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命是自己一點一滴努力來的

張貼日期:Sep 04, 2013 3:4:39 AM

作者原序

這本小冊子,在諸多好友之贊助下,終於僥倖的得以送入印刷廠,正是付印成書。事實上,以我目前的處境而言,每月救苦濟貧之定期定額支出,已達飽和,欲再撥款近百萬元來印贈善書,實在不免捉襟見肘,顯得十分拮据艱難,所以,這本小冊子之問世,必須集合眾人之力,才能成事。近三個月來,為了提供一己之求生經驗,來幫助社會上有需要這方面幫助的人,我和一行慈善之家的所有同仁,不惜先行採用手工影印來勉強交卷,尤其令人感激的是我們在手忙腳亂中,竟幸運的承蒙錄霸公司捐贈高級印刷機一部,乃能順利發行了近八千本。這段日子,我們大家都忙到深夜清晨三、四點,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稍事休息。

這本小冊子,沒有什麼價值,所以,能讀的話,就不妨讀讀看,如果真不能讀,就請轉送給親朋好友,或把它丟了。

這種書,只對相信的人才有用,對不相信的人,只是一堆廢紙。像聖經的處女生子,佛經的神化,古蘭經的文盲寫書等等,都不能用世俗的常理來批判,這本小冊子也一樣。

感謝您在百忙中,撥出這麼寶貴的時間來讀這本小冊子,或許您會有很多懷疑,這時,您就不用再讀下去了,因為您不必給自己添麻煩,找痛苦,何況無論您如何懷疑,都永遠不會有答案,即使作者本人,也只知道事實如此,卻一樣不知道為何會如此。

一種道理能否帶給您幸福,能否幫您度過重重困難,能否改變您多災多難的命運,這才重要。就像吃藥,重要的是能否治好您的病,不必管藥廠像不像樣。同理,這本小冊子能不能對您有所幫助,遠比去研究作者身份或考據內容真假,更為重要。

這世間,滿滿的全是說長道短的人,因此,這本小冊子,也必有是是非非,但真金不怕火煉,我們虛著心,接受各方來的嚴苛批判,歡迎指教。

謝謝您。但願這本小冊子,真能帶給您一片光明的遠景,一個嶄新的幸福人生。

作者謹識

附啟:

本書系作者於住院中,倉促完稿,其謬誤之處,或在所難免。還請各位讀者,費神協助校閱,並惠函賜教,實不勝感激之至。

本書作者領教處:

407台中市東海大學郵政第119信箱 陳女士

作者簡介:

作者陳女士,現年62歲,於一九三九年出生在台灣省台中市。出生時因骨髓無造血功能,被判定為無存活希望之死嬰。其後,仰賴外公外婆變賣祖產及家產來進行定期輸血,乃得以勉強維持危脆之小生命。初上小學時,復因大肚如孕婦,而接受第一次大手術。十歲左右,由於自幼罹患之嚴重先天性貧血,影響頭腦缺血缺氧而無法正常發育,而成為十分低能之智障兒,不僅不會算基本之一,二,三,連自己叫什麼名字也說不清楚。小學四年級,不知感染何種病毒,突然大病一場直至醫藥罔效而斷氣。但外婆及母親堅持不放棄乃靠宗教祈禱力量,在唸佛聲中,奇蹟似地復活,並完全變成另一個不同的正常女孩。    

作者自未滿週歲即靠輸血、排鐵、打針吃藥來延續沒有明天的絕症生涯。一生以醫院為家,並全天候由專業醫師及護理師貼身照料。60歲時,仍因下肢嚴重潰爛壞死,導致敗血症,幾乎一命嗚呼。嗣經血液分析,始知自出生折磨至今日之所謂先天性嚴重貧血症,即系:「中度海洋性貧血症」,又稱:「中度地中海貧血症」,這是永遠無藥可治之絕症,很少有人活過20歲。

作者需終身輸血,每月至少二或三次。其每日必要之血袋及排鐵等針藥,幾乎拖垮一家大小之生活,瀕臨絕境。作者之父親親堅持「養不起這種養不活的小孩,並認為這吸血鬼似的掃把星,是來討債的敗家子,會令一家倒霉」,而宣告放棄,作者之母親也不敢反抗。

作者係由外婆自醫院棄嬰室中揀拾回家,於萬般勞苦中,無怨無悔地親身將作者一手呵護扶育至長大成人,可謂備極艱辛。但作者孤單如同孤兒,卻一生無法獲得父親的疼愛與憐惜,也無法擁有兄弟姐妹手足之情,因為無人肯接納這種吃血的女殭屍鬼。

作者努力求生,也努力求學,終於獲蒙蒼天之垂憐,而成家立業,而養兒育女,並於大學畢業後,自力勇敢地走出自閉症,而能開口與人自由說話。但願作者於注定無藥可救之諸多絕症中,憑靠自己永不氣餒之努力,而步步求生之血淚交織經驗,能帶給這世間同病相憐之絕症病友們,一個方向、一個指針,特別是 一盞永不熄滅的明燈,從此照亮充滿希望的光明未來。「作者能,為什麼我不能」,別灰心喪志,且讓我們一齊勇敢地站立起來,活著,攜手一齊打拚吧!

 

         ※           ※             ※            ※

壽命是自己一點一滴努力來的

遵照醫生的指示,想活下去,就要深入瞭解什麼叫做「地中海貧血症」。為此,我從醫院帶回了好多有關這方面的刊物和雜誌,每天一讀再讀。很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這裡登載了許多未成年病友相繼過世的噩耗,好令我傷心又傷心,因為他們的年紀實在太輕了。我時常這樣想,他們不也是我們的孩子嗎?我也時常為他們哭,甚至把裙子都哭濕了。

我自己也是貧血症的病患,打從出生的第一天開始,便被當時的日本醫生宣告死亡,然而,我媽卻背著我走遍全省各大小角落,尋求神蹟和奇蹟,或靈丹妙藥,渴盼能治好我的絕症。古話說:「生死有人算,也有天算」。又說:「天無絕人之路」、「當神關閉一扇門時,必會同時打開另一扇門」。我媽深信:「在人的終點處,必有神助」。就這樣,我努力地活了下來。

我從沒有聽過地中海貧血症,直到最近,我因為貧血症的病情惡化太快,導致腿部一再潰爛壞死,乃經檢測確定為地中海貧血症,才有了接觸。其實,我從小一直靠著輸血排鐵來苟延殘喘,已拖累我們一家幾乎瀕臨破產而陷入無止境的愁云慘霧中,但我始終不知道這罪魁禍首竟是所謂的地中海貧血症。

最近,我在偶然的場合,碰到一位從事地中海貧血宣導的權威,他很熱心地告訴我:「您得的只是很輕微的地中海貧血症,小事一件」。

我聽了十分感激,也一下子對自己的病情放了一百個心。但我想,我這般輕微,便一生過得這般辛苦辛酸,那麼,那些重度的呢?豈不更慘絕人寰?真太可憐了。

我讀小學、中學、大學,都必須有人在身邊陪伴護送。我沒有資格上體育課,也不能自己一人單獨出門。因為,我時常暈倒路旁,而昏迷不省人事。每次急救甦醒後,醫生都斷定我這孩子應該不可能再活多久,而我自己也十分清楚:我沒有明天,也沒有未來。為此,我每當僥倖地從鬼門關回來,我都許願再許願:如果我能活到成家、活到立業,我一定要奉獻出自己所賺的金錢,自己的寶貴時間,來成立一所慈善之家,來幫助跟自己同病相憐的絕症患者。很意外地,我果真成家立業了,也果真創設了頗具規模的慈善之家。

由於自己也是中度海洋性貧血患者,而且病情與重者一線之隔,所以,一當獲悉這些年輕病友壯志未酬身先死的悲劇,於我心,都不免有慼慼之痛,而寢食難安,乃下定決心,希望能略盡綿薄之力,將自己六十二年來與貧血絕症奮鬥的經驗,提供給這些與我同病相憐的小弟弟與小妹妹們,以及其它有這方面需要的人,讓他們個個也能長命百歲,永遠走出死亡的陰影。

我承認我仍然沒有擺脫貧血絕症的危險,我必須由護士全天候陪伴在身旁看護照顧,我仍然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貧血病患,沒有痊癒。但我一天活過一天,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難事,這段備其辛酸的苦路,自有血淚交織的求生寶貴經驗,這些應該不無參考價值。或許一般人在政令宣導上,所看到的樣板,多半是重度病友,遂誤以為除了重度者外,都不重要,即使中度海洋性貧血,也是十分輕微之小病,根本無足掛齒。但事實上,重度與中度之間,並無明顯之差異,只有個中人才能真正清楚。特別是我外婆、我父母及我們全體家人,這六十二年來的日夜擔驚受怕,分分秒秒,可說:「豈止一句輕微而已,簡直是災情慘重!」為了將心比心,乃傚法野人獻曝,寫下這本小書,希望能盡一己之心力,把自己六十二年來辛苦努力得到的平安,分享給各位苦難中的病友。

很多人問過我這以醫院為家,長年累月進出醫院,如進出家中廚房的常年病患:「得絕症的人,一定會早死嗎?」「壽命是早就注定的嗎?」

我的答案都是否定的。畢竟小時候,便常聽媽媽說過,不是絕人,即使得了絕症,也不會走入絕路。至於,壽命則是自己決定的。一個人想活多久,總是自己的事,與所罹患的病無關。但壽命是要自己去努力,去賺,去認真與閻羅王拔河的,不可能不勞而獲。我發育太慢、太差,外婆很捨不得我這副與應有年齡不相符合的可憐模樣,每晚摟著我一齊睡,直到大學畢業。但外婆九十二歲,還是丟下我走了。外婆臨終,再三叮嚀,不可當絕人,不可做絕情絕義的事,以免自己被絕症逼上絕路。

  

記得有一次,劉安琪將軍在高爾夫球場述說俞大維部長的為人處事,他說俞部長一生中有三件事絕對不做:

1.不近人情的事。 2.不通人性的事。  3.不合人道的事。

  

我聽了很受感動,便奉為一生的座右銘,自己也決定至老至死決不做這種不近人情、不通人性、不合人道的事。有人曾經在我講授佛教經典時問我:

1.壽命怎麼努力爭取?怎麼賺?  

2.罹患絕症的人,如何與閻羅王拔河?

  

先說我母親吧!她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猛烈空襲中,背著我四處參訪深山中的名寺古剎,希望能巧遇隱世高人或神僧來拯救她垂死的寶貝女兒。當時,她為了躲避美軍轟炸,匆匆忙忙逃入一所破廟。廟中有位師父很奇怪地問她為何甘冒這種炮火危險,背自己的幼嬰出門?我母親邊哭邊答:「孩子罹患絕症!快死了!」

   

師父叫我母親到內殿,並不厭其詳地告訴她:「每個人的壽命都不是天生注定的,而是靠自己一點一滴努力來的。又每個人的身體,都是自己最為完美完善的一流藥廠,可以生產出治療各種病的仙丹妙藥,所以,每個人的身體都有自己治病的潛在神力。」又說:「不是絕人,即使得了絕症,也不會走入絕路。我們活在這有情世間,一定要有感情,不但對人要有感情,即使對任何生物,也要有感情,不可傷害他們,甚至對一滴水、一張紙、一分錢,也要有感情地去珍惜」。

  

我十一歲時,整整病了一年。外婆跟媽媽很認真地告訴我:「都已長這麼大了,該自己去賺自己想活的壽命了,千萬不可做損福折壽的事。不管是人,或是微不足道的小動物,都要像自己親生骨肉那般去疼他、愛他,因為你讓對方長命百歲,自己也必長命百歲,想長壽,便不可做短命的事。還有,每一件東西,都必有它的使用壽命,要讓他儘量延長,不可使它夭折,或使它不該報廢而報廢。因為延長對方的壽命,便是延長自己的壽命。又千萬記住:福不用光,人必不會早死」。

  

今天,很意外地我活了六十二歲,這其間我所仰賴的,應該不只是醫學或科學吧?或許真正影響我一生的,正是這些話吧!

  

我從出生到今天,從沒傷害過一隻螞蟻、一隻蚊子、一條蟲或一隻蟑螂,也決不踐踏草地,任意摘折花草樹葉。一九七五年,我曾經因為延誤輸血而昏迷長達十一個,成了植物人,可是奇蹟似地,我又甦醒了。當時,有位佛門高僧便很篤定地向我母親保證,我一定不會這樣就一去不回。這位大和尚說:「這孩子一臉慈祥,滿腔慈悲心腸,必定會再甦醒過來的」。可見,決定我們生死的,不是病,也不是什麼絕症,而是我們有否一顆漂亮的心,慈悲的心,您信嗎?只要有漂亮的心,必有漂亮的一生。

  

以上是我所要告訴病友的真心話,何妨參考,但願您也長命百歲,養兒育女,成家立業。

 

願您也長命百歲

 

從出生的第一天開始,醫生便宣告我的死亡。醫生告訴我飽受戰亂之苦的媽媽說:「這個孩子保證養不括,因為缺血缺氧太過嚴重」。

  

我是媽媽第一個女兒。當時,正逢第二次世界大戰,媽媽在逃難中,忍饑挨餓地百般設法保住我的小命,讓我平安地降臨人間。但醫生竟然殘酷地在我誕生的第一天,便宣告我的死亡。我趴在媽媽的背上,隨著媽媽絕望的步伐,走遍全省各大小角落,希望找到救命的偏方、秘籍和各種漢方草藥或靈丹妙藥。

  

我四、五歲還不會說話,到九歲還不會算一,二、三醫生說:「這孩子頭腦缺血缺氧,最多活到十一歲,就後繼無力,一定不會活,養也沒用,長痛不如短痛,乾脆死了心算了」。但我外婆和媽媽堅持與我這短命鬼共生死。如果我真醫藥罔效地一命嗚呼,外婆和媽媽告訴醫生護士,他們也會無法活下去。

從出生到今天,我因嚴重貧血而暈倒昏迷,而不省人事,可說司空見慣,有如家常便飯。急救的成本是很昂貴的,特別是輸血,有時向親友乞求伸出援手,有時緊急找血牛拔刀相助,乞求他們開價時能手下留情。我輸血時會過敏,會發抖,會一時無法負荷而痙攣休克。所以,每每分好幾次慢慢打,從來沒有能一次把欠缺的血真正補足。當然,我也永遠在貧血的昏昏迷迷中,一天熬過一天,從不敢奢望我明天還能僥倖活在人間。很意外地,我熬過了十一歲的鬼門關,又低空掠過十八歲的生死大劫難。今年,我已六十二歲了。近幾年,我更屢屢因突然昏迷而久久不省人事。陪在身邊的家人,都嚇得手酸腳嘛,所辛每次都在好心人士幫忙下被送進醫院急救。經過一測再測,發覺我缺血缺氧太過離譜,我的紅血球大有問題。後來,又進一步作基因分析,證實我從出生時便罹患有海洋性貧血,相當嚴重,必須隨時輸血,才能維持這脆弱的生命。

  

我這才恍然大悟,我從小到大為什麼吃血比吃飯多的理由,也才知道這世間竟然有所謂的海洋性貧血。現在我真的安心多了。在我找到真相之前,我已打了六十二年的針,輸了六十二年的血,也排了六十二年的鐵,這些全靠我們一家人自己盲目摸索,自己孤軍奮戰,因為我們都沒聽過什麼叫做海洋性貧血。醫生很詫異地問我:「這般漫長的一段苦路,您到底怎麼活過采的?」我不禁哭了,我說:「我外婆,我媽媽,甚至我們一家大大小小,為了我,可摸索得好悲慘,活得好昂貴、好辛酸、好辛苦哦!」

  

今天,我在醫院裡看了幾份地中海協會所出的刊物,我很傷心不已,沿途邊走邊哭,進了家門,更忍不住哭出.聲來,自己一個人呆呆地楞在閨房裡,一直淌著淚水,直到天明,還仍然無法上床睡覺,連我五名兒女,都被我嚇壞了。整夜沒有人敢離開我半步。我只是很納悶,為什麼這些刊物上所登載的病友,未成年,也未成家立業,便一個接一個地死了、走了,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我出生在醫療物資及生活必需品最為匱乏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這是台灣人有史以來生活最為艱難的時代,幾乎一個病童在成長上所需的救命藥物、營養品或血袋,都無法張羅到手。我們每天向黑市求援,樣樣漫天要價,對正遭受美軍空襲中的我們,可說負擔十分沉重,但直到今天,我們仍然靠自己,仍然不曾領受過政府的一分一毫補助,即使所輸進體內的每一滴血,都是自費的,都是父母和一家大小忍饑挨餓所硬籌措出來的,因為醫藥及血袋來源有限,手頭又非常拮据困窘,幾乎沒有能該輸血便輸血,更從來沒有任何一次能真正補足所欠缺的血,每每指數僅只勉強維持在七到八之間,便已山窮水盡,無力負擔了。但我卻奇蹟似地存活了下來,而且活了六十二歲,還安然無恙,可是這些無辜的小病友,出生在應有盡有的富裕社會,樣樣由公家供應,一無欠缺,為什麼還會這般短命呢?或許在醫學和科學的輸血排鐵之外,尚有連醫學科學也無能為力的地方吧!我真希望能深入瞭解這些病友,真希望能盡心盡力來幫助他們,使他們個個也都能平安地活著成家立業,養兒育女,並且人人能長命百歲。

  

我現在雖然獻身法律工作,專門負責承辦跨國性大企業的對外對內投資業務,是十分現代的。然而我畢竟是沒有明天的絕症患者,遵照父母庭訓,決不經手任何訴訟案件,以免短命夭折。尤其,在我出生入死的六十二年艱難歲月,我外婆和我媽在絕望中,不知多少次,求過多少宗教,祈求顯現神蹟來拯救我這危脆的小生命。為此,長大後,老人家也一再要我別忘宗教的神奇力量,要我努力苦讀各教經典,以便為各教效勞,救人救己,以為報答。目前,我經常幫助一些民間的宗教學術團體講授古阿拉伯文的古蘭經、希伯來文舊約、希臘文新約、以及大梵文、小梵文、藏文等顯密佛教經典,也利用公餘之暇,教授一些不常見的稀有語言,如世界語等(以上語言都是正式拜師苦學來的)。

  

這漫長的苦難歲月,我外婆和我媽堅定地見證這份得自神的拯救力量,神的恩典,他們相信,不管什麼宗教,都必有它的奧妙之處,都要一視同仁。由於,每個宗教都曾拯救過我,都是我再生的大恩人,我真希望把這些得自各教的平安,也一一分享這些與我同病相憐的小病友,把福祿壽帶給他們,以期或多或少能幫助他們走出黑暗的陰影,擺脫死亡,而從此邁向光明。

  

經典上這樣教訓我們:「當您真正不想活時,神才會讓您死」!

「每個人的壽命,都掌握在自己手裡,跟所生的病無關!」

 

一九七五年,我由於處理緊急公務,不小心延誤了輸血而缺血缺氧,導致長期昏迷,成為植物人。我媽到處求神問卜,後來感動一位佛門高僧到太平間來看我這即將斷氣的活屍體,不料這位大和尚卻篤定地向我媽保證:「這孩子心地十分善良慈祥,一定會再甦醒過來,一定不會死!」

  

我媽告訴大和尚說:「我這孩子從出生到今天,從沒傷害過任何生命,連螞蟻、蚊子、蟑螂、老鼠都沒傷害過,她疼小動物,跟疼自己的小孩子一樣。」

  

十一個月後,我終於奇蹟似地又復活了。我是活了又死,死了又活,一生中死死生生不計其數的活死人。活著,不知道何時會死,死了,卻一次又一次,不知何故地活了過來,這或許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活見證吧。

 

有漂亮的心,必有漂亮的一生

 

由於出生便得了先天性地中海貧血症,依據醫生的診斷,我百日後必會發作,三年內一定會死。當時的醫學,還很落伍,想要保住我這條小生命,實在很不容易。何況醫生還說,我最多只能活到八歲至十一歲,就算硬撐下來,也應該沒有什麼意義。

  

到了上小學一年級,傻傻的一個低智障,雖然左拜託右拜託,求得校方通融而勉強收了,但為了安全,校方仍然堅持上下學必須有家人沿途護送及在旁陪伴。

  

當時,台灣剛光復,自北而南,逐步接收。我們台中還沒有中國老師,只好請日本老師暫時代課。我外婆和我媽問日本老師說:「我這小孩值得養嗎?將來會活得很悲慘嗎?」日本老師說:「我們日本人講書道、茶道、武士道、也講禪學,但我們有一個中心思想,也是我們不變的堅定信念,就是:一個人只要有漂亮的心,必有漂亮的一生。」

  

後來,我十一歲大病一場,斷了氣,卻又僥倖地活了過來。不知為什麼,我的智慧竟然開了。

我外婆和我媽看我已經可以聽懂她們說的話,便把日本老師那不變的堅定信念教給了我,並叮嚀我千萬要保持一顆漂漂亮亮的心。

  

「什麼是漂漂亮亮的心?」我問外婆和媽媽。

「漂漂亮亮的心,就是親生媽媽的愛心。譬如當老師,要把每一個學生,都看成自己的親生子女一樣,也就是要求自己真正是每個學生的親生媽媽,甚至比他們的親生媽媽更親生媽媽。這位學生的真正親生媽媽會如何對待這學生,而您也必這般分毫不差地打內心深處來真正疼愛這學生,完完全全跟他的親生媽媽一樣。這時,您的心,便是漂漂亮亮的心,否則便是庸俗不堪的凡夫心。」外婆答。

 

「如果廚房的螞蟻,偷吃我們家的白砂糖呢」?我又問。

「這很簡單。先想想看,這些螞蟻是不是你的親生子女?而你是不是他們的親生媽媽?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你這親生媽媽該如何來疼惜這些親生子女,該如何來愛他們,你想,還有必要問嗎?」外婆又答。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卻也在似懂非懂中,許下了終身的誓願,我要一生一世,做世間六道眾生的親生媽媽,而且我真的這樣做,也真的努力做到了。

現在我已六十二歲了。很多人都很感意外,我這六十二年間,病仍然是病,絲毫沒有半點改善,但我竟然還安然無恙地活著,而且還擁有漂亮的學歷和事業,擁有漂亮的家庭和子女,過著十分圓滿、安詳、和平、寧靜的幸福生活。

   

我的人生哲學,便是外婆和母親傳給我的那日本老師不變的堅定信念:「一個人只要有一顆漂亮的心,必有漂亮的一生,包括:漂亮的學業成就,和漂亮的事業,還有漂亮的婚姻、家庭和兒女。」

  

我六十二年來,見證了這信念,真的一點也不假。

 

「當我們無法改變自己的病時,至少我們可以改變我們自己的心,使自己的心,越來越漂亮,進而改變我們的命和運。所以,即使得了絕症,也仍然不必絕望地逼自己走上絕路,因為,只有我們自己的心,是否漂亮,才是真正決定生死存亡的重要關鍵!人再絕,也不能讓自己放棄自己!更何況,努力使自己的心漂亮,總比白白等死值得,您說不是嗎?」

 

幾句真心話

聖經說:「相信的,得那相信的;而不相信的,得那不相信的。」

佛經說:「種如是因,收如是果。」

古蘭經說:「你相信你所相信的,而我相信我所相信的。我相信:你不會相信我所相信的。而你也必相信:我不會相信你所相信的」。

相信別人是一件很難的事,而希望別人相信自己則更難。

這本小冊子,是否值得您相信,在於您想得的、是那相信的,或那不相信的。

謝謝您!

 

這樣的人,得這樣的病

 

由於我的病情,非常之壞,我外婆和我媽真的已經走投無路了,只好登山涉水去求隱居在深山古剎的佛門高僧。

這位師父說:「施主呀!不是這樣的人,不會生這樣的孩子,又不是這種人的孩子,也不會得這樣的病。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為什麼不問問自己。為什麼要做這種人,來生出這種孩子,又為什麼要做這種人,來折磨自己的孩子生這種病呢?」

  

我外婆和我媽回到家,便一五一十地告訴我爸。我外婆捨不得我死,便很不客氣地責問我爸說:「你是這種人嗎?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人?」

  

我爸一頭霧水,因為他也不知道「這種人」指的是「哪種人」?

  

我媽請求我爸好好靜下心來想想,畢竟孩子的命,仍未脫離險境,只要能救得活,什麼方法都值得一試,不是嗎?

  

我爸整整反省了十天,檢討再檢討。

  

終於,有了答案似地,我爸先從自己本人和他所投資的印刷廠開刀。聽我外婆說,從那天起,我爸便不再花天酒地,不再出入色情場所,並且把印刷工廠所承印的一些黃色小說、雜誌等等,全部退掉,而改行承印學校教科書。

  

我媽說,我爸的經濟狀況為此一落千丈,人際關係也突然大幅縮水,幾乎冷冷清清到門可羅雀,與當日的車水馬龍相較,簡直是迥然有異的兩個世界,但為了我這孩子的命,我爸徹頭徹尾改變了他自己,真的可說是不惜任何代價。我爸說,他不後悔。

  

師父說:「不再是那種人,得的也必不會再是那種病,養的也必不會再是那種孩子。」

  

我得的病,還是病。但我的病,真的完全改觀了。譬如有人注定要發生車禍,這該有的車禍,還是車禍,但肇事車輛是大卡車,或是小腳踏車,其後果就大大的不一樣。

  

同樣是地中海貧血症,一如人的面孔和指紋,決不會有兩個人完全相像。任何病,都是因人而異,也都是千變萬化的。醫學上有句名言說:「從沒有過兩個人,生過完全相同的病,即使父子母女也不會一樣。」

  

現在,我已活了下來。雖然,我得的是無藥可治的絕症。可見,我們的病,只是一種虛幻的表相,真正能當家作主的,還是我們的心。什麼樣的心,造就出什麼樣的人,而什麼樣的人,生什麼樣的孩子,得什麼樣的病,這叫佛心佛相。

 

是種來的,不是求來的

 

很多人在求福、求祿、求壽,但這不是求的。

很多人在求子、求財、求名,但這也不是求的。

福祿壽和兒女,全是農產品,要自己流血、流淚、流汗去辛勤耕耘自己的心田,努力灌溉、施肥、驅蟲、除草,才能栽培種植出來。

  

我從出生便罹患了先天性貧血症。深山古剎有位高僧告訴我外婆和我媽:「你真想要這孩子嗎?趕快耕耘你的心田,好好把這孩子所欠缺的壽命給快快種植出來。」

  

壽命是農產品,兒女也是農產品,全是自己心田上所種出來的。

  

福氣是農產品,名醫和名藥也是家產品,有種才有,沒有種就一定沒有。我們注定是一名自耕農,自食其力, 每日自己耕作自己的心田,誰也幫不上任何忙。畢竟,想要就得種,否則,求到死也沒用。

 

說與做

 

您所說的,和您所做的,如果還有差距,表示您與成功和幸福,也一樣存有差距,而這差距正等於那差距,這是八九不離十,甚少例外的。

 

感恩的心

有的人一生過得很幸福,有的人卻三餐不繼,幾乎朝不保夕,甚至多災多難,大病小病不斷。經典上說:「有感恩的心,便什麼都有,沒有感恩的心,便什麼都沒有」。

  

二十多年來,走遍全省各地,對需要幫助的人,給予可能的及時幫助。這些,幾乎投入我們一家所有的積蓄和每年執行業務所得盈餘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直到今天,我們大大小小仍然省吃儉用,希望能更有效地幫助更多的人。我們拜訪過不少亟待救濟的可憐貧戶,發覺越苦的人,越沒有感恩的心,甚至予取予求,認為伸手開口,都是理所當然的。這種貧戶,很讓人灰心,但最悽慘的,也是這類不知感恩,又無情義的絕人。許多人都有個共識,最需要同情的人,時常是最不值得同情的人,這叫絕人走絕路,陷身絕境。

  

任何宗教都不希冀對方的知恩、感恩與報恩,可是,面對一個不知恩,也不知感恩與報恩的人,所有的拯救工作都是自費心血的無底洞,因為這種人永遠是無法絕處逢生的悲劇人物。

  

我們只能救急,只能教導貧戶們如何掙脫拮据的束縛,如何以自力來打開困局,而這些努力,都必須讓這些人先打開內心深處產生最基本的感恩心,與知恩報恩的心。畢竟,天地有天地不變的定律:當一個人能有感恩的心,才能擁有他所想擁有的幸福,而一個不知恩、不知感恩與報恩的人,必然一無所剩,也一無所有。

  

這世間,大約有四等人:  1.在無恩處,依然有恩。 2.在有思處,有思。  3.在無恩處,無恩。  4.在有恩處,依然無恩。

   

換句話說:

1.在不應該感恩的地方,都知道有應該感恩的地方,而感恩報恩。

這種人 在該死的地方都不會死,在不能活的地方,都會活。這種能知恩、感恩、報恩的人,是第一等人,是修行人。他在大家都看不到神的地方,仍然可以看到神,在大家 都不可能平安有福氣的地方,仍然會很平安、很有福氣。

2.在應該感恩的地方,知道應該感恩,

這種人是凡夫俗子,但已經很少。是次等人。這種人在能活的地方,才活,在不會死的地方,才不會死。

3.在不應該感恩的地方,沒有感度,而不知道感恩。

這種人在不該活的地方,一定不會活,在該死的地方,一定死,不可能有神蹟或奇蹟。這是第三等人。

4.在應該感恩的地方,都不知道應該感恩,

這種人是下下等,跟禽獸畜牲一樣,比一隻狗還不如。這種人在該活的地方,都不會活,在不該死的地方,也會死。

  

我不知道,您是哪一等人,但天地是公平的,您是哪一等人,便是哪一層次,哪一品,哪一格,生哪一種病,過哪一種生活,這是絲毫不爽的。世俗人都希望有高學歷,但有高學歷不一定有幸福,有健康。即使有錢,有地位,也都不等於有幸福,有健康。天地所應許的,只有一樣,能有感恩,知恩,報恩的心,才能真正擁有您所希望擁有的,而不知感恩與報恩的絕人,必陷身絕境,直至一無所剩,也一無所有。

 

愛與神及光

有愛的地方,一定有神,而有神的地方,也一定有光。有神,就沒有撒旦,有光就沒有黑暗,也沒有死亡。所以,沒有愛的人,生命中滿滿的是一片黑暗,而在黑暗中,又隱藏著步步殺機,和撒旦所埋伏的死亡。想光明嗎?趕快把內心深處那盞燈,用愛點亮起來。這樣,您就不再活在失敗和死亡的陰影裡,且必能化悲哀為喜悅,邁向成功。

 

有慈性才有磁性

經典上說:「能真正造就一個人的,不是人的盤算,而是人的慈性」。

所謂慈性,指的應該是慈悲的心性。一個慈悲的人,所在乎的是世間六道眾生的生活,能否真正快樂而不痛苦,而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樂與苦,或生與死。

  

我不懂什麼大道理或小道理,我只跟隨師父身邊,學習師父的一言一行與做人做事。我很敬佩師父的慈祥、慈藹與慈悲,以及他老人家的寬厚、寬容與寬恕。不少人時,常上山來朝拜師父,也再三懇求師父為他們指點迷津,甚至一遍又一遍地為他們開示。然而長年累月地反反覆覆,師父總是不厭不倦。

  

師父告訴我:一如經典上所說的,真能造就人的,應該是一個人的慈性,因為能有慈性,才會有磁性。我牢牢記住師父的教誨和庭訓,覺得自己領受了這份好處,也應該把這能造就人的不二法門,分享這世間的每一個人,以免迷惑的眾生,像無頭蒼蠅般,到處求神問卜。這社會,的確有很多的可憐人,沒有財富、沒有地位、沒有名、沒有利,甚至沒有事業、家庭、和朋友。因為這些人沒有慈性,所以沒有磁性。他們 沒有能夠吸引人的磁鐵般力量,什麼也吸引不住,什麼也吸引不到自己的身邊來。像成家立業,如果一個人沒有足夠的吸引力,當然吸引不住對方,他就不會有人嫁他或娶她,這樣怎麼成家?又如果一個人沒有足夠的吸引力,他就不會有職員,不會有朋友,也不會有客戶,當然也不可能有錢,有生意,這樣又如何談立業?且放眼看看四周的人、事、物,舉凡能成大功或立大業的人,都一定是個磁場的中心,是個能強力吸引人的靈魂人物,這種人必然一生應有盡有,不會有任何欠缺,只要他真想要,也必可因他的慈性而一一吸引到手。

  

有一個朋友,結婚多年,仍然沒有半個子女,找遍不孕症名醫,仍然音訊渺茫,他來找我,一臉十分痛苦。我說:「有慈性才有磁性,而有了磁性,自然會產生磁力,吸引住您的子女來您家投胎,否則,用盡心機也枉然。」

  

真的,他改了,他徹底變了一個人。第二年生了一個男的,隔了一年,又生了一個女的。男的後來讀建中,女的後來讀北一女,都非常優秀。

  

又有朋友,開了店,沒有生意。我說:「您沒有磁性,如何吸引客人上門呢?有慈性才會有磁性,才會有磁力。」

近三十年,我救過不少垂危的大小企業,也救過不少瀕臨破碎的家庭,我發覺癥結點,都在於欠缺慈性,只要他們有了慈性,就必產生磁性,而具磁力,這正是能否起死回生的重要關鍵。

  

師父千叮嚀、萬叮嚀:要我悲憫地以慈眼慈心來等視六道一切眾生。這裡的等視是沒有分別心,唯有如此,才能應有盡有,而不致缺東缺西。

  

您有多少慈性?您具有吸引四周美好人、事、物的磁力嗎?

   

您看對方是什麼

「您看對方是什麼,對方就是什麼」。

如果您看廟裡一尊尊的神是一塊塊木頭,那這些神便是木頭。如果您看這一尊尊的偶像是神,那這些偶像便是神。

如果您看您的兒女是寶,這些兒女一定會成為您心目中的寶,如果您看您的兒女是垃圾,您的兒女也必會成為您眼中的垃圾。因為您看兒女是什麼,您兒女才會是什麼。

   

我一天到晚進出醫院。很多病人看自己的病情都很不樂觀,結果,真的病情很不樂觀,但也有很堅強的病人,看自己的病情很沒什麼,很快就好,結果,真的很沒什麼,也真的很快就好了。

  

世間的絕症,就病情本身而言,都不該是絕症,這些絕症之所以會成為絕症,其最大的理由,便是我們自己先把這些病看成絕症,才會出現絕症。所以,絕症是我們自己看來的,不是原本有的。

不少人說他孩子不乖,我告訴他,因為您看您孩子不乖,他才會變成不乖,如果您看您孩子很乖,您孩子一定會很乖。

有個牧師到北港媽祖去實地研究,當地善男信女究竟拜的是神,還是木頭。

他研究再研究,結果發覺神桌上一尊尊的神,只不過是一塊塊的木頭。

當一個人看對方是木頭,對方自然也是木頭。

我每次到醫院看病,我都看我的大夫是一流的高手,一定可以治好我的病,而我的病也一定會痊癒,我從不對自己的「看」打半點折扣。結果,我一劫又一劫,全大病化小病,小病變沒病,很快就康復了。如果您有任何不幸,要問問您那雙眼睛,到底怎麼看的,這是福禍的源頭。

 

耶穌的聖靈

聖經教訓我們:「不可看不起人,不可輕視弱小,因為你根本不知道,耶穌基督的聖靈究竟在誰身上」。別欺負窮人,別歧視小動物,在耶穌基督的眼裡,你未必比你心目中一文不值的對方更貴重,甚至你還比他們更一文不值。

 

以上是我跟隨德國神父,多年苦讀拉丁文聖經的一點小小心得。

附註:耶穌基督的聖靈在誰身上,誰就是最有福氣的人,也是最能賜給我們福氣的人。

 

我想死,我高興,不行嗎?

一九五零年,我大病初癒,學校特別通融,准我升上五年級。當時台中的政情很不穩定,人心惶惶,誰都害怕被株連、被牽扯,萬一不明不白被扣上一頂政治大帽子,那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見天日了。所以,人人獨善其身,誰也不敢過問別人的事,這叫: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有一天,我剛放學,家人領著我正要回家。突然,我面前來了四位大男生,彼此在搶著一顆未爆彈,爭來爭去,也在空中,丟球似地,一會兒傳給這個,一會又傳給那個,完全不看有沒有人在走路。

  

我家人怕我被打到,會生出大問題,便大聲喝住他們,沒想到對方很不高興,反倒故意朝著我用力投擲了過來。因為我的病還很重,顯得十分虛弱。路旁有些人看了很不忍心,便把未爆彈給接了起來,卻沒有訓他們半句話。這些大男生也很無所謂地仍然我行我素,繼續把那未爆彈當玩具地給丟來丟去,你爭我搶。

  

我發覺這未爆彈很危險,不免擔心萬一爆炸,將怎麼辦?我便請求家人陪我一道去勸幾位大男生,並堅持要他們把未爆彈送交警察局處理。我家人一直勸我別惹麻煩,但我總覺得該管就管,怕什麼。結果,他們越聽越煩,最後竟然雙手插腰,擺出一副大哥大的架勢說:「我想死,我高興,干你什麼事?」

  

我家人怕他們動粗打我,便急急忙忙,把我帶開。

  

第二天,我從報上看到:「不良少年爭奪未爆彈,三死一重傷」。

我哭了。

   

其實,當時的未爆彈,到處都可能撿到,有美軍的,有日軍的,有國軍的。我們經過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美軍與日軍對壘,你一顆,我一顆,台中滿滿是彈痕,滿滿是傷。後來,外省人和本省人打,也把我們台中這美麗的家園,弄得遍體鱗傷,慘不忍睹。但由於戰亂不斷,只要任何人肯停下腳步,稍稍彎下腰,便可撿到各種彈殼和各式大小未爆彈。

  

我們女生不敢碰這些充滿血腥味的殺人武器,但我們認識的一些勇敢男生,卻一個步一個的後塵。把他們的命,給玩掉了。我不禁又想起那夠氣魄的大哥大:「我想死,我高興,干你什麼事?」

  

這社會到處是這種人,所以,有人常勸我,別太好管閒事,反正:「只要他高興,他自己想死,就讓他去死吧!」但「他」不也是您的親人嗎?救了「他」,不也救了您自己嗎?

 

不予不取

有一年暑假,孩子們要蒐集植物標本及昆蟲標本,這是學校所規定的作業,不能不交,所以,我們夫婦只好撥出三天時間,陪孩子們到墾丁公園。

   

我們先到管理處去辦手續,並要求孩子們自己向管理處的伯伯們說清楚,他們打算要采哪些植物,要揀什麼昆蟲標本,因為沒有經過管理處的同意,我們什麼也不能碰、不能拿、不能采、不能揀、不能抓。

  

孩子們都還聽話,只是他們覺得別人的爸爸媽媽都沒有這般麻煩,為什麼我們家總是特別嚴格呢?

