
本文摘自國語日報 2011/2/8 少年文藝 文/周芬伶
每個人多多少少吃過好吃的東西,或特別愛吃的食物,要把它寫成文章,先要考慮是否含有美好的情意與記憶。如果單寫食物的作法與如何好吃,那會變成美食導覽,而就算普普通通的食物,在情感與記憶的光輝中則會顯得特別美好。
一般小孩或年輕人大多飲食經驗不多,或者喜歡吃速食或鹽酥雞,自然不被鼓勵寫出來。但我在課堂提起什麼東西好吃,大家踴躍發言,資訊十分快捷豐富,可見在吃功上,年少出得了英雄;至於寫又是另一回事,少有年輕就會寫吃的,可見寫美食是要晚熟一些。
我的學生徐國能是少數年紀輕輕就寫吃的,在他的《第九味》的同名文章中,寫家裡餐廳的大廚曾先生:
曾先生從不動手作菜,只吃菜,即使再怎麼忙,曾先生都一派閒氣的坐在櫃臺後讀他的《中央日報》。據說,他酷愛唐魯孫先生的文章,雖然門派不同(曾先生是湘川菜,而唐魯孫屬北方口味兒),但曾先生說:「天下的吃到底都是一個樣的,不過是一根舌頭九樣味。」那時我年方十歲,不喜讀書,從來就在廚房竄進竄出,我只知酸甜苦辣鹹澀腥沖八味,至於第九味,曾先生說:「小子你才幾歲就想嘗遍天下,滾你的蛋去。」據父親說,曾先生是花了大錢請了人套交情才聘來的,否則當時「健樂園」怎能高過「新愛群」一個等級呢?花錢請人來光吃而不做事,我怎麼看都是不合算的。
至於什麼是第九味呢?曾先生沒說,作者也沒悟出,留下謎團。寫這篇文章時他還很年輕,那是家裡開餐廳的緣故,一般人哪懂得酸甜苦辣鹹澀腥沖?
母親的私房菜,是寫美食的很好入口,那裡面有愛在其中,再怎麼普通都能寫出一朵花、一顆星。我寫過母親的餅乾盒,因為母親甚少下廚。
母親小時候,在糖廠任職的外祖父喜歡把她打扮成日本娃娃,穿和服、剪長瀏海、穿花木屐。外祖母被趕跑了,外祖父常年不在家,她一個小女孩守著原始荒涼的大果園,毒蛇、大蜥蜴穿越其中,夜晚甚且沒電,只點一小小燭火。外祖父買來一大盒英國奶油餅乾陪她,母親每天抱著那盒餅乾,夜夜年年,抱到餅乾發霉都不知。
她抱著奶油餅乾盒進入夫家,生下七個子女,每到下雨天沒生意時,拿出餅乾盒,孩子馬上一擁而上。那有小鋸齒的圓餅乾,上有一個個小洞,像無數個蟲洞,我們從這小洞爬進母親的寂寞童年,還有失母的內心,因而噎住氣,溼了眼睛。
我還記得那許多下雨的午後,我們坐在總鋪上分食著餅乾,那油氣很重的奶油味,餅質脆而薄,因小口小口咬,而顯得奢華。孩子太多,一個人只能吃幾片,不久餅乾盒就空了。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熱愛西式餅乾,是否夾雜著複雜的情愫?
在我們年紀小時,不那麼懂得吃,但就寫些平凡愛吃的零嘴。像有個宅男寫「宅貨店」,把小朋友愛吃的玩具食品「健達出奇蛋」寫得有聲有色。我寫過小祖母的私房菜,她還有很多私房菜,聽妹妹說叫「撒嬌菜」,大多是湯品,有一道是排骨酥加螺肉與魷魚乾、芹菜一起熬煮,聽來令人神往。有一天買好部分食材,卻一直沒動手,因為不知要向誰撒嬌。
還記得小學時,放學後我一定會去吃一家黑輪(關東煮),這家的甜辣醬特好吃,可以不停的加,湯頭美味,也是無限量,天天吃,吃不膩。比較奢華點,就去吃戲院口的「嬰仔粿」,吃的都是小朋友,小椅子、小桌子,一個老阿媽帶著小孫女,特別抓住小孩的口味,煎一種軟軟綿綿的薄餅,淋上醬油甜辣醬,真好吃。這些平凡的小吃賦予童年甜美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