  

我們告訴孩子們,這叫:「不予不取」,舉凡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任何事事物物,都一定要先經過對方主人的同意,才能看、才能聽、才能動、才能碰或拿、或取用。否則便是偷、便是搶。這會造成一生洗不乾淨的污點,而且會損福折壽。

  

我們全家沿著林蔭小徑,手牽著手,一邊觀賞大自然景色,一邊揀拾遊客們所攀折落地的植物枝葉,也順便尋找草叢間已經死了的昆蟲,我們夫妻倆都虔信宗教,堅決反對傷害大自然的一草一木,或大小動物。

 

我們要求孩子們,除非真的萬分不得已,絕對不採摘任何活生生的花或草或樹葉,畢竟一旦被采被摘,這花草樹葉從此離開母體而死了,也從此再也沒有人可以觀賞到它的美了,這樣不是太殘忍,太自私了嗎?

  

特別是昆蟲,它有家、有父母、有兒女、也有兄弟姐妹,當它不小心被人抓走了,它一定不會有活命的機會,也一定不能再和它的親人相聚了,這多可憐呀!將心比心,它也是有血、有肉、有靈性的動物呀!它不也是人嗎?我們蒐集標本,只是一時好玩而已,但對這些昆蟲兄弟姐妹,卻是生死存亡的大事。您說不是嗎?

  

孩子們所打算採集的標本,有些植物是老師硬性規定的,當我們真的無法找到掉落地上的枝葉時,我們只好請求樹爺爺給孩子們幾片葉子吧。我們教孩子們先跪在樹爺爺面前,用兩枚十元硬幣來擲茭,以徵詢樹爺爺的意思。

   

我自己總是很恭敬地代表孩子們,向樹爺爺稟明清楚我是誰,還有孩子的名字,並不厭其煩地讓樹爺爺瞭解我們要它的什麼,以及到底要拿來做什麼。

  

回程,我們又到管理處,把所揀抬的,和改採所摘的,一一請管理處檢查,並請他們同意,然後再小心地收存到旅行包裡。

  

這些年,孩子們一天天懂事,對我們的抗議,也越來越少。他們知道「不予不取」的戒律,有其深遠的意義和影響。現在,孩子們更時時處處地檢點自己的一言一行,只要沒有經過當事人同意的東西,絕對不敢碰,不敢動,更不敢拿。又沒有經過當事人同意的事,也絕對不敢看,不敢竊聽,更不敢過問。我們這些孩子,已經知道自己當守的分寸,也知道對人當有的尊重。

   

很多親戚朋友,對我們一家大大小小幾十年來,能這般平安平靜,這般幸運幸福,都很驚異。我則一再告訴他們,不侵犯別人的,才不會被別人侵犯。即使細菌或各種病,也必不敢不經過您的同意,而擅自侵入您的身體,而侵害您的健康,僅只這一點,您的不予不取,就十分值回票價了。

  

我因擔任公職,經常到各地出差,打擊犯罪,家人和好友,都很掛慮我這罹患有嚴重貧血絕症的軟弱身體。而我的長官部屬更放不下心一個這麼搖搖欲墜的軟弱女子,奔走陌生窮鄉僻壤的安全,但我都很誠懇地告訴他們,一個恪遵不予不取戒律的修行人,別人也必對她不予不取,不會有未經她同意的突發侵害或意外災變。

  

真到退休,我所到之處,大家都很尊重我,很尊敬我,無論大小事,都很呵護我。我的病,如果發作的時間與地點,遠離可能的醫療急救機會,那我早已成為不省人事的植物人了。但從小到大,甚至今日已是六十多歲的老人,儘管我的病不斷發作再發作,可說不計其數,然而,幾乎沒有一次是在沒有辦法急救的荒郊曠野或沒有人會發現的孤單場所。我的命是不予不取所一點一滴努力來的。

  

師父說:「對一個不予不取的人,除非經過她本人同意,誰也無法取她的命,無法叫她死」。我這樣地教育我的子女,也這樣地教導我的學生,而受益最多的,卻是我自己。

   

但願各位讀者,也能從此不予不取,成為有為有守的正人君子,而不再有任何您所不同意的災難、禍害或病苦,強加在您身上或心上。

 

人不恨人

小時候,我們右側二樓有位鄰居,世世代代,都篤信天主教,大家都把她視為「稀有動物」,用非常異樣的眼光來瞪她。

  

我爸是很偏激的衛道人士,他對這種不祭拜祖先的不孝子女,更是反感,堅決不與這戶人家來往,十分不屑。

  

由於我一出生沒多久,便被斷定得了很古怪的絕症,我媽找遍中西醫、寺廟、赤腳大仙等等,都個個束手無策,實在已經山窮水盡了。

  

我外婆說,「何不找鄰居那古怪人看看!」因為那古怪人整天跟一大堆洋人混在一起,說不定會有洋式古怪方法或奇方呢!

  

我媽果真去了。心裡多麼期待洋宗教能出現洋奇蹟和洋神力,來拯救自己這垂死的小寶貝。我媽上了樓,這位老伯母很誠懇、很親切。旁邊有兩位洋人,據說是神父和修士。我媽詳細說明了來意。神父慈祥又很有耐心地說:「每個寶寶都是神最珍貴的賞賜,都值得珍惜,要知恩感恩。」

  

我媽媽點點頭,兩眼卻不聽使喚地直掉眼淚。神父又說:「沒有恨的人,不管生下的是什麼樣的小孩,都沒有恨。只有恨,才會生出恨。」

  

這神父的意思是說,會有恨事,是因為懷胎時,心有恨事。如果,沒有恨,便絕對不會生出有缺憾的孩子。這種小孩是福是禍,關鍵在人的心,不在病。

  

當年,我媽生下我大哥後,我爸的事業便被合夥的八拜之交給全數捲走了,害得我媽每日以淚洗面,坐困愁城,那知道我這討債鬼,卻偏偏在這青黃不接的苦哈哈歲月中,偷偷闖進我媽的肚皮裡。

  

神父告訴我媽說:「報應在神,懲罰也在神,我們只是人,人不審判人,人也不恨人。」

  

我媽似有所悟,回到家,便一五一十地轉述給我外婆聽,沒想到我外婆完全接受了。從此,我外婆和我媽不但不恨任何人或任何事,反倒感謝天主的恩典加被,竟然這般眷顧我家,肯把這樣特殊的寶寶賞賜給她倆這平凡的小女人。我外婆和我媽開始懂得珍惜這難得的福份,真的,很感謝神。

  

無論你懷的是什麼樣的寶寶,都是神所賞賜的豐厚恩典,我們只是人,我們不瞭解神的苦心和好意。我們能做的,只是懷著知恩、感恩、報恩的心,來恭恭敬敬領受這份福澤。

  

我媽由一肚子的恨而轉為一肚子的恩,據外婆說,這一念之間,我媽變得爽朗多了,也健康多了。而我這垂死的絕症小寶寶,病情也整個改觀了。

  

我媽恨那捲走我爸事業的壞朋友,恨她生了我這種見不得人的缺陷寶寶。但恨有何用?畢竟只有神才能審判人的是是非非與思恩怨怨,也只有神才能報應壞人,懲罰壞人,為什麼不把這些交由老天做主去教訓那該教訓的人呢?即使自己生下了再糟再爛的小寶寶,也一樣只有老天才能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小寶寶,又為什麼降生人間,來日會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不是嗎?

  

沒有恨的地方,結局也必沒有恨。很多重病或絕症,都只有一個理由:恨。當這恨沒了,病也必一起消失。這世間最難解的是綿延不止的恨,固有解不開的恨,才有治不好的病。

  

曾經許久許久,我恨我為什麼會是終身殘障的嚴重貧血症患者,為什麼一生都不能像正常人一樣過正常生活?而我媽何嘗不恨自己竟然生下這種孩子,把她折磨得幾乎生不如死!幸好,我的恨昇華了,我媽的恨也昇華了。這應該是一種內心世界的超越,使我們得以在生生死死的驚濤駭浪中,一波掙扎過一波,而不致滅頂。

  

很多人不幸得了很多不治之絕症,但這中間,必定有無窮無盡的難言之恨,為什麼不能發揮大智慧以大魄力來讓這些恨一掃而空呢?留下恨,也必留下病根,這樣含恨而死,真的值得嗎?

  

我感謝神,他賞賜給我一生永遠都治不好的地中海貧血症,我才有今天的奮鬥成果和成就,也才有這難得的福份能真正認識了神,能熏沐在神豐盛的奇恩異典中,充滿了無比的喜悅,與圓滿無缺的寧靜、安祥以及和平、幸福。

  

我感謝神。真的,我們一家大小都很感謝神。最後,奉勸大家一句話:「有恨的地方,死亡才能存在。沒有恨的人,無論身居何處,都是純淨的無菌室。」

  

每日臨睡,我外婆及我媽教我這樣一起祈求與祈禱:「我們的天主,願您的名受顯揚,願您的國來臨,願您的旨意,奉行在人間,如同在天上。求您今天賞給我們維護寶貴生命的靈糧。呵護我們,脫離死亡的逼迫,求您完全寬恕我們的罪過,從此不再追究,如同我們也遵照您的教訓,完全寬恕別人,一至從此無怨無恨一樣,求您庇佑我們,不要讓我們陷於誘惑,或因而中計下水,而犯罪破戒。但請拯救我們,讓我們得以倖免人我間相互摧殘之兇殘加害與報復。感謝天主,阿們!」

 

不可冤枉人

為了發表研究報告,三女兒忙著翻尋她珍藏在衣櫃內的套裝,這是她學術討論會上的正式禮服。找了找,好不容易找出來了,但整件套裝已破了好多 個洞,根本不能再派上用場了。

   

「死老鼠,什麼不能咬,幹嘛偏偏咬破我的衣服,死老鼠!死老鼠!」三女兒終於忍不住地罵了一句又一句,而且還心有不甘,十分懷恨不平。

   

我說:「寶貝女兒呀!你可曾親眼目睹這死老鼠,咬破你的衣服?如果沒有親眼目睹,我們可不能冤枉對方唷!」

我女兒楞住了。

  

我又說:「即使是一隻老鼠,它也有不容我們污衊的品格。除非我們有確切的證據,我們都無權入它於罪。經典上要我們嚴守八正道,這是我們為人處世當守的分寸。我們不能因為對方比我們弱小,或因為對方沒有聲音,便把對方給吞了,給吃了!」

  

三女兒聽了,似乎還可以接受。她說:「媽,我錯了,我向老鼠道歉。」

  

這件事以後,家裡的孩子們,都瞭解自己媽媽的心態和心情,都清楚自己能說的是什麼,畢竟親眼目睹的事都未必真實無誤,何況自己不在場的點點滴滴,怎能憑著不可靠的想像來入對方於罪呢?

  

我們一起勾了勾手指,約定共同遵守一項八正道戒一一我們不欺負弱小,也決不因為對方沒有聲音,便隨意冤枉對方,入對方於罪。

  

這是為人處世當守的口德與分寸。

 

癌不是病毒,也不是細菌問題。癌只是身體內出現一些不聽話的細胞而已。不聽話的細胞來自不聽話的人,所以癌是品性問題,是個性問題。我三嫂很威風神氣,是本地首富人家的大干金,很凶。我說:「三嫂,您再『凶』,您的『胸』會長乳癌,為什麼不改呢?」三嫂不信這一套,三年前發覺胸部長了乳癌,不到三年便蒙主寵召了。

 

不可欺負比自己不幸的人

小學時,班上有位同學,因為小兒麻痺而兩腳萎縮,無法行走。我們每個人都一直想盡辦法來照顧她、幫助她。

我們的前幾班是男生班,這些男生經常作弄我們女生,很讓我們生氣,但我們大都氣一氣就過了。有位男生,家裡非常富裕,父母親都很有社會地位,而且擁有自己的書房,也聘有好幾名家庭教師,所以,成績也非常之好,很令人羨慕。他每天上洗手間,都要路過我們女生班的教室,也每次都碰到我們班上這位小兒麻痺的同學,用兩隻手在地上一手又一手地向前匍匐爬行。他似乎十分不屑,總是說些欺負人的風涼話,嘲笑我們這同學像條又笨又鈍的鱷魚,有時還一時興起,用他那高級的皮鞋,踩她萎縮的雙腳,讓她疼痛難忍,卻掙扎不開,好是殘忍。但誰都拿他沒有辦法,因為他爸爸幾乎買通了整個學校所有老師,所以,大家都不敢吭氣。

  

我這同學後來實在受不了這男同學的羞辱與嘲諷戲謔,終於服食滅鼠藥自殺了。

  

這男同學畢竟家境非常之好,依次小學、中學,很順利地升上理想大學,又出國深造,獲得博士學位,並繼承了父親的龐大事業,成了舉足輕重的工商名流,真是志得意滿。

  

當然,他也當了我們母校的同學會總會長。

  

有一年,他的高級座車在高速公路上,被酒醉而跨越車道的大型砂石車迎面撞上了,車頭全毀,而他的兩腳也被卡在駕駛座上,下肢一片血肉模糊。當交通警察千辛萬苦鋸開車門與駕駛座前的爛銅廢鐵時,他早已昏迷不省人事。

  

好久好久,他終於醒過來了,兩腳大腿以下全截肢了,頭腦縫縫補補似乎不再扭曲變形,但整個人成了痴痴呆呆的半植物人,連說出來的話都沒有人可以聽懂。就這樣,他輝煌燦爛的一生,從此劃下了句點。

  

由於,他是我們母校同學會的總會長,我們好多同學都去探視他的病情,大家都很為他惋惜。但我們女生班的姐妹們,都若隱若現地在眼前閃爍著他當年欺負我們班上同學的一點一滴,他那份囂張跋扈,依然威風八面,神氣十足,使我們不自禁地瑟縮顫抖,然而,這當年的他,而今究竟安在?

  

我們幾個死黨,手牽著手,蹣跚走出醫院,我們人人一臉淚水。不是為了他,而是為我們那活得好沒自尊的同學,她是否也到醫院裡來了?

  

整整三十多年了,神才讓我們當年這群不懂事的小丫頭,看到了真正的答案。

 

~     ~     ~     ~     ~     ~

有一年,我應好友之托,到東部一所非常著名的省立高級女子中學任教,這裡的新任校長,為了扭轉舊有的新娘學校形象,四處延攬輔導升學的高手,來擔任升學班的各科老師。

  

我受聘接下了其中一個班的導師。班上有位同學,資質非常優秀,智商也非常之高,幾乎成了這所學校的寶。我對教育的看法是每個孩子都是可以造就的一流人材,只要我們真心愛他,所以,我把一些反應快的同學編成一個小老師群,由他們來輔導那些反應較慢的同學。

  

這時,那位資質非常優秀的同學生氣了,她很不屑地到辦公室來向我提出最嚴重的抗議。她說:「老師,這些人就不要再教他們了,真不知道他們的父母是怎麼生的?連這種沒用的爛銅廢鐵也在生?要嘛,就生個像樣的,要嘛就不要生,我真想不透他們的爸媽頭腦裡裝的是什麼?」

  

我告訴她,一個人說話不可太滿,也不可傷害比自己弱的人,更不應該欺負比自己不幸的人,但她一句話也聽不進去,我只好任她去了,二十年後,我的辦公室突然來了一對年輕夫婦,男的我不認識,而女的,似乎有點面熟。

「老師!我是OOO。」

我遲疑了一陣子,終於記起來了。

「你是那位OO省女中的寶?」

她點了點頭。

她已從美國一流的大學取得學位回來,目前是國際知名的大企業的少奶奶。

我問:「找我有事嗎?」

她哭了,十二萬分傷心,她說:「老師,我只生了一個小女兒,但不知為什麼卻得了軟骨症,全身軟綿綿地,到今天也不會動,也不會笑,這一生都注定要這樣躺著,直到老,直到死!」

  

我聽了,內心也一陣陣難過,但我又能幫忙她什麼呢?

  

當年,她在學校辦公室向我抗議的每一句話,迄今仍在我耳畔縈迴繚繞,我不禁萬分無奈地落下淚來。難道,這就是當年那些話的真正答案嗎?

問題是:為什麼一定要有答案呢?若沒有看到答案,就不能使人長得夠大嗎?

我看到了答案,可是這卻是我最不喜歡看到的答案。

學生如同自己親生女兒,而學生的女兒,更是自己的寶貝孫女兒,為了這個寶貝,我一直陪著學生在吃盡苦、受盡折磨。我不知道,這是否我當年沒嚴厲堅持糾正她的連坐報應?

 

太貴的•不吃、太貴的•不穿

出外應酬或參加宴會,時常有人很好奇地問我:「為什麼不吃這個?」又問:「為什麼不吃那個?」我都笑笑,不便回答。因為,做人處世,所有的大小道理,都只能默默約束自己,不能說出來教訓別人。

  

我的理由很簡單,這些東西太貴了,太高級了,我這薄福短命的人,實在不配吃,也不敢吃。我平常只吃一般勤儉人家所捨得吃的基本水平,如果餐桌上所擺出來的食物,只有富貴人家才吃得起的,或高級餐廳才會有的,我一概不敢沾、不敢吃。

  

我很清楚,像我這種人哪有這麼厚的福份呢!穿衣服也一樣,太貴的,我絕對不買,也絕對不穿,當然,太華麗嬌豔的,更絕對不敢碰。我只穿那窮苦人家所穿得起的,或富貴人家所淘汰不要的舊衣破衫。我認為這是我的本分,也是我的命,俗稱:乞丐命。我衣服很少,每次出門,總是有數的那幾件,好多人都背後嘲笑我一點也不會打扮,又土又俗。但我怕太浪費,必會損福折壽,寧可不上道,也不犯戒。

  

經典上說:「若今生能吃的,全都吃光了,來世必淪落街頭,成為要飯的乞丐,而三餐難得一飽。若今生能穿的,都給穿光了,來世必淪落為沒衣服可穿的飛禽走獸。」這些,我牢記心頭,不敢或忘。我是福份很薄的人,壽命也很短,如果不能事事惜福保命,處處惜福保命,我相信我早已魂歸天國,而於六道輪迴中,貶降為畜生了。

  

這個社會,幾乎所碰到的人,都在比面子,炫排場,或熱中於爭名奪利,但對我這種沒有明天的絕症患者,我只能一直往後退,只能老老實實做個認命認分的平凡人,而踏穩自己的腳步,認真走平淡謙卑的苦路。我天生怯懦軟弱,能不餓死,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不少認識我的人,都很訝異,像我收入這般豐厚寬裕的人,真有必要這般省吃儉用來委屈自己?來刻薄自己?這不是一種痛苦的折磨嗎?但不這樣,我真能平安地活到今天嗎?

俗話說:「不簡單的人過不簡單的日子,生不簡單的病,惹不簡單的麻煩。」

我是一生無藥可治的短命絕症患者,我必須使自己的生活變得越簡單越好,這樣我的病情,也必越來越簡單,不再反反覆覆,曲曲折折,也不再千變萬化而令群醫束手無策,那我不就不用掛慮沒有明天了嗎?

 

天地君親師

從小到大,經常暈倒路旁,被好心人送至醫院急救

每次,醫生都搖搖頭,久久不發一語,因為他們都很訝異,這種絕症病患,怎麼還能活著沒死?

醫生問我:「您為什麼能活這麼久?」

我都一臉苦笑,不知如何回答。

  

我出生的第一天,便是絕症病患。我的骨髓沒有造血功能,永遠無藥可救。當年的台灣,還在日本統治之下,整個醫院的醫生和護士,全是日本人。我父母乞求這些日本醫生來想盡辦法救救我這可憐的小生命。

  

醫生說:「得這種病,通常很少能活過三歲,即使活過三歲,也熬不過十一歲!」

  

我是我父母第一個女兒。我爸總是痴呆地不說半句話,而我外婆和我媽則哭哭啼啼摟著我,緊緊不放,讓醫生十分為難。當然,我外婆和我媽絕對不可能照醫生的診斷:「乾脆放棄算了。」人心惶惶,誰也關心不了誰的生死,但我媽的不死心,使我成了不死的人,她的母愛,仍然感動了一些醫生,合力來進行這明知不可為而為的愚行。

   

我今年已六十二歲。我也很認真地想過:「得這種絕症,為什麼還能活這麼久?」

  

有一次,我到碧潭跳水自殺,畢竟我活得很辛酸又很辛苦,我覺得一了百了,不也很灑脫嗎?

在新店路邊,有個擺地攤的命相師,戴著墨鏡,揮擺著手,大聲叫住我:「小姐,你真想死嗎?我告訴你,別跳了,你怎麼跳水都不可能死,因為你有祖德,而且你也很有道德!」

我從來不信這些江湖術士,便頭也不回地去吊橋上,閉著眼睛往下跳。但很奇怪,真的死不了,很快就被救了。

  

什麼是祖德?什麼是道德?

  

命相師說:「你父母都是非常孝順的人,特別是你媽,對公婆的一片孝心,更是可圈可點。至於你自己,也積了很多的德,有很多天兵天將守護著你。」

命相師叫我伸出右手來,他拿根竹籤插在我手掌心上,然後唸唸有詞,他說:「你這人的所做所為,比你媽更可圈可點。你一直在救人助人。但你自小得了絕症,沒有藥可以救你自己。但別灰心,你一定可以活得完全跟正常人一樣,你一定可以活得很幸福,很長壽。」一如命相師所言,這一生我從沒頂撞過父母或師長,也從不做父母或師長不高興的事。我當人家女兒,決不虧欠父母,當人家學生,也決不虧欠師長。舉凡天地會震怒的事,絕對不做,凡是法律所禁止的事,也一定不做。我不犯天地戒律,也決不犯法。

我這些年,曾一想再想,讓我一天僥倖活過一天的,到底是打針、吃藥、輸血、排鐵?還是我這顆心呢?是祖德庇蔭嗎?是我日日行善積德來的嗎?

  

讀者諸君,您能幫我解答嗎?

  

病友一個個死了,他們不也是天天打針吃藥,天天輸血排鐵嗎?又祖德庇蔭,難道病友就沒有嗎?如果我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或許只是這些沒什麼大不了的小事吧:

1、不頂撞父母師長,不做父母師長不高興的事。

2、不虧欠父母師長,做人家女兒,像個女兒,做人 家學生,像個學生。

3、不做天地會生氣的事,不與天地做對。

4、不做違法的事,不做違背良心的事。

5、不做假事,不說假話。

6、不占人便宜,不叫別人吃我的虧。

7、不殺生,不殺價。

8、不說傷害人的話,不做傷害人的事。

我想,就只有這些吧?

  

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

 

佛教的般若心經說:「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

師父叮嚀我:「為人處世、要誠實,才能結成果實,也才不會落空、更不會心血盡成泡影。般若心經特別提醒我們,能真正除去我們一切痛苦的,只有真實不虛,也就是處處真實、事事真實,絕無半點虛假。」

我從小到大,有一說一,決不做假或說謊,而且時常為了說真話,而吃盡苦頭、吃盡大小虧,但最後都逢凶化吉,呈現一片光明美景

 

孝順

師父在世時,每逢我病重或病危,他老人家都到病房親身坐鎮,從沒離開過半步。

由於地中海貧血症病患,都缺紅血球,也缺脾臟,治療上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難,每每帶給醫師們一大堆麻煩。

好多次,醫師們嘗試新藥新療法,都問守在身旁的師父:「這種新藥,這種新療法,不知有效沒效?不知用起來順不順?」

師父他老人家都毫不懷疑地回答:「一定有效,而且一定很順。」

師父還告訴醫師們說:「我這小孫女,無論對外婆、對師傅、對爸媽或其它長輩,都很孝順,凡認識她的,都很感動。所以,『有孝』必『有效』,『能順』必能『事事順』,這是天經地義的。」

我在山上時,師兄們都不放心地問師父說:「小師妹這麼軟弱,又有絕症,將來真能嫁嗎?真會幸福嗎?」

師父他老人家總是十分篤定地保證說:「一定嫁得出去,一定幸福。」

師父告訴師兄們說:「孝能破九賤順能消百障。你們這小師妹很孝順,所以:『有孝』必『有笑』,『能順』自能『一切順』,來日她的家庭一定早晚充滿一家歡樂喜悅的笑聲,也一定時時處處,都能事事平順平安。」

感謝師父的金言玉語為我這不懂事的小孫女祝福。果然師父所說的,我都領受到了。雖然,我的孝順還差應有的標準一大截,但師父這般厚愛,給我鼓勵再鼓勵,使我三十多年來的家庭生活,真的好幸福圓滿,日日歡樂喜悅,而且時時處處,都事事平順平安。有孝則有笑,又有效;能順則自能一切順,我一靜下心來,總再三問我自己:「你還孝順嗎?你真敢不孝順嗎?」

師父說:「孝順是為自己好,不是為父母好,而不孝順是傷自己、苦自己,不是傷父母、苦父母。」

附註一:您生病時,服藥有效嗎?

            只要『有孝』,一定『有效』。

附註二:您生病住院,急救或大小手術或各種治療過程是否一切都順?

             對父母一切都順的人,一定一切都順。

附註三:您哭著住進醫院,可是出院時是仍然哭著臉,還是笑呢?

             只要『有孝』,出院時,一定一家大小人人『有笑』。

 

聽話碰聽話的

因為那麼多大夫,那麼篤定地告訴我說:「小妹妹,你這病絕對活不過十八歲!」我不免擔憂我讀不完高三,就半路一命嗚呼,而遺憾終身。聽說,十八歲是每個人發育成年所必經的大關卡,而我這種地中海貧血症患者,是沒有自我發育成年的能力,所以,鐵定無法魚躍龍門,只能注定「壯志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了。  

  

當我升上高三時,我知道我的生命已快接近終點了。但我心有不甘,我不服氣。我一生從未做過什麼壞事,也沒害過人。我從小便很聽話,每天乖乖地打針吃藥,每天乖乖地讀書寫功課,我真的沒犯過什麼錯,為什麼就這樣判我死刑呢?我從小學五年級,一直讀到高三,都是全國非常優秀的一流學府,也是非常優秀的班級,我的成績都保持在前三名,年年領獎狀。無怪乎連帶過我的老師,都人人感到不平:「像這樣循規蹈矩又晶學兼優的好孩子,將來一定可以好好為國家社會貢獻心力,以造福群眾,為什麼蒼天不讓她活下去呢?」

  

我的功課十分吃緊,每每夜深人靜,還自己一個人在準備大考、小考、模擬考。三番五次,每當面對窗外,看到高掛天空的月亮,我總像看到自己的媽媽般,而忍不住地掉下淚來。我好想問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們:「為什麼我今年非死不可?又為什麼偏偏讓我讀這麼好的學校,考這麼好的成績,這些對我這要死的人,有什麼用?我這種人有必要這般拚命讀書嗎?」

鄰近的寺廟,大約清晨三點左右,便開始一天的早課。我時常信步走進大雄寶殿,不自禁地跪在拜墊上,雙手合十,然後低著頭,靜靜聆聽師父們唱誦佛讚的法音和木魚聲,每次禮佛完畢,我鋪陳在拜墊上的裙子都被眼淚滴濕了。想想:我的生日一到,便是我的死日,我能不哭嗎?

我求佛菩薩,讓我活到畢業,讓我順利升上理想的大學,然後,利用暑假,我要親自深入名山古剎,訪求明師高僧,一來了知自己的因果,二來了結自己多災多難的一生,我相信在寺廟內斷氣,有佛菩薩接引,必不會下地獄。

  

這寺廟的師父安慰我:「小妹妹,你是聽話的好孩子。聽話的人所碰的一定是聽話的神,別擔心,佛菩薩必會聽你的話,而你的願望也一定會實現的。」

  

我擔心功課,又需擔心壽命,我問老師,我這活不久的人,有必要這樣用功讀書嗎?有必要再讀下去嗎?老師說:「即使明天就死,也要把今天的功課認真做完,做到沒有任何虧欠!一個人不管能活多久,都要跟平日一樣地照常上學上班,直到最後一秒鐘,這是本分。」

  

我畢業時,有三所大學可以挑選,但我已是快死的人,何必浪費學校的保送名額呢?我只想趕緊上山找尋一處可以平安讓自己死得其所的寧靜地方,特別是死後可以有人天天為我燒香祭拜及誦經唸佛的寺廟,才不會變成無依無靠的孤魂野鬼。

  

本省習俗,女人不嫁就不能死,若未婚而一命嗚呼,到了陰間,說有多慘就有多慘。我把該考的全考完,便背著小小行囊,自己單獨登上比較少人的僻野荒山,這樣才有可能碰到隱世的奇人異士。

  

約莫攀爬了一個上午和下午,實在寸步難行,卻仍然什麼也沒出現。我鑽進一處茂密的矮樹叢裡,想稍稍方便一下,也好歇歇。不料,眼前突然矗立起一所好壯觀的大寺,兩側圍牆各寫著一排莫名其妙的古怪黃色大字。我想,「既來之,則安之」,不如硬著頭皮進去借個地方休息,畢竟天也黑了,我這小女生又能有什麼本事再走下去呢!

  

這座大寺,全是男眾,師父不是本地人,也不是漢人,講的國語很生澀。我被帶到他面前時,很害怕,手腳一直顫抖不停。他問明我一個小女生為什麼深夜到深山來?我一五一十地向他稟報說明,並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默默地跪著乞求他老人家的憐惜和憐憫。

  

我把隨身帶來的所有成績單、獎狀以及老師的介紹函全呈上去,證明我不是壞孩子。說來非常幼稚可笑,我帶著這一大堆證件上山,只是想斷氣時,一起焚化,一起帶到天上去。除了這些,我還帶了一大包我喜愛的小玩具和小娃娃。師父很奇怪,滿臉疑惑。我說:我一生很孤單孤獨,真怕到了陰間,一樣沒有人理我,所以為了保險起見,這些與我自小便相依為命的貼心小玩具、小娃娃,已是我不能分割的連體嬰,當然,我要回天國永久的家,也要陪著我一道走,彼此依偎在一起,摟抱緊緊地,至死不分離。

  

師父是個大男生,不懂小女生的小小世界,他認真地傾聽我講了一大堆關於隨身攜帶了一大包小玩具、小娃娃的理由,仍然似懂非懂地一點表情也沒有,冷冷地有些怕人,但眼神卻很慈祥。他微微地點了點頭,並說:「你這孩子,一臉慈悲善良,不會這樣短命就死的。你是聽話的好孩子,聽話碰聽話的,只要你想活,你的身體也必會聽話,為你好好地活下去。其實,像你這種好孩子,神是不會、也不可能丟下你不管的。你就安心地住在這裡。至於,你的小玩具和小娃娃,師兄會給你安排一個比較安靜的小房間,做她們的家。」師父講完,臨走又補了一句:「要聽話!」

  

我點了點頭。

  

從那夜開始,我和我的小玩具以及小娃娃們,也就是我的小小一家人,便全在這兒住了下來,以這兒為避難所。我一邊打工,一邊上大學,有空則幫忙師兄們辦點佛事,或打雜,或洗東洗西,大家都很疼我這小師妹,也都愛屋及烏,很疼我的小玩具和小娃娃們。師父大我四十多歲,像爺爺,師兄們像小叔叔,真是一個溫馨溫暖的大家庭。

  

我個性十分怯懦軟弱,又有自閉症,每天從早到晚,都秉持一個原則:乖乖聽話,無論何時於何地辦何事,都百依百順,無怨無悔。這樣一年又一年,我總算完成了學業,並國家考試及格,正式上班。這期間,我幾乎一有空就回師父身邊,這樣上上下下,來來往往,真是有如飛鳥戀巢,遊子思家,轉眼就是十八年。

  

有一天深夜,師父突然傳我進他寮房,要我跪下來。他仔細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講,似乎他老人家在交代遺言。我看師父的眼眶紅紅腫腫地,我也忍不住哭了。

  

師父說:「女生是不能接掌佛門傳承的。但你很聽話,不但聽我的話,更聽神的話,所以,你的人品與人格,修得十分完善完美,不愧為我的入室弟子,也不愧為我的衣缽傳人。我這一生所傳給你最珍貴的法寶,便是聽話。你是個非常聽話的好孩子,當你接掌傳承,你所帶領的本門弟子和所有信眾都會聽你的話,就連佛、菩薩和眾神,也都會聽你的話。聽話碰聽話的,聽話的也生聽話的。將來,你會很順,很幸福,因為你會有聽話的子子孫孫,聽話的長官與同事,聽話的學生和弟子,聽話的車船飛機,聽話的身體……。」

  

我頻頻點頭,我感謝師父的祝福。

  

師父走了,我也下山。直到今天,也沒有再回去接掌傳承。因為,我只想平平凡凡地當個老老實實的小人物。一個女人,所在乎的是一個幸福的家庭,包括父母、先生與兒女,其它都不重要。我認為我的家,我的廚房,就是我今生個人修行的最好道場。

  

我轉眼已六十二歲了。這些年,神聽了我的話,身體也聽了我的話,才能一天撐過一天,而這些可說全是師父所賞賜給我的。我很知足知止,因為我的婚姻、家庭、兒女,都很平順平安,我的生活過得好圓滿幸福,好寧靜、和平、安祥。

  

師父的傳承,我恭請大師兄幫忙延續,而我隨時待命。畢竟出家人的傳承歸出家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也是祖宗家法。我一向以為師父的真正傳承,主力點應該不在山上,而在民間。這些年,我一直隨侍在師父身邊,早晚觀察師父的一言一行,我只能說師父應該不僅僅是一位普通的出家人而已,師父有血、有淚、有情、有義,他老人家看六道眾生都是自己親生骨肉,都是一家人。我從還未滿十八歲便投入師父的懷抱,像搖籃一樣地被他老人家搖大,寵大。師父比我親爺爺還親爺爺,甚至比我父母還父母。我可以保證師父不是獨善其身的人。所以,我希望由我下山來弘法,才能真正與苦難的芸芸蒼生一起打拚。師父所期許的,是我能跟正常人一樣過正常生活,他老人家要我成家立業並養兒育女。不過,萬一我因為地中海貧血症而無法出嫁,則何妨出家,剃度當個和尚尼。

我會聽話,但不是盲從地回山上去,因為我所懂的,僅只是一般門外漢的一些皮毛而已,留在寺廟裡,必使自己成為佛門中的千古罪人,而無地自容。所以,我選擇真正的聽話,把師父真正的傳承,深植民間,並以一生一世的努力,來推動師父的理念,把師父的愛,把師父的光和熱,分享給全世界各個角落的人。  

  

我曾經為了想治好我的病,而學了很多密法,並讀很多黃教正統的法本和儀軌,也深入研讀蒙藏大藏經,但師父所留給我的,那最為珍貴的,也最值得懷念的,卻只是兩個字而已『聽話』。

  

有很多人,自己不聽話,卻奢想別人能聽他的話,但這是緣木求魚,是不可能的。  

  

有很多人,搭上不聽話的飛機、火車、汽車、機車,而不幸死了。也有很多人,身體不聽話,手腳不聽使喚而進了醫院,結果身體也不聽醫生的話,手腳也不聽醫生使喚,而告醫藥罔效。更有很多人,員工不聽話,股東不聽話,客戶不聽話,甚至家中的妻子兒女也不聽話,事事不順心,處處不如意,一生過得很悲慘。

  

師父說:「聽話碰那聽話的,不聽話,碰那不聽話的。」

  

如果您壽命要長,事業要順,身體要好,家庭要幸福,兒女要好、要有成就,都只有一個秘訣:「自己必須是個聽話的人。」

  

您認為呢?

 

拿香的手。唸經的口

 

小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肚子很大,而且越來越大,跟一般女孩子懷孕,幾乎完全一樣。日本大夫堅持要動手術,拿掉「肉瘤」。但這個會長大的硬塊,也有大夫說是肝腫大,或脾腫大。

  

爸爸因為從事抗日活動,被當時統治台灣的日本政府抓去坐政治牢,家裡只剩和外婆相依為命的可憐媽媽。到底這個手術能開嗎?這麼小的孩子,真能動大手術嗎?

  

外婆和媽媽,到處求神問卜,祈求神明做主,告訴她。後來,我開了刀,因為大夫說:「開或許會活,不開則一定死」。外婆和媽媽只好認了,因為當時那般緊急,已別無選擇了。

  

我自出生沒多久,便嚴重缺血缺氧,所以,一直長大,一直在生病。大夫告訴外婆和媽媽說:「這麼虛弱的孩子是鐵定養不活的,即使硬撐,也不可能長大成人,又縱使能長大成人,也是沒用的藥罐子,一個廢人罷了。」

外婆和媽媽還有爸爸都為我吃長齋,並且虔誠皈依佛門,每日燒香唸經。

我到了小學四年級,不知為什麼,整整躺在床上一年,全身一點體力也沒有。

外婆和媽媽每天扶著我下床,教我學習三跪九叩,教我打起精神拿香,教我唸經唸咒。可是,我一直動不動就高燒到胡言亂語,兩手不聽使喚。

外婆和媽媽輪流守在病床。

外婆習慣喃喃有詞地念些小段經文,加持一些短短咒語,為我祈求神明的庇佑呵護。或許,又燒又燙的體溫,使頭腦熱昏了。我很令老師失望,竟然都已十一歲了,連基本一、二、三,都教不會。

外婆安慰媽媽說:「這孩子能活就好,其它就隨緣了。」外婆相信我只要能保持一雙乾乾淨淨能拿香的手,和一張乾乾淨淨能唸經的口,這一生就可以平安了,其它懂不懂都沒關係。

  

我早晚靜靜躺著,似懂非懂地聽外婆緩緩解說什麼是拿香的手,什麼是唸經的口。

  

外婆說:「拿香的手,要干乾淨淨,不偷不竊外,還要不殺生、不傷害任何有生命的東西、不攀折花草樹木、不打人、不拍桌子、不做對不起父母的事或壞事。」

又說:「唸經的口,要乾乾淨淨,不說髒話和謊話,也不說氣話和罵人的話,不挑撥是非,不欺不騙,老老實實,原原本本,只真不假。」

我每天聽,每天昏沉中,一字一句地儘量吸收,這樣反反覆覆,直到外婆九十二歲逝世為止。但這些千叮嚀、又萬叮嚀的庭訓,直到我今年六十二歲了,仍在我耳朵裡縈迴不斷。

我因為身體太弱,一直到大學畢業,在家裡都由外婆陪我睡,每次外婆都十分不放心地緊緊摟抱著我,怕我半夜突然斷了氣。

外婆臨終告訴媽媽說:「這孩子一定會活下去,因為這孩子有一雙拿香的乾淨手,和一張唸經的乾淨口。」

其實,從小到大,我的病都沒改善,也沒什麼進步,除了輸血、吃藥、打針,還是輸血、吃藥、打針。

我高二升高三時,因缺血缺氧而無法發育,導致身體失常,又病了一年多。

在我三十六歲時,我因延誤輸血,而昏迷長達十一個月,成了植物人。

到了四十四歲,我整年高燒不退,找不出理由,前後病了十多個月才下床。

五十四歲到五十八歲間,開了一刀又一刀,以醫院為家。

六十一歲因缺血缺氧,引起下肢嚴重潰爛和壞死,一樣開了一刀、一刀又一刀,治療十六個月,到今天出院回家,仍然下半身癱瘓,無法自己行走。

以上就是所謂的海洋性貧血成績單。

醫生說:「這樣的身體真值得您活嗎?」

大家都不相信我能在這樣的生生死死中,荀延殘喘地活到今天這個年紀,而且還成家立業,兒女成群。

外婆說:「每個人都有天生的任務和使命,也都有他降生世間的特殊理由,誰也不能取代他的角色,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勇敢地活下去。」

很多人問我撐持到六十二歲的秘訣,我說:「一雙乾乾淨淨夠格拿香的手,和一張乾乾淨淨夠格唸經的口,如是而已!」

您相信嗎?真的,就只有這樣而已!

 

新年

新年要有新臉。

經典上說:「佛心佛相」。也就是說:存什麼樣的心,便顯現出什麼樣的臉,而什麼樣的臉,便過什麼樣的日子、出什麼樣的事,碰什麼樣的命與運。

美國總統林肯說:「自己的臉、要自己負責」。當然自己的幸與不幸,富與貧、或成與敗、或順與逆、也都是自己主導出來的,當然也都該自己負責。

新的年要努力出一張新的臉。不是愁眉深鎖的苦瓜臉,而是充滿喜悅的圓滿臉,是既幸福又幸運的慈祥臉,這樣,您改變了您自己,包括:健康、財富、名譽、地位等等,也改變了您週遭的整個世界。

 

為什麼要戴佛珠

 「佛珠」的本意是「弗誅」,戴在身上隨時提醒我們,不可誅殺任何有性命的東西,包括人、動物、植物,而且要想盡一切辦法來維護對方的生存,讓他們也能安心地活下去。

   

有些人原本有很長的壽命,可是他卻誅殺太多的小生命,使這些小生命都沒有能夠活到他們該活的歲數,所以,神把這筆帳記到他身上,把這些小生命短少的歲數,從他的壽命中,扣除了,因此,他便變得很短命。

  

有些人原本只有很短的壽命,可是他不但很疼惜一些大小動物、植物的生命,而且很有愛心地照料他們、呵護他們,使他們的壽命延長了、增加了。這些延長的、增加的壽命,神也分毫不少地算在這人的生死簿上,使他的壽命也隨著延長了、增加了。

  

人之所以會死,不是因為他得了不治之症,而是因為他的陽壽已盡。很多人車禍死、墜機死,或各種意外,而突然一命嗚呼。這些人並沒有得什麼不治之症,但該死的時侯,也一樣死了。

人應該自己去努力一點一滴地延長增加自己的壽命,為延長壽命與增加壽命最好的方法,便是不殺生,而放生。當您不殺生,閻羅王也必不殺您,而當您放生時,閻羅王也必放您一條生路,讓您活下去。

我是一名絕症病患,出生時便得了海洋性貧血,而被醫生宣告死亡。我的骨髓沒有造血功能,所以,不到週歲便靠輸進別人的血液來維持危脆的小生命。我外婆和我母親,曾走遍全省各大小角落,訪求名醫和秘方,希望能泊好我的病,但直到今天,仍然 是「醫藥罔效」,除了消極地輸血外,還是輸血。

  

我外婆和我母親千叮嚀、萬叮嚀,總是要我不可傷害任何有性命的東西,要我想盡辦法來保護一切有性命的東西,讓他們平安地活下去,這是一命抵一命,並為我帶上佛珠,以提醒我,千萬不可犯殺生戒。

  

我從小便經常昏迷不醒或休克。醫生總是警告我媽說:「這孩子沒有明天,沒有未來。養也是白養,活也是白活,何必花這麼多錢來硬撐呢?不如放棄算了,也才不會拖垮一家大小的生活和生計。」

  

但我還是活了下來,雖然很辛苦、很辛酸。很多人間我:「您能存活到今天到底靠的是什麼?」我說:「佛珠:永不殺生的誓言和終身戒嚴」

  

希望您也能戴上佛珠,也能守不殺生戒,這是自己對自己的誓言。只要能如此,相信您必能增福添壽,而順利成家立業,兒孫繞膝,並長命百歲。

謝謝您!

 

附:殺生的定義:

1、殺人性命:殺死有性命的東西,使活生生的動植物,喪失寶貴的生命。

2、奪人生機:剝奪別人賴以維生的機會或工作。

3、斷人生路:使人或動物無路可走,而陷入死亡,如塞螞蟻穴等。或買賣殺價,使人血本無歸,無法養家活口。

4、逼人走上絕路:或言語,或肢體行為,使人受刺激或嚴重傷害,而活不下去。

5、搶人生意;買賣時,不擇手段,或爭或搶,使別人之生意,落入自己手裡。

6、竊佔救濟金:服務公職,竊佔救濟苦難之公款,使等待救濟的人,失去救濟。

 

念佛

我從來不相信唸佛會有什麼用。

小時候,外婆為我每天唸佛,媽媽也為我每天唸佛,但我總覺得這只是愚夫愚婦的迷信,哪會有什麼用呢?輸血還是輸血,排鐵還是排鐵,根本沒有念出什麼效果來,所以,外婆念,媽媽念,要我跟著念,我也聽話,乖乖跟著念,但在我內心深處,我可說很不以為然。

  

畢竟,一張嘴巴,整日念個不停,就這麼簡單,真能治病救命,豈不太過便宜了?

  

今年七、八月間,我因地中海貧血症,引起下肢嚴重潰爛而逐漸壞死,經過三家大醫院診斷,都認為非截肢不可。我因「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而請求主治大夫准我請假回家以徵求父母同意。大夫說:「如果您父母不同意,就可不用截肢了嗎?」沒想到我爸媽很開明,認為下肢既已潰爛到這般地步,大夫說該切也只好切了,又能奈何!

  

我排定次日清晨七時開刀。我想,明天起我就是一名沒腳的殘障者了,我如何自己調適呢?我請家人用輪椅推我下樓去散散心,因為開刀後,最快也得再躺二十五天才能下床。我到了中庭有陽光的地方,我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個個都有腳,我好納悶唷!或許,越看越觸景傷情,我便要求回病房休息。就在這時候,有個人丟了一卷不要的錄音帶,據說是為家人助唸佛號的,但家人已經往生了,所以,拿下來,打算丟了。

  

我撿了起來,覺得從自己出生到今天,身邊總是外婆喃喃不斷的唸佛聲,現在外婆也往生了,不禁唏噓地自己嘆氣。為了懷念外婆,特別是明天一大清早便要截肢了,更加懷念疼我如命的外婆,於是順手便把撿來的錄音帶放進錄音機裡,跟著唱念阿彌陀佛聖號,隱約間似乎外婆就在我身邊。

  

就這樣,我六神無主地一遍又一遍地念,想著外婆,想著明天就沒了的腳,我好無奈、我好無助唷!

  

當天深夜,好幾個大夫還來小心查看傷口,研究截肢之切割部位,與清除爛肉之細節等問題,並由實習醫師在傷口上打了好幾層彈繃,據說這樣才不會在明早刷洗時,不小心被消毒水濺濕弄髒。第二天,我一大清早六點多便被推進手術室,我的腳被倒吊著刷洗,一次又一次,細心到幾乎連皮都快被刷掉了一層。這般刷洗後,大家便靜靜地等候著主刀的大夫,和麻醉師以及其它重要的助手。當時,我早已怕到有點神智不清,朦朦朧朧中,透過滿眶淚水的眼睛,看著自己被倒吊著的腳,活像被宰殺的畜牲被倒吊在屠場上或市場肉架上一樣。我不禁自己暗暗飲泣,我想,我一生從沒傷害過任何人或任何有生命的東西,為什麼今天會悽慘到這般地步呢?

  

終於,主治大夫來了,帶著五名助手。打開裹在腳上潰爛傷口的彈繃,突然一聲驚叫,把我從半昏迷中嚇醒,原來是主治大夫的聲音:「這會是爛腳嗎?怎麼好好的?」一大堆人全圍了上來,你一句,我一句:「明明是爛腳,怎麼不見了?」

  

奇怪固然奇怪,主治大夫還是決定原封不動地把我推出手術室。隨後會診的大夫,也與主治大夫多次會商,並一再復驗傷口,一致認為目前這種情況應可確定不用再動任何手術了。於是,正式通知我第二天辦理出院。

  

我到今天仍然不能自由行動,也不能自己行走,因為內部潰爛掉的肌肉,受制於地中海貧血症嚴重缺血缺氧的影響,一直不能順利長出新組織,但我外部的傷口卻已完全自己癒合了。我實在不知道,或許永遠都沒有人能夠知道,我那潰爛壞死到無法收拾的傷口,到底跑哪裡去了?

  

我真的是唸佛念出神蹟來了嗎?如果我這不曾唸佛的「現代科學人」所念的佛都這般有用,那一生十二萬分虔誠禮佛唸佛的外婆和媽媽所念的佛,無疑地,必然更有感應。我想,我能存活到今天,或許這就是其中的一大理由吧?

  

您唸過佛嗎?真這般有用嗎?科學上可解釋得通?醫學上站得住腳嗎?

  

我一頭霧水,十分莫名其妙,到今天雖然請教過不少宗教大師,卻仍然百思不得其解,無法找到真正的答案。我聽某些修行人說:「這是心誠則靈,無足為奇」,也有友人說:「這叫無唸唸,無修修,當然可以感應天地,而化腐朽為神奇」。不過,這些大道理似乎都太深奧了。整個事件對我而言,只是偶爾撿到一卷錄音帶,隨口跟著念罷了。

 

附註一:本文所述手術進行過程,乃系病人親身之現場記憶,如有不合醫學專業知識之處,亦非病人所能過問。或許每位大夫之手法與處理方式各有千秋,而病人之病情,又人人不同,故未能墨守成規而一絲不變吧!

附註二:我唸佛只是唸佛,從沒有任何其它念頭。我不知唸佛有什麼用,所以,不為任何目的而念,自始至終,一片空白。

 

成人與成佛

最近有很多讀者到一行慈善之家來探望我,他們都很熱誠地勸我要好好修行,要好好唸佛。

說來慚愧,我不但一點也沒修行,而且從未想到要成佛,所以,也很少唸佛。

   

有一些慈悲的師父更是告訴我只要肯認真修,來世必定會轉生更美麗的小姐,並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如果幸運的話,說不定還能女轉男身,修得一副大丈夫相。

我說:「感謝師父,但我這一生已很知足,很滿足,不再貪求了。來世我還想當女生,當我現在這個角色。特別是我還要繼續當我外婆的寶貝心肝肉,當我爸媽的女兒,當我另一半的終身伴侶,當我五個孩子的媽。真的,就今世這樣子,我便很知足,很滿足了,因為我時時刻刻都感到我好幸運、好幸福。」

  

師父聽了,大多搖搖頭,覺得我實在太不上進了,甚至覺得我已無藥可救。

古人說:「鐘鼎山林,各有天性,不可強也。」或許我只配成人,不配成佛。

記得我師父還未棄我而去時,就每每問我:「你想成什麼?」  

「成一個人,如果可能,成一個不折不扣的真正義的人。」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聖經創世紀第十八章第廿三至第卅二節說:一個地方,若有一個真正之義人,神決不毀滅這地方,而且為這義人的緣故,神還會庇佑這地方,讓所有的百姓,都能和平、安祥、圓滿、幸福。

  

我十分篤定地向我師父保證:「我一定要以一生一世的努力,來使自己成為神心目中,真正不折不扣的義人,這樣台灣就有救了。神是真語者、實語者、不誑語者,神一定不會說謊的。只要我能做到,神也必定會信守他的應許,而庇佑台灣,決不致讓台灣滅亡或毀於戰亂兵火,這樣我們台灣所有的百姓,也就可以永保幸福了。」

  

師父聽了,摸摸我的頭勉勵我說:「小尼姑呀!好好加油吧!成人可是比成佛難喲!」

附註一:聖經創世紀第十八章第二十三到第三十二節:「亞伯拉罕近前來說,無論善惡、 你都要剿滅麼。假若那城裡有五十個義人、你還剿滅那地方麼。不為城裡這五十個義人、饒恕其中的人麼。將義人與惡人同殺、將義人與惡人一樣看待、這斷不是你所行的。審判全地的主、豈不行公義麼。

耶和華說、我若在所多瑪城裡見有五十個義人、我就為他們的緣故、饒恕那地方的眾人。亞伯拉罕說、我雖然是灰塵、還敢對主說話。假若這五十個義人短了五個、你就因為短了五個毀滅全城麼。他悅、我在那裡若見有四十五個、也不毀滅那城。亞伯拉罕又對他說、假若在那裡見有四十個怎麼樣呢。他說、為這四十個的緣故、我也不作這事。亞伯拉罕說、求主不要動怒、容我說。假若在那裡見有三十個怎麼樣呢。他說、我在那裡若見有三十個、我也不作這事。亞伯拉罕說、我還敢對主說話、假若在那裡見有二十個怎麼樣呢。他說、為這二十個的緣故、我也不毀滅那城。亞伯拉罕說、求主不要動怒、我再說這 一次、假若在那裡見有十個呢。他說、為這十個的緣故、我也不毀滅那城。

附註二:如果我百年之後,可以選擇的話,我最想做的就是當土地婆,我要保衛台灣這塊土地,並呵護這裡的百姓。我要讓台灣永遠成為風調雨順,且人人和平、安祥、圓滿、幸福的人間淨土與樂園。

又如果還可以兼的話:我好想當台灣六道眾生的親媽媽,即「恆以諸佛之悲心,永為眾生之慈母。」

 

放生與成全

由於,承接的案子,大都是日本客戶、德國客戶、或美國客戶,要求的水準比較高,所以,我的國際專利事務部門,一向採用非常昂貴的世界級製圖儀器,並投保了巨額的安全險。

有一天,突然,發現一套全自動的新型電腦製圖儀不見了。為了自律自清,全體同仁都主張盡速報警,以便早日把竊賊給逮捕起來,也好在對方銷贓之前,找回失蹤的製圖器材。

但我不希望自己的同仁,成為階下囚,而毀了一生的名節,我認為自己同仁的人品人格,比這昂貴的製圖儀還昂貴。我實在不忍心去報警,也不請求保險賠償。

  

我約略知道會起貪念的大抵是那些人。特別是我收容的一位越南難民,他從越南逃亡來台灣,舉目無親,潦倒到流落街頭,且貧病交加。我給了他一棟差強人意的宿舍,給了他一個可以餬口的缺,但他似乎很不滿意,隨著生活的改善,需索越來越大,真是慾壑難填。

   

儀器丟了,這位越南同事也辭職了,這哪會是巧合呢?

  

有同業來查詢這同事的言行資料,我都不准我們的人事部門揭他瘡疤,希望放他一條生路,給他重新做人的機會。我一生不傷害人,也不背後出賣自己的同事。

  

約莫一個月左右,有個同業經好友輾轉介紹來拜訪我,因為有人向他們兜售一種非常昂貴的全自動新型電腦製圖儀,他們不懂如何使用,也不知開價合理不合理。

這位同業說:這麼高級的器材很少有人捨得用,但他知道我曾進口過一套。

我聽了這同業的簡介,我心裡有數,但我知道向他們兜售這儀器的人,目前的處境很拮据,很緊。我實在狠不下心來斷他生路,也實在狠不下心來毀他名節,我真的做不下手。

我告訴這同業:「這個價錢很便宜,值得買。如果有不會用的地方,還可以找我們支持。我會派我們的人去免費指導,就請放心把這儀器買下來吧!」

  

後來,這同業果真接受我的意見把這儀器買了下來,但他們沒有人會用,賣的人也不知道怎麼用。

我派人去支持,並帶了一大堆重要組件,這些全是我怕失竊的心臟部分,特別秘密收藏在金櫃裡的,沒有這些,即使偷走整套儀器,大不了也只是一堆爛銅廢鐵而已。我說:「以前,我進口過這種儀器,後來改換別種廠牌,留著這些也沒用,就送您們吧。」

這位同業好是高興,而我也很高興,因為我從此再也不用看到這些傷我心的東西了。隨我前往支持的同事,回到事務所很不平衡地告訴我:「這明明是我們丟的那一套全自動新型電腦製圖儀,機件批號也全對,為什麼不報警把人給抓起來,把東西給追討回來呢?」

我說:「丟儀器是小事,丟人可是一生的大事,儀器可以再買,但人品與人格呢?至老至死都無法彌補。別拆穿對方,別為這區區幾拾萬元,去毀損一個人一生的名節,就放他一條生路,讓對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吧!」

  

我這越南同事,現在旅居美國從事越南難民的救濟工作,頗有地位,也頗有成就,而且兒女成群,家庭還算幸福。他多次要求我給他機會,讓他歸還當年他賣那製圖儀的錢,他說他當時確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真的已經山窮水盡,無路可走,才會做出那見不得人的勾當。可是,「他偷」是他自己說的,我怎能確定真的是他偷的呢?我根本沒有親眼目睹,也沒有任何證據,我怎能這樣就入他於罪呢?

犯罪的人,自己說自己犯了罪,是不能拿來當審判依據的,除非我們能找出客觀的證據。我多年來,一直想忘掉這個人,也真的早已忘掉這個入,但二十年後,他卻帶了一家大小回台灣來看我,並且把我供奉成恩公來崇拜,很使我為難,始終不知該如何來面對才好。

  

我說:「您說是您偷的,可是我不能說是您偷的。如果您真想賠我錢,就把錢全數捐給您那些越南難民吧!」我告訴我的同仁,懷疑只是懷疑,與事實尚有一大段距離。我希望我們不審判自己的同仁,也不定自己同仁的罪,所以,這人的所作所為,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為什麼不讓他自己去審判他自己,讓他去定他自己的罪呢!

  

我很誠懇地告訴我這越南同仁,我期待他永遠是一個人前人後拍得起頭的正人君子,不管他以前做錯過什麼。古人說: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就讓過去的,全都過去吧!

  

每個人都不免有犯錯的時候,但千萬不可讓自己一時的迷糊,永遠成為自己一生無法擺脫的沉重包袱和負擔。且一起來努力,讓我們大家都忘了過去的他,而他也徹底地忘掉他過去的自己。

  

當一切都變成新的,我們就重生了,就復活了。成全別人,又何嘗不也成全了自己,因為神總是按我們如何原諒別人,來決定如何原諒我們。何況,每個人都難免會有求人寬恕的時侯,您說不是嗎?

 

難言之隱

我的事務所剛設立時,地點在台北火車站前面,全體同仁共有廿一人,大半為研究所相關科系畢業,個個晶學兼優。

起初十個月,一件案子也沒有,幾乎寅吃卯糧,支撐得十分艱苦。本來想過不如裁些人,以減輕負擔,但每個同仁都這般稱職盡職,叫我如何開得了口呢?於是,家裡能進當鋪的值錢物品,可說能當的皆當了。

有一天,我剛出差回來,掌管出納的會計小姐花容失色地告訴我:「我們抽屜裡周轉用的公款,全被偷了!」

會計小姐還告訴我,抽屜的鎖也被撬開了。她剛請鎖匠來修理,並多加了一幅進口的高級鎖。

我說:「你再找鎖匠來」。我請鎖匠把抽屜內外的鎖全拆卸掉,什麼鎖都不要。

會計小姐很不高興,她問:「為什麼把修理好的鎖和剛裝上去的進口鎖都拆了呢?」。

為此,會計小姐終於辭職了,她氣憤憤地說我瘋了。

  

第二天,我們周轉用的公款又被偷了。我的手頭原本很緊,這下更拮据了。我不得已回自己娘家向媽媽開口借了錢。

第三天,這一大筆周轉用的公款又被偷了。我好捨不得,幾乎哭了出來。

畢竟我已快山窮水盡了,由於無處伸手,只好忍痛把結婚的紀念金表也給當了,

第四天,只丟了一萬元,其它一文也沒少。第五天,打開抽屜,所有的公款都原封未動,好好的。

我不知為什麼,竟然自己失聲哭了起來。

這五天,我的同事對我的愚蠢行為,幾乎都十分不屑,每天都有一些人辭職。試想:跟隨這麼沒有水準的老闆,會有什麼前途嗎?

  

娘家的媽媽知道我向她借來的錢,是用來擺給竊賊偷的,更是氣得好久好久都不理我,不跟我講話。

家裡的另一半和孩子們看我當掉一大堆貴重物品,所有的錢都拿到辦公室去擺給竊賊偷,也非常不諒解。

但竊賊總算偷夠了,從此再也沒有拿過半分錢。我由於周轉金大筆失竊,整個事務所元氣大損,幾乎發不出薪水,所以,又有一批同仁不告而別。

這失竊的事和發不出薪水的事,很快便傳到公公耳朵裡,便叫我去問話:「你擺錢故意讓人家偷的事是真的嗎?」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你都當了媳婦,也當媽媽了,怎麼還這麼傻呢?」我說:「我擔心對方有難言之隱,無法啟口,更擔心如不及時伸出援手會有生死大災,所以,每天都儘量多放一點錢來讓他偷,希望能暗地幫他忙。」

公公從身上拿出一紙袋的大鈔,當面遞給我,他說:「你天性如此,講也沒用,這些錢就先拿去濟急吧!」

大約過了十多年左右吧,我收到了一張三十五萬元的匯票,還附了一封沒有落款的短函:「敬啟者:茲奉上辦公室當年失竊之三十一萬元,另四萬元請充當借用十年之利息,還祈查收。謝謝。」

   

又過了十多年左右吧,我因為地中海貧血症發作.被送進台北榮民總醫院急救了好幾個星期。

突然,有位五十歲上下的陌生太太帶了三名兒女來看我:「叫,奶奶!」

她比著我,要小孩子趕快向奶奶問好。

我實在想不起對方到底是誰,也一點都認不出來。

這位陌生太太坐在我的床沿一直靜靜地淌著淚水,一句話也沒說,就這樣,她耐心地陪著我,也細心地照顧我,陪到下午六點半才離開。

  

第二天她又來了,跟第一天完全一樣。

第三天一樣地,她又來了。

第四天她還是準時出現了。可是這一次她開口了。「我能稱呼您一聲媽媽嗎?今天是母親節!」

她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我一張母親卡。「請問:您到底是誰?」我問。

「我是您辦公室裡的小姐,我現在與先生住在美國。聽同事說您病了,特地全家趕回來看望您、照顧您。請問:十多年前寄還給您的三十五萬元收到了嗎?」

 

我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說:「收到了,真謝謝您有這份心。另外多了四萬元,我想等知道寄的人到底是誰時,再當面奉還。」

「不用了,那是利息,不然我內心會很不安的。」她說著說著,禁不住哭了。

「過去的,就讓她過去吧!」我安慰她。

「您是我的再生媽媽,是我今生今世的真媽媽,我一定要好好孝順您,報答您!」

  

據她斷斷續續邊哭邊述說當年的情節,約略是這樣子的:

  

她剛從研究所畢業,便應徵進入我的事務所服務,沒想到下班途中,被粗野的計程車司機載到山上強暴。她下體全被撕裂,衣裙也被撕裂了。

  

她剛出社會,沒什麼積蓄,家境又很苦,真不知道如何是好。這種難言之隱,要找誰求救呢?她在萬般無奈下,一天拖過一天,直到下體流膿流血,有生命危險了,才進醫院就診。很不幸地,那位計程車司機罹患有嚴重的性病,把她給傳染了,更不幸的是,她竟然受孕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當時,打胎是違法的,合法的婦科診所是不施行這種違法的手術,一般都找地下密醫,但這種診所幾乎全是獅子大開口。為此, 她也自殺了好幾次沒死,可見想死也沒那般容易。  

  

她問我:「為什麼您要拆掉所有的鎖,故意讓我偷呢?而且放的錢越放多?」  

我一句也回答不出來,我哭了。

真的,我能說什麼呢?

  

一週後,她和先生孩子們準備回美國,夫妻都已是博士,也都在當地公家學術機構上班,不能請假太久。她跪了下來,拉著我的雙手:「媽,請到美國和我們一齊住好嗎?我們都很想您,也都很需要您!我有今天,是您賞賜給我的。」

  

我搖搖頭,哭得更大聲。

我牽她起來,實在說,我一點也記不起來,她到底是誰。

總算我多了一個好女兒和好女婿,也多了三位外孫,而且都是美國博士,不也苦得很值得嗎?

 

附註一:這件事,您相信也好,不信也好,但為了顧及當事人名節,請勿求證。

附註二:我周轉金被竊後,我都低著頭進出辦公室,我好怕我會認出偷錢的人,更怕偷錢的人看到我的臉會難過。

附註三:我的事務所,在全盛之時期,總人數超過兩百人,各組獨立作業,除重要干部外,我幾乎認識不到多少人。

附註四:我因地中海絕症,經常被送到各大醫院急救,而前來探望的好友與好心人,各方面結緣的都有,所以,每每有不少入,我一點也記不起來對方到底是誰,但我也不敢太過失禮,開口問對方:「您到底是誰?」想想,對方可以牢牢記住您,而您竟然可以忘了,這哪對得起人家呢?

 

血紅的婚紗

在我們家,父母親的命令,就是聖旨,做子女的,絕對不准不服從,或有疑問,或反抗。

當時我為了工作上的關係,一個人單獨居住在靠近台北縣泰山鄉附近的小村落,與父母親甚少來往,即使與外婆家,也幾乎忙得抽不出空回去。

有一天,一大清早,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他說他今天把我給嫁了,要我趕快先自己打扮打扮,大約上午九時左右,便會有部男方新娘禮車到我住的地方來接我,新娘禮服會一齊送到。我問:「那我上班要怎麼辦?」

  

父親很生氣地回答:「還上什麼班?都要嫁人了。」

我又問:「男方是誰?」

父親聽了更加生氣地在電話那端,大聲訓斥我:「要你嫁就嫁,難道還得你同意嗎?在這世界上,有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子女幸福的?你有父母做主,真是多世多劫修來的大福氣,你高興都來不及,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看父親真的生氣了,再也不敢吭聲,便這樣乖乖地接受了。本來,做子女的,便不可以讓父母親生氣,不能讓父母親稍稍不高興,更不能頂撞父母親,可是我內心好想知道:「到底哪位白馬王子娶了我?是胖?還是瘦?他為什麼要娶我?他是哪個科系?做哪一行的?他到底是誰?」

  

我的肚子裡有一籮筐的問號,當然,也對不可知的未來,產生無明的莫大恐懼,我的心一直忐忐忑忑,然而,「叫你嫁就嫁」,畢竟是父親的命令,也是「違者殺無赦」的聖旨,我又能怎樣?

我陷入一陣陣沉思,坐在梳妝台前暗暗淌著淚水,一臉濕答答地,我已哭到不能上妝了!

曾幾何時,一長排車隊的喇叭聲、鞭炮聲,從木人般的痴呆中,喚醒了飄飄渺渺的遊魂,我猛然睜開眼睛,啊!我該出門了。

匆匆披上男方送來的婚紗,戴上手套,配上耳環、手鏈、項鏈等首飾,我想這些行頭應該夠了,便閉上眼睛,低垂著頭,聽任男方來的人,把我牽上車子,又是幾聲爆竹,便出發了。

我靜靜地,似乎很安祥。可是,我腦海裡卻波濤洶湧。我真的不知道,我要嫁到哪裡?很遠嗎?

我們的車隊,六部排成一條長龍,向中興大橋方向前進,這是當年由台北縣前往台北市的唯一信道。我們沿途邊放鞭炮,好一片洋洋喜氣。

不久,車子到了中興橋頭,突然,前面一大堆人潮把整條大馬路全給堵住了,司機只好把車子給停了下來,走到前面查探究竟。媒婆則一直叫嚷著:「新娘禮車半路不准停車!」但前面已塞得水洩不通,又能奈何!

這時,有二、三個人快步往我們的車子跑過來,一直用手拍打我們的車窗,向我們緊急呼救。

「什麼事?」「前面出車禍了,有個小孩子倒在血泊中,有生命危險!」

我低著頭,蒙著面紗,披著一身重重的白色結婚禮服,但我能見死不救嗎?旁邊的男生一點反應也沒有,我一急,便猛然把穿著高跟鞋的兩腳倏地從五升斗裡往上抽,顧不了三七二十一,便下車快步奔往車禍地點。「啊!好可憐的小朋友!」是一位小學生被大車給撞傷了,全身還血流不止。我馬上彎下身子,把小朋友抱了起來,婚紗在地上血泊中拖,又濕又粘又沉重,我一轉身,立刻往回跑,上了車,立即請求司機倒車,以最快速度把小朋友送往醫院急救。

  

身旁的男生,一樣一點反應也沒有。

等小朋友安頓好了,我又被交通警察傳喚去做了一大堆筆錄。當天,什麼吉日良辰全泡湯了。由於新娘婚紗,一穿上身,便不能再脫下來,也不能更換,所以,我只好一身血淋淋地,前往男方的家。

其實,當小朋友急救清醒時,我自己熱昏了的頭也隨著清醒了。

我知道我惹禍了,我已觸犯了本省婚姻習俗的嚴重禁忌,我是注定要吃回頭轎了。可是人命關天,我真能見死不救嗎?設若時光可以倒流,可以讓我重來,我也會一樣不顧自己,而全心全力以赴,所以,我深深覺悟,不管我的下場會如何悲慘,這都是我注定無法脫身的劫數,我一定會陷進去。

到了男方,有人打開車門,捧著一盤橘子,接我下車。可是,當我一下車,大家都大聲驚叫了起來:「怎麼會一身是血?」

  

「怎麼白色婚紗會血跡斑斑,成了血衣?」

我低垂著頭,呆呆地站著。婚紗的下襬,滿滿地全是血,使花童不敢動手去牽。只見男方的人,全往屋內跑,把我丟在外頭。他們似乎緊急會商去了。

  

好久好久,有人大聲叫著:「把新娘先牽進去好了,免得圍觀的人越聚越多,大家不好看!」

我被安置在樓上一處隱密的房間,應該不是洞房吧,我坐在板凳上,冷冷地自己一個人。

媒婆說:「結婚喜宴、拜堂、參見公婆等等都免了。這一身血淋淋的婚紗,還能出去丟人現眼嗎?」

  

夜深人靜,我仍冷冷地自己一個人坐著,我越哭越傷心。但我的命運是誰也挽回不了。媒婆說:「等客人全走光了,我們就派車送你回去,我們已決定不要你了!」

我一聽,趕快拖住媒婆,跪了下來,苦苦哀求,但媒婆一點也無動於衷:「你不是喜歡救人嗎?為什麼現在不好好救救你自己?你以為穿了白色婚紗,你就是救苦救難的白衣觀世音菩薩了嗎?不自量力!」

  

我告訴媒婆,我若被送回去,我就只有自己投河自盡了,媒婆似乎也楞了一下,但沒說半句話就出去了。

夜越來越深,但我仍然冷冷地自己一個人坐在板凳上,沒有見到新郎,也沒有見到半個親人。

  

漸漸地,我哭累了,禁不住靠在牆壁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在迷糊中,我隱約看到了我們家因為我的死而經濟陷入絕境的慘狀,我知道我絕對不能死,如果我一個人死了,我們全家也會活不下去。

一個女人,一生只能嫁一次,只能穿一次婚紗,是我們家世代相傳的祖宗家法,而今我已穿過了,我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終於提起最大勇氣,告訴媒婆,我願意照他們男方的意思,坐回頭轎回去。

我也願意歸還我父親所拿走的錢。

  

很快,靠馬路邊的窗子,似乎開始微微亮了。男方仍然沒有任何動靜。但我已不再掙紮了,我願意淪落舞廳當舞女,或賣身酒廊當酒家女,一切都不在乎,只要能早日還清父母所積欠的大筆債務。

這時,有位男生出現了。他會是主角的新郎嗎?他什麼話也沒說,只輕輕帶過:「今天一大早,等天一亮,我們就搬出去外面住,你一身是血,把全家老老少少都給嚇壞了,所以非離開這個家不可!」

我點了點頭。畢竟嫁雞隨雞,這是女人天生注定的命運,我還能有意見嗎?

就這樣,我跟著這位從未謀面的男生,悄悄地走出了這個坐一整天冷板凳的家,沒有人與我打招呼,也沒有人理睬。

新的家是一個小房間,可以勉強擠兩個人。當晚,我們將就地完成夫妻終身大事。我好感激新郎沒有拒絕我,而新郎對我這新娘的「救人一至忘我」,也一直讚不絕口。他說,我的慈悲,真是驚天地,而泣鬼神,實在少見。又說,這麼漂亮的心,必有這麼漂亮的一生,他有一百分之一百的信心。

  

我原本以為我已世界末日,沒有想到竟然奇蹟似地峰迴路轉,有了這麼大的轉機,我好謝天謝地!

                   ★       ★       ★       ★       ★

 

一年後,第一個女兒降生了。依法要報出生,就得先報結婚戶口才行。他拿出自己的身份證,也叫我拿出我的身份證。我突然發覺不對,他的名字怎麼跟喜帖上斯印的完全不一樣呢?當年我爸告訴我的,也不是這個名字呀!

他笑了。他說:「媽媽,你真糊塗,你嫁給誰,竟然一點都不清楚!」

我說:「爸爸,我哪有可能知道您叫什麼名字呢?」我只知道三從四德,百依百順,全心全意守護著這個家,我一個小女子哪能想那麼多呢!

  

他說了:「結婚那天,娶你的是我堂哥。可是,你一身白色婚紗,染得紅紅地滿滿是血,可把我堂哥給嚇壞了,當然也把我伯父母嚇壞了,所以,當晚,大家商量好要立刻把你給退回去。但媒婆說這樣你會上吊自殺,只有路一條,而我也堅決反對他們這般殘忍的做法。我一再強調新娘的心地又善良又漂亮,也反問他們:「難道救人有罪嗎?豈奈,我費盡唇舌,仍然無法改變他們的鐵石心腸,只好在救人第一的大前提下,情急智生,自己勇敢地進了洞房,把這婚姻自己一肩挑了起來。反正,你也不認識新郎,嫁給誰不也都一樣嗎?否則,像你救了別人的命,反倒自己活不了,因而丟了寶貴生命,這世間還有天理嗎?」

  

我聽了,真是又氣憤又感激,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呢?我一連好幾天不跟他說半句話,而他也好緊張,一再賠不是,賠了又賠。

                   ★       ★       ★       ★       ★

  

兩年後,他約我一齊去台大四字頭的癌症病房,探望一位長年臥病不起的病人,好像是同宗的親戚。我第一眼望去,似乎有點面熟。他介紹給我:「這是我堂哥,我伯父母的獨生子。」

回過身來,他又向著一對兩眼幾乎哭瞎了的老人家:「這是我伯父母。」

我直覺地感到這兩位老人家好可憐,就只一個獨生子,卻得了肝癌,而且已到末期了。

                   ★       ★       ★       ★       ★

出了病房,我問:「我見過這個人嗎?我見過這家人嗎?」

他說:「這就是當年娶你的那位真正新郎,而那兩位老人家就是當年你拜堂的公公婆婆!」

我說:「我能抽空幫忙這兩位老人家照顧這個病人嗎?我能否給他們兩老當女兒,來奉養他們安度下半輩子?」

他點了點頭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這夫妻緣雖然毀在血紅的婚紗裡,但總是一日珍貴的情。飲水思源,我支持你的善心與善念。」

                   ★       ★       ★       ★       ★

我想:這人會是血紅的婚紗所剋死的嗎?我當日真的是一名會令人倒霉的新娘嗎?古人不是說:姻緣天注定,半點不由人嗎?為什麼既已娶了我,卻又不要我呢?

  

三十多年來,我們一家大小,和和樂樂地過得非常美滿幸福,豐衣足食,不愁穿,不愁吃,五名兒女,也個個孝順聽話,個個力爭上游,一一從國內外一流的研究所畢業。像這樣的新娘,我真不知那裡不能娶,又為什麼男方當日要那般絕情地逼死我呢?

  

我們一家大小從未口角,或有任何爭吵。我們都很珍:惜這份緣、這份福,都彼此以一生一世的努力,來維持一家的和平,使我們的家,成為人間的一塊淨土與樂園。

  

我們夫妻也從未分開過,永遠手牽著手,在喜悅中,在平凡、平實、平淡中,一天平安地度過一天。

我們兩人都有安定的工作,都有十分寬裕的收入,除了美中不足的地中海貧血症外,這一生應無任何缺憾。可見血紅的婚紗,所庇蔭的應該是無窮無盡的福,怎麼會是禍呢?

當日幾乎所有的親友都不看好我這一身是血的新娘,大家都怕壞綵頭,會惹來大災或大禍,但事實證明,幾乎置我於死地的世俗迷信,完全錯誤。當時我先生敢於冒殺身之血光劫來與我結為夫妻,也只不過是因為我一身是血是為了救人一命,像這樣慈悲的心,怎會沒有福報,反倒惹禍呢?時間是最好的證明,我先生是對的。

  

現在,我的兒女都已長大成人了,也都可以談論婚嫁了。兒女們說:「媽,像您這樣的女人,有誰能休得了您呢?即使新郎是我們,而您當天一身血淋淋,婚紗又亂七八糟,在我們心目中,您依然是這世間最為漂亮的新娘,因為您有一顆漂亮的心!而您救人所延誤的時間,也才是神所應許的真正吉日良辰!」

兒女們的安慰,每每使我熱淚盈眶,摘滴答答,有如永遠下不完的苦雨!

問題是:實際迎娶的,沒進洞房,而進洞房的,卻不是真正迎娶的新郎,我真算嫁了嗎?我嫁的是那一位?

 

附註一:有讀者問:「為什麼不能退婚回自己的家?」依本省習俗,女兒出門,便是潑出去的水,再回頭會拖垮娘家一輩子倒霉透頂,使娘家兄弟姐妹,永遠無法抬頭出頭。至於我的處境,比這更慘,因為我是被父母賣出去的。我父母與人合夥開了一家大型印刷工廠,專門承製月曆、報章、雜誌,可是時運不濟,客戶倒了,爸媽也支撐不下去,最後被法院查封拍賣了。爸媽為了救急,曾飢不擇食,向地下錢莊,周轉了高利貸的黑心錢。當爸媽一無所有時,便落入黑道手裡,而爸媽身邊除了我這女兒還值點錢可以賣外,可說早已一籌莫展了。

這件婚姻,爸媽總算賣到了一大筆錢,也紓解了爸媽一家大小的苦難,脫離黑道,脫離苦海。我絕對不能被退婚。如果我被退婚,爸媽便要退錢,那爸媽不就又陷入一片愁云慘霧了嗎?當一個人死,一家大小就人人不用死,我這隨時會死的地中海絕症患者,為什麼不能自我一了百了呢?只是我不懂事,一時衝動,救人染紅了一身婚紗,幾乎害死父母再度陷入黑道毒手。唉,窮人家有窮人家的悲哀,這是局外人所無法體會的。(這筆債,我婚後還了十年才還完,真沒想到血紅的婚紗,代價這般高。)

   

附註二:這件血跡斑斑的血紅婚紗,在我慶祝六十大壽之祭拜典禮中,在全體家人的祝福下,奉獻給天地,而當場把它給焚化了。當年,出租的婚紗店堅持不要這件婚紗,而且開價要我賠償,前後交涉了二、三年,都不肯讓步,幾乎使我整個小家庭的生活費瀕臨崩潰。其實,當年我的生活已經很緊了,連我大女兒喂牛奶的錢都沒有著落,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當一個人可憐的時候,什麼事都會很可憐。

附註三:本文由於部份情節,涉及個人隱私,於校稿時,予以刪除,故上下文之連貫,或有不盡通順之處,或甚至因而與真正之事實,略有脫節,而無法完全吻合,凡此均非得已,還請寬諒。

 

未婚媽媽

 

一九六六年九月底,我還在籌措出國的路費和生活費。本來,西德政府所提供的公費,對留學生而言,應該是足夠的。但我父母認為我一個人遠走高飛,把一家大小的生活重擔完全丟給他們兩個老人家,實在太不負責任了,所以,希望我能先把家安頓好,再自己前往法蘭克福深造。

我一個小女生,歷來所上班或所能打工兼差賺來的每一分錢,都早已一文不剩地全給了爸爸媽媽,我從沒自己開過薪水袋,也沒自己從薪水袋中拿出過半分錢,我都原封不動地雙手呈交給了爸爸媽媽,即使今天,已兒女成群,也仍然一樣,因為悲慘的家境,實在太窮太苦,我也不忍心向爸媽伸手要過錢。但由於這樣,我這自封自閉的人,更沒有能力交朋友或與同事相交往,又如何會有人肯雪中送炭來借我錢呢?又哪會有什麼熟人可以慷慨解囊呢!但我雖然未與爸媽一起生活,卻屢屢在爸媽的淚眼裡,感受到一個貧窮家庭的苦難。說真的,血濃於水,身為長女的我,哪丟得下父母?哪丟得下我這些弟弟妹妹呢?

  

於是,我提起勇氣,前往懇求一位長輩,他家幾個孩子全是我家教的學生,特別是老大,差我兩歲,是我大一時所教的高三學生。那時也已大學畢業,並服完兵役,準備前往美國讀研究所。這戶人家,是很傳統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非常有教養的書香門第。

 

在我充當家教期間,兩位老人家視我如親生的女兒,處處疼惜有加,關愛有加。可是,對我這受戒的佛門弟子而言,官宦世家的富貴榮華,似乎太損福份。何況,我又罹患有自閉症,對人總是敬而遠之,不敢太過親近,所以,一直不敢領受他們家的情與愛。平民總是平民,何必高攀呢!這次,我在父母的逼迫下,實在已經走投無路了。內心深處,好期待真能有奇蹟似的奇遇,碰上救星。但站在台北街頭,那種孤立無援的感覺,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我想,如不硬著頭皮,找他們開口,我還能期待誰?

   

很出乎我意料之外,這戶人家的兩位老人家,幾乎對我有求必應,還馬上拿了一大筆錢放在我手裡,並且很慈祥地問我:「這些夠嗎?如果不夠,請別客氣,隨時再回來拿!」我當面點算過一遍,我說:「太多了,不用這麼多!」

因為借也得有辦法還,不能沒有一個底數。然而,他們兩位老人家一直要我收下,他們說「等你拿了法學博士回來,這區區一點錢,又能算什麼?」

當天晚上,兩位老人家非常客氣地提到如果我能當他們家媳婦,對他們而言,真是累生累世修來的福氣。我告訴他們,我父母不准我嫁給外省人,因為怕我被帶回去大陸,將來會每天都看不到女兒。兩位老人家聽了也很諒解,就半個字也沒有再提了。

農曆八月十五日是中秋佳節,花好月圓,豈奈我心情很亂,連賞月的雅興都沒有,因為再幾天,我就要出發到遙隔數千里外的天涯海角去流浪了,整個人可說非常沉重。

農曆八月十六日,月亮比十五還圓還亮。這如父如母的兩位老人家,和我所教的幾個孩子,決定要為我餞行。那份熱情,很令我盛情難卻,只好答應了。我一向滴酒不沽。特別是我十八歲便進了佛門,又跟著師父受戒,根本不知道什麼是酒。但對方是長輩,一向十分疼我,照顧我,這次又幫了大忙,我怎能拒之於千里之外呢?何況要分手了,一別便是至少七年,真能不喝半滴嗎?我輕輕地端起小酒杯吮啜了一小小口,很奇怪的感覺,先是暈暈地,不久我便睡著了。

  

當我大夢初醒,我發覺我躺在一間漂亮的新房裡,佈置像洞房,而我的衣服也自內到外,全身都被人換過新的,並且最外邊還整整齊齊穿著粉紅色的新娘禮服和一襲白色婚紗,我知道我已鑄成一生的大錯了。男方說:我在家人扶持下,進洞房前,早燒過香,拜過堂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在迷迷糊糊中,我竟然成了這家的大媳婦。我好恨唷!真沒想到這種正派又中規中矩的古典書香門第,也會做出種事!

  

我不敢稟告父母,但我的身體很不爭氣,整個癱瘓了。爸爸媽媽似乎感覺到我出事了,叫我去問話,越問越生氣,乾脆命令我先服藥把肚子裡的東西流掉再說。男方也派人向爸媽提親,認為反正米已成飯,何不順水推舟就此結兩家秦晉之好?但爸媽破口大罵他們是小人,禽獸不如,當然也就一切免談了。男方要求我說:「不要去西德了,既然都已燒過香、拜過堂,也進過洞房了,為什麼我們不先辦結婚,再一起去美國進修呢?」我說:「爸媽不准就是不准,請死了心吧!我這一生絕對不做父母親不高興的事。」

  

我知道我中獎了,可是我是佛門弟子,我不殺生,我哪狠得下心來殺我自己的孩子呢?但我也不能挺著大肚子去西德留學丟臉吧?何況我區區一名女留學生,漂泊在他國異鄉,哪還有能力撫養自己的小孩呢?

  

三個多月後,我的肚子已大得太明顯了,父母決定把我趕出家門,不讓我再踏進他們這個家半步,而外婆也怕左鄰右舍閒言閒語,叫我找個陌生地方避避風頭,等肚子平了,再回去。

  

我寫信到西德,向我的指導教授說明理由,因為我今年已經沒有辦法前往報到了,我還請求教授給我指引一條明路,教導我到底應該何去何從。我的指導教授說:「先把小寶寶平安生下來,明年再來西德讀書」。我是女生,愛自己的小寶貝是天性,當然在魚與熊掌不可得兼的兩難情況下,我會選擇留在台北,讓自己的小寶貝平安地降臨人間,畢竟這是我肚子裡的一塊小心肝肉,也是我在這世間的唯一親人,當然, 更是我一生的全部。

  

剛被外婆和爸媽掃地出門時,我茫茫然又無所依靠地兀自在台北街頭徬徨徘徊,我從沒真正離開過家,真不知該去哪裡才好。有人告訴我,花蓮有個未婚媽媽之家,而台北市新生南路也有一個未婚媽媽之家。不過,這人說,在未婚媽媽之家所。生下的小孩,自己不能抱走。這就太使我為難了。有人建議我先去現場問問看,可是,我哪有臉挺著便便的大肚子,到處丟人呢!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行走著,沒有靈魂似地拖著疲累身體,兩眼楞楞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稍稍有點臉熟,便定睛注視再注視,但直到夜幕低垂,伸手不見五指,仍然沒有邂逅半個熟人或親人。

  

我想過:何不回山上找師父求救去?可是我肚子內有個小寶貝,已經沒有力氣走那段崎嶇坎坷的漫長山路,也爬不上那斷崖絕壁。再說,師父那兒,是個國家級的莊嚴佛門聖地,全是男眾,怎能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個懷著身孕的未婚少女呢?這樣,師父還有臉在佛教界立足?還配稱為一代宗師嗎?

  

我不能讓師父蒙羞。我寧可流落街頭當乞丐,也不投靠師父,玷污師門。

  

到底我該去哪裡?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一件衣服也沒沒帶出來,而嚴寒的十二月,天很快就黑了。一陣陣的冷風,又凍又刺。我好餓,好冰,特別是從小缺血缺氧的體質,一直在抖顫著。有誰肯施捨我一碗熱粥,讓我填飽飢腸榔輾的空肚子呢?我好擔心,這麼冷冰冰的氣候,會把我肚子裡的小生命活活凍死!說真的,我好餓,好冷唷!但我能去哪裡?職業介紹所嗎?有身孕的女孩子,沒有人有興趣。挨家挨戶地問嘛!一樣沒有人肯伸出援手。有人告訴我:三重有很多工廠,缺女作業員,缺做飯的女傭。我覺得我應該可以試一試。

  

我到了蘆洲,看園牆上的招貼,邊找邊問,終於,不到幾天,便找到了一份掃地、倒茶、接電話的女工友工作,待遇很低微,但我只要跟肚子裡的小寶貝不餓肚子,便夠了。當然,能有足夠的錢來輸血排鐵,還有,就是能買些營養品給肚子裡的小寶貝補一補,那就更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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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端午節,正好我肚子裡的小寶貝已經滿九個月了。中興大橋有龍舟大會,人山人海。這時,我即使穿著平底布鞋也已寸步難行。腰椎十分痠痛,連站立都很困難。我的醫生告訴我,嚴重惡性貧血症生產時會有生命危險,並且要大量輸血,費用十分高昂。他問我:「經濟上沒有困難吧?」我哪會沒有問題,我連吃飯都已快三餐不繼了。

  

「乾脆連小寶貝一起死吧?屈原不是跳水一死了之嗎?今天好巧,正是端午節,當了水鬼就不必擔心餓肚子了,光吃粽子也會飽吧?」我走向人群擁擠的橋中段,穿過人牆,欄杆上也坐滿了觀眾,我爭到了一個空位,一上去便噗通往下跳。

  

我醒來時,已躺在岸邊沙灘上,有救生員在為我施行人工呼吸。警察先生問:「為什麼會這般不小心被推擠到掉下水呢?」我很累,很睏乏,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眼睛一閉,我不自覺地又睡著了。

  

後來,我又被轉送到鄰近醫院打安胎針、強心針和營養針,我告訴救生人員,我沒有半分錢,救生員很和祥地安慰我:「小姐,別擔心,你就好好休息吧!」我躺在病床上,沒有半個親人和熟人,我靜靜地沉思著:「為什麼女生遭人強暴,已夠可憐了,不但家人沒有安慰她,為她好好療傷止痛,還要把她逐出家門,不顧她的死活,讓她流落街頭,而自生自滅呢?這樣不會太絕情?太殘忍?難道我們的社會還是一個野蠻的部落嗎?」

  

很多人一直勸我打胎就沒事了,但我想一個人如果可以用自己的手殺死自己無辜的稚弱子女,這社會還有人性,還算人道嗎?還叫文明嗎?

  

師父反對打胎,他說:「除非自己與嬰兒一起死,任何人皆不准以任何方法剝奪腹中胎兒的小生命。」

我剛出事的時候,沒幾天,我就發覺我每個月該來的已經沒來了。當時,我只須服下一劑中藥,便可把肚子裡的身孕流掉,但我深深以為生命是無價的,何況這孩子的未來,也還是個未知數,說不定長大後是個對國家社會很有貢獻的人,而且這孩子還會傳宗接代,衍生出很多孩子,和孩子的孩子。如果我把這孩子給流掉了,想想:我所流掉的,豈僅是一個小小生命而已!

  

我辭掉所擔任的公職,和所兼的各種工作,就為了保住這孩子的小小生命,而淪落到三重蘆洲鄉下,當人家呼來喚去的下賤下下女,忍饑挨餓地熬到十個月生產期滿。這段悲慘的冰冷歲月,除了眼淚還是眼淚,唯一的安慰是黑夜裡高掛天空的明月,和圍繞在她身邊的一群小星星。這小孩如果是女的,將來也會像月亮一樣,是個好媽媽吧?而兒女成群,也會像滿滿的小星星吧!

  

我罹患有與血癌相似的嚴重貧血症,醫生作產前檢查時,一直擔心我會難產而死,也一再懷疑胎兒的正常。我真怕我死了,留下孩子在世間會受人凌虐欺負,而萬一孩子死了,我將會失去求生的勇氣和意義,所以,我選擇了跳水來結束我們母女倆在這世間的苦難,或許,在天國,我們會很幸福。

很僥倖地我和肚子裡的孩子都平安獲救,也沒因為動了胎氣而流產。我在調養身體的那段日子,開始懂得每個人都沒有權利殺死自己,甚至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誰也不能將之毀傷。

  

當女人,一定要比男人堅強,才能活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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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農曆六月O 日下午,我的孩子在我哀嚎慘叫中來到了人間。還好是個女的,體積不大,不然我已虛脫而死。將近五天,我在活活被撕裂的劇痛中煎熬,陣陣哀嚎慘叫,震撼了整個產房,我兩手亂抓,但我什麼也抓不到,我翻來翻去,什麼古怪話、髒話、莫名其妙的話全出籠了,可是任憑我又哭又喊,直到聲嘶力竭,卻旁邊連半個安慰的親人也沒有,憐惜的人,也沒有。

  

醫院問我:「付生產費呢?還是……」我問:「還是什麼?」

我很坦白地告訴醫院,我實在付不起生產費。醫院說:

「何不乾脆把孩子給醫院抵債,你一個女孩子也可省掉好多負擔?」

  

當時,我身上哪會有錢,只好接受醫院的條件,把孩子交由醫院處理,不得異議。我只懇求醫院這三天內,每天一次抱孩子來讓我撫摸一下孩子的臉。我因為跳過水自殺,母體和胎兒都有嚴重的內外傷,我又罹患有地中海貧血絕症,醫生擔心我會難產而死,甚至也擔心胎兒會死肚子裡。我從早到晚都哭了又哭,幾乎哭到眼睛瞎了。如果我真的難產死了,孩子怎麼活?又如果孩子死了,我又將怎麼活!

我能不嚎啕痛哭嗎?

  

我看不見孩子,只能用手摸,護士小姐警告說:「再哭,就一輩子瞎眼了!」

  

我七天後出院。原本以為沒了大肚子,沒了孩子,便可以了無牽累地單身一人出國讀書而與出事前一樣地恢復少女的青春活力。

  

但我發覺我一天比一天想念我的孩子,不到一週便整個人接近崩潰。我回工廠,哀求老闆幫忙付費,以便贖回我的小寶寶,我告訴老闆,等我回到外婆家,這些代墊的錢,都可以還清楚,我要把孩子抱回去給外婆看看,我所生的小心肝寶貝,有多可愛,多討人喜歡。

  

我回去醫院,這裡的人告訴我,孩子早就給院裡死產的客人換走了,也開了出生證明,給對方報了戶口了,而我的資料,為了避免糾紛,也全銷毀了。

  

我當場有如晴天霹靂,一陣瘋狂嘶喊,便暈倒了。從此我查不到孩子的任何資料,也一求再求,都見不到孩子的面。

  

前後長達八年,我每天下班或例假日,都兩眼呆呆地站在三重天台戲院的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我好想再看孩子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       ★       ★       ★       ★

  

一九六七年中秋節,男方從美國回來了。他到我上班的地方來找我,他看我一臉憔悴,又瘦又小,很是捨不得。他說:「老師,真的很對不起,我錯了。」

  

「老師,沒想到把您害成這個樣子,請您原諒!」他也哭了。但我能說些什麼呢?過去的事,真能過去嗎?他再三懇求我與他一道去美國,他今生今世會盡心盡力來照顧我,補償我。他很不瞭解,這整整一年,我到底躲避到哪去了?為什麼他從美國趕回來找好幾次,都查不出我的下落呢?他問:「我們的寶寶呢?」

  

我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他不敢再往下問。只聽他哽哽咽咽地抽搐著。沉默了大半天,突然,他大膽地牽住我的手,緊緊地,任憑我怎麼摔,都不肯放。他近乎哀求:「老師,請您答應陪我去美國深造好嗎?」我搖搖頭。

  

「老師,我會耐心地等待您回心轉意,我明年中秋節再回來!」

                   ★       ★       ★       ★       ★

  

一九六八年六月底,我奉命進入考試闈場,不能與外界接觸。考試一開始,我們就被放了出來。管理員告訴我,這些日子裡,美國有位先生每天打好幾通電話找我。大約傍晚時候,男方又從美國打來:「老師,我們的習俗,今年一定要成家。請您答應我的懇求好嗎?」

  

我仍然搖搖頭地說:「不」。因為我已經問了又問,哭了又哭,跪了又跪,但爸爸還是堅持不准。

  

一週後,男方在電話中告訴我,他娶不到我,只好娶學妹了。但這輩子,他永遠等著我,隨時歡迎我去美國與他一起生活,一起奮鬥。

  

他結婚那天,我接完電話,便頭暈目眩,倒在地上,被送醫急救。大家都說我主辦聯考太累了,太操勞了。但有誰知道,我的心早已破碎了。我昏睡了七天,才醒了過來。

  

他是我的學生,我指導他做功課時,一板一眼,從未彼此交談過半句功課以外的閒話。難道我在不知不覺中,一顆心已被對方佔領了?

  

他的另一半是我的學妹,是我鼓勵他娶的,但學妹告訴我:「公公和婆婆只承認您是他們家的大媳婦,堅稱永遠沒有人可以取代。老人家要我尊您為大姐姐,家裡上上下下,都尊您為大少奶奶!」

  

我像黃河決堤般地放聲嚎啕大哭,直哭到死去活來。我該何去何從?

我們家從小便不准頂撞父母,不准違抗父母,我們做子女的,只能聽話,只能做父母親高興的事,而且絕對順服到底,從不敢有任何自己的想法和看法。  

  

我知道我的對象只能是本省人,至於外省人,則哭到死也不可能准。但結婚有必要在省籍上大做文章嗎?只要人品人格夠水平,能託付一生,這不就行了嗎?

  

我父母很固執,為此,不知摧毀了下一代多少幸福?

但我父母從不後悔:「誰叫你是我們家的孩子呢!」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所以,錯的一定是子女。「您真這般認命認分嗎?」「當然,我是認了」。

  

六十二歲了,我仍然不敢頂撞父母,不敢違抗父母,一切都聽從父母做主,因為這一生父母到處受人欺侮凌辱,已夠苦的了,我們當子女的,何忍再雪上加霜呢?任何事與其讓自己快樂,不如讓父母快樂,即使我們自己很不快樂,也心甘情願地承受,這是我們代代相傳的家教,不也很好嗎?

                   ★       ★       ★       ★       ★

  

一九七O年,我奉父母之命,和不曾見過面的另一半結了婚,也生了兩男兩女。但我沒有一分一秒忘掉我第一個孩子。我一直睡不著,吃不飽,日子也過不好,也天天去三重等看小孩。

  

另一半說:「你現在不是又有了四個寶貝了嗎?為什麼還天天哭,天天想呢?」

  

只有做了媽媽的人,才能體會做媽媽的心情。孩子每一個都不能取代,都不一樣,各有各的可愛。我沒看過我大女兒。在醫院生產時,我哭瞎了雙眼,根本摸不出孩子的真正長相。我現在兩眼都看得到了,卻不知道我的小寶貝究竟被轉賣到了哪裡。

  

我一天盼過一天,一年挨過一年,不分春夏秋冬,每天全神貫注地凝視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她們手中。所抱著:的嬰兒,但渺渺茫茫,仍然沒有任何訊息。家裡的人都勸我忘記過去,努力未來,為什麼不珍惜現在所擁有的呢?於是,我開始把全副心血,投入現在這個家,我荒廢家務;太久了,也忽略家裡四個孩子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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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後:

一九八一年,因師父早已圓寂多年,為了師父的慈心悲願,我必須利用公餘之暇,義務代表師父披掛上陣,以求國泰民安。為此,這年我應當地信眾之邀,隨同師兄們前往三重講經及辦道場。佛教講究大丈夫相,不准女人碰法器或做法事。即使道場裡的同仁,或出家眾,男男女女都穿著男裝,並以男性之「師兄」互相稱呼,即使是女性也不稱「師姐」,表示已經修到女轉男身的崇高境界,精進有成。當然,我也遵照佛門威儀,與師兄們一樣裝扮,不穿女裝。

我在主持法會時,突然有位國中小女生,強拉她媽媽到我面前,指著我說:「她是我媽媽,她是我媽媽!」這小女生的母親很尷尬,趕忙摀住她的嘴巴,制止她亂喊亂叫。這位母親罵她女兒說:「師父是男的,怎麼會是你媽媽,何況師父是出家人,怎麼會生你呢?」

這小女生很不服氣地一再堅持她沒看錯人,她說:「我一生下來,我就看過,她一定是我媽媽!」

我們密宗在觀想時,不能分心,因為萬一精神不集中,自己的生命會有危險,所以,我也沒有能看清楚這小妹妹的長相,或讀哪個國中,更沒聽清楚,她到底嘀嘀咕咕些什麼。我隱約注意到,這小女生被她母親硬拖出我們的道場,而這小女生也硬是不肯。此後,我也沒有再看到這位小女生,也不當一回事地把她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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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後:

一九八二年底,大約十月左右,師兄們又應當地信眾之邀,再度前往三重辦理法會與道場,以求合境安寧,風調雨順。由於女生雙手比較纖細修長,打起密宗手印,可以十分圓融柔軟,幾乎天衣無縫,所以,師兄們仍然推我主壇,要我下班後,趕往現場,代表師父來披掛上陣。當我換妥金剛上師的僧袍,戴上五佛冠,儼然一副莊嚴大丈夫扮相。突然,有位高中女生拉著她父母到我面前來,她指著我告訴她爸媽說:「她是我媽媽,她是我媽媽!」似乎與兩年前那小女生同一個人,而她媽媽也一樣訓斥她胡說八道,因為師父是男的,又是出家人。但這位高中女生卻不理她父母開導她的話,還一直堅持我是她媽媽,她哭著喊:「媽!媽!我真的是您女兒呀!」我很錯愕,也很手足無措,怎會遇到這突如其來的怪事呢!

  

我左右的人,怕她吵到我辦事,硬拖硬拉把她勸出辦法會的道場。

我由於全神貫注在佛事上,無法分心,所以,也沒和這高中女生正式見面或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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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三年元月:

三個月後,這個高中女生突然帶著大包小包行囊找到我家來,她是自己偷偷離家出走的。她說她已經受不了道士們的驅魔斬妖,她哪有中邪?哪有發瘋?她只是想找到自己親生的媽媽,彼此相認,並且希望能從此永遠生活在一起罷了。現在已是非常科學的年代,大人們為什麼還相信那些道士的鬼話呢?

  

我說好說歹,一再勸她趕快回她現在爸媽的家,因為她尚未成年,根本不能留在別人家裡,何況,我還不知道該如何來向我的家人作合理的解釋呢!但她非常固執,她說:「您是我媽,這又是我媽的家,我為什麼不能回來自己的家住,還要去住別人的家呢?」一般人家,都不希望有任何外人闖入自己的生活王國,當然,誰也不肯做傻事養別人家的孩子。十六年來,我已習慣目前這個安定的家,今天竟然很突兀地進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我們一家大小,可真上上下下都亂了陣腳。

  

我真的很為難。

  

我想到了我師父。當年師父圓寂時,交給了我三個錦囊。我記得師父曾經說過一九八一年我就會見到我大女兒,一九八二年我還會再見到大女兒,到了一九八三年,我這大女兒就會自己回家與我團圓了。但輾轉十六年了,我已重新建立了新家庭,又再生了四個小孩,真不知要如何來向現在的家人作合理的解釋?又如何讓他們來接納我這大女兒,而不致傷害到家裡的每一個人,也不會破壞這個家的幸福、圓滿與和諧。我想:「都已十六年了,我該如何是好呢?又這女生,真的會是我失散已久的大女兒嗎?」我好猶豫,好難取捨唷!以前,我哭太久,把兩眼都哭瞎了,所以,我摸過孩子的臉,卻從沒看過孩子的長相,我如何來確認呢?當然,我又想到師父,想到師父的錦囊。我恭恭敬敬地在佛前打開錦囊:「時日已經成熟,養大女兒,高興重回親娘懷抱。」最底下還寫了一行小小提示:「黃制服,學號OOOOO。」(詳附註)

   

我問:「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讀那所學校?學號多少?」

這小妹妹一一告訴了我,她讀景美女高一年級,她的學號是OOOOO。她打開包包,拿出她的制服和學生證。很奇怪,竟然和師父的錦囊完全一樣。

  

我摟著她,越抱越緊,我哭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閉上眼睛,摸著她的臉,我泣不成聲。就這樣,我的大女兒果真自己找回來了。

                   ★       ★       ★       ★       ★

  

高三,大女兒選的是理組,而且成績很好。我看師父留下的錦囊,寫的卻是文組,而且明明白白地寫得很清楚是「國立政治大學OO系」,底下還註明一些小字,是學號。

大女兒看我十分懷疑,便說:「媽,難道我不是您當年那個孩子嗎?」

師父從未錯過,難道這女兒真的有錯嗎?大女兒三番五次要求我一起去驗DNA,但我堅決反對,我為什麼要懷疑自己的女兒呢?

景美女高的老師,有一天通知我們家長,要所有選理組的儘量轉到文組,因為這次大專聯考,理組的全軍覆沒。大女兒仍然不肯轉組,結果一如學校所料,她落榜了。第二年重考,又落榜了。補習班老師與我商量,希望勸她轉到文組,她還是不肯。

有一次,她在補習班模擬考上,與任課老師起了衝突,彼此爭得面紅耳赤,很使她灰心喪志,半途自己一氣之下,轉到文組,但考期已近,來得及嗎?

因為她怕我反對她的考前變卦,自己很認份地活拚死拼。

放榜了,她也僥倖地錄取了。我說:「照師公的錦囊,讀O文吧?」

她很不能接受,一來她討厭語文,二來什麼文不能讀,偏偏去讀這咬牙嚼舌的東西,而且又這般冷僻!

選填志願了。她找了好多補習班幫她電腦預測,結論卻是:「國立政治大學OO系」。

我說:「不到黃河心不死,你還是乖乖聽師公的安排吧!」她趴在我懷裡,哭著說:「媽,我認了,我知道我逃不過你們的定數,我就照師公的錦囊吧!」

開學後,注了冊,學生證的學號,一個字也沒錯。大女兒目前已留學歸國,並已完成博士學位。

 

附註一:「景」是「時」(日)己(京),「美」是「羊大」,「女」兒,「高」興。合起來暗指:「景美女高」。羊大女兒,也指屬羊大女兒。一九六七年次,生肖屬羊。

附註二:我這大女兒第一次見到我時,因為亂指穿著男裝之師父為其生身母親,而被家人及在場參加法會之信徒,判定為中邪發瘋,並被家人多次送往某著名寺廟,由神職人員闢邪收妖,但均告無效。

第二次見我的,雖已間隔兩年多,卻又歷史重演,且大喊大叫,其家人與親友都一致認為系舊病復發,又再度送往瑤池金母座下,由乩童及通靈之大師親手作法,揮劍驅魔趕鬼,但依舊每天哭媽媽,喊媽媽,而宣告無效與無救。

第三次見我,已十六歲,讀高一,自行摸索找到我家。但我已建立幸福之家庭,基於一家之安定與和諧,實無法相認。但我一勸再勸,一趕再趕,皆不肯離去,只好讓其住了下來,直到今日,已逾十八年。古人說:「母女親情,出於天性」,誠然一點不假。十八年間,骨肉連心,其天倫之樂,使我從此一掃黑暗,重現光明。

附註三:我因日夜哭泣,長達八年之久,對身體健康與一家大小之幸福,影響甚巨,故於人海茫茫中,猛然回頭,決心不再尋找無緣之女兒,而毅然予以放棄,故第一次,第二次,我皆無動於衷。

附註四:我在觀賞龍舟大賽途中,路邊有不少命相攤,都指著我肚子裡的胎兒,鐵口直斷地說:「百日內會剋死父母或祖父母」。我不希望這孩子剋死我爸媽,寧可我自己被剋死,所以,我在十分忐忑不安與驚慌失措下,選擇與自己這塊心肝肉一齊死。事實上,這孩子降生不到三個月,非常疼我的台南爸爸,竟莫名其妙地突然暴斃,那時是一九六七年的農曆八月十八日。算命或許很準,但不可恐嚇而使人產生恐懼,這是口德。要給絕望者希望,不可殺人。

附註五:我大女兒回來時,我四十四歲。有位道長說她會剋死我,果然,自從她踏進我家門起,我便開始高燒不退,前後臥病十多個月,無法下床,卻查不出理由,而我寧可被剋死,也舍不得讓大女兒再離開我。道長說我要大女兒,不要命,太愚蠢。

附註六:我學的是德國法,會的是德語,到美國讀博士,會有困難,因為英文是英文,德文是德文,沒有什麼相通之處。雖然我也會一些英文,但不夠專業水準,所以,我根本不能去美國,

附註七:父親看我挺著大肚子,才發覺我沒把孩子打掉,非常生氣,罰我跪在地上,並且拿木棍打我,由於孩子在肚子裡,不到四個月,經不起打,我一閃一躲地,更讓父親火上加油。為了保住胎兒,我只好往外逃命,什麼也來不及帶,而外婆也不敢救我。

附註八:生產後,從三重痛哭流涕地回到台北,外婆說一定要好好靜下心來坐月子,不准亂跑,但我還是想念孩子,半口雞酒也吃不下。師父到病榻前來安慰我。他老人家說:「你的小寶貝在垃圾堆裡!我聽了哭得更傷心,怎麼可以這般小人,把別人家的嬰兒丟到垃圾堆裡呢?師父笑著又說:「別緊張,今後你只要熱心公益,每天早晚打掃馬路,清除沿途行人亂丟亂擲的垃圾,等你所經手的垃圾堆到一個量,足夠贖回你的小寶貝,他就會出現在你眼前,平安地回到你身邊,但你可千萬要記住,你這小寶貝的八字非常之重,至少也值好幾車垃圾,可別灰心唷!」我坐完月子,恢復不少元氣,便開始復職上班,並利用上班前、下班後,每天認養四條大馬路,早晚認真打掃清除垃圾,但一天盼過一天,長達八年之久,也沒小寶貝半點訊息。師父很不放心,一大早便從山上匆匆趕了下來,他仔細邊看著我打掃,邊笑著說:「憑你這種打掃速度和打掃方法,八年哪會有個著落呢?我看最快也還得再拼八年」,但這是良心工作,我一點也不敢馬虎潦草,所以,只好再八年就八年,家人聽了,很是灰心,便一再規勸我,不如從此死了心算了。事實上,對尋找女兒一事,我早已不存任何希望了,只是這八年來,我已養成打掃的習慣,已欲罷不能,所以我仍然每天早晚認真打掃清除所認養的四條大馬路,風雨無阻,從未間斷,直到今日。我的小寶貝在我充當義工的十五年後,才與我相認,已經大到抱不動了。大女兒從團圓之日起,便每日早晚打掃馬路,像塊粘膠一般,分分秒秒粘著媽媽,直到研究所畢業,出國讀博士,才依依不捨地丟下我,不再與我母女檔,也不再當跟屁蟲。

  

附註九:我和大女兒每年農曆五月五日端午節,都手牽著手,一起由台北這一頭步行走過中興大橋,到達三重那一頭。我們帶著親手包的肉粽和鹼粽、粿粽,還有三牲前往當年被打撈上來的沙灘上,母女恭恭敬敬地三跪九叩,來祭拜屈原與河神、江水神,感謝他們當年慈悲地放過我們母女二條命。這是每年固定的大事,即使將來大女兒成了家,也要一直祭拜下去,一代叮嚀一代,誓不荒廢。

  

附註十:我大女兒在學校,最害怕的是游泳課,她看到全是水的游泳池,就全身發抖而休克,口吐白沫。我帶她看過很多大夫,都查不出病因,也治不好。我每次都被體育老師請到學校去,但我實在也沒有辦法解決。我後來突然想到:會不會是當年我懷著她到中興大橋跳淡水河時,把還是肚中胎兒的她給嚇壞了?好可怕的胎教。我把這項推測告訴了學校體育老師,請他轉求學校特別通融,才勉強過了關。

  

附註十一:除了人,這世間還有神,而人有千算,神祇一算,又叫天算。人算永遠不如天算。

 

阿母,您到底是誰?

一九六七年中秋節,我剛坐完月子不久,我要求外婆准我出門到三重找我失散的大女兒。 我直覺地以為今天是家家團圓的日子,一定會全家出來賞月。我站在天台戲院門口,這是三重人潮的交集點,我注視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這時,遠方有一大堆野孩子,跟在一個老太婆後面,一邊起鬨,一邊揀拾路上小石子來丟她,而這老太婆也頻頻拿著竹子趕這些凌虐她的野孩子。

  

這老太婆逐漸往我這方向走了過來,我發覺這老太婆瘋瘋顛顛,自言自語地,時而亂嚷亂叫,時而大哭大鬧,那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裙,連羞體都遮掩不住,從臉上到腳底下,又黑又臭,隨著秋天的寒風,那種難忍的氣味,使周圍的路人,個個拿起手帕,緊緊摀住鼻子,向四處躲躲閃閃。

  

突然,這老太婆走到我面前,一陣放聲大哭:「女兒呀!阿母找你好苦呀!」

  

只聽噗咚一聲,她竟然跪了下來,雙手很用力地摟抱住我兩腿;怕我會跑掉似地,我幾乎快站不住腳了。她看來有點歇斯底里,一會兒大喊,一會兒大叫,好像死了親人一樣。這時,路人看熱鬧的越聚越多,我好尷尬,但我兩腿被她抱住,簡直無法動彈。我說:「我不認識您,請您馬上放開我好嗎?」

  

但她根本不理不睬。她說:「女兒呀!阿母找你好苦呀!你不要再跑了,今天一定要答應跟我一起回家,不然,我不放人,我們兩個一塊死在這裡算了!」

  

我兩腳都快麻木了,她還是死抱不放,我想,能跟瘋子講出什麼道理來嗎?

  

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大家都說我這女兒太狠,怎麼連自己老母都可以不認呢?而且,自己打扮得這般漂亮,卻讓自己老母這般襤襤褸褸,破破爛爛呢?

  

我看情勢不妙,便只好答應了這老太婆,請她放開我兩隻腳,我才能走路,跟她一起回家。我與她並肩而走,或許怕我溜掉,她一路扣住我的手腕,由於太用力,弄得我好痛,但我不敢叫,即使我沿途有好幾次都想吐,也不敢呃出半點聲來,我好怕傷害到這老太婆,因為她真的太過可憐了。

  

大約一個鐘頭左右吧!我們走到了三重的一處大垃圾場。她的家是一塊破布圍起來擋風的小違章,搭在垃圾堆 上,無論是躺的、坐的或蓋的,可說內部什麼也沒有。這裡各種難聞的氣味都有,到處死狗、死貓、死豬,發出陣陣屍臭,令你無法忍受,幾乎窒息。老太婆用她那雙翻垃圾的骯髒手,好親切地摟住我,抱住我,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那種近乎碎肝斷腸的呻吟,令人不寒而慄。真沒想到,她已瘋顛到這般悲慘的地步。我知道, 我是不能再刺激她了,我小心翼翼地順著她,想閃也不敢閃,想躲也不敢躲。「來,阿母抱一下,好久沒有看到你了,讓阿母摸摸!」

  

我想,天底下竟然有想女兒想到發瘋的可憐母親,而我呢?萬一我找不到我大女兒,我也會跟她一樣悲慘下場嗎?古話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在她激動到不能自己的撫撫摸摸中,我更意識到她的內心已千瘡百孔,已經不能再忍受些微的傷害,縱使不經心的話也一樣,當然,她也已無法承受再度失去寶貝女兒的嚴重打擊。所以,除非見死不救,我這寶貝女兒的角色,已成了今生義不容辭的份內事。我想到師父的悲心慈腸,和師父期勉救苦救難的句句叮嚀,我知道我對這老太婆已責無旁貸。於是,我決定在她有生之年,從此充當她的寶貝女兒,以盡一己之所能來安慰她,來為她療傷止痛。我隨便她愛怎樣就怎樣,要摟就摟,要抱就抱,我是別無選擇,既然碰上了,就乖乖認了。當天,我很晚才走。我到巷口叫了一些面,喂她吃。我告訴她, 我要回去帶行李,明天再來與她一起生活。

  

回到外婆家,全身陣陣惡臭,外婆以為我掉到鄉下人儲存水肥的大糞池裡,我只有默默點頭,什麼也不敢說。那一晚,我一直嘔吐到天亮,連肚子裡黃黃青青的水,都吐光了。

  

第二天上班,到了辦公室,我們全體同事都還人人捂著鼻子,覺得我身上有難聞的陣陣惡臭,大家都叫嚷著,受不了啦!

  

我向公家借支了一筆錢,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去附近租了一間小房子,並買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包括棉被、衣服、臉盆、肥皂……等等。

  

下了班,我請有善心的同事助我一臂之力,開車到三重垃圾場把老太婆接到我租的那間小房子。結果,見了面,這老太婆竟然不理不睬,跟從來不認識的陌生人完全一樣,她根本不認識我,這下,我真愣住了。回家後,我請教我的一些朋友,她們也不曉得為什麼會如此,才隔了一夜,便把摟摟抱抱的親情全忘了。

  

後來,我又天天去站在天台戲院門口等著我失散的大女兒,而這老太婆也幾乎天天路過同一個地方,但她一次又一次,都只不經心地望瞭望我,就一點反應也沒有地走過去了。而我呢?想到天氣一天比一天冷,總忍不住為她著急。然而,瘋子就是瘋子,又能怎樣?

有一天,我一樣站在天台戲院門口,而這老太婆也一樣地走了過來,突然,她又一個箭步跑了過來,好緊好緊地摟住我,抱住我,又歇斯底里地像哭喪一樣地大哭大鬧起來。而我也有了上次的經驗,乖乖地陪她回垃圾場。

  

當天深夜,我仍然在巷口叫了一大碗熱面,切了幾片肉和滷蛋,慢慢喂她,等她吃飽了,才離開。她說:「你這次可一定要再回來,不能騙我唷!」我點了點頭。

  

回到外婆家,又一次跟跌到澆水肥的臭毛坑一樣,令人捂緊鼻子,也難以忍受。外婆很不理解,我為什麼會這般狼狽。

  

第二天,下了班,我再度央求有善心的同事,陪我一道去三重垃圾場接她,但跟上次一 樣,她根本不認識我是誰,連帶去的冬衣,也不肯讓我換,真是又倔又強。這樣一連好幾天,我還是站在天台戲院門口,而這老太婆也還是只對我望瞭望,就一點反應也沒有地走了過去。但她真不怕蕭瑟的秋風嗎?

  

有一天,我一樣站在天台戲院門口,這老太婆又突然地急速跑了過來,摟住我,抱住我,而我也別無選擇地陪她回垃圾場,她摟摟抱抱,好是溫馨,一行行眼淚滴濕了我冬天厚厚的衣服。當然,我仍然例行公事地在巷口叫了一大碗熱湯麵,一小碟子的肉和蛋,喂飽她以後才離開。可是,秋末了,她一身這般單薄,我怎捨得丟下她呢?垃圾場一片空曠,颳起風來,特別凜冽,她真受得了嗎?

  

回到家,外婆看我又一身臭臭地回來,好是生氣:「別再穿這件衣服了,每次穿這件衣服出去,都跌得一身臭臭地回來!」  

  

我猛然驚醒,原來,這老太婆記憶中的女兒,穿的正是與這款式相同的衣服,有了這衣服,我才像她女兒。啊!我懂了。可是這件衣服每次都沾滿一身糞便污穢,即使換洗,也得在大太陽下晾好多天才能吹盡陣陣惡臭,不換怎麼行呢?

  

我似乎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我好高興,因為我總算有辦法接她回家了。

  

一週後,我和我那善心同事又去三重垃圾場,由於我穿著的是那件她唸唸不忘的衣服,她一眼就認出我來,她好高興,又摟又抱,簡直哭到不成人形,我很不忍心,不自禁地依偎到她懷裡,不停地安慰她,終於她答應跟我回家了,我把她接到我租的那間小房子。我先幫她洗澡,換衣服,然後一樣叫點吃的來喂她。當晚,她就在這兒住下來了。這一晚,我守到天亮,她睡得好熟、好甜、好安祥。我兩眼不停地注視著 她,我不禁哭了。唉!天底下,竟然還有這般可憐的人!

  

我這件衣服,是拯救這老太婆的唯一信物,所以,我每天一換洗,就馬上快速用熨斗燙干,然後隨時帶在身邊,以備前往照顧老太婆時,母女相認之用。

  

我請了一位歐巴桑(指保姆),全天候代我照顧她,我又柔言細語地一次再一次告訴她:「阿母,我要上班,不能天天在家裡陪您,但我每兩天,一定會回來看您一次。」        

她什麼人都不要,她只要我這女兒。她要我親自幫她洗澡、換衣服、按摩、擦藥,並要我帶她出外逛街散步。我想,我這寶貝女兒應該是她唯一的親人,也是心肝肉。或許住垃圾場太久,很不衛生,她一身是病,而且脾氣非常之壞。偶爾有些時候,她像正常人,但大半時候,都是神經錯亂地頻頻發作。我屢屢跪著挨她的毒打,直到她心滿意足才肯幹休。每次毒打我一陣後,她總是責問我:「看你還敢不敢背著我這老母,跟男人偷跑,而且竟敢丟下我,久久不回來,你好大的膽子,以後還敢不敢?」

  

我知道她實在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所以,隨她高興,愛打就打,愛罵就罵,只要她不再可憐就好了。我想,或許她一肚子怨氣,能越早發洩光,她就能越早清醒,我好期待唷!真的,挨點皮肉之痛,又算什麼?

  

我每次挨打時,或挨罵時,我都跪著,一邊哭,一邊道歉,更一再賠不是,一再認錯,就這樣,好多次我發覺她開始有了一絲絲的笑容。她似乎已經懂得笑了。這些年,我每每遍體鱗傷,但我看到她一天天地恢復正常,我總感到無比的欣慰,十分值得。我從小便罹患地中海貧血絕症,時常要輸血排鐵。可是有一次我忘了輸血,竟因為缺氧暈厥而成了植物人,在太平間躺了整整十一個月,才甦醒過來。當時,所有親人都以為我快死了,沒指望了。

  

我成了植物人的這段沒有知覺的死日子,當然,這老太婆也斷了金錢上和生活上的定期接濟,而花錢請來的歐巴桑,看我一連失蹤好多個月,也不告而別了。

  

我甦醒後,到那小房子時,早已另租了別人,而那老太婆也已不知下落了。

  

我到過三重垃圾場好多次,都找不到她,也請教過警察單位,一樣沒有訊息,即使報了失蹤人口,也沒有什麼下文。關於,這老太婆,我始終不知道她是誰,也不知她女兒是誰。以前,我請求過各地警民服務機關幫忙查尋她的家人,但好多年,一點消息也沒有。

  

我問過她:「阿母,你叫什麼名字?住哪裡?阿爸叫什麼名字?做什麼行業?」但什麼都問不出來,她已錯亂不堪,說出來的話,幾乎全是神經病患的胡言亂語,問也自問。所幸,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終於在台北近郊的一處偏僻垃圾場意外地發現了她,但可憐的她,已經病倒了,而且病得很重,奄奄一息,又瘦弱,又憔悴。

  

她遠遠看到我,好是高興,一再勉強掙紮起身,緊緊抓住我,一樣又摟又抱,哭聲十分淒厲悲慘,令人不寒而慄。似乎這段日子,她著實受盡了不少委屈。我仍習慣地依偎在她懷裡,安慰她,並立即在松山靠近山腳下租了房子,把她接回奉養。我想盡辦法,延請高明的中西醫師來為她治療。她沒有名字,沒有身份證,沒有勞保,昂貴的醫藥費、看護費,好幾次,幾乎使我破產,但我已分不清她是別人的阿母,還是我自己親生的娘了。

  

大約五年左右,她都臥病在床,全身癱瘓,沒有能夠再爬起來,加上感染病毒,始終高燒不退,惹致不少併發症,很令各科大夫束手無策,我轉院再轉院,想盡辦法來尋求奇蹟,希望能有一位華佗再世的名醫,可以真正治好她的病。我請了長假,分分秒秒守在病榻旁,陪著她,侍候她,豈奈,天不我予,仍告醫藥罔效。一九八一年,她終於倒在我懷裡,緊緊抓住我的手,嚥下了她最後一口氣,而依依不捨地與世長辭了。我呼天不應,搶地不靈,只好在捶胸頓足的哀傷中,以她親生女兒的名義,為她辦了後事,並依照本省習俗,為她服喪。墓碑上:「親娘無名氏之墓。」

  

此後,一七接一七地過去,直到做完百日,不知為什麼,我仍然每天痛哭不已,一直哭到我都瘦了一身肉,還是哭。真的,我好想她,而且時常夢見她,似乎她已是我生命中不可欠缺的一部分,但樹欲靜,而風不止,悔恨交加,又有何用?我們母女倆,已經分不開了。超渡時,我哭著問做法事的道場師父:她會認出我不是她真正的女兒嗎?她會知道她叫做無名氏嗎?可以讓幽幽孤魂,回到她自己的親人和家人身邊嗎?或許她一上了天,便回覆清醒,早就什麼都清楚了,當然她也不會再要我了,那我一七接一七地,一年接一年地祭拜她,這樣還有用嗎?這一生,除了外婆,她應該是這世上疼我最深,也是愛我最真的人。她的摟摟抱抱,撫撫摸摸,使我瞭解什麼是媽媽的手,什麼是媽媽的心。

  

屈指算算,總共我奉養她老人家大約十四年。很可惜,這中間我成了植物人十一個月,使她再度流落垃圾場,而一病不起,否則,她的晚年一定可以更幸福,也一定可以活得更長壽。雖然,我不知道她真正的年齡,但以她的女兒年齡大致與我相當,加上她那般衰老,應該至少長我三十歲吧!

  

不少人問過我,她是誰?我都堅定地說,她是我親生的媽,但她到底是誰,我真的一點都不知道。這十多年來的朝夕相處,我只有一點是絕對可以確定的,也是我真正可以知道的,她與我血脈相連,是貼心窩心的親娘,是阿母,而我則是她失散多年的不孝女兒!

 

補註一:寫這篇文章,整張稿紙都滴滿淚水,但我還是強忍內心的悲慟,把它寫完。

   

補註二:我奉養這老人家,前後大約十四年。前期為從第一年到第九年, 而後期則為第十年到第十四年。前因為神經錯亂時常發作,引起左鄰右舍害怕,屢屢被檢舉。可是,她來路不明,又無任何身份證件,根本沒有辦法移送公家收容 所,即令神經病院也拒絕這種病患。我告訴這些人,她只聽我這女兒的話,如果我不在她身邊,她會頻頻發作,而且瘋瘋顛顛,非常危險,誰也控制不了她,包括她自己。她脾氣很壞,很焦躁,對任何人都懷著深仇大恨,甚至非常恐懼。我常想:我是她女兒,她很疼,所以,對我發作都似乎還有分寸,然而,我這女兒都已幾乎無法忍受,何況是外人或神經病院或收容所,會有誰能禁得起她的攻擊和完全失常的粗言惡行? 我聽說神經病院都習慣使用電擊來制伏這種失常的神經病患。但她是我阿母,天底下哪有女兒把自己親娘送去給殘忍的外人電擊的?母女連心,電媽媽的時候,真不會痛在女兒身嗎?

  

為此,我與管區與裡幹事以及左鄰右舍等爭執很久,我都不讓這老人家離開我。請問,她如果是您親生的媽,您真捨得把她送進收容所、醫院,而讓她在舉目無親的可憐情況下,孤孤單單地被陌生人欺壓蹂躪?讓她被人電擊嗎?

  

她是我媽,就是我媽,即使瘋到不知道她自己是誰,也還是我媽。她可以瘋,但我能瘋嗎?她可以不知道,但我能不知道嗎?

  

補註三:《聖經》告訴我們,要「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因為真正的愛是永不止息的,是永不變質的。這世間,能令我們常存到如今,而不致被天地所滅的,總共有三樣:有信、有望、有愛,而其中最大的,就是:有愛。天主諄諄告誡我們:內心沒有愛,是盲;眼神沒有愛,是瞎。即令世間一片光明,對心盲眼瞎的人,仍然是永遠的黑暗,一生都在絕路上痛苦摸索。

  

補註四:對沒有愛的陌生人,這老人家或許只是垃圾場中,人人所不屑的臭垃圾。但她與我之間,因為彼此有愛,一切欠缺,都自然變得如此圓滿完全。愛是神,不是人,所以,人會發瘋,愛不會發瘋。她對女兒的愛,不但很真,而且很深,很令人震撼,是值得我孺慕一生的好母親,也是我心目中的聖母化身。她的死,使我一連好多年,幾乎夜夜哭泣到天明。

 

老天爺沒眼?

 

一九八一年,大約五、六月間,天氣很悶熱。孩子們想出去走走,而我也想順道去日文書 局找些最新出版的編織手工藝教材。我們經過衡陽路交通銀行走廊,忽然跑出來一位老先生,要我給他算命,我搖搖頭,也擺擺手,一再地拒絕他,沒有想到這人竟然變得好頹喪,似乎有難言之隱。大女兒(附註)不忍心,便拉扯著我的手:「媽,給他算算命好嗎?捧個場,讓他賺點錢好嗎?這老伯伯好可憐唷!」我本來很討厭算命,對這些擺地攤的江湖術士,也從來沒有什麼好感,但孩子們的慈悲善良,使我不敢見死不救,只好讓孩子們拉扯到算命老先生的攤位上。算命老先生端詳了我很久,看過我的雙手,也一一看了我每個孩子的雙手。他說:「不用再看下去了,不必收錢,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我的孩子們很過意不去,堅持要我給這算命的老伯伯一些錢。我從皮包裡拿出三千元來,雙手恭恭敬敬地奉上薄儀,但這老先生比我更堅持,他一定不收我的錢,這樣一來一往,幾乎把孩子們給急哭了。最後孩子們一齊苦苦哀求這位老伯伯,告訴他這不是算命錢,這只是孩子們孝敬他老人家的一點點小小心意罷了。

  

這算命老伯伯終於收了下來,突然兩個眼眶紅紅地摸摸孩子們的頭,他哭了,他喃喃自語地唸唸有詞:「唉!老天沒眼,老天真是沒眼!」

  

孩子們跟他說再見,他揮揮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神情顯得非常哀傷。

  

後來,我們路過新公園,看到大門口圍觀了一大群人。孩子們愛湊熱鬧,一個箭步便趕上前去,鑽進去大人牆的夾縫。沒多久,孩子又跑回來,硬拉我去看。我總覺得人多的地方不要去比較好,但孩子們一直吵個沒完,我只好跟著前往查看究竟。

  

原來,有位太太跪在地上,向大家求救,她的孩子出了車禍,在台大醫院急救,需要一筆巨款。我這些寶貝兒女又走不開了,他們一定要我伸出援手,還告訴那位太太:「不用跪了,我媽來了,她一定會幫您忙的。」

  

他們合力把那位太太扶了起來。

  

我那天不但身上所帶的錢全給掏光了,還向鄰近開眼鏡行的客戶周轉了一筆巨款,陪那太太到台大醫院繳清所欠龐大醫藥費。這些事都辦妥當了,孩子們才肯放過我:「媽,謝謝您!我們不再找您麻煩了,我們回家吧!」

  

一個月後,我們家突然四面八方全是大小螞蟻,成行軍隊伍,向我們家一路攀爬過來,佈滿我們家每一片牆壁,我怕踩到他們的行列,趕緊去買了二十多張小板凳,排出一條條康莊大道,遍撒白糖及其它食物,還灑一點水,來犒賞他們一路行軍到我家作客的辛苦。

  

孩子們看螞蟻密密麻麻地佈滿整個屋子,好是害怕,連辦公室的小姐,也非常害怕。但孩子們都很聽話,不敢傷害他們,也不敢打擾他們。孩子們知道「來就是客」,也知道待客之道。就這樣,約莫十來天,螞蟻一群群地蜂擁而來,幾乎擠破了我們的家。

                   ★       ★       ★       ★       ★

夏天真的到了,孩子們全放暑假,也全留在家裡,而我忙進忙出,總抽不出時間來陪孩子們度假,只好找辦公室的小姐來幫忙照料孩子們的功課和日常生活。

  

有一天,我去開會。電視上正在播報新聞。據說,台北市中心地帶,靠仁愛路段,正發生一場大火,十分猛烈。由於我正在主持會議,沒有辦法分心去聽清楚到底什麼地方出了什麼事。直到下午四點半左右,我們散會了,我才隨著愛看熱鬧的同仁,一起前往火災現場。

   路上,我問開車的同仁,「我不急著回家,我要去看哪裡發生火災,您為什麼往我家走呢?」

   那同仁沒有回答。或許距離火場不遠,我們很快就到了。

   鄰座的同仁,把我搖醒,我可能太累,竟然在車子搖搖晃晃中不自覺地睡著了。

   我一張開眼睛,突然哇地大叫一聲:「這是我家呀!!」

   我顧不了一片火海,便往三樓沖,但消防隊員和警察先生制止地抓住了我。「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後來,消防隊為我噴灑出一條小小火巷,緊急派了三個人陪我上了三樓。我們家的門已烘 得熱騰騰地,不能碰,也膨脹到不能開。消防隊員用力把門敲破,踢倒,我們才小心翼翼地側身閃了進去。裡面全是濃煙,什麼也看不到,我大聲哭喊著孩子的名 字,一個一個叫,但卻一點聲響也沒有。這下,我已兩腳酸麻人也快暈倒,我真的快瘋了,我真的撐不住了。

  

突然,消防隊員踩到一堆人,原來,我的孩子摟抱成一團,嚇昏在地上剛買回來的舊書堆上,辦公室小姐則躺在另一端。消防隊員、警察、還有我,合力把小孩子及辦公室小姐背下樓急救。很幸運地,嗆傷不重,當天夜晚,便完全回覆清醒了。消防隊員說,地板燒得那般燙,連書都烤焦了,要是嚇昏後直接倒在地板上,這些孩子應該全成了焦屍,沒有可能存活了。消防隊員說:「您們家道德一定很好。」

  

大火撲滅後,左鄰右舍的樓房,全毀了,沒有倖存的,我們這一棟,從一樓、二樓直到最頂樓,也全燒光了。但很意外地,大火卻跳過三樓我們這一家。消防隊員說:這一樓煙霧瀰漫,想噴水都看不清楚這房子有三樓,好像消失了,所以,這一樓連半滴水也沒噴到。我想,我屋子裡有十多萬冊珍貴藏書,如果噴了水,我今天就一無所有了,而那遠道前來我家作客的螞蟻,千軍萬馬,也必全部死亡,那就太可憐了。又緊緊毗連的左右樓房全陷入火海,把我家的牆壁,及靠壁的角鋼書架全高熱燙軟了,所有的書也烤焦冒煙了,但卻未燃燒。消防隊員說:「這是奇蹟,怎麼有可能呢?」然而,這些書要真的悶烤到起火,而真的燃燒起來,那我家還可能有活口嗎?我家屋子裡滿滿地全是書,這可是最容易著火的紙耶!

  

圍觀的群眾爭先恐後地搶著告訴記者說:「三樓剛剛在濃煙中消失了,而且在濃煙中,可以看到穿白色衣服的人在空中灑水,並且把火撥開。」

  

隔壁樓房的人也跑來了,他們與我相接的三樓裡,放置有三筒大鋼筒的瓦斯,大火時,大鋼筒全在高熱下熔化成一團團的圓球,但為什麼沒有爆炸呢?如果爆炸了,我們家四個孩子和辦公室小姐,豈不個個粉身碎骨!我聽了,整個背全涼透了,一身直冒冷汗,真的好險唷!

                   ★       ★       ★       ★       ★

  

九月開學,孩子們要買鋼琴教材,我們又一齊到衡陽路。

  

當我們經過交通銀行走廊時,突然前面竄出一個老先生,張開雙手,一下子緊緊摟住孩子們抱著不放,很激動,又很吃驚地問:「您們怎麼還活著?您們怎麼會沒事?』』

  

他鐵口直言不諱地說,我命中根本沒有半個子女,過了這夏天,所有的孩子都會葬身火窟而死。他看我的孩子都很慈悲善良,所以,覺得老天太不長眼睛了,那天我們走後,他甚至哭到不能不收攤而回家休息。他很捨不得我這些孩子死掉。但他愛莫能助,束手無策。因為「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他說:「我哪有這種留人的本事呢!」他很慚赧疚歉。

  

我告訴孩子,應該稱呼他爺爺,何況這位老先生在台灣無親無戚,就把他當做自己親生爺爺吧!他這般疼你們,也曾這般深情地愛過你們。說不定就因為他的眼淚,你們這些孩子今天才能大難不死,而僥倖地活了下來。

  

那一年,我的孩子最大的還沒小學畢業,最小的還沒入幼稚園,二女二男,一共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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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關於堆在地板上的舊書,是我們家孩子最討厭的,時常擋了他們的路,真是礙手礙腳。但這些書是我為了幫忙舊書攤一位生活困難的老先生,把他賣不出去的廢書,全數給包了下來,以免他老人家捨不得丟,又沒人要,整天搬上搬下,而把自己弄得太過勞累,傷了身體。沒想到這些書卻救了我們一家大小五條人命。

  

人的一生,總有一些料想不到的意外事,完全無法做合理的解釋,或許這就是我們人所說的神吧!所以,人的營謀計算,時常會失靈,時常會失策,因為人總忘了老天也有一算。我這一生,一路走來,深深領悟到人的渺小,我覺得人絕對不可太自滿,不可太自我,更不可太自信。畢竟,人還看不到神,而神對人,卻瞭如指掌。人算什麼?

  

附註:一九八一年,我大女兒尚未找到,所以只有二男二女,此時之大女兒即後來之二女兒。

 

裹小腳

 

當醫生宣告我非截肢不可時,第一個念頭閃進我腦海裡的,便是我太對不起疼我如命的外婆了。我外婆出生在清朝大戶人家,從小便裹著火柴盒般的三寸金蓮,她老人家始終堅持,「身為一個女生一定要裹小腳,才算良家婦女,也才算是淑女」。

  

我是外婆唯一的香火,第三代只有我這個外孫女,所以,在外婆心目中,我一定要按傳統規矩與祖宗家法把兩隻小腳裹成標準淑女,才對得起陳家的門風,也才能不丟人。

  

特別是我罹患了近似血癌的嚴重貧血症,如不裹上小腳,一定會觸犯天地之禁忌,而養不 活。當時,是日本人統治台灣的時期,日本政府嚴厲禁止女生裹小腳,違者重罰。外婆原以為替自己外孫女裹小腳是自己的家務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所以,不 管三七二十一,便開始為我纏布條、泡藥水,用盡力氣把我的腳裹得緊緊的。可是,我有嚴重貧血症,要定期抱到醫院輸血,必須出入公共場所,自然很快便被好奇 的人發現外婆裹我小腳的愚昧行為,而向警察提出檢舉。

  

外婆時常被警察抓到警局,但外婆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地裹了又裹,簡直把警察大人給惹火了,便警告她如果再犯,就以累犯論處,判她重刑。

   外婆好傷心唷!

  

台灣光復了,外婆很是高興,因為日本人終於走了,她又可以自由地為自己疼愛的外孫女裹小腳了。

  

一九四五年,我開始進入小學,每天上課,兩腳纏著長長的裹腳布,腳趾由於浸泡明礬水都快爛了。小學老師看我寸步難行,十分奇怪,才發覺這個年代竟然還有人在替外孫女裹小腳,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便又一狀告進警察局,指責外婆凌虐病弱幼童,沒有良心。外婆的心願又泡湯了,更是傷心。

  

小學畢業,升上初中。外婆說:「你已快成年了,可以自己做主,這下要裹不裹,別人還管得著嗎?」

  

就在初二暑假,外婆又為我裹上纏腳的長長白布條,又一樣浸泡藥水,再把我兩腳用力捏 成一團,讓左右腳,除大腳趾外,其餘四個腳趾頭都並在一起,扭壓在腳板底下,再把足躁弓起來,用古錢固定,以減少長度。外婆很用心,很苦心,也很細心。畢 竟我這外孫女,是她一生僅有的一點希望,她好希望我成為好命的淑女,將來可以享盡榮華富貴,她很努力,只要能讓我幸福的事,她一定努力爭取到底。

  

我的腳一天天變形,外婆很高興,很有成就感。而我看外婆很高興,我也很高興,把所有裹纏的劇烈疼痛全給拋到九霄云外了。

  

放完暑假,我們又開學了。

  

導師和全班同學都以為我兩腳摔傷或扭傷,幾乎無法自己站立起來,有家人扶著,都還搖 搖擺擺。後來,導師很捨不得我這好學生受這種苦,便叫我到醫務室,請校醫老師詳細作個檢查。這校醫老師解開我兩腳的繃帶,發覺竟然是纏小腳的裹腳布,好是 生氣,大罵:「這是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老古板!」

  

從此,我的兩腳又裹不成了。警察要外婆寫下切結書,保證決不再做這種傻事。我看外婆很失望、很傷心,我也很失望、很傷心。我告訴導師:「只要能讓外婆高興,我什麼苦都願意受,何況裹小腳也不是什麼壞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換,為什麼不可以呢?」

  

我想,外婆這般疼我,從小到大,養我、育我、救我,可謂恩重如山,深如海,而我雖然 已是十多歲的小大人了,竟然連報答的能力都沒有,甚至連讓外婆了卻裹我小腳的最大心願都一波三折,無法順利實現,實在太對不起外婆了。我告訴外婆,再幾年 我就十八歲了,到時我已成年,有自主的行為能力,便可讓外婆好好裹出她喜愛模樣的小腳了。

  

高二、高三,我功課很緊,整天早出晚歸,幾乎沒有時間讓外婆為我裹腳泡腳,而深山裡的師父也警告我,女生裹了腳,還能攀爬這崎嶇坎坷的登山古道嗎?

  

上了大學,有軍訓護理課,一當掉便得立刻退學,教官說:「你看過軍人裹小腳的嗎?」

  

我很慚愧地稟告外婆,我要再拖四年,才能裹小腳。我看外婆有點要哭的樣子,我許久許久都不敢抬起頭來看她的臉和眼。啊!我好慚赧、好愧疚、好悲哀唷!

  

終於大學畢業,外婆很是高興,我知道外婆眼巴巴地一年望過一年,這下她總算可以滿她多年唸唸不忘的心願了。

  

豈奈我剛一踏出校門,竟然又國家考試及格,遵照任職規定,我不能不到陽明山受訓,這樣一拖,又得要大約半年左右,沒有在家。我請求外婆再等我六個月。外婆似乎又落空了,呆呆地瞪著我沒有什麼表情,我知道我不得已又要再一次黃牛了,我覺得好對不起外婆,不禁自己落下淚來。

  

不久,我分發了。我報到的第一天便請示長官:「我能不住公家宿舍嗎?我能回去與外婆一起住?我能裹小腳嗎?」

  

長官很生氣,又很疑惑的訓了我一頓:「當然不行!這是什麼年代了,還裹小腳,想想:女生裹了小腳,還能上班嗎?」

  

我哭了,我真的很對不起外婆,她老人家一生只有這麼區區一點心願,為什麼會這般困難呢!

  

我只好厚著臉皮,再度回外婆家,當面懇求外婆原諒。我說:「再幾年,我當了主管,我就可以自己做主了!」

  

我一階一階地往上陞官,而外婆也一年又一年地苦等。可是,再大的官,都有上司騎在上頭,永遠是:「眾人之上,眾人之下」,我哪能做得了主?

  

一九七一年,外婆九十二高齡,已經接近她生命的尾聲了,又老又弱,她說:「要裹就要快,我要走了。」我直覺地感到外婆的聲音好是沙啞,而且哽哽咽咽,已經低沉到快聽不清楚了。

  

我知道我已不急不行了,便趕忙上辦公室,再度請示長官。但儘管我幹求萬求,一至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仍然不准就是不准:「這是什麼時代了,還做這種傻事!」

  

我只好辭職,為了外婆,我已別無他法。因為外婆實在不能再等了。我以最快的速度遞上辭呈,並辦理移交,幾番大小典禮,又留又送,我活像一具失魂落魄的行尸走肉,但無論如何令全體長官部屬惋惜,我這算是真正回到老人家的懷抱裡了。

  

但一切似乎都太遲了。外婆已油盡燈枯,不能起床,沒有幾天,便真的走了。她老人家真的等太久了。

  

臨終,外婆被換鋪到大廳前,我跪在她老人家身旁羞怯地用裙子遮蓋住兩腳,這是習慣,多年來每當外婆提到,「小丫頭,這偌大一雙腳丫子,真能見人嗎?」, 我總先跪下來,向外婆道歉說聲對不起,並設法把兩腳遮掩到裙子裡。但這次,外婆已經不能說什麼逗我的話了。她只示意要我向後轉身,背對著她,我提起裙襬, 照著轉,正要放下裙襬來遮蓋兩腳時,我似乎感覺到有隻手,正有氣無力地掙紮著,並且一再試圖觸摸我的腳,但才微微地碰了一下子就沒動靜了。我感到有異,猛 然回頭。啊!原來外婆已經斷了氣了。

  

我哭得死去活來,不停地嘶喊著,「外婆!外婆……」,但一次又一次,我哭暈了又醒,醒了又哀痛暈厥,卻仍然沒有聽到外婆像往日一般親切回我應我的慈祥聲音,我好傷心,不停地自言自語:「外婆,您是在生我的氣嗎?」

  

我默默地跪著向外婆懺悔,我向外婆稟告我一定會自己自動把兩隻小腳裹好纏好,然後來到墳前祭拜,以告慰她老人家在天之靈。

  

我低垂著頭,含著盈眶的淚水,我想:「我這一生,真能這樣辜負外婆的親情與愛心,就只一雙小腳而已,真能這樣讓老人家區區一點心願落空嗎?就只一雙小腳而已,不是嗎?我真的太不孝了!」

 

不讓媽媽再掉半滴眼淚

國三時,因為忙升學模擬考功課太重太緊,實在抽不出時間到醫院輸血,心裡總希望能熬到考後再去。

  

哪知考試當天,我已臉色蒼白,全身疲軟睏乏,兩眼一片昏花。我雖然心裡十分清楚,我的血紅素必已降到五以下,很快就會暈倒而不省人事,但我仍然撐到考完,依稀迷糊地聽到鐘聲已經響起。

  

放榜時,我落榜了,而且還三科紅字。回家,雙手呈上成績單給媽媽過目,只見媽媽靜靜地一句話也沒說,雙眼紅紅地直掉眼淚。

  

我想我這貧血絕症已折磨外婆跟媽媽十多年間,幾乎哭幹了眼淚,幾乎生不如死,怎能再讓媽為我的成績操心呢?如果今後我再讓媽掉一滴眼淚,我還算人嗎?

  

我趕快跪下來道歉,向媽說了一句又一句的對不起,我趴在媽的膝蓋上,哭著發誓,「媽,我這一生決不讓您老人家再掉一滴眼淚!」

  

我已六十二歲,也已成家立業,養育了二男三女,但我至今,從未讓媽媽再傷心落淚,甚至,我的兒女,也不曾讓我傷心落淚,因為從他們出生的第一天開始,他們便不曾看過自己的媽媽讓她的媽媽傷過心,落過淚。

  

我一生寧苦自己,也不苦別人。寧叫自己哭瞎了眼,也不叫別人落半滴淚水。媽媽說:別人的淚水,也是她的淚水。

  

我不讓小蟲蟲的媽媽掉眼淚,也不讓小蝴蝶、小螞蟻或小鳥的媽媽掉眼淚,當然,也不會讓小老鼠、小蟑螂的媽媽掉眼淚。我還要做他們的媽媽,比他們的媽媽更愛他們。

 

對方媽媽的眼

用自己看別人的眼睛,來看自己,並用自己看自己的眼睛來看對方。 我們自己的媽媽看我們總是十全十美,毫無任何瑕疵,而對方的媽媽看對方,也總是零缺點。所以一生的不平不滿,大多出於我們的眼睛是我們媽媽的眼睛,看不到 自己的缺點,也看不到別人的優點。而早晚能時時處處都無怨無悔的,則是我們的眼睛是對方媽媽的眼睛,舉目望去,儘是好人好事,這是真正可以看到今世幸福圓 滿的溫柔慈祥眼睛。

 

 爸爸和我

由於參加二二八事變,爸爸和媽媽都被判了死刑。後來,白色恐怖,又不知如何被牽扯上了,爸爸和媽媽就這樣不知下落地失蹤了。

  

全台中市民發動萬人簽名,推派代表到南京向蔣經國先生陳情,總算媽媽被放了出來,而爸爸仍然半點音訊全無。

  

媽媽回來後,病得很重,一直無法起床。外婆教我煮東煮西,洗這洗那,當時才僅十四歲的我,硬是勇敢地把這個家撐了起來。

  

有一天,夜很深,突然有人很急地直敲我們家的門。我好害怕,便把弟弟妹妹全叫醒了, 一來壯膽,二來以防萬一不測。我打開了門,原來台中看守所的伯伯來告訴我,有人在台北六張犁公墓發現了爸爸的屍體,要我半夜趕忙北上查看究竟,否則被人搬 動了,就再也找不到了。我才十四歲,又是小女生,而且還是地中海絕症患者,

  

我哪有這份能耐呢?這位伯伯看我哭了,便說:「我陪你跑一趟吧!」

  

當天差不多天亮的時候,我們總算找到了爸爸冰冷的屍體,雇了一部車,偷偷運回台中。

  

我發覺爸爸胸口還有點熱熱地,便跑去找一位陳伯伯,他是留學東京帝大的名醫,我跪著懇求他設法救救爸爸的生命。

  

爸爸醒了,也活了過來。但已經被處死的罪犯,早已沒有戶口了。我的爸爸只好躲躲藏藏,過著不見天日的黑暗日子。現在爸爸的冤獄已經平反,爸爸也可以和一般人一樣過正常生活了。

  

這期間以一個政治犯的家屬而言,可以說,有多辛酸就有多辛酸。

  

爸爸回來後,頭幾年,根本不認識我是他的誰,因為嚴刑拷打,已使得他的記憶完全喪失。尤其是爸爸不平不滿的憤恨心,十分強烈。

  

我從十四歲開始,每天侍候著神智不清的爸爸和常年臥病在床的媽媽,我每天都挨爸爸的打和罵,也在爸爸的打罵中,堅強地一天天長大。

  

左鄰右舍都不忍心眼睜睜看我這樣不擋、不躲也不閃地跪著挨打挨罵,都好想幫我解圍,但我都拒絕了,因為我怕爸爸會更生氣。好幾次管區警察先生也叫我去問話,十分關心,但我都告訴他們:「請讓爸爸盡情發洩吧!爸爸是再也經不起任何打擊了。」親朋戚友,還有左鄰右舍,還有我的同學,都不讚成我這般認命地挨打、挨罵,他們都怕我會被打出內傷,或被打死。但爸爸呢?

  

今年我已是六十二歲的老太婆了,但在這漫長的五十年間,對爸爸的打和罵,我從沒擋過半次,也沒躲過半次閃過半次。我決不傷害我的爸爸,因為他真的已經夠可憐的了。為了台灣同胞的幸福,他把他自己的一生給犧牲了。

  

很多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從不頂撞我父母,也決不做爸媽不高興的事。我每天不離開父母,守著他們,護著他們,即使當了別人家的媳婦,也利用上下班或假日,每天回娘家去照顧他們的起居生活。

  

記得大學剛畢業那年,我的教授很疼我,師母又是台北市黨部副主委,替我安排了一項非常令人羨慕的好工作。教授說:「爭取這職位的很多,你明天準時去報到,知道嗎?」

我點點頭。

可是,我還得回報爸爸媽媽才行呀!

  

我趕回家,好是高興,豈奈爸爸不知去哪裡了。我告訴媽媽,我先去報館打工,下了班再回來找爸爸。

  

當晚,我回到家,爸爸因為太累,已經睡著了。我看爸爸睡得好甜、好熟、內心好是欣慰。這段日子,爸爸為了逃債躲債,幾乎不敢明目張膽地回家,更為了票據通緝,都睡得很不安穩,或許太久沒睡好了,今天竟然能睡得這麼甜、這麼沉,就讓老人家難得地補一補眠吧!

  

我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爸爸,想想他坎坎坷坷的一生,真值得嗎?我不知道救台灣為什麼會是爸爸的事?又為什麼會是我們家的事?

  

我等到第二天中午,爸爸才逐漸從昏昏沉沉中,醒了過來。當然,我報到的時間早巳過了,工作也沒了。

  

教授很生氣:「為什麼不叫醒爸爸呢?」

我一臉歉疚地直掉眼淚,真的,我哪忍心叫醒爸爸呢?可憐的爸爸已經不知多久沒這樣睡過覺了。

如果是您呢?

 

附註一:我到今天仍然不瞭解為什麼已經被當屍體丟棄在六張犁公墓的爸爸沒有死?又為什麼從來不信任何宗教的爸爸,會口口聲聲地說觀世音菩薩讓他死,使他變成屍體被丟出來後,又讓他活。您相信這世間真有觀世音菩薩嗎?爸爸說他在死牢時,天天都看到觀世音菩薩。

 

慈母手中線

我知道我這絕症患者,已經來日無多。可是,我實在很捨不得丟下我這五個孩子,我好牽腸掛肚,我不敢想像,當我兩眼一閉,這世間會有誰肯來照顧他們?古老有過這麼一則膾炙人口的傳說,在耳語間,被世人不公開地一代又一代地神秘歌頌著:「兒女們如果能穿著親生母親親手編織或縫製的衣服、圍巾、帽子,其安全上的保障,遠較密教中,最為上乘的披甲護身,更為利害,不但可以有效消解各種大小災難,如疾病,舟車之禍、水火災……等等,並且可以招致各種幸運的福報,使兒女們從此一生平穩、平順、又平安,直到子孫滿堂,仍然綿延不絕,無窮無盡。」

  

我好盼望我能永遠和兒女們生活在一起,能和兒女們日夜不分離。只要有任何機會,我一定要呵護他們,一定要庇佑他們,讓他們往後一生的日子,都能十分平安。所以,我告訴醫生和護士,趁現在尚有一口氣在,我要給我每個孩子,各打一件毛線衣、圍巾和帽子。他們說:「您都病到這般地步了,兩手也都快完全癱瘓到報廢了,真還能拿得牢毛線針?真還支撐得住嗎?」

  

我很有自信地點點頭,並請求他們破例准許我起來半躺半坐。

  

我每天邊吊點滴,邊打毛線。孩子們則輪流守著我,也不停地為我撿拾一再掉落地上的毛 線針,看來我的左右手,似乎已逐漸不聽使喚了。我一針一線,耐心地吃力慢慢打,孩子們很不忍心我如此硬撐苦撐,都你一句、我一句,一再求我別這樣折騰自己 了。我告訴孩子們:「這古老的傳說是真的,它讓媽媽死後還能活著陪伴您們。」

  

我不停地趕,有時棒針、有時鉤針。好幾次,勞累過度了,暈倒又被救醒,也好幾次,病情危急。孩子們哭呀哭地,我說:「別擔心,媽媽還沒把您們的毛線衣打好呢!」

  

今年春節,大女兒從俄國回來團圓。莫斯科已攝氏零下四十五度了。我不眠不休地匆匆趕出一條厚厚的圍巾。我想,每個人都是被逼出來的,不這樣,我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打出一件像樣的成品來呢。

  

十天後,大女兒又得回學校去繼續她的研究。在機場,有不少人盯著她脖子上的圍巾,好是詫異,這些人議論紛紛:「這圍巾怎麼打得這般爛呢?而且還濕濕地,這小姐看起來手腳好好地,怎麼會打到這般亂糟糟呢?毛線不是拉得太鬆,就是繃得太緊,突然粗,突然細,怎麼會一點章法都沒有呢?」

  

大女兒差點哭了出來。我說:「很對不起,媽讓你受委屈了。告訴他們,這是媽病危中,含著淚水,硬撐硬打出來的。但媽已盡力了!」我不禁哭了出來。

  

大女兒趕忙過來緊緊摟著我,哽哽咽咽,也泣不成聲。

 

真正的絕症

一個人如果真正想活,即使得了絕症,也不會死。

一個人如果真不想活,即使輕微到只是蚊叮蟲咬,也一定會死。

所以,當一個人真不想活時,他所得的,才會是真正的絕症。

 

我大學時,有位同學被計程車司機載到偏僻地方強暴了。她很傷心,一直想自殺,後來大家說好說歹不斷規勸、安慰,她終於想通了。

  

但從此她可真的生不如死。因為每個人都很關心她,都很愛她,只要一見到她要出門,或要到哪裡去,都爭先恐後地提醒她:「小心唷!可別再被壞人強暴了!」

  

你一句,我一句,人人為她好。然而,每天不停地在耳際響起的是永無休止的強暴,再強 暴,對她內心的痛,一挖再挖,真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一肚子的創傷才能撫平康復。這種二度、三度,甚至無窮無盡的一度又一度的傷害,使她永遠活在被強暴的悲 慘記憶裡,無法過一天正常人的正常生活。結果,她受不了大家的愛,為求解脫,她自殺死了。

  

另外還有一位同學,在羅斯福路等公車時,被超速的重型車輛輾斷雙腳,她在急救後,人是清醒了,但好好的「玉腿」卻被截肢了。她很痛苦,很自怨自艾,她已經沒有求生的勇氣了。還好,一些好友不停地規勸、安慰,終於她想開了,很認命地裝了義肢,回到學校上課。

  

每天,好多人關心她、愛她、照顧她。只要她稍稍一動,便有不少同學跑過來,「你是截肢的人,要小心,別摔倒唷!」

  

她想到操場走走,又有一大堆人來看著她、提醒她: 「你是截肢的人,怎能去操場呢?還是待在教室裡比較安全吧!」

  

每天,你一句,我一句,幾乎所有愛她的人都不放心這截肢的人,怕她跌傷,怕她又摔斷 了腳。但有誰瞭解,這截肢的人整天在二度傷害、三度傷害……中,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截肢再截肢,一再地被提醒她那有如利刃穿心般的痛,一再地被挖瘡疤,她 永遠不能跟正常人一樣地過正常生活,也永遠活在別人對殘障者的憐憫與施捨中,她真的比當年截肢的痛苦還百倍痛苦,何況,當年截肢,才僅僅不到四個小時而 已,但如今卻得天天被截肢,時時被截肢,甚至所有愛她的人都有意無意地動不動就截她的肢。

  

終於,她活不下去,她也自殺了,但瞭解她內心世界的人,都為她高興,因為她從此不用再被分分秒秒地截肢再截肢了。

  

車禍沒有殺了她,醫院的截肢也沒有殺了她,然而,這些愛她的人,卻很殘忍地把她截肢再截肢地,直到她活不下去,直到她死了,才肯放過她。

  

任何絕症都不會是致命的絕症,只有對絕症患者的特別關愛,所加諸絕症患者的一度又一度的無心傷害,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也才是真正的絕症。現在,說我自己吧!

  

我承認我所罹患的嚴重貧血症,的確非常嚴重,我時時暈倒,時時休克。

  

但我真有必要每分每秒都生活在嚴重貧血症的陰影裡嗎?我真不能把嚴重貧血症的沉重包袱丟掉個幾分鐘幾小時或一陣子,來讓自己偷偷喘口氣,來像正常人一樣地過正常生活嗎?我真有必要,每分每秒都要唸唸不忘我那致命的絕症,而不斷地讓自己過得那般恐怖緊張嗎?

  

從我八個月大開始,我便是外婆手掌心裡緊緊抓著不放的小金絲雀,不能有任何自由,不能飛,也不能自己走。即使我上了小學高年級,也由家人全天候監控著,為 什麼不能讓我自己學習照顧自己呢?我除了到學校上課,幾乎都被關在自己的小小房間裡,自己一個人默默地玩自己的玩具,不能出外透透氣,更不能出去玩。固然,外婆好擔心我的生命安全,但我真有這麼危險嗎?

  

由於關閉久了,我變得很自封自閉,讀到大學畢業,仍然沒有跟任何同學一起玩過,也沒有跟老師或同學交談過,我幾乎不知道我也會說話。當同學們在玩這玩那,說東說西時,我都只能傻傻地站在旁邊,遠遠地呆望著,說真的,我好羨慕唷,但老師怕我出狀況,外婆怕我有危險,舉凡一般學生可以做的一切日常活動,我都被禁止,因為我是個嚴重的貧血絕症患者。

  

大學畢業時,我們系主任叫我去他辦公室,特別告訴我一些做人處事的道理,他說:「我知道你絕對不是啞巴,可是你為什麼不會說話呢?你要勇敢地突破你自己,想辦法讓你自己開口!」我羞慚地點了點頭,忍不住哭了,我想向系主任說聲謝謝,可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自己不住地顫抖不已。

   「我怎麼有可能會說話呢?」我想。

  

我每天吃藥、打針,都不用說話。讀書、寫字、抱洋娃娃、玩小東西,也全不用說話。小房間裡,像單獨囚禁死刑犯的地牢,與外界完全隔絕,每天面對四片牆壁,更不用說話,因為牆壁也不會說話。

  

家人說:「乖乖待在房間裡,才不會有三長兩短!」一個人活著,就只為了不能有三長兩短嗎?

  

我升上初中,經常楞楞地凝視天空,我問自己:「每天這般單調、枯燥、又死板又公式化,可說十二萬分索然無味,但我為什麼要活著,值得嗎?不活又會怎樣?」

  

我也問過外婆、問過媽媽,甚至也問過難得一見的爸爸,但大家都紅著眼眶,滿滿的淚水,卻什麼也沒有回答。

  

我們一家大小都很在乎我,尤其是外婆和媽媽。我活著,我很痛苦,因為我每分每秒都被 提醒我是嚴重的貧血絕症患者,而我若不想活,則外婆和媽媽會因為我的死,而從此生不如死。這種痛苦,將比我活著所忍受的,會更加重百倍千倍。我之所以必須 活著,正是為了外婆和媽媽,我寧可自己背負十字架,背到死,也不願讓我外婆和我媽媽受這種不必要的苦。他們這般疼我,我怎忍心拖他們下水,怎可恩將仇報呢?

  

我曾請求我外婆和我媽媽:「請所有家人,不要一天到晚,把我看成嚴重的貧血絕症患者,也不要這樣反應過度,就請放我一馬,給我一點自由空間,透透氣,好嗎?」但不管我如何哀求,我外婆和我媽媽都堅持不准。他們說這樣會失去我,因此,他們決不能冒這種險。

  

我六十二年來,都只乖乖地聽話,每天按家人所規定的模式過生活,像家裡豢養的小狗狗,主人要它怎麼樣就怎麼樣,不準有自己的思想和生活。可是我不是小狗狗,我怎能活得像一隻小狗狗呢?

嚴重貧血絕症是塊大招牌,每分每秒壓在我頭上,而我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

  

嚴重的貧血絕症或許真的很嚴重,但真正嚴重的應該是這貧血絕症,而是在這貧血絕症的招牌下,反應過度的親人與家人剝奪了病患像正常人過正常生活的權利,並且每天不停地給予病患特殊的禮遇,使病患永遠走不出貧血絕症的陰影,甚至為此而喪失求生的意義和求生的意願。

  

這些年,我的親人和家人,為了怕我死,而給予我全天候二十四小時無微不至的呵護和照 顧,豈奈對我這事事聽人擺佈的病患而言,由於這些愛我疼我的親人和家人,使我一直無法掙扎出嚴重貧血絕症的魔掌,而一再想一死了之,以求解脫。說簡單一 點,這些怕我死的人,正有意無意地成了逼我死的兇手。

  

當一個人真正不想活的時候,他一定會死。

  

當一個人真正不想死的時候,他一定會活。

  

任何絕症都不可能死人,除非這人真不想活。所以,很多人,因為愛,而使不會死的絕症病患,因為不想活,而真的死了,這是真正的絕症,與醫藥完全無關。當一個絕症病患,被看成絕症病患,而必須按絕症病患來過與正常人不一樣的生活時,這人必然會因此而成為真正的絕症。

最好的治療是讓病人完全忘記他是病人,讓病人活得完全跟正常人一樣。

我雖然無力反抗傳統的束縛,但我知道我不會死於嚴重的地中海貧血絕症,而會葬身在這些愛我疼我的親人和家人分分秒秒緊抓不放的手裡。

 

我的期望

人生不可太過完美,會遭天忌與天譴,所以人人都必有缺陷,只是種類與樣式,彼此不盡相同罷了。既然如此,誰都無權希望能跟別人:生得一樣、長得一樣,或過得一樣。由於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我,給我的,也必是獨一無二的。

  

每天,我都很認命認分地把我該發作的,一一讓他發作完。雖然發作時,這如同冰天雪地般的嚴寒酷冷,是很難忍受的痛苦折磨,且早晚間不定時,又無限次,但我所日日再三祈求的,決不是拿掉這痛苦或減輕這痛苦,而是請神賜我足夠的忍受力與耐力,來成全我一直能活著忍耐下去。

  

沒有紅血球,便沒有儲存或輸送熱能與養分的功能使我每每突然喪失體溫與體能,如陷身冰窖,而全身痙攣拘縮,令我不停地抽搐顫抖,又痛又苦,但家人都愛莫能助地眼睜睜看著我翻來滾去,哭到聲嘶力竭,直凍到昏死,仍然束手無策。或許,急救會 醒,但那總是神的奇思異典,絕非必然。我好期望能每次急救都一定會醒,而且很快就醒。以免原本幾近崩潰的家中大小,又成熱鍋上螞蟻而飽受煎熬,那就太過可憐了。

 

不可出名,不可出鋒頭

 

一名地中海貧血症患者,最重要的事是一天能活過一天,跟正常人一樣,能繼續活下去。

   

輸血排鐵都是例行的家常事,沒什麼大學問,但任何治療過程,不管多麼簡單,都步步隱藏著無窮的殺機,越公式化的,越不經心,也越危險。

  

我們家始終由專業醫師和護理師來幫忙做這些別人不當一回事的小小事。我父親怕我一死,會拖累我外婆和我媽等一家人都活不下去。

  

我們家很在乎能保住我小生命的每一件事,包括大事和小事,所以,我外婆再三叮嚀我父母,決不可讓我出名或出鋒頭,以免驚動明察暗訪的鬼神,半夜把我抓走。

  

從小學,而中學,而大學,甚至再更上層樓,我都一路平步青雲,即使出了社會,參與各種國家考試,也都十分順利,但我父母都不准我接受表揚,或公開露面領獎。

  

我外婆活了九十二歲,便丟下我這心肝寶貝外孫女而自己先走了。但她老人家卻留下一大堆規矩,要我父母一定要處處小心,別讓我被明察暗訪的鬼神,發覺到我還活在人間,以免橫生枝枝節節,而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不可出名,不可出鋒頭」,這是我絕對不敢稍稍掉以輕心的庭訓。我在任何場合,都不出風頭,也不出名,處處含藏收斂,永遠默默無聞,做個名不見經傳的平凡人。 畢竟,能活著,一切才是真的,當一個人一命嗚呼時,世俗的榮耀,又能代表什麼呢?

  

我相信外婆的愚和土。我奉行她的每一句話,不亞古聖先賢的至理名言,雖然這些都很不科學,但她的人和她的話,卻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浮露而不深沉者,其壽不永。」

 

武士道

日本人講究武士道。一個夠格的武士,決不跟比自己條件差的人比鬥,而且不背後襲擊對手。如圍棋,段數高的人,決不與段數比自己低的人較量,除非讓子。

  

我沒有受過日本教育,也沒學過一字半句的日文,但我崇尚日本的武士道。   

  

我決不與條件比我差的人爭,或吵,或較量。所以,時常很多人看我被人無理羞辱欺侮,都從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都很驚訝。我說:這些入學歷比我低,地位比我差,福氣比我薄,家境比我苦,我怎能與他們一般見識呢?我豈能自己作賤自己呢!

  

我雖然不配當武士,但我堅守武士道。

 

產前篩檢

從醫院所提供的刊物上讀到,地中海協會很熱中於產前篩檢及結婚前的健康檢查,他們主張以人工流產來打掉地中海貧血症的胎兒,或令同樣是帶因者的男女不要結為夫妻,以免生下地中海貧血症的孩子。他們相信只要不斷宣導,再幾年這種孩子的出生率必可趨近於零。

  

我聽了以後,很不以為然。

  

這個社會需要形形色色的人來共同組成,其中也包括地中海貧血病患。每個人的出生,都必有他不能被取代的特殊任務和理由,每個人都有他求生的權利,不能被剝奪也不能由他人來替他做主,擅自決定他的生或死。

  

地中海貧血症胎兒,不是殺人放火或作姦犯科的十惡不赦死刑犯,為什麼在媽媽肚子裡就得被判處死刑,而沒有能為自己說半句話,這樣不會太不公平嗎?不會太霸道,又太不人道嗎?地中海貧血症的病患,除了要每月定期輸血及每天排鐵外,完全對社會沒有構成一絲一毫的傷害,何況地中海貧血症病患,不會傳染,也沒有任何殘障,可以完全和正常人一樣地上學上班,為社會奉獻,為公眾服務。這樣的人,為什麼連降生人間的權利都沒有呢?

  

聖經說:「每個人都是天主的精心傑作,而且每個人的誕生,都有他不能被取代的特殊理由,有他的神聖任務與使命。」又說:「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殺人,也都沒有權利替別人決定生死。」

  

我自己是應該被篩檢掉的中度地中海貧血症病患。我媽堅持不人工流產,不打胎,才幹辛萬苦保住我這條小命。我從出生不滿週歲便開始靠輸進外人的血而活。但我相信,我六十二年間的努力,對國家社會而言,值得這些輸進我體內的血,也值得那些昂貴的排鐵劑。

  

我有完整的學歷,也有十分安定的職業和事業。我有幸福的家庭和五名健康健全的優秀兒女。說真的,比正常人遜色。我很不能理解,像我們這種地中海貧血症的胎兒,為什麼沒有降生人間的權利?又為什麼在媽媽的肚子裡就要被處死?  

  

您們不覺得我們冤死得太無辜嗎?您們不會太霸道、太不人道嗎?您們實在太殘忍了。

 

借屍還魂

 

我媽生下我之後,由於我罹患了中度海洋性貧血症,要每個月定期輸血,又要每天打針吃藥,左鄰右舍都指指點點說我們家不知背地裡干下了多少傷天害理的惡事,才會造孽生下這種又吸血又吃藥的鬼女兒。後來,我因為缺血缺氧,一直無法正常發育,而頭腦也跟初生嬰兒一樣,到了十一歲仍然不會說自己叫什麼名字,不會算一、二、三,也不曾說過一句像樣的話來,顛顛倒倒,斷斷續續,很少有人能夠聽懂。

  

左鄰右舍更肯定,我們家是在報應,否則,怎會生出這種罹患罕見惡疾的低能智障兒呢?

  

我媽被指指點點,外婆也被指指點點,而我更被當成茶餘飯後的笑話來嬉笑玩弄。但我媽是有知覺的,她會痛苦,外婆也有知覺,當然也會痛苦,偏偏我這孽種,卻一點知覺也沒有,早晚傻呼呼的,根本不知我媽和我外婆究竟肚子裡吞進了多少眼淚。

  

我十一歲那一年,不知什麼原因,突然被感染了一種不知名的病,整年高燒不退,全身虛脫,我媽和我外婆背著我到處求神問卜,到處訪求名醫,但仍然宣告醫藥罔效,而斷了氣。

  

我媽堅持我還會活過來,不肯裝棺埋葬,而且還二十四小時緊緊摟抱著我,想用她的體溫把我冰冷的屍體給熱回來。由於我媽的不死心,和外婆感應天地的愛,在日以繼夜的唸佛聲中,我終於又甦醒了過來。

 

或許這就是。宗教上所謂的神蹟吧!

  

我活了過來,最高興的是我媽和我外婆,但我許久許久都不認識她倆是誰,而我媽和我外婆也十分錯愕地不知道這甦醒過來的孩子到底是誰。因為,我變了另一個人,不但一點也沒智障,沒有低能,而且非常聰慧,與斷氣前的我,截然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我外婆和我媽認為原來的我,已經死了,現在的我,是另一個人借我的屍體來還魂。

  

左鄰右舍也擠得一屋子滿滿的,大家都來看熱鬧,幾乎每個人都同意我活過來是另有其人借用我的屍體還魂。他們不相信我們家有這種道德,可以救孩子的命,改變孩子的命。

  

我甦醒過來之後,竟然可以直接升上小學五年級,沒有半點困難。本來,家人和老師都認為四年級以前是一片空白,如何能有辦法應付高年級艱深的功課呢?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我竟然讀出開校以來的最高成績,到了六年級還領了市長獎,考取一流名校,並囊括了好多個別招生名校的狀元。

  

我所有的親朋戚友,都人人心裡有數,認為我不是人,我是附身的冤死鬼魂,對我都有點毛毛的。何況我每個月要定期輸血,更印證了我這死屍本身真的沒有造血能力,要靠吸取世間活人的血來維持生命。

  

我這一生讀了很多很多的書,但讀得比一般人容易,這是一些教我功課的老師,很不能理解的。其實,我自己也很奇怪,很多我從來沒有學過,也沒接觸過的東西,我為什麼會懂?像日文、韓文,我從來沒學過,但我能讀、能寫、能說,跟自己的母語一樣好。我上俄文時,俄國教授問我:「你是俄國人嗎?」我搖搖頭,而她聽了也不相信地搖搖頭,因為她覺得我的口音必是在莫斯科土生土長的華僑。

  

我有一次在東京去拜訪父執輩時,發覺每條街道都很熟悉,就像我當年到韓國光州公事訪問時一樣,我發覺我對四周的環境,一點也不陌生,我和當地一些老人閒話家常時,他們也以為我是本地人。

  

我想,我果真是借屍還魂的冤死鬼或殭屍嗎?左鄰右舍永遠解不開這個謎,醫生也解不開這個謎,即使我媽和我外婆也解不開這個謎。

  

我問過不少大夫,是否可以幫我檢測出我是真正的活人,還是一具有鬼魂附身的屍體而已?大夫說:「依據你的病情和病史,你應該是早就死了的人,但你為什麼還存活在人世間呢?」我如果不是真正的活人,我為什麼每天還得吃飯呢?

  

以前,左鄰右舍或親朋戚友,都嘲諷我們家缺德,才會生出我這種廢物來,但現在我長大成人了,也在學業上和事業上有了成就,他們都說我不是我們家該有的那個孩子,而是另有其人來借屍還魂,與我們家根本無關!

  

我活得好委屈唷!我從小到大,活得十分辛苦,也十分辛酸,但很多人都以為我活著沒什麼稀奇,因為他們認為我原本就不是活人,怎麼會死呢?我這人只不過是一具被借來還魂的活動屍體罷了。

 

醫師的眼睛

 

由於時常進出醫院看病,日久天長。與醫生越相處,彼此越熟。過年,有大夫問我:如何才算是一位真正的好醫師。我說:「當一個醫生,能很自然地看出每一個病人是他的骨肉至親時,他才算是一位真正的醫師。反之,當一個醫生,看每一個病人,都只是一個病人而已,他即使醫術十分精湛高明,也只是一名庸俗不堪的三流大夫。」

 

吸血殭屍

大學畢業已快四十年了。想起剛出校門時的茫茫然,那種真和直,不禁打內心興起一絲絲漣漪般的微笑。我本來要到西德深造,但我爸媽繳不起昂貴的出國保證金,要我自己設法去張羅,我只好先找個能存錢的工作,來緩解燃眉之急。

我毅然接受了報社的派遣,隻身到台南縣當記者,順便找個省中教師來兼差,這樣一舉兩得,很快就可馬克馬克地成為富婆。

一下新營車站,充滿了希望,豈奈人算不如天算,我的貧血症發作了,十分嚴重,在旅館一倒就好幾天起不了床,我人生地不熟,真怕枉死在異鄉,可是寫信稟報父母,又怕老人家擔心,只好拿起大學通訊錄,把住台南縣的同學,全抄了下來,用限時明信片寄發S.O.S。

  

幾乎該來的同學都來了。一籃水果,兩三句問候話,便算盡了朋友之義。我這病人,還是躺在旅館內等死。

  

有一天,來了一位老伯母,問清楚我叫什麼名字,便什麼話也沒說地,把我背起來,隨行的小弟弟和小妹妹,也幫忙扛起我的行李,一句話:「我背你回我們的家去養病。出外三不便,你也不用客氣,就當我是你媽好了。」這就是我懷念一生的台南媽媽,也是我兒女心目中最為尊敬的台南奶奶。

  

我那同學原本到旅館探過病,就當沒事了,沒想到一回到家,他媽媽便責罵他太無情無義,怎麼可以把重病中的同學丟在旅館,孤孤單單地沒個親人照顧呢?

  

就這樣,我成了這家的寶貝千金,也成了兩位淳樸老人家所疼愛有加的掌上明珠。這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為甜蜜也最為溫馨的幸福歲月。

  

有一年,我突然接到了訃音,沒想到我那好端端的台南爸爸竟然不告而別地走了。我急忙打點行囊,以最快速度趕回台南奔喪。我和我那土土的呆頭鵝同學一起睡在大廳靈堂下的草蓆上,我們兩人分別睡在老人家的兩側,陪死去的老爸在地上躺了整整十天,直到入殮出殯。

  

我每晚依偎在冰冷的屍體懷裡,摟著抱著,淌淚到天明:怎麼可以不讓我看最後一眼就走了呢?

  

「老爸,您不是最疼我這顆掌上明珠嗎?』』

  

為了安排入土為安的地理風水,我那土土的呆頭鵝同學,似乎長大很多。他忙進忙出,已經不再是渾渾噩噩的 阿舍少爺了。

  

古話說:「男主外,女主內」,我很少跑出大門外來拋頭露面,總是陪著我那台南媽媽整理一些家務,零零雜雜,很難得有時間到曬穀場來透透氣。

  

有一次,我台南媽媽要我端茶到大廳前廣場去招待客人。突然,冒出一位騎腳踏車的地理師來招攬生意。他問:「您們這裡有老人家剛過世對不對?」我同學說:「對!」

  

他又問:「您這人,大不了讀法律系畢業,將來大不了當個普通公務員,可是呀!好可惜呀!好可惜呀!」

我同學問:「到底有什麼好可惜的?」

他又說:「您讀了大學,真是老天無眼,因為這樣一來,您弟弟妹妹的書全被您讀光了,從此讀不上去了。」

後來,我同學的弟弟妹妹,果真一個也沒讀上去,低學歷,低層次,很令我傷心。畢竟他們也是我的弟弟妹妹呀!

當時,這地理老師看見我端茶出來,嚇得一臉土灰色,從腳踏車上摔了下來。大聲叫嚷著:「吸血殭屍,吸血殭屍!」

我同學告訴他說:「別怕,那是我同學,是個活生生的人!」

那人許久許久才定下魂來,結結巴巴地要求我伸出雙手給他看看,並逼問我:「你真的是活人?不是吸血殭屍?」

我點點頭。

  

「那你身體裡的血,怎麼會全是別人的血?而你的臉和你的雙手,怎麼會這般冰冷,這般硬呢?」他又間。

  

說來奇怪,我得貧血症要定期輸進大量各處來的血,當然會全身是別人的血,只是,他為什麼會知道呢?這種知道呢?難道他是通靈的陰陽眼?

  

他說:「你這姑娘的祖宗積了很多德,而你自己更是既慈悲又慈祥,做了很多善事,否則,你早已是死了好久的人了。你的五官沒有半點陽壽,怎會留在陽間呢?你應該不是活人,而是一具活的吸血殭屍!」

  

我後來,回至閨房裡,邊哭邊想,這人的確說得很準可是我真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真的是一具活的吸血僵於嗎?我又冰又冷又硬,是因為我缺血缺氧,不是嗎?誠然,地中海貧血症要靠輸進別人的血來延續自己的生命,但輸血並不是吸血呀?何況我也活得跟正常人完全一樣,既不用睡棺材,也不怕白天,特別是我夜晚也跟正常人一樣必須躺在床上睡覺才行呀!還有,我仍然要跟正常人一樣吃飯呀!

  

人生的際遇,總是充滿了萬般無奈和無助。我何嘗不希望能不靠別人的血而活,又何嘗不天天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骨髓也能造出血來,但我真能做得了主嗎?啊!我竟然是會吸血的活殭屍,竟然是這般可怕的女鬼!

  

記得前些年,有一群道家的煉丹弟子專攻麻衣神相,一直尾隨我很久。本來,我很想報警處理,後來似乎不打不相識,反倒彼此成了好朋友。

  

我很詫異地問他們:「您們為什麼要尾隨我?」

  

他們說:「我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活人,還是女吸血殭屍而已!因為依照麻衣神相,你早就不在人間了,而且你的五官也顯示出你吸了很多別人的血,所以,我們判定你是活的吸血女殭屍鬼!」

  

我真的好冤枉唷!我明明是活生生的人。為什麼這幾十年來,有那麼多人:包括靈媒、乩童、地理師、命相師、陰陽眼、寺廟住持等,硬要說我是死了的人,說我是女吸血殭屍呢?

 

披麻戴孝

 一九九O年十月底,我在台南的媽媽突然心臟病發作,而永別人世。

本來,全家人都期待這一年春節,台南媽媽能到台北來和我們一起過新年,也盼望她能多住一段日子,和這些不常見面的小孫子,多增進一些感情。

  

我同學答應回高雄幫我請命,也說定第二天回我們電話。

但接到的卻是老人家一大早突然過世的訃音。我們全家都哭了,而我這不中用的小女子,竟然暈倒在地,久久不省人事。

  

當天,我請人開車送我回台南奔喪,因為我兩眼的網膜哭破了,兩腳也不聽使喚,實在無法自己坐車。想當年在台南縣工作時,幸虧有這麼好的媽媽,否則早已病歿他鄉了。

  

到了家門口,台南媽媽已躺在大廳前的草蓆上。我緊爬著進去,跪著稟告她老人家,我這不孝女兒趕回來了。我牽起她冰冷的手,吻著她冰冷的臉頰,我越想越傷心,為什麼不肯讓我見見最後一面,交代幾句話,再走呢?真有必要這麼急嗎?

  

我同學告訴我:「媽媽的喪事,很快就可以辦妥。現在已是科學時代,不照傳統那些繁文縟節,一切都簡化了。」

  

我說:「媽媽是您的,就由您做主吧!」

  

不到三天,我台南媽媽的喪事便全部清楚,靈桌也燒了,所有的孝麻和孝服也全丟了,這叫:清潔靈。我那些弟弟妹妹,以及他們的子女,也全清淨沒事了。

  

我記得我內祖母過世和我外公外婆過世時,都不是這樣潦草的。我便到處請教民俗專家和深研傳統喪禮的老前輩,他們都反對我同學那套現代化葬禮,畢竟父母養育之恩,如山高,似海深,怎可這般敷衍交差呢?

   我問:「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嗎?」

  

這些專家和前輩說:「父母過世後,要受十殿審判,非常痛苦,所以,兒女要按時「做七」來撐她、支持她,來一審一審地陪她過閻羅殿,這樣便得做滿七七四十九天,再做百日,再對年、兩年、三年,這樣還差三個殿,所以,有孝心的子女怕父母熬到最後一關,會有心力交瘁之苦,而寸步難行,時常做了三年之後,加做五年。」

  

我又問:「做七能提早或縮減日數嗎?」

  

對方答:「絕對不可以,因為由一殿到另一殿的日期是一定的,一如懷孕,即使科技再進步,也一樣要十個月。」

我再問:「那披麻戴孝呢?」

  

對方又答:「父母剛過世,在完成審判前,不能升天成佛,也不能投胎轉世,或下地獄。這時的父母,幽幽一縷孤魂,可說無依無靠,不知何去何從,加上怕光、怕熱、怕陽氣,也怕地痞流氓之野鬼,幾乎步步危機,而無處躲藏,無處安身。所以,由子女們來披麻掩護父母魂魄,使父母得以子女所披之麻為日夜之庇護所。又戴孝更是父母之保身符,可保父母之靈魂,出外不受野鬼欺凌,於一殿又一殿之審判中,不受酷刑逼供。想想父母過世後,孤孤單單一縷孤魂在陰間受審受苦,甚至無依無靠而自己一人承擔千萬折磨,我等為人兒女,若不能在陽間為其後盾,為父母撐腰壯膽,則父母辛苦養兒育女,又有何用?」

  

我聽了不禁嚎啕大哭。那這段日子我台南媽媽可就完了,她現在可不知如何來熬過這漫長的十殿審判的苦日子了。

  

我怎能讓這般疼我的母親在陰間受這種惶惶終日,卻無處庇護、無人撐持的苦,及早晚自己孤立無援的悲慘生活,那我不是比禽獸更不如嗎?

  

我同學很科學,聽不下這麼不科學的事,可是,萬一這些事是千真萬確的,那可憐的必是我在陰間的母親,那時誰來救我母親。何況,縱使這些不科學的事,只是一種揣測的想像,我也沒什麼損失呀!我寧可上當受騙,也不拿自己母親的幸福去冒險!

  

我開始遵照傳統古禮,替我台南媽媽做七,從頭七到滿七,又做百日,再做對年、兩年、三年,而後五年。我家的孩子,每天三餐,按時 端飯上靈桌給奶奶吃,跟活著的奶奶一樣,而且每餐都奶奶先吃,等三炷香燒三分之一時,我們全家大小才開動。每天,五個孩子上下學或出門,都跟奶奶稟報清 楚,平常有好吃的,或生日蛋糕,都先孝敬奶奶一份。這樣一年又一年,直到十年後的今天,這慈祥的台南奶奶仍然是我們家最大的長輩,仍然是我孩子心目中最值 得懷念的「阿嬤」。

  

我也遵照傳統古禮,為我台南媽媽披麻戴孝。有人說親生子女守孝三年,可是我不是她親生的,她沒義務養我,卻跟自己親生的一樣疼,一樣愛,所以我應該守孝五年,以加倍報答她的救命大恩。前後五年,我每天披著粗麻做的孝服,為台南媽媽守靈守孝。我從不敢脫下來,我怕媽媽受傷。我替人辦案,或上任何班,我都請求對方諒解我穿麻衣不能脫的苦衷,如果對方不同意或太介意,我便不接這些案子。我覺得媽媽比金錢重要,豈可為了賺錢,讓媽媽無處安身,而多受不必要的苦!

  

整整五年,為了台南媽媽,我沒有一分一秒不披著麻,戴著孝。起初有不少人指指點點,以為我神經錯亂,後來也見怪不怪。我告訴孩子,不可為了怕別人笑話,而讓奶奶在陰間受苦,只要奶奶平安走過十殿,在陰間有保護傘,我們什麼都不考慮,什麼都不怕。孩子們在學校,我告訴老師這是我們台南的習俗,不能廢,老師也都能諒解。

  

我台南媽媽過世時,我五十二歲,等五年守孝期滿時我五十七歲。我守孝第三年,在大醫院開刀,其後又一刀接一刀,都是致命的絕症。我五十八歲才正式被宣告脫離險境。

  

我曾經在全省各地,被不少名命相家鐵口直斷,他們都算定我活不過五十六歲。

  

我朋友的師尊是濟公大師的得意弟子,他毫不猶豫地打包票,如果我能活過五十六歲,他願意拆館收攤,並三步一跪地.由彰化拜到台北我家。

  

我堂兄是茅山道士的衣缽傳人,他在家族祭祖墳時當眾誇下海口,說我如果能活過五十六歲,他願意割下腦袋,讓我當足球踢。前幾年,我這堂兄在與人鬥法時,當場吐血而死。

  

我有位長輩,拿我的八字到台中縣一位名師那兒去算算看,我一刀又一刀的大手術,是否能平安過關?這位名師說:最多活到五十六歲,再下去就沒有陽壽了。

  

至少有大師級的高人,不下二十人,都坦言不諱,我最多活到五十六歲。但我今年已六十二歲了,可見壽命不是天注定的,而是自己一點一滴努力來的。

  

回想我五十二歲到五十七歲,這段整天披麻戴孝的哭喪歲月,我所生的病都是不會活的絕症,但我不也平安地活下來了嗎?

  

難道這是披麻戴孝救了我的命?或我台南媽媽躲在披麻戴孝裡,她暗中救了我?

 

天律與定數

 一九九O年的夏天,我的朋友楊先生,娶了二媳婦,並在松山中坡南路購置了一幢房屋,據說這是他二媳婦的嫁妝。

  

楊先生一直邀請我去參觀他的新房子,因為這是他這一生第一次擁有自己的窩,他很高興。

  

我罹患有先天性嚴重貧血症,身體沒有保存體溫的能力,而且動不動就暈倒,很令人束手無措,所以,我很少出門,一來怕給家人添麻煩,二來不願意驚擾四周的親朋好友。

  

楊先生好希望我能到場,實地幫他瞭解一下這新房子的陽宅格局,可是,我根本不是什麼堪輿專家,一點也不懂什麼地理風水,即使我到了現場,一看再看,我想我又真能看出什麼端倪呢?所以,我推辭又推辭,始終覺得能儘量不去比較好。

  

不料,楊先生請他的一大堆朋友,到我家來強拉我出門。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由二位家人陪同,跟隨他們上路。

  

到了中坡南路新宅的門口,我已上氣不接下氣,實在走不動了。那知,楊先生已在門口招呼我們。大家想,既已到了,乾脆不用休息了,就直接進去裡邊坐吧!豈奈,我的身體已經累到寸步難行,好想就地先停下來休息。

  

大家扶著我,終於,把我扶進楊先生客廳的沙發上。突然,我全身發冷,開始顫抖不停。真奇怪,這裡怎麼會這般陰呢?我連牙齒都上下打顫,楊先生一看情形不對,趕忙去找電熱器,但我已等不及地休克了。

  

我自己一個人,飄飄渺渺,似乎置身在一處又黑又暗的陌生地方,我沒來過,也沒看到半個人可以問,我很害怕。這時,隱隱約約地聽到有個聲音:「文曲星君快要到了,大家準備出來迎接」。我想:今天好巧,怎麼會碰上文曲星君呢?我從沒看過天上的神到底長什麼個樣子,很好奇,特別是在這沒有半個人的黑暗地方,要真有個什麼文曲星君,那不就得救了。我倒想湊他一陣熱鬧,看看文曲星君的風采。

  

時間過得好慢,一分一秒,滴滴答答,簡直比一年還難熬。果然,逐漸有了一陣說話的嘈雜聲,你一句,我一句,可是我卻害怕到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

  

又過了很久很久,一群人出現了。我想問問他們,究竟這是什麼地方。便慢慢地向前走上去,我很小心,因為當下的情況,太過神秘,也太過恐怖,實在令人吉凶不明,敵友難分。

  

這時,為首的一個人,一看我靠近他們,也向著我走過來:「原來是文曲星君駕到,失禮!失禮!」

  

我回頭向後看,除了我孤零零地一個人,哪有什麼文曲星君?我說:「先生,您認錯人了!」對方搖搖手:「沒錯,文曲星君啊!我們迎接的是您!」

  

我說:「可是,我只是一名很普通的家庭主婦,是很平凡很平凡的人,怎會是什麼星君呢?」

  

對方說:「文曲星君啊!您有所不知,且請先進裡面小坐,再容下官為您慢慢解釋!」

  

我不知為什麼眼睛突然一亮,發覺置身在一處很莊嚴的神殿裡,剛剛那個人坐在正中,我坐在他的左側,神殿四周,滿滿的坐著很多人,有大官,也有小官。有文的,也有武的。

  

「到底這是什麼地方?」我問。

「是地府!」答。

「我是不是死了?」我又問。對方點了點頭。

  

我不禁放聲大哭。我只應朋友之邀,來參觀他的新房子,竟然這樣不明不白地就死了,我好冤枉呀!我好無辜喲!

  

「文曲星君呀!請別傷心。我們只是有事請您來地府商量,等一會兒,彼此有個結果,就馬上送您回去,只是死幾分鐘而已!」

  

對方說,我時常暈倒不省人事,可是我的元神和三道靈光卻一再把他們要抓的人給放走了,使他們十分為難。他說,他們是奉命辦事,所執行的是天律和定數,所以,不希望我的慈悲,成了他們的絆腳石,這次,他們看到我竟然出現在這幢新房子裡,他們以為我是來插手管閒事的,因為他們要在這兒抓走的人,有好幾十個,是大案子。我很奇怪,我哪曾做過他們所說的那些事?我只是一個忙於家事,養兒育女,早晚侍候公婆的小女子而已,我哪有這份能耐?這份本事?

  

但對方說:「天機不便洩漏,我們只請求您盡快離開這房子,並從此不要再出現在這個地方,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我說:「當然可以,您們不是說這是公務公事嗎?」

  

那人說:「這當然,請您看看這公文!」

  

我接過來一看,地府果真也有公文,而且一項一項地,列舉得十分清楚。所有要抓走的人的名字,也一一寫在上頭。我看到地點欄所記載的是:「X之不動產內」,事件是:「墜機摔死,與壓跨地上物及壓死地上住戶及行人。」我看了名字,發覺我的朋友一家全在上面,好是難過。

  

我說:「我好朋友一家大小都要死嗎?」

 

對方說:「是的,這是天律和定數,我們只負責抓人,不做任何決定。」

  

我知道求這些人求到我由黑髮變白髮,也沒有用,他們只是執行單位,做不了主。

  

我告訴他們,我不知道他們所說的文曲星君到底指的是誰,而我是否真的是他們要找的文曲星君,我自己也從來不知情,當然,我也不會相信。但我答應他們的請託,決不再出現在這地方。我說:「我能離開了嗎?」

  

沒有任何回答。我聽到了大家叫我醒過來的聲音,和我家人緊張的哭泣聲。「好了,已經醒了,已經醒了!」

  

可是,我才剛恢復清醒,卻又再度休克。只覺得我又在那神殿,看到了剛剛那些人。

  

我問:「我能求佛菩薩救這些人嗎?您們能手下留情嗎?又出事地點能換嗎?這裡是市區,是鬧區,會殃及許多無辜,真不能換個地方嗎?或許這X人的不動產還有好幾筆,真不能基於慈悲,給予通融嗎?」

  

對方沒有回答。我一急,忍不住便哭了起來,我狠狠地告訴他們,墜機那天,我一定會提早來這兒與我好友楊先生一家人一齊死,我既救不了人,我只好賠上自己一條命來贖罪。我這話一說完,他們倏地又從我眼前消失了。 而我又清醒了,大家又叫著:「清醒了,清醒了。」

  

但很快,我又休克了。那些人,又出現在我眼前:「文曲星君呀!請不要這樣求我們,也請不要這樣一意孤行,我們地府是您下屬,會承受不了這天大的罪。今後,只要您能不插手管我們的事,我們也決不管您的事。您想唸經禮佛,求菩薩救苦救難,一切都由您自己全權來做主。總之文曲星君有文曲星君的尊嚴,下官們只能言盡於此,就此告辭了。」

  

頓時,我又清醒了。像一場大夢,腦海裡只浮現出兩個大大的字:「黃東」。

  

我不禁懷疑,這兩個字代表的是什麼?是個地名嗎?還是人名?還是什麼宗教術語?

  

我請教我的好朋友楊先生,他不知道。我又請教所有在座的人,也沒有人知道。這時,有人建議,會不會與這房子的房東有關?因為:「黃東」與「房東」發音很像。

  

我這朋友馬上打電話問他二媳婦,果然與她有關,黃東正是她父親,住在中南部的云林縣東勢鄉。

  

我告訴我的朋友楊先生,如想住這房子,一定要先念個經,把每個角落都繞過佛,灑過淨。我的朋友是老人,完全同意,但他的二媳婦是現代科學人,卻堅決反對。我不得已,才又告訴他們,不唸經,恐怕這房子會死很多人,而且唸經不能惹左鄰右舍的罵。有了「罵」,就「四馬難追」, 一切會無法挽回。經過這番說明,所有他們的家人,總算人人同意了。當時,我曾哭著懇求他們換地點,並手下留情來放過我的朋友楊先生一家大小。他們的答覆是 「黃東」。我腦海裡浮現出的「黃」字,是頂上,「廿一」,底下「八」,中間是,「由」,而「由」是酉,是地支的第八個字。所以,時間應該是八月廿一日上午八時左右。」

   

我又說:「其次是,「東」字,我腦海中浮現出的字是上下「十八」,中間一個「田」字,所以,應該是十八人,地點:田的中間。」

  

好多人說:「我們趕緊打電話通知空軍吧!』』

  

我搖搖頭:「我們只是小百姓,哪有資格打這種電話,何況,這是國防機密,也輪不到我們說話。」我答應過地府的人,決不插手管這件事,充其量,我只能懇求他們不要傷及無辜,而堅持換地點,這樣我就可救活我朋友一家大小的生命,這就是我所能做的,說來說去,什麼文曲星君,也不過如是而已。

  

一九九O年八月廿一日上午七時餘,一架空軍運輸機失事墜落在云林東勢鄉的蔗田裡,三少將,八上校及飛行官等總計十八人不幸全部罹難。這塊地正是我那朋友楊先生的二媳婦所繼承的土地。真的,地點換了,但十八名軍官仍然死了。

  

我哭了好多天,但我又能如何?

  

什麼是天律?什麼是定數?

  

夢中,那些地府的人告訴我,無論是天上的官或他們地府的大大小小,都很尊敬尊重文曲星君,所以,沒有人敢把文曲星君的話當耳邊風,只是他們所作所為都是奉命行事,至於負責抓人歸案,更不準有任何差錯。我聽了,很覺汗顏,我知道,我實在太為難他們了。不過,我一直耿耿於懷的是:到底是誰在做主,下令辦這種事?而這人又為什麼要這般殘忍呢?他不是天上的一尊神嗎?我想,我如果真是文曲星君,我一定要親自上天庭一趟,與這人好好理論個一清二楚。但什麼是文曲星君呢?我一頭霧水。

 

  

附註一:如欲知詳細情形,請看一九九O年八月廿二日各大報頭條新聞。

附註二:我夢中離開地府時,我看到一副對聯:「黃土有幸埋忠骨,綠水無語泣英魂」。

附註三:子不語怪力亂神。我覺得陰陽是無憑無據的事,雖然,我對這十八位軍官的罹難,很感疚歉,但我們生活在這麼科學的時代,又能如何?

附註四:墜機的這塊蔗田,在我的要求下,已正式捐給空軍作紀念碑塔,以表哀思。

附註五:楊先生一家大小之所以能死裡逃生,應該是因為他們的良心和慈悲心吧!當時,知道這房子會死很多人,便有不少親朋好友極力勸他趕緊把這房子賣掉,而這房子的地點實在不壞,只要張貼廣告出去,馬上可以高價脫手。但楊先生堅持自己一家被壓死在這裡,也不肯開溜,讓別人莫名其妙地搬進這房子替死,而楊先生也堅持不搬遷到別處,以免冤有頭,債有主,換地方仍要被壓死時,反倒害死了搬遷後無辜的左鄰右舍。我聽了十分感動,也深信楊先生一家,必會得救。

 

補充說明:

1.作者絕對不是文曲星君,也不懂什麼叫文曲星君,根據中國傳統觀念,天上的星君應該不會是女的。

2.作者不會算命,也不會批八字,更不會陰陽眼,所以,沒有能力幫人解決任何疑難。

3.作者暈倒時,偶爾會在現場碰巧看到以前死在那個地點的人,但那是不小心撞上的,機率很低,並不是想看就可以看到,更不可能想到陰間看誰就能看誰,這是不可能的。

4.陰間與陽間完全沒有兩樣。有住陰間的台北,也有住陰間的高雄,在街上行走,也是擠來擠去,十分熱鬧,要碰到熱人很難,要想找人更是比海底撈針還難。

5.我聽過有靈媒和乩童,能幫人下陰府,找已故親人,但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實在不知道這些人是真還是假。我只能說,我出入陰間,從來沒有遇到過陽間來的「活人」。

 

 

和平共存

 

張先生是台北有數的一家著名建設公司的總經理,蓋了好幾座大樓,也賺進很多錢。

  

他開了一部上千萬的世界名車,很神氣,也很威風,有一次,他開車回家,經過平交道, 突然車子熄火了,就不偏不倚地卡在平交道中間,他和司機怎麼推都推不動,好是緊張。為了擔心被火車撞上,鄰近商家的人,全被請出來幫忙,費了九牛二虎之 力,方才把他的車子推出平交道,而這時不遠處,火車已嗚嗚地疾馳過來,真是好險!

  

大約隔了一週,他剛換過的新車,又一樣地在同一地點,卡在平交道上,熄火了,怎麼推也推不動。最後,還是仰賴鄰近商家的大大小小,一齊合力把他的新車推出乎交道,而火車也間不容髮地疾馳而過。張先生可真嚇得一身冷汗。

  

這樣,又隔了一週,他又換了更高級的轎車。但好不了多少,又在同一地點熄火,卡住了,怎麼推也推不動,這次,仍然集合路人、鄰近商家的人,大家同心協力,總算僥倖地又逃過一劫。

  

張先生很害怕,因為這平交道是他回家必經之路。於是,他請他高中時代的同學帶他來辦公室見我,他邊說邊顫抖,似乎已經驚嚇過度。

  

我雖然開的是國際法律事務所,但很多董事長都知道我從出生便罹患有嚴重的貧血絕症,時常死去活來,而昏迷不省人事。他們都覺得我是屢屢進出陰間的人,可以看到他們所看不到的另一個世界。特別是我十一歲時,死了一次又復活,而三十六歲時,成了植物人,也在太平間躺了十一個月。

  

我在陰間碰到過一些人,他們問候我,而我也問候他們。我清醒後,為這些人著急,每每 想盡辦法來提醒這些靈魂已進入陰間,而人卻還在陽間的活死人,希望他們能逃過生死劫。很多董事長或多或少幫我與這些活死人連繫,都很驚異我所說的死因和死 期竟然絲毫不爽。但能聽得進這種不科學的鬼話的人畢竟不多,因此能獲救的也很少。

  

張先生的高中同學是我的客戶,知道我是陰間路上的常客。於是,帶他來問我究竟哪裡出了問題,好幾次差點死在平交道上。我把張先生的出生年月日和地址、電話寫了下來。當我再度貧血過度而暈厥時,我或許會進入另一個世界,問問看是否有人與張先生有所過節。

  

一個月後,我請我那客戶把張先生約來辦公室。我告訴他,有一對老公老婆很生氣,因為張先生挖掉了他們的家,把他倆的骨頭當垃圾倒掉了。我把老公老婆的家告訴張先生。

  

張先生恍然大悟地一聲:「哇!知道了」。

  

原來,張先生蓋大樓時,興建了一座溫水游泳池,那時,挖地基時,挖出三、四座古墳,由於年代太過久遠,無人認領,只好把這些骨頭打包,交給垃圾隊給拿出去丟了。

  

我說:「陰間的人,有陰間的想法,我們要與他們和平共存,不要去惹他們,因為我們看不到他們,而他們卻希望張先生與陰間的這對老公老婆和解,以免彼此結仇。但張先生竟然一陣哈哈大笑:「這是什麼時代了,還來這一套。坦白告訴你,我現在已移民美國德州,開了一家現代化的科學儀器公司,接觸的全是美國一流的現代科學家,我哪會相信這種不科學的鬼話呢?』』

  

我知道我再講也沒有用。

  

七天後,我的客戶告訴我,張先生明天就要回美國去了。問我有什麼要交代的?我說:「既然不信,說再多也沒用。不過,我仍然堅持陰陽界要和解,不要結仇,而且一定要和睦和諧地和平共存。」

  

我又說:「那老公老婆很生氣,決定這一週內想辦法收拾這位張先生,所以,還是暫時不要回美國,等彼此和解了,再走,以免萬一有了三長兩短,就太不好了。

  

當天下午五點左右,這位張先生約我在忠孝東路見面,他很不高興地說:「我人在美國德州,有種的話,叫那老公老婆,飄洋過海,來美國找我算帳好了!」

  

我知道我這些話,全是無憑無據的鬼話,面對生活在高科技美國的現代科學人,又能有什麼用?

  

第二天,張先生回美國了。我的客戶說那張先生臨走還嘲笑我很沒知識,他很不理解,我讀了那麼高的學歷,到底讀到三重哪處糞坑裡去了!

  

大約張先生出國後的第四天吧!我那客戶帶那張先生的母親到我辦公室裡來見我,老人家哭得很傷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那客戶是電腦公司的大董事長。他也哭了。過了好一陣子,我那客戶終於哽哽咽咽地說:「張先生在回德州的高速公路上,撞車死了,一家都在車子上。」

  

我聽了,差點休克,為什麼會這樣慘呢?

  

張先生的母親為了這件車禍,後來一直臥病在床,今年春節前後,也走了。

  

想長命百歲,一定要與陰間的人,和睦、和諧地和平共處。別以為您很科學,畢竟除了我們這個科學的世界,還存在有另一個不科學的世界,您若惹上了,您那些科學,都會變得很不科學。

附註:老公老婆希望讓張先生「車撞車」而慘死,所以,讓張先生的座車熄火卡在乎交道 上。但我期期以為不可,因為張先生的座車很大,很堅固,是有名的歐洲車,如果火車撞上這部高級轎車,火車必會脫軌出事,無辜的乘客也會死傷,實在太過殘 忍。何況,張先生一看到轎車卡在平交道上,便馬上棄車而逃,火車根本撞不到他,這樣不該死的死了,而該死的卻反倒一點傷也沒有,真的不會觸犯天條嗎?老公老婆聽了,認為不無道理,便改讓張先生在高速公路「車撞車」而七孔流血而死。老公老婆說,他們是跟隨張先生一起前往美國,一直沒有離開過半步。

 

背姓棄祖(一)

 

要長命百歲,不可背姓棄祖。

所謂背姓棄祖,就是該姓人家的姓,而不姓,該拜人家的祖先,而不拜。 比較常見的例子是本地人的招贅。女方因為沒有生育男丁,招贅男子來入贅,約定來日所生的兒女,雙方各分一半,是為「抽豬母稅」。但大多數的男人,都對入贅 引以為恥,或怕顏面無光,而半路反悔,甚至連該承繼女方姓氏與祖宗牌位香火等等,都一概死不認賬。有位大學教授,三個孩子在美國上大學,暑假約齊兄弟一道 回台灣,不料,卻在下桃園國際機場時,搭計程車要回家途中,在高速公路上發生嚴重車禍,而全部被撞死在車內。

  

這位大學教授很痛苦,托我的客戶來問我原由,因為他認為自己從未做過任何缺德的事,也不曾做過見不得人的惡行劣舉。

  

我是嚴重的貧血症患者,時常暈厥休克,而進出陰間世界。我說:我如果碰巧能查出答案,我再托我的客戶轉告他。

  

大約一個多月後,他自己親身來我辦公室,而我剛好暈眩無法站立,躺在床上由醫護人員進行急救。在迷迷糊糊中,看到了這教授的身影,也看到了他的親人在他左右,正爭爭吵吵,原來,他的姓氏有問題。

  

他姓廖,但他不姓廖,他應該姓賴。他的爺爺被他奶奶招贅,答應第一個兒子歸女方,第 二個歸男方,依序公平分配,這是招贅的通例。豈奈,結婚後他們只生了一個兒子,再也沒有男丁,男方父母堅持先歸男方所有,如再有喜,才歸女方。後來,除了 這兒子外,一直再也沒有生出半個男丁,所以,女方便絕子絕孫了。

  

女方父母很不甘心,便一狀告進法院,可是官司纏訟多年,仍沒下文。

 

數十年後,這兒子又生了兒子,就是這位教授和他的兄弟。但他們這一代也沒人姓他們奶奶家的姓,現在,他和他的兄弟又生了兒子,也沒有半個人去姓他們奶奶家的姓。這公平嗎?招贅時,立誓說男女方各分一半,而今,一大堆全是男方的香火,而女方卻半個子孫也沒有,任其祖先飢寒交迫,連個祭拜燒香的,都分不到。

第一代是    他爺爺    約定兒孫 兩姓彼此各半。

第二代是    他父親    歸男方。

第三代是    他和他兄弟    全歸男方。

第四代是    他和他兄弟的兒子    全歸男方。

  

這樣大小通吃,使招贅男方入贅的女方,從此絕子絕孫,想想:女方的歷代祖先,怎有可能不會不平不滿呢?兩姓在陰間打官司,陽間吃人的,在陰間一定吃癟,所以,這教授的男方祖先輸了,除了賠女方當得的配額外,也該還女方該得的公道。然而,陽間的人根本不知道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因此,兒女一個接一個被對方給抓走了,還不知道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我告訴那教授,下次再生的孩子,一定要姓賴,也就是當初他奶奶一方的姓,這樣孩子才會活。他說,他兄弟也一樣,養一個死一個,幾乎下一代全夭折了。

  

目前,這件事還沒解決,因為已經隔了那麼多代,要如何去讓自己的孩子,能姓到年代已經十分久遠的奶奶姓呢?

  

您知道,您有多少祖先嗎?

  

如果您已第三十代,您的祖先便有2的30次方」,請算算總數有多少人?  (約十億七千萬人)所以,每一方在陰間的親人,都一定比陽間的多很多,而父方與母方各一半,這兩造打起官司來,你可知道到底各有多少人馬嗎?請別不當一回事。

  

我的朋友有不少人就為這事,而一個接一個,不明不白地冤枉死了。

 

平安的天課

繳過天課的錢,才能買到平安。所謂天課,是把自己所賺的錢,捐出十分之一來幫助別人,或救濟貧病苦難。只有繳過天課的錢,才叫做錢,才能用來購物、置產、或生活,也才會有真正的平安和真正的幸福。譬如:買房屋、搭車船飛機、購交通工具等等,都不宜忘記應繳之天課,這是平安的最佳保險。若虧欠天課,必有天譴,這是無法逆料的禍源,千萬別掉以輕心。一句話:您施捨過一萬,才有資格買十萬的房屋。您施捨過一千,才有資格花一萬。這種錢沒有副作用,也沒有後遺症。

您有痛苦嗎?您是否漏了平安的天課?想補破網嗎?治標是天課,治本也是天課。

 

背姓棄祖(二)

在醫院第二次手術後,醫生建議我練習下床走路,才不致引起肌肉萎縮,而變成終身殘障。

  

我由家人推輪椅到醫院一樓大廳,然後,改換枴杖學著自己站立並緩緩步行。當我剛從輪椅上自己掙紮著站立起來時,突然迎面跑來一個奔奔撞撞的大男生,以非常快的速度向我狂奔過來,我因為兩腳寸步難行,無法躲閃,便在一聲慘叫後,被撞倒在地上,而暈厥不省人事。

  

我醒來時,已躺在我的病床上。家人說我昏迷了好多個鐘頭,現在總算清醒了,而大家也都放了心。

  

病床邊,站立著一位六十左右的陌生男子,我問:「他是誰?」

  

家人說這人正是撞昏我的那位莽撞男子,他來道歉並表示關心。這位陌生人再三向我說對不起,並告訴我說:「我最後一個兒子,也是現在僅剩的一個孩子,今天出大車禍,正在緊急搶救,是死是活,還不知道。所以,我跑得很急,人也很亂,根本看不到前面有人。」

  

我問:「您有過多少孩子?」

  

他說:「我原本生了四個男孩。前三個都在二十四歲左右,一個接一個死了。老大剛上船實習當船員,沒幾個月就落海而死了。老二當警員,執行臨檢時,被歹徒用槍打死了。老三服役時,突然死了,真正理由不清楚。現在只剩這個孩子,這是最後一個希望,也是僅有的一炷香火。」

  

我又問:「先生貴姓?」答:「敝姓何!」

  

我還沒聽明白,便感覺整個病房天旋地轉,我眼前的景物全在大圓圈裡繞個不停,我支撐不住,又暈厥了。

  

醒來時,醫生和護士們正忙著急救。

  

我很累,有氣無力的告訴他們,我好了,沒事了。

  

我忽然想起我剛剛不是請問對方貴姓嗎?那位先生不是說他姓何嗎?我說:「這位先生,您的祖先剛剛在我夢裡告訴我,您家不姓何,您們家大大小小都應該姓鄭,如果不趕快把姓改正過來,這姓鄭的祖先會把您們家的孩子,一個接一個抓走,一個也不會活。」

  

對方聽了,以為我昏頭昏腦,還沒清醒過來,所說的全是「昏言昏語」,根本不值得他理睬,什麼話也沒說,只打聲招呼,道個再見就走了。

  

大約隔了三天吧。這撞昏我的陌生男子,帶了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伯伯一齊來,據說是來探望他們在加護病房中的寶貝孫子。我說:「老伯伯,您也姓何嗎?」

  

對方很生氣地頂我:「我不姓何,姓什麼?」

  

我說:「神告訴我,您姓鄭!」

  

這老伯伯非常生氣。他說:「我自己姓什麼還要你這外人來教訓我?難道我活了七老八十,竟然連自己姓什麼都不清楚嗎?」

我說:「改不改都可以,可憐的是您這孫子,會死得很冤枉,還有您這兒子,會從此絕子絕孫,斷了香火。」

這老伯伯看我這般嚴肅認真,終於楞住了。他也問過大夫護士,知道我不是江湖術士,逐漸有點相信了。

這老伯伯在他兒子和媳婦的哀求下,決定回去一趟出生地,深入瞭解他自己的身世。他先回育幼院,找尋他當年的出生資料,再申辦入山證,回深山中的父母老家。

  

他請求那山的管理單位協助他明察暗訪。赫然在日本政府留下的檔案資料裡找到了好幾頁令人驚訝不已的可怕資料。

  

他的生父姓鄭,與他生母同在這座深山裡當木材砍伐工人,他三歲時,他生父在砍伐巨木時,不小心被倒下的巨木壓死。他的生母在無依無靠下,後來又與另一木材砍伐工人結婚,並辦了戶口。這位砍伐工人姓何,也是他的繼父。這姓何的。是名煙毒犯,為躲避追捕,持假證件遁入深山內充當木材砍伐工人,所以,這姓何的戶口也是假的。

  

據日本政府留下的資料,這姓何的煙毒犯因吸毒太重,不能生育,也沒生下半個孩子。大約在這老伯伯六歲時,這姓何的煙毒犯被捕,連他生母也被株連,一齊被處死。

  

這老伯伯一生十分可憐,六歲就成了孤兒,而他的兒子也因幼年太苦,沒有讀什麼書,而顛顛簸簸,坎坎坷坷,非常悲慘。

  

我說:「該姓的姓,要趕快姓,不該姓的姓,要趕快改!這樣整個人生才會有好的轉機和生機!"

  

我四十天後正式出院。這四十天中,我雖然是個近乎殘障的廢人,但我也幫助了一個悲慘的家庭獲得重生,甚至拯救了一位青年人的一生,使他從鬼門關活了過來。古人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是,對我這罹患絕症的患者而言,這救人一命所造的七級浮屠,是否能救我自己一命?

  

出院前,這家人來醫院與我道別。這撞昏我的陌生人兩眼紅腫地哭著告訴我:「如果早十年能遇見你,我的三個孩子就不會冤枉死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能奈何!

 

背姓棄祖(三)

胡先生是某宗教團體的總幹事,為人認真負責,又十分誠懇,很受大家尊敬愛戴。他於一九七九年結婚,第二年生了一個漂亮的男娃娃,他好高興。

由於,我也在這宗教團體裡教授宗教語言,他要我幫他的小寶寶命名。我告訴他,從小我便罹患嚴重的貧血絕症,隨時會死,恐怕不吉利,但他說這方面他不在意,我也只好勉為其難。

  

有一天,我剛吃過中飯,從餐桌上站了起來,不知為什麼,發覺整個房子都在大漩渦裡打轉,而我也似乎要被捲進去,終於,我暈到什麼也看不清楚,不久一陣發黑,我就倒了下去。

  

好久好久,我醒了過來。家人和辦公室同仁都勸我今天最好不要上班,要我留在家裡休息。我想這樣有了空檔,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替胡先生的小寶寶命個名,也好早日了卻這人情債。

  

當辦公室同仁把小寶寶的生辰八字送來給我批時,真的頭好痛,家人怕我支撐不住,便趕快扶我進房間,讓我平躺下來闔眼小睡。

  

我醒來後,面對這小寶寶的生辰八字,總覺得有點不對,只是我講不出來。

我打電話,請教這小寶寶的父親:「胡先生,請問:您真姓胡嗎?」

對方答:「我當然姓胡呀!」

又問:「爸爸呢?」

又答:「當然也姓胡呀!」

這時,隱約有個人影,在我腦海裡若有若無,一會兒擺擺手,一會兒搖搖頭,背後是王家的祠堂。我說:「胡先生,您跟姓王的有什麼關係嗎?」

  

胡先生很斬釘截鐵地說他與姓王的,一點牽扯也沒有,語氣非常篤定。我迷糊了,於是, 我告訴胡先生,我不批了,也不為這小寶寶命名,因為我實在有很多「不懂」,沒辦法解開。第二天,胡先生與夫人親自來我辦公室,一直懇求我幫他這個忙。我 說:「我觀想到的是王家祠堂,而您卻姓胡,我懷疑您的姓一定有錯,因為您這小寶寶是王家子孫,要接的是王家的血脈,如果錯姓了胡,這孩子就養不活了,頂多三歲,不會超過一千日!」

  

我請他趕快回家鄉去找他父母親查詢清楚。據說他的父母親非常生氣,還破口大罵他不孝,甚至他媽媽還要自殺給他看,以表明她烈女不嫁二夫的心跡。

  

胡先生很沮喪地又回來辦公室與我研究。我說:這種事,不是買賣,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我把小寶寶的死期和死因寫在一張白紙上,交給胡先生,請他務必在死日前完成認祖歸宗。

  

大約在出生後的九百多天,這小寶寶真在死日當天夭折了。

  

胡先生的媽媽看到他們喪子之痛,一哭就是好幾年,而且憔悴到瘦了一身肉,很不忍心,便在喪子後的第五年,找胡先生回去。並叫他進房間裡悄悄告訴他:「你的生父姓王,是我青梅竹馬的情人,但我懷了你,卻仍無法與你生父成親而被你外公外婆逼迫改嫁給你目前這個爸爸,所以,你一出生便姓胡。這期間你生父曾三番五次來找我要你這孩子,可是我不能讓自己的先生知道這件秘密,當然也沒辦法幫你認祖歸宗。」

  

胡先生堅持不傷害他父母,所以他說等他父母百年之後,再想辦法吧!至於,這段無法認祖歸宗的不來電日子,所發生的任何悲劇,他都為了不讓他父母親為難,而願意自己坦然接受,背負這十字架。

  

胡先生一直沒有能認祖歸宗,也一直沒有轉機和生機。目前,生活很苦,事業也很慘,而他母親則因不小心跌倒,成了植物人,十年來,一直沒有再醒過來。

  

人生總有訴說不完的無奈和無能為力,即使明知山有虎,也不能不向虎山行。

 

(全書完)

 

 

 

《壽命是自己一點一滴努力來的》一書補遺篇

 

小序

這本小小附冊是《壽命是自己一點一滴努力來的》一書的補遺篇。

在這書中,我們提供了數篇很短的小小故事,這是早年在我們公務機關裡,所嚴厲禁止對外宣揚傳播的怪力亂神案件。當時,我們絕對不准說、不准講、不准承認,因為在威權統治時代,這是很混淆視聽,動搖社會人心的。

很快,三十多年過去了。時移勢易,我們終於進入了更開放、更民主的自由時期,按理說,這些禁忌,也應該可以完全拋諸腦後了。

目前,殘忍的謀殺案件頻頻發生,很令人憂心,為了能讓行兇者充分瞭解:縱使置人於死 地,亦不能真正一了百了,而冀其及時懸崖勒馬,迷途知返,我們特地選出數篇發人深省,也頗值深思的陳年往事,來與各位讀者,互相勉勵,以期人人皆知彼此血 脈相連,而無分爾我,於時時處處,真心真誠來相疼相惜,使社會從此化暴戾為祥和,不再你死我活,是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舍殺生而放生,則社會幸甚,爾我幸 甚。

 

通訊處: 407台中市東海大學郵政第119號信箱  陳女士收

 

代序:無用的廢人

 

   假日,從台北搭自強號到嘉義,打算由嘉義換車回台雨鄉下一趟。

   在火車上,兩位滿面春風的年輕人在對話,似乎是新科法官,既得志又得意:

   甲:「聽說好幾十年前,有個沒用的廢人,竟然也能通過國家考試,坐上莊嚴的審判台。」

   乙:「對呀!這種人怎能考上呢?』』

   甲:「或許考試碰運氣吧!』』

   乙:「大概八九不離十。,』

   甲:「提起這人,你知道他多沒用嗎?他多廢人嗎?』』

   乙:「我也從別人的笑話中,聽到過一些,不過你先說說看!」

   甲:「他們告訴我,這人審判時,每每被告沒哭,他自己倒哭了,而且哭得很厲害,真夠爛!把我們當法官的臉全給丟光了。又聽說他的每張判決書,都一五一十不厭其詳地向被告解釋清楚為止:為什麼判這樣的刑期,為什麼被告非關不可。你想,當法官的,還得看被告臉色嗎?更賤的是這人還很歉疚地告訴對方,他只能辦到這個地步,因為對方給的證據只有這麼多,他已愛莫能助了。被告犯罪判刑是他自己作惡的報應,憑什麼向被告道歉!還有被告被送去服刑,他都親身到場相送,並給予安慰鼓勵,而且向被告保證在這段服刑期間,他一定會盡一己之所能來照顧被告的家人,讓他無後顧之憂,真令人有善惡不分的掛慮,難道他不知道這些罪犯,全是壞人嗎?」

   乙:「我也聽說他到監獄上課,一定去探視他所判刑坐監的被告,看看他們的適應情況,也了頃便轉達被告家人的口信,你說他豈不成了壞人的傳聲筒?他習慣定期打電話給被告的家屬,垂詢他們有否困難,有否需要他幫什麼忙。會面日,他也輪流與被告會面,還口口聲聲向被告賠不是:「我關了你們,真對不起」,你看,堂堂一名法官,還自貶身價去會面,去向受刑人賠不是,這是什麼世界?還像話嗎?」

   甲:「還有更不像話的,他與被告通信,保持聯繫,還為這些被告代辦他們不方便辦的大小事,也幫處決的死刑犯養家,當被告服刑期滿,他甚至一個一個都親自去接、親自帶紅蛋、麵線去為他們脫殼去霉運。這社會不接受再生人,是罪犯的報應,是自作自受,但他都為他們擔保、為他們奔走。你想,堂堂一名法官,竟然與這些被告狼狽為奸,這怎會讓人看得起呢?」

   乙:「我們的教授說:當法官要像個法官。但我聽他以往的同事說,他連當打雜的,都不像。」

   甲:「唉!這種人真夠悲哀,真夠賤,還好他沒幹多久就被趕走了,否則,我們司法界的臉可要被他丟光了。」

我坐在這兩位大人的後面,句句如雷貫耳,真的令我十二萬分汗顏。想想,我是讀過書的人,竟然連法官是個官都不知道,還一直以為法官是救苦救難的苦難者救星呢!真是「打雜的」只有打雜的水準,好悲哀唷!我不是法官,也不配當法官,我只能算是打雜的。但我一生從未把被告當被告,把罪犯當罪犯。師父說:「如果不能把被告當自己親人,就不算俯仰無愧。」這世間,有誰不會犯罪?有誰願意犯罪?天主教的主禱文說:請庇佑我,請千萬不要讓我陷於我無法戰勝的誘惑。師父說:「你處在對方那種處境和遭遇,你真不會跟對方一樣?誰有這份把握?這份能耐?」說真的,連當法官的,都未必,何況一般芸芸眾生呢!我覺得判刑未必能遏止犯罪。死刑不是很重嗎?但不怕死的,還是不怕死。只有愛,才有力量。現在當法官的敢大聲說:「凡我所判過的,都沒有人再犯」嗎?大多剛出來,便又進去了。我雖然只是打雜的,但我好想告訴您:三十多年來,我所愛的這些難兄難弟與苦姐苦妹,重新踏入社會以後,連對我這打雜的,他們都從沒有任何人丟過我的臉。您看過這無用的廢人嗎?您認識他嗎?您是否也覺得他是一個敗類?一匹害群之馬?因為他竟然把原本一頭光環和一臉光芒的神聖職位給糟蹋了。您覺得他真夠悲哀,真夠賤吧?

 

   聖經說:「你之所以為大。是因為你在神的眼裡算為最小,你要做眾人的奴僕。」

   佛經說:「欲為諸佛龍象,先做眾生牛馬。」又說:「忘失菩提心,修諸善法,是名魔業。」

   法官的心,是親生媽媽的心。

   服刑不是懲罰,而是還對方一個公道,也給自己良心一個公平的交代。

 

  (一)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

 大約三十多年前吧,我奉派到基隆服務。

我是台中市人,從沒到過這北台灣的雨港,這裡每月至少下二十多天雨,而且不停地下,很令人不舒爽,不開朗,整日陰陰霾霾。

有一天,我們突然接獲民眾報案,說靠縣市交界處的深山裡,發現有一具無名女屍。由於剛好是我值班,便約同法醫及兩名助理,前往現場查看到底出了什麼狀況。

   我們一行人,坐車到山腳下,便沒路了。大家只好下來自己走。我是外地人,完全不熟悉基隆,何況這罕見人跡的偏僻荒山,處處天雨路滑,真是步步艱難。我們走到天都快黑了,仍然走不出迷宮般的山間小徑。法醫和助理不禁搖搖頭地告訴我,再走也沒用,因為我們真的迷路了。

   我們都十分著急,這時,意外地發現有位婦女朝我們,走了過來:「先生小姐,您們要去哪裡?想找誰?」對方問。

    「我們是來辦案的,聽報案民眾說,這深山裡有位婦女死了,原因不明,我們要找這婦女陳屍的地方。」我答。

   「哦!我知道在哪兒,我帶路。來,請跟我來!」對方很熱忱,很親切。

    我們顛顛簸簸,又轉又繞,不知走了多久,總算到了,而這位婦女也揮了揮手自己先走 了。我們朝林內進去,果然發現樹底下平躺著一具穿著女裝的屍體,脖子上的繩索腐爛了,手電筒一照,好恐怖的臉,早已腐爛成坑坑洞洞的骷髏,似乎只剩骨頭 了。我請助理再照亮一點,以便把整具屍體作個全面觀察研判。

    當我們把燈光打到最亮時,我們大家都不自禁地異口同聲驚叫了起來:「這身打扮,不就是剛剛帶路領我們來這兒的那位婦人嗎?』』

    我全身起了疙瘩,直打哆嗦,一再發毛髮抖,甚至兩腳都僵硬了。同行的法醫和助理,更嚇得面如土色,一張臉縮得像小橘子一樣。

   天色越來越暗,我們四人真是歸心似箭。所幸很快就到了山下,一坐上車,便安定了不 少。不久,總算看到了我們的辦公大樓,我們互道再見,便各自回自己的單位去了。我也跑步進自己的辦公室,先向上級作個概要的報告,然後喘口氣,便開始尋找 失蹤人口的申報資料,盯著照片一張張看,默默不發一語。好多同事看我魂不守舍,都知道我在山上,一定被什麼給嚇倒了。他們都是過來人,心裡必然有數;他們 問:「你不是說那屍體早已腐爛成骷髏了嗎?你連她長個什麼樣子都沒半點概念,又如何能從照片中核對出她到底是誰呢?」

   他們原已覺得我傻到這地步,有點好笑,那知我的回答竟是:「我看過她本人,而且彼此有說有笑,同行走了很久很久,直到陳屍現場才分手,怎麼會不認得呢?我相信這帶路的,和那平躺在樹底下的,應該是同一個人。」他們聽了,更是人人哈哈大笑。但他們後來都真服了我,因為我果然真的找到了死者的照片,也查出她的姓名、住址。當然,也破了案,因為這婦人不是自殺上吊,而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我問同事:「您們真以為人死就真死了嗎?」

    我十八歲便入佛門,並隨師父受戒。我尊重死者和她的遺體,有如尊敬佛,決不把對方當死人看待。師父說:靈台三寸,永保一息於一念間,肉體雖死,魂魄永遠不滅。

 

 (二)卿惜三世緣、我流七孔血

   基隆八斗子臨近的海灘上,突然漂來了一具腐爛不堪的死屍,全身被大魚小魚啃齧得幾乎體無完膚,連臉部也無法辨認了。這死屍浮浮腫腫地,脹得好像一具充氣玩具人,可說整個變了形。

   來辨認的民眾很多。但大家看了以後,都表示:實在腐爛得太厲害了,不管他們怎麼樣地仔細看,都一點也看不出來。

   我請警察先生拜託民眾們排一下隊,儘量成一直行,然後再依次一個接一個來,並請大家再靠近點,儘量看個仔細。

   許久許久,仍然沒有人認得出來,或許屍體那張臉已完全變了形,加上屍臭太難聞,使人受不了,以致大家沒有辦法停留太久吧!

   正當我一籌莫展時,警察先生突然跑來告訴我,現場外有位中年婦人,由讀初中的女兒陪同前來辨認,但不敢進來,不知如何是好?

   我說我親自出去帶,畢竟女生跟女生比較沒有距離。

    這位中年婦人到了現場,還是不敢靠近。我便不敢太過勉強,只好先牽著她女兒,陪著她一起,一步一步地跟著隊伍慢慢向前行。

   當她女兒靠近時,突然,在場圍觀的民眾大聲驚叫了起來:「屍體怎麼流血了!屍體在流血了!」

   我定睛一看,真的好怕人唷!只見那屍體:一雙睜著大大的眼睛,兩個鼻孔,兩個耳朵,還有嘴巴,都淌了一大堆鮮紅的血,從眼角、嘴唇角、耳門、還有嘴唇上兩道鼻孔,緩緩地流了出來。

   真的好可怕唷!

    我趕緊請那中年婦人靠近前來看看這情景,並請她一定要仔細好好端詳清楚,因為見了她女兒會七孔流血,應該不會沒有關係才是。

   那中年婦人才剛靠前,彎下身,突然失聲嚎啕痛哭了起來,而那初中女生也倒在她媽懷裡,跟著大哭特哭。

    那中牟婦人終於認出死者的假牙,她對著屍體喃喃自語地講了一大堆,但海邊風太大,海浪又吵,加上哽咽涕泣,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然而,這屍體聽了這些話,他原本睜著大大的兩個眼睛,竟然奇怪地自己慢慢地閉了下來,並且從眼角裡迸一滴一滴的眼淚,連上下兩片嘴唇都在微微地顫動,似乎有什麼話要交代一般。

   我覺得好害怕唷!這人不是死了嗎?

    我回到辦公室,心裡還有餘悸。真的,我有千千結:「這人不是早就死了嗎?甚至也腐爛了,為什麼還跟活人沒有兩樣,會流血、流淚呢!」

   我越想越害怕。我問一些較年長的同事:「人死了,不是死了就死了嗎?」

   大家都不說話,只對著我笑,好詭譎唷。

   (這事件是海釣客被瘋狗浪捲走,沒有他殺嫌疑。這中年婦人,後來經證實為死者之妻,而小女生為其幺女。)

 

 (三)在信的人,凡事都能

   焦黑的屍體,赤裸裸地,縮蜷成一團,好是僵硬。顯然是殺人滅跡,被人用汽油等易燃物燒過。

    當時,死者已面目全非,不知如何辨認。我們的主管認為舉凡疑難雜症,還是女生出門比較細心,所以,又指派我陪同法醫前往驗明死者身份與死因。

   我們透過媒體,發佈新聞,並呼籲民眾前來幫忙辨認。由於天氣非常晴朗,而好奇又是人人都具有的天性,來湊熱鬧的民眾很多很多。

   我和法醫忙著做筆錄、測量、繪製現場圖記。

    民眾越聚越擠,也越靠近死者屍體,我請求警察先生別讓越逼越緊的民眾,破壞了現場。

   突然,不知什麼緣故,這焦黑的死屍,竟然翻轉身軀站了起來,瞬間又撲向前方,伸展開 兩手,緊抱住一位圍在第一線的年輕小夥子後,這屍體很快又與那年輕小夥子一起向前倒了下去,我親眼看了這一幕,嚇得目瞪口呆,幾乎已嚇破膽了,我失常地大 聲喊叫又喊叫:「這人不是已經死了好多天了嗎?這人不是早就死了嗎?……」

   隨著,我便不省人事了。

    我醒來時,已發高燒在醫院躺了快一週了。聽護士小姐說,我好幾天都一直尖聲驚叫著:「這人不是已經死了嗎?這人不是已經死了嗎?」

   十天後,我逐漸恢復語言能力,一句一句慢慢講,結結巴巴,而全身也仍然不自禁地顫抖不已,我想我這一生已注定永遠不可能走出這令人恐怖的陰影了。

   同事一個接一個來探望我,據說被緊抱不放的那位民眾被救開時,已斷氣了。焦黑的死屍,兩手又僵又硬,像上了石膏,沒有人能扳動一分一毫,後來,請來了專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把活人給硬拖了出來,但早已沒有生命跡象了。

   這次事件,使我們單位的主管,從此改變了男女平等的觀念,再也不敢讓我去驗這類含冤橫死慘不忍睹的屍體,畢竟小女生連小小蟑螂都怕,怎麼能碰這種大場面呢?

   這個案子明察暗訪,耗時約一個多月,總算破了。很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兇嫌竟是那被焦屍掐死在現場的年輕小夥子。

    我近四十年來,一直在想:「人死了,就真死了嗎?」到今天,我還會不寒、而栗,還會做惡夢,也還會突然不能自主地尖聲驚叫:「這人不是早就死了嗎?這人不是早就死了嗎?」

   醫生說:我這病是瞬間刺激太大,被驚嚇過度引起的。

    唉!誰能解開這個謎,誰就必能為我收魂壓驚,因為我的病還一直治不好,但世上真有這種高人嗎?

 

  (四)我思故我在

    我有一個朋友在新店經營電子零件工廠,業務非常興隆。他決定擴廠,並到大陸投資。

    他打電話高雄跟他父母商量,他父母也為他的鴻圖大展而歡喜不已。

    他打算在星期六公休日,與他太太抱著不滿三歲的小寶寶,一起回南部省親,並向父母稟報他的新計劃,希望父母能全力支持,以免將來在資金調度上會發生不必要的困難。他父母雖然不是什麼大財主,但手頭尚握有祖產幾甲地,只要老人家肯,要多少錢應該都不是問題。

   他來找我辦點公事。我說:「打父母念頭是很不好的,稍有邪念,說不定還會遭到天譴。」

   他說他是獨子,將來這些田地,也一樣是他的,早給晚給都是給。

    我很鄭重地告訴他,祖產是有毒的,不能花,會遭祖先懲罰。他很生氣地頂撞我說:「太迂腐了,太迷信了,簡直讀的書全白費了。」

   我知道再講也只徒惹人厭而已,乾脆閉緊嘴巴不說了。

    星期六,他們一家三口就照原訂計劃出發了。

    星期天,我們事務所不上班。

    星期一,他的父母上台北來找我了。兩位老人家都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我聽了也忍不住哭了。因為我這朋友在高速公路上出車禍了,在伸手不辨五指的濃霧中,被兩部大車一前一後夾死在中間,車子成了一堆廢鐵,而他們夫妻也成了一團肉醬。

   兩位老人家哽哽咽咽地總算把這一段話給交代清楚了。接著,兩位老人家要求我陪他們去高速公路警察隊領回孩子,因為他們實在不懂法律手續。

   我好驚訝:「孩子沒死?這哪有可能?」

    原來在連環車禍現場,當大家忙著救人之際,據說有位年輕太太自稱叫OOO,雙手抱著這不滿三歲的小兒子,親身快步跑來託付給收費站的小姐,說她有事十萬火急,等忙完了,再回來帶走小孩。 車禍現場終於一一清理完畢,死的、傷的,也全救了出來。但好久好久,卻一直沒有人來抱回這小孩。警察透過手提擴音器來大聲呼叫,也沒看到這位年輕媽媽出現。

這時,警察先生突然想到,會不會是車禍中的受傷者?

    果然在名單中找到了這年輕媽媽所說的名字。不是傷者,是死者。她是被夾死在撞爛的車子裡頭,而且是一小塊一小塊地被夾出來的,所以,認也無法認出來。

   警察先生把一大堆車禍現場撿拾的各死者證件全彙集在一起,然後叫收費站小姐前往指認,是否確實是在死者裡頭。

   這堆遺物有很多卡,也有皮包裡摔出來的駕照、身份證……等。收費站小姐看到一張信用卡上照片正是那年輕媽媽,一點也沒錯。就這樣,警察隊找到了死者的家人,也正式通知他們來領回屍體、領回哭鬧不已的小寶寶、領回死者遺物。

   收費小姐一臉困惑地問:「那位年輕媽媽如何把小孩抱出來給我?收費站離車禍現場很遠,用跑的能到嗎?她從頭到尾都被夾死卡在撞爛的車子裡面,而且是一小塊一小塊被夾出來的,她怎能好端端地自己單獨一個人脫困地走了出來,而小孩又為什麼半點傷也沒有,連輕微擦破皮都沒有,到底這小孩怎麼被抱出車子的?」

   不只她一想再想,都沒想出什麼合理的解釋,即使交通警察、死者的公婆、還有我,也一樣找不出任何答案。現場記錄也查不出半點蛛絲馬跡或線索。回程,在小孩哭鬧聲中,我好納悶:「人死就真死了嗎?」

 

(五)我死我生死復生

   這件事發生在一九四五年,台灣剛光復,當時我才六歲。

   台中市有一位非常有名的助產士,接生技術十分老練、十分老到,所以,我們都尊稱她為「老產婆」。當然,我也是老產婆所親手接生到這人世間來的。當時,我爸是抗日的台獨份子,也是日本政府的頭號通緝犯。每次,日本政府抓不到我爸時,便抓我媽去充當人質,並 嚴刑拷打,以逼問我爸的下落。我就是在日本政府的政治監獄裡被踢出來的,這老產婆在 我掉到一半卡住時,趕來救我媽和我的命。所以,老產婆也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出生不到一年,便罹患地中海貧血症,也因此而變成低智障。老產婆覺得很歉疚, 每次都告訴我外婆和我媽說:「真沒想到把您們的孩子接生成這副樣子。」

   我六歲時,突然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像懷了身孕似地。我外婆和我媽便央求老產婆為我檢查,是不是有了孩子沒生出來。譬如雙胞胎或連體嬰等等。

   由於老產婆很忙,一會東家求,一會兒西家請,根本連坐下來喝杯茶的時間都沒有,她哪有可能為我作詳細檢查呢?她要我外婆和我媽把我交代給她,隨在她身邊,這樣她一有空檔,便可隨時隨地為我一項一項地作必要的檢查。因為肚子脹得太大,便會有生命危險,所以,我外婆和我媽只好勉強同意了。

   這老產婆似乎與我有緣,一直非常疼我。

    有一天,夜已經很深了。有一對老阿公與老阿婆來找老產婆,請她趕緊去為他們難產的媳婦接生。老產婆匆匆忙忙牽著我,背著一個黑色有十字記號的大皮包,叫醒拉三輪車的伯伯,馬上就出發了。

   老產婆與那對老阿公、老阿婆約在大里鄉快靠近七將軍廟的地方相候。這條路不大,但由台中往霧峰,這是一條必經之路。

   我們到指定會面地點後,又拉了一小段路,便沒有辦法坐車了。眼前全是彎彎曲曲的羊腸 小徑,好多矮小房子很雜亂無章地擠在一起。老產婆緊緊地牽住我,好後悔帶我這麼小的孩子來走這麼小的路,何況天色又黑又暗,連一盞路燈也沒有。甚至,有些 地方,又坎坷、又顛簸,還是拉三輪車的伯伯背著我才能平安地走過去。

   我們終於到了一間又矮又小的違章式平房。有個女人躺在床上呻吟哀號。老產婆立刻打開黑色醫藥箱,拿出一大堆醫療器材。她叫我到外邊等,不要進這房間。

   老阿公、老阿婆拿了好多顆大糖球(又叫金含)給我吃,但我卻好想睡,因為夜已這麼深了。

   不久,那位阿姨已經不叫了,反倒是哇哇地一陣又一陣的小娃娃哭聲,好吵好吵,幾乎把我的睡神全吵走了。我覺得好討厭唷!

   老產婆說:「恭喜您們喜獲一位麟兒,是小男生,好棒唷!」

    老阿公與老阿婆很高興,但也很不好意思地告訴老產婆說:「我們家境不好,實在沒有錢付您接生費,請您原諒。」

   老產婆說:「不必擔心,只要孩子能順利生了下來,母體也平安,就可以了。至於錢,有沒有,給不給,都沒關係。」

   老產婆說明天、後天都會準時來幫小娃娃洗澡。老產婆轉過頭來又叫拖三輪車的伯伯,把帶在身邊的嬰兒服、睡袍、裹毯等,全拿進來送他們,好讓小娃娃也能溫溫暖暖。

   我們照規矩,如期為小娃娃洗了三次澡,也幫產婦換藥、修補撕裂的產道傷口。總之,老產婆很盡責地幫那阿姨做了所有該做的一切事,那阿姨很感動又很感激。

   臨走,那阿姨對老產婆說:「這小女孩是您的嗎?她的心很漂亮,將來非常之好,學問很深,地位很高,福氣很大,壽命很長。」

   老產婆摸摸我的頭,要我向那阿姨敬個禮,大聲說謝謝。我真的做到了,我這低智障,傻傻地,哪懂什麼?但那天,我真的會敬禮,也會大聲說謝謝,老產婆好高興。我相信那時的老產婆一定暗暗笑在肚子裡,像我這種小孩子,能活過年底就夠慶幸的了,怎會有什麼學問、地位、福氣呢!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剛剛有點亮,有警察來找老產婆說:「大里公墓上,發現有一個男棄嬰,身上裹著一條嬰兒小毯子,印有您產房的名牌。」

   老產婆聽了很著急,馬上叫拖三輪車的伯伯,趕快準備出門。老產婆問:「現在小娃娃放在哪裡?」

   「在派出所。」對方答。

    老產婆以最快速度趕到了派出所,抱起小男嬰,小心檢視,正是那老阿公、老阿婆的媳婦所生的,一點沒錯。

   老產婆把小男嬰抱到我背上,要我背小弟弟,我好高興。警察先生拿了一條小背巾,幫我捆得緊緊地。

   我們一起去找那老阿公和老阿婆,問問看他們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連自己親生的小寶寶都可以丟掉呢?

   我們來來回回地找了又找,就是找不到那一大片的低矮小平房,也找不到老阿公、老阿婆的家。我們請教了七將軍廟附近的住戶,大家也都說不知道,甚至連聽都沒聽過。

    警察先生說:「這裡是我們的管區,為什麼我們也從來沒聽說過呢?」接著又說:「會不會就是發現棄嬰的那處大公墓?」

    老產婆說:「我接生的地方,明明是一排排小平房,根本是一般人居住的小社區,哪會是死人的墳墓呢?」

   老產婆說我也跟著每天去,如果是墳墓或公墓,我這六歲小女生豈不早就嚇死了。

    警察說:「何妨試試看,不也很好嗎?」

   老產婆說:「可是我不知道對方的名字,連姓什麼都不清楚。」

   警察說:「您想想看,那老阿公、老阿婆叫她媳婦什麼名字?」

   老產婆靜靜地慢慢想,終於想出對方叫什麼。於是,警察們開始一一核對墓碑上的名字。

   果然不出所料,找到了生產的那女人的墓。

   警察根據那墓,查出他先生的姓名和住址。

老產婆和警察大人一起按址拜訪了這小男嬰的爸爸。老產婆說:「這小男嬰是您夫人四天前所生,是我親手接生的。」對方很疑惑,怎麼說都不相信,他說:「我太太已死了一百多天了,怎能再生小孩呢?難道她還活著嗎?可是,她是我親眼看她被埋葬的,怎會有錯呢?」

   老產婆說:「您太太死的時候,有身孕嗎?」

    對方答:「有,大約七個月左右。」

    老產婆說:「那就對了,到前幾天,不正好是滿十個月嗎?如果您堅決不信,是否可以請人開棺,驗驗看您太太所懷七個月大的胎兒,是否真的生出來了?」

   對方還是面有難色,一點也不肯同意。

    警察大人說:「我們可以發強制命今,到時您不開,我們還是一樣照開。」

    那人只好認了。

    第二天,由派出所派出了好幾個警員到場,請來的工人也來齊了。挖開墳墓,開了棺,那躺著的女人,正是生產的那位阿姨,她的胎兒沒了,肚子平平的。身邊還有一些老產婆給的藥和紗布、棉棒。這下謎底揭曉了。

   老產婆說:「我真的是進了墳墓,真的是為死人接生嗎?」

    對方似乎哭了,眼眶裡全是淚水。

    對方說:「死人生的嬰兒,會是活的嗎?如何證明這小男嬰真正是我的親骨肉呢?

    老產婆說:「您的父母不是也過世了嗎?他們的墳墓不是也在這附近嗎?是您父母到台中下來請我為他們難產中的媳婦接生的!」

   對方便帶我們一大堆人,一起去看他父母的墳墓。警察先生也早已約到了一位法醫,請他幫忙監定這小男嬰是不是對方的真正骨肉。

   法醫說:「挖開墳墓,開棺!」

    法醫又請老產婆從我背著的小男嬰身上抽出一小針筒的血,把這血滴在對方父親的骨頭上,一下子全吸進去了。

   法醫一本正經地告訴對方說:「這小男嬰絕對是您的至親骨肉沒錯。」

    回到家後,老產婆要開出生證明,連同小男嬰送去還給對方。我哭了,因為我好想留下這小弟弟。老產婆說:「人家的,就是人家的,怎能不還呢?」

   我們到了對方的家,那古老的房屋中間有個大廳,擺祖先牌位,牆上掛著一張張大照片,我好奇地抬頭一一仔細看了。我告訴老產婆:「您看,拿大糖球給我吃的老阿公,泡茶請我喝的老阿婆,還有生產的那位阿姨,全在上面,拍得好像唷!」

   對方靜靜地聽我邊稱呼邊指,楞楞地注視著我,而當我看完照片,低下頭來看他時我發覺大人也會哭,並且一哭就沒完沒了。

   我把小弟弟還給了對方,我已背了一天又一天,我真的好捨不得。

    老產婆看我哭成淚人兒,對著我說:「請你媽也為你生一個小弟弟,不是更好嗎?就別再哭了!」

   後來,我一想到這小弟弟就哭,我媽怕我罹患嚴重貧血絕症的虛弱身體會崩潰,只好在我病情最為危急的十八歲,為我生下了一個小弟弟,但我還是想念我六歲時所背的那個小弟弟,到今天仍然一樣。

   屈指算算,那小男嬰也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吧?好神奇的小弟弟現在不知住在哪裡?他會記得我這小姐姐嗎?這世間第一個抱他、背他、愛他的人。

   附註一:寫這篇回憶,我是邊哭邊寫的,所以,顯得很雜很亂,還請讀者原諒。當時,我從沒有背過小娃娃,包括真的娃娃,或玩具娃娃,而這小弟弟一出生時,那阿姨就讓我抱他、背他,這是我今生今世所抱所背的第一個小娃娃,而且是真的小娃娃,我怎能不想呢?我有自閉症,從六歲到今天六十三歲,我不知買過多少小娃娃,抱過多少小娃娃,背過多少小娃娃,但最為溫馨甜蜜的,還是我六歲時所抱所背的那位小弟弟小娃娃!

   附註二:這位阿姨是這世界上在我六歲還低智障時,便相信我「心很漂亮,將來非常之好,學問很深,地位很高,福氣很大,壽命很長。」的第一人。對我今日的成就,影響非常之大。當時,連我父母都對我不抱任何希望。

   附註三:經典上說:看到對方死的人,不能再看到對方活,只有不知道對方已死的人,才 能不知情地看到對方活。老產婆和拖三輪車伯伯,還有我,都不知道那老阿公老阿婆以及那阿姨已死,所以,我們都可以看到他們為了應付緊急狀況而復活的真實情 境,這絕對不是幻覺。但當您拆穿時,對方就破了。

   附註四:活在陽間多久,便可積存多少的陽氣與太陽光子。當一個人死了,在墳墓裡的魂魄,便只能靠他所積存的陽氣與太陽光子來延續他的陰間生命。所以,埋葬後再挖墳開棺,都會使已充塞的陽氣與太陽光子外洩外漏,一至點滴無存,這時,那人的陰間生命和魂魄,就很危險了。

   活人只吸收正的陽氣與正的太陽光子,而死人則吸收負的陽氣與負的太陽光子。活人活多久,他於吸收正的陽氣與正的太陽光子後所存留的負陽氣與負太陽光子就有多少。死人害怕正陽氣與正太陽光子,所以怕活人,怕白晝。

   附註五:我背這小弟弟時,他的身體是溫溫熱熱的,而那老阿公、老阿婆則是冰冷的,那位阿姨的手也是又冰又冷。至於我自己的手呢?當然也是一樣冰,一樣冷。所以,那阿姨好幾次疼痛難忍時,都緊緊握住我這小女生的小手,而不會受到陽人熱氣的傷害,但那阿姨卻不敢碰她自己所生的小弟弟。

  附註六:我們去幫小娃娃洗澡時,左鄰右舍一個接一個來找老產婆看病拿藥,老產婆都很有耐心地為他們診治,也幫他們打針、擦藥。老產婆說:這些人是不是沒錢上醫院,為什麼病得這麼痛苦,還不看醫生呢?有什麼困難嗎?

   附註七:您可認真思考過:親人車禍死了,重病死了或其它不幸事故死了,就只需埋進土裡或火化就沒事了嗎?誰來繼續治療他們?誰來照顧他們?在陽間是病,在陰間還是病,在陽間是傷,在陰間也是傷。

   附註八:槍決是很殘忍的暴行。因為槍傷使死者在陽間無法療傷止痛,而受盡折磨,十分悲慘。即使埋葬這類受刑人,也要先敷藥、包紮傷口、止痛,再入土。別以為人死了就死了。

 

(六)昨死今生悔已遲

    賴OO是死刑犯。案發時他是某工地的主任,把前來預訂房屋的一位小姐給強暴後殺了,而且把這小姐身上所帶的巨款,全搜光了,真是惡行重大,令人髮指。

    賴OO在警局所作的筆錄,對他非常不利,但他全一一自己招認了。不管這些筆錄上所記載的是什麼,他似乎都無所謂,既不喊冤,也不申辯一言半語。現場模擬時,他還一直請教警察們,這樣對不對,那樣對不對,真怕與警局所作的筆錄不符。

    或許我自己是個貪生怕死的軟弱人吧,我始終認為貪生怕死是每個人都具有的本性,哪有 犯了死罪,還這般認分認命,毫無掙扎的跡象,很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死刑犯不可能一審定案。我們的公設辯護人,也抽絲剝繭,尋找出好多有利的證物和證人,都 可以證明他不是這件兇殺案的嫌犯。但賴OO不願意再上訴,他拜託檢察官別再為他的事費心了。他也拒絕公設辯護人的好意幫忙。

我好納悶,他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活得這麼不耐煩?我一向都把被告當自己親人來關懷照顧,與他們感情很好,沒什麼大距離,所以,對於賴OO的毫無求生意志,我很不能瞭解,也很不能諒解。說真的,坦然面對死亡,豈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真能修到老僧入定嗎?

    我很捨不得,我深信賴OO必有隱情。深夜,我由看守所所長帶路,從睡夢中把他叫醒,一起到會客室密談。

   他剛開始,什麼話也不說,靜靜地低著頭,聽著我一句又一句的真心話,但任憑我怎麼講,他都不發一語。

   後來,我忍不住哭了,越哭越失控,幾乎哽咽到哭不出聲來。他楞住了,呆呆地瞪著我:「請別哭了,我是死刑犯,哪值得您為我哭呢?我的生命連螻蟻都不如,您怎會這般為我牽腸掛肚呢?」

   他也掉著一滴一滴的淚水,他說:「我告訴您好了,二十年前,我在高雄當兵,利用放假,和部隊的同胞一起到高雄大貝湖(現在的澄清湖)玩。 大約下午四點多左右,我們看到兩位穿得很時髦的小姐,長得很漂亮,便動了歹念,合力把他們脅迫到一處遊客罕到的偏僻地方,施予輪暴,再把他們殺死,棄置在 非常隱密的地方。我們把兩位小姐的衣服財物全部剝光、搜光,然後從容趕回部隊報到。不久,部隊移防,我們便遠走高飛了。」我問:「您這樣不會我心難安嗎?」

    對方答:「我會,但我那朋友一點也不會。退伍後,我找我那朋友一起去自首,但他堅決不肯,因為他知道這是死罪。當然他也不准我自己一個人去自首。我多年來,時常對空祭拜這兩位小姐,祈求他們能原諒我。真的,我好懺悔,也願意接受國法制裁,一命抵一命。」

   我問:「您應該已成家了吧?我看過您的資料是已婚。」

    對方答:「我退伍後就成家了。我太太很賢慧,生有一男二女,大兒子在國立大學就讀,大女兒也在國立大學就讀,二女兒快升高三,在省女中就讀,明年可望保送國立大學。」

   我說:「我聽他們說,您應該是冤枉的。我真想不通,您有這麼幸福的家庭,這麼優秀的子女,為什麼一點都不想活呢?」

    對方說:「我二十年前在高雄觀光區殺死那兩名小姐,就已經死有餘辜了。那時,我就該 接受國法死刑的制裁,但我卻一直苟且偷生,不敢面對自己的良心。最近,我那朋友的兩個女兒都被姦殺死了。他的大女兒畢業旅行時,因為不小心脫隊,而被歹徒 盯上了,死狀很慘。他的二女兒讀夜校放學時,在自己家裡的巷口被綁到偏僻地方,強暴後分屍了,死狀更慘。」

    我問:「難道您開始害怕了?」

    對方答:「我看我那朋友的女兒,就想到我的兩個女兒。再下去,可能就找到我家來了。我怎捨得我兩個女兒因為我所犯的罪惡,而無辜被冤魂索命呢?我知道,殺人就該償命,也願意自己償命,但我只希望被我殺死的那兩位小姐,千萬別抓我兩個女兒去抵債,我願意自己被處死,來贖罪。」

   我又問:「如果您不死,會怎樣?」

    對方答:「我兩個女兒一定會死,這是惡有惡報,是絕對逃不掉的!」

    我聽完後,一臉全是淚水,而對方也泣不成聲。我請守所所長先把他帶回去,而我自己則在那兒靜靜地淌著止不住的淚水。

   我決定成全他的心願,也請同事們別再深入追究了。

    賴OO處決後,一家大小的生活,頓時陷入困境,我在賴OO處決前,曾告訴他:「您請安心走吧。」

   賴OO死得很平和、很安詳。

    我請朋友開了一個小會,幫助他夫人做點小生意,並每年幫忙三個孩子註冊,直到大學畢業。其中,最小的女兒還出國讀到博士。這三個孩子應該都已五十出頭的人了。

   我因三個孩子都已能自立,覺得責任已經完成,便沒有再與他們來往。

    這三個孩子,對他們父親的無罪被判處死刑,都一直耿耿於懷,很不能諒解,也因此對我抱持不共戴天之仇。但我接受他們的恨,從不為自己作任何辯解。畢竟,這三個孩子總有一天,會自己長大而懂事。

   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會有失足的時候,但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要勇敢面對,不要逃避。

   本文賴OO為假名。每個人都有他的尊嚴,不容侵犯,即使是死刑犯也一樣。賴OO的子女非常上進,更不該受到傷害。無論您知否真實姓名,皆無權對任何人宣洩。

   附註一:賴OO於處決前,留下三封絕筆書,一封給家人,一封給在高雄一起犯錯的朋友,另外一封給一名同事。據賴OO之夫人後來告訴我,那位在高雄一起犯錯的朋友,仍然不肯自首,有一次在卡拉OK店,碰到兩派兄弟火並,被不長眼睛的流彈所射殺。

   附註二:賴OO知道這兇殺案是他的一名年輕同事幹的,被害人的錢也是他拿走的。但據賴OO的夫人告訴我,這名同事的媽媽是寡婦,他的爸爸車禍死時,只留下他這名遺腹子。這名同事的爸爸是獨子,爺爺也是獨子,而且早就過世,留下他奶奶,三代就只有這一注香火,所以,賴OO心甘情願為他頂了,無怨無悔。

   附註三:高雄那個案子,不歸我們管轄,無權過問。

    附註四:賴OO的三名兒女,問過我:「阿姨,我爸為什麼非死不可?」我都告訴他們:「你爸為了挽救一個年輕人的一生,而替對方死。」我不能讓三個孩子一生所孺慕的父親形象,為此而破滅。我堅持給三個孩子一個偉大的爸爸,讓他們一生都能以自己的父親為榮,站在人前人後,都能毫無愧色。

   附註五:賴OO的冤情,以當時罪證之明確,要為其翻案,似乎非常之難,所以,沒有人有把握。何況,賴O O本身不想活,即使神仙也救不了他。賴OO想一舉兩得,既為自己贖罪以保自己女兒之命,又為自己同事留住香火,按理也算值回票價,死而無憾吧!

   附註六:賴OO的三個孩子都認為我養育他們、辛苦教育他們,只是在為我自己所誤判的冤獄,作良心上的贖罪罷了。

   附註七:聖經說:「王啊!請您原諒他們,寬恕他們,因為他們不知道他們所作的。」

 

(七)黃梁一夢誰先覺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應該可以公開了吧!

    大約三十多年前,那時還是威權統治的圖騰歲月,我們的最高領袖在我們心目中是一尊崇高的神,我們被禁止談論無憑無據的妖魔鬼怪等迷信,也不提地理風水或靈魂輪迴等等,舉凡任何事,講的全是科學辦案。

   我奉派到基隆服務。那裡是個熱鬧的大海港,各國人與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舞廳、酒吧、咖啡館可說比比皆是,所以,治安上的大小問題也層出不窮,真是五味雜陳。

   在同事中,我是唯一有宗教信仰的人,日常生活裡,點點滴滴,都嚴格持守戒律,從不敢稍稍隨便。

   有一天,午覺時間,我做了一個怪夢:有位小姐站在一處獨棟房屋的門口,像是公家宿 舍,從她身後還清清楚楚地可以看到街名及門牌號碼。這位小姐哭得很傷心,一直以哀求的眼神注視著我,似乎有事求我的樣子。不久,突然一聲慘叫,這位小姐的 身體像爆開似地裂解成一小塊一小塊,令人慘不忍睹。

   我時常作夢,而且時常是莫名其妙且毫無任何意義的亂七八糟夢。所以,睡醒後,便不當一回事,一古腦兒把這夢全丟到腦後去了。

   然而,從那天起,我每天都做同樣的夢,看的都是同樣的情境,簡直看煩了,嚇得幾乎不敢留在辦公室裡睡午覺。

   但只要稍稍闔上眼,這位小姐就又出現了。甚至一天比一天清楚。我把這事告訴年長的同事,他們都勸我別太介意了。做夢是家常便飯。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是:天底下哪有連續七、八天都在同一時間做同樣的夢呢?

    我終於忍不住把這事向上級稟報,請示這中間是否另有文章,畢竟我年紀還太輕,閱歷還太淺。

   長官說:「夢中不是清清楚楚地有門牌號碼嗎?何不找兩名同事陪你一起去現場查訪,說不定去了就一切都有了答案,何必閉門造車來瞎猜呢?」

   長官很疼我,也很信任我,就這樣把這夢當正事交辦了。

    我們按址找到夢中所顯現的那房子。真的有,而且與夢中完全一樣。可見夢中那位小姐也必真有其人,應該真正存在。

   因為這棟房子,外觀很像公家宿舍,而公家單位的宿舍,必須照會公家單位才能搜查,我們所掌握的,只是一場夢,怎能出公函呢?

   我們客客氣氣請教這棟房子的主人,他說這是一般住家,不是公家宿舍,也不住公務人員,我們總算放下了忐忑的心。

   我們先出示證件,然後很有禮貌地問這房子的主人,詳細說明我們的來意,我們告訴他,目前只是初步拜訪,我們尚沒有充分的資料得以進入法律程序,所以,就他的立場而言,他可以拒絕我們。

   真沒想到,這房子的主人非常憨厚善良,他很願意與我們合作,很願意幫助我們。

    他還告訴我們,他這棟房子,是沒多久前,才透過掮客,向一位姓崔的人頂過來的。而這姓崔的資料,只需找代書查詢,就可問到。我們聯絡到了代書,對方說這姓崔的已移民美國,早就離開台灣了。

   我偷偷請教同事:光憑一場夢,就可以到別人房子裡,查東查西嗎?還好這家主人很幫忙,又很合作,他陪著我們仔細地一間一間地看了再看,但我們竟然什麼都沒看到,連個蛛絲馬跡也沒發現,真的沒有半點令人值得懷疑之處。

   我們垂頭喪氣地回到辦公室,一五一十地向上級稟報我們實地勘察的結果。我說:「真有夢中那棟房子,而且完全一樣,也真有那門牌號碼,一點沒錯。可是,為什麼卻怎麼也看不到夢中那位小姐呢?她到底是誰?又在哪裡?」

   長官說:「別急,慢慢來。只要因緣成熟,自會水落石出。說不定那位小姐還有難言之苦處,尚不便現身。但可以確定的事,是那位小姐必有冤情,要我們為她平反。千萬不可放棄,用點心,再接再厲!」

   可是,我已經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了。

    說來慚愧,這事我們已忙了快半個月了,到今天,卻什麼頭緒也沒有。我覺得我好對不起同事,我好想放棄,畢竟這只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幻夢而已!但我的長官不僅一點點責怪也沒有,反倒慈祥和藹地一再鼓勵我,別灰心。

   第二天,我又請求長官派兩名男同事陪我去現場。我請教那棟房子的主人:是否有位年輕小姐,住在這裡的地下室?那主人感到很奇怪,這棟房子哪有地下室?他拿出產權證明及平面圖,讓我們瞭解這房子的全盤結構,果真沒有地下室。

   我又很失望地回辦公室,也再度很沒臉地向長官稟報,我一無所獲。

    長官說:「你確定沒有地下室?你確定地下沒有住人?」

    我回到座位上,把長官的兩句話轉問同事,聽聽他們的看法。

    其中一名同事若有所悟地哇了一聲,說:「我們明天多帶一些人手去,大家幫忙動動腦筋。」

   又一大早,我們好多人出發了。

    我們有兩件任務:

    1、確定有沒有地下室?

    2、確定地下有沒有住人?

    到了現場。我們請求主人讓我們再次一間一間地詳審細查。這房子是老式的,但大廳卻裝潢得很高雅,連地上的水泥都是新鋪上去的。

   同事說:「這大廳的水泥是新鋪上去的,但為什麼只鋪大廳,其它一房一房都已破破碎碎,為什麼卻連修也不修呢?」

   我們請求主人准我們明天請師傅來敲開這水泥,我們覺得這水泥有點不尋常。

    回到辦公室,我把所見所聞,一五一十稟報給長官,請他表示該如何下手。

    長官出了手諭,正式出搜索票,一道陪我們去那現場。

    長官說:那水泥底下,應該有玄機,可能是地下密室或不能公開的秘密

    那天,我們正式依法執行公務,敲開了那大廳的新鋪水泥,挖了大約一個人深,赫然發現埋有兩個馬口鐵打造的大儲藏桶,加蓋,而且密封。

   我們請那主人前來說明,他說他一點也不知情,也不知裡面裝的是什麼?我們通知有關單位會同前來開驗,以防百密或有一疏。

   兩個儲藏桶終於打開了。令人不敢置信的是一堆小肉塊,好好地沒有什麼腐爛。我們請法醫及助手們把小肉塊全部拼湊出一個人的樣子,十分完整,就是少了這死者的頭。

   我們開始緝捕殺人分屍的兇嫌,但他已移民美國,我們有什麼辦法呢?

    長官說:「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時,我們可真的很扁,因為不只拿兇嫌無可奈何,甚至連這死者究竟是誰,都還查不出來。我們全部陷入膠著了。

    好幾個月以後,基隆關查到了煙毒走私犯,逮到了主嫌,解送到我們這兒來。

    在看守所,這主嫌一到夜晚,就不知何故,嚇得魂飛魄散,哀號慘叫,而且嘴裡不停地喊著:「救命啊!有人頭要殺我!有人頭要殺我!」聽說那人頭一到夜晚就一定出現,在半空中飛來飛去,一會兒瞪眼,一會兒伸出長長的舌頭,一會兒吐痰,還不停地罵個沒完沒了。長官說:「或許這人與分屍有關,帶他去冷凍庫看看屍體,再押去那房屋看看他的反應。找那房東來指認,他的前手是這人嗎?」

    當這人一眼看到被分屍後再拼湊成的屍體時,他禁不住自己跪了下來,後來到了那命案現場,他更嚇得胡言亂語,有如中了邪一樣。

    終於老天有眼,明察秋毫。這件分屍案果然自己破了。

   人頭也循線索找到了,正是夢中那位小姐,是位大舞廳的當紅大舞女,由於知道煙毒走私的重要秘密,被殺人滅口了。

   全案到此,總算告了一個段落,這殺人兇嫌,既販毒又殺人分屍,實在太過兇殘狠毒,經過一審再審終於伏法了。

   這件刑案,從頭到尾,應該不是我們破的,而是被害人自己託夢、自己顯靈破的。

   經典上說:「犯罪的手法,無論如何周延,都必有破綻,所以,不要心存僥倖,以身試法。」

   「凡您所知道的,天一定知道,除非您讓自己也不知道。」

   附註:本文之敘述與公家之正式記錄或有所出入,此乃不得不爾,尚請見諒!

 

(八)道成肉身鬼神欽

    台中市民權路火災,整排樓房陷入一片火海。

  一名婦人,從火場內匆匆跑了出來,手上抱著一個小孩,只見她把小孩往地上一放,馬上又回頭往火場裡跑進去。

    沒幾分鐘,這婦人又從火場內匆匆跑了出來,手上又抱著一個小孩,只見她一樣把小孩往地上一放,馬上又回頭往火場裡跑進去。

    又過沒幾分鐘,這婦人又再從火場內匆匆跑了出來,手上仍然抱著一個小孩,她習慣地又把小孩往地上一放,馬上回頭又往火場裡面衝進去。

    當時,火場的火勢已猛烈到極點,不管是誰,只要稍稍靠近,便必死無疑。大家看著這婦人正要衝進去,人人不禁失聲喊叫了起來:「快拉住她,快拉住她!」

   說時遲、那時快。兩三個消防隊先生趕忙衝到前頭,擋住她,有的則從後頭緊緊拉住她。

   「啪!」的一聲,這婦人的手斷了,手腕上的肉與骨剝離,掉了下來。

   「啪!」地又一聲,這婦人應聲倒了下來。這時,令人驚奇的事出現了。

    這婦人的頭髮全部變成灰,瞬間瓦解崩散,掉了一地,而婦人的衣服也一樣,全部變成灰,掉到身上一絲不掛。急救人員匆匆趕到。不料才一摸,這婦人的肉已是稀稀爛爛,全被火場內的大火煮熟了,沒有一處仍是活人的生肉。

    好多人哭了。好可憐的媽媽,為了搶救自己的子女,就這樣犧牲了。

    法醫說:「您們說這婦人是往火場裡跑時,被您們阻攔下來的?」

    消防隊的幾位先生說:「是呀,一點也沒錯!」

    法醫說:「煮熟的人,怎麼還能跑呢?她很早就已被大火煮熟了,」

    後來,清理火場,不幸還有一個小孩被燒死了。圍觀的群眾和消防隊先生都很自責:「當初為什麼要阻攔她呢?害她不能衝進火場裡救出她最後一個孩子,反正她早已燒死了,再跑進去幾次,也沒關係呀!」

    這時,有人好奇地問:「她第一次從火場裡衝出來時,她已經死了,但一次、二次又沖進火場裡,救出她兩個孩子,她真死了嗎?她真是死人嗎?」

    她所救所抱出來的孩子,個個都是從熊熊烈火中.硬是掙脫出來,卻沒有哪個孩子受到半點燙傷或燒傷,到底她是怎麼把孩子呵護出來的?

  頭髮、衣服全燒成灰了,為什麼在倒下前,依然完好如初?

    太多的疑問,只能無語問蒼天,我們都是非常科學的人,怎會有答案呢?因為這是很不科學的。

 

(九)似真若幻,如影隨形

    在大排水溝的涵洞內,有人聞到陣陣惡臭,似乎有人死在裡頭腐爛了。

    起初,有人以為或許是死貓或死狗,但死貓的可能性比較不大,因為本省習俗,都把「死貓吊樹頭」,而遇到死狗,才「放水流」。

   涵洞的洞口,流出小小白白一條條的東西,密密麻麻,好多好多。看熱鬧的群眾說:那是蛆。有人很有膽子,就探頭進去瞄了一下,趕緊又摀住鼻子縮頭回來。就這樣一直嘔吐不止。

   這人說:一堆白骨,是個人。白骨一根一根都掉開了,被水沖得零亂不堪。

    派出所的警察先生忙著把現場圈了起來,以免好奇的民眾越聚越多,破壞了現場。

    法醫終於到了。他戴上口罩與手套,還有頭套。這涵洞很雜,塵封已久。法醫是我們所佩服的福爾摩斯,閱歷多,經驗豐富。他是我們的希望。

  但面對這散落一地的白骨,他也楞在那兒,直搖頭。

    法醫說:「應該是個男的,中年人」,其它則莫宰羊。法醫決定先送到殯儀館處理,再作定奪。

    這件事,就到這兒陷入膠著了,一切努力也停擺了。

    這人會是被人謀殺的嗎?還是自己不小心落水的?都爛到這般地步了,不會冤沉海底嗎?   大約八個月後(因年代太過久遠,不敢確定),有個人非常睏乏疲累地自己跑進派出所,請警察先生救救他,並讓他自首,這些日子,他已經快崩潰了。

  警察先生問了一些筆錄,當天就把他移送到我們這兒偵查庭復訊。這人說:「我十多個月前,殺了一個好朋友。我們合買獎券,中了大獎,按理應該每人一半,可是我那時正缺錢,希望對方先把他應得的那一半借我周轉,等我喘過氣以後,再還他。

    但他就是不肯幫這個忙,其實,他是大老闆,一點也不缺這區區一筆獎金,但他太無情了。於是,我借題慶功宴,請他喝酒,把他灌得酩酊大醉,然後運到排水溝,把他丟棄在靠涵洞處,再用一些石頭把出口堵住,一來讓水位升高,以淹死他,二來讓死者的屍體流不出去。」

    我問:「這般天衣無縫,可說神不知,鬼不覺,為什麼你還要來這兒自首呢?」

    他答:「我再不自首,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我很驚訝地又問:「為什麼?有這麼嚴重嗎?」

    他又答:「豈只嚴重,簡直不堪設想!」

    我再問:「出了什麼狀況嗎?」

    他再答:「就且聽我做個報告吧!

    我把對方弄死以後的第一個半年。不論我走到哪裡,所有的人都看到有個人與我形影不 離,幾乎全是兩人行。譬如我坐火車,明明只有我一個人,剪票員問我要兩張票,火車上的查票員也問我要旁邊那個人的票。我坐在位置上,只有我一個人,可是旁 邊卻永遠沒有人再坐上來。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旁邊坐著一個不說半句話的人。我到餐廳吃飯,我只一個人,但店老闆卻說是兩個人。我坐計程車,明明只有我 一個人,司機也說是兩個人。我回家,妻子兒女都說我身邊有個人一起進門,我上床睡覺,旁邊也睡了一個人,這叫妻子兒女如何受得了呢?即使洗澡,浴室裡也總站著一位我看不到的怪人,幾乎把我們一家弄亂了。

  我們家人都很害怕,除了我看不到外,人人都看得到。這人到底是誰?很 痛苦地熬了半年,這人突然不再出現了。但我開始兩眼屢屢產生幻覺,無法分辨真假。我搭火車,站在月台,明明看到火車來了,我一上車,卻整個人掉落在月台下 的鐵軌上,鐵路警察扶我起來,我卻不知道剛剛明明來了一列火車,怎麼會突然不見了。我曾一連好幾次,因為兩眼幻覺而踩空,以致摔落月台下的鐵軌上。我真不 知道該如何來判斷是幻覺,還是實景?我開車,明明前面是條大馬路,我往前開,卻掉進一條大河裡。有時,我明明走進一家商店。卻掉落路旁的水溝。我已經不知道我兩眼所看到的情景是真還是假?更不知我往前走,所碰到的,將是什麼危險。我每餐吃飯,都看到一條條的蛆在碗裡鑽動,我哪吃得下呢?可是不吃,我又怎麼能活呢?說真的,我已沒有辦法活下去了,所以,心甘情願來接受國法制裁。」

  我聽了,覺得很不可思議,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後來,我們帶他去現場模擬當年作案的實況。我一直不瞭解這個謀財害命的刑案,究竟是誰破的?是死者自己嗎?他不是早被害死了嗎?而且不是爛得連骨頭都崩散了嗎?

    人死就真死了嗎?

    附註一:被告說:被害人在夢中告訴他,要他把屍體上的爛蛆,一條條全吃光。

    附註二:被害人緊跟被告時,人人都看到,獨獨被告看不到。但被告吃飯時,整碗的蛆卻只有被告看到,任何人都看不到。

 

(十)生死之交

    我大學同學,得了肝癌,住進台大醫院四字頭病房,據說已活不過三個月了。我去陪他、照顧他。

    有一天,我下班後又去探望他,因為他的家人告訴我,最近病情又惡化了。

    或許,經常一個人悶在病房裡,心情會越來越沉,我直覺地以為用輪椅把病人推到一樓庭院散散心,應該會好轉些。

    當我開始把輪椅推出病房時,我同學很慎重地告訴我:「第OOO號病床的病人OOO,還有第OOO號病床的病人OOO,昨天傍晚,與我約好今天下午五時左右來與我聊天,我怕我下樓去,他們來的時候,會找不到我。」

  我說:「別擔心,我交代護士小姐好了。」

    我把病床號碼和病人姓名都寫給了值班護士,如果我們下樓回來太慢,請他幫我們轉達,而護士小姐也答應了。大約散步四十多分鐘,我的同學一直吵著要趕緊回病房,他怕客人到訪的時候,會找不到他。

    終於,把輪椅推上來了。經過護理站,護士小姐叫我把病人推回去後,盡快再來護理站一趟。

  我把同學安置好,便去拜會值班護士。她一臉驚嚇地小聲告訴我:「小姐,你剛給我的兩個名單,病床號碼與病人姓名都完全對,只是其中一位,三年前就死了,而另外一個更早,五年前就死了。」

    我覺得有點冷,但我如何向我同學交代才好呢?

    我邊想邊走,慢慢地回到病房。

    一進去,我的同學已經在和他的兩個朋友聊天了,而且聊得很起勁。我不方便打攪他們,便說聲再見,先走了。

  我問護士小姐:「您們受現代科學教育的人,真以為人死就真死了嗎?」

    醫生做手勢,叫我到門口,他說:「你這同學應該活不過一個月了,最好心理有個預備。」

  我說:「知道了,謝謝!」

    我走進房間,覺得很難過。我原以為他會問我,剛剛醫生跟我講什麼,但他卻一句話也沒問,他問的竟是:「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我說:「當然沒問題。請問:什麼忙?」想想他的壽命只剩下不到四周,再難也得答應吧!

   他說:「今天下午我在樓下庭園賞花時,有位太太病得很重,她家的錢都被她看病耗光了。下個月,她三個孩子急著都要註冊,可是她已經沒有辦法負擔了。她希望我能借她一筆錢,並幫她送去給她三個孩子。她的地址是OOOOOO,而她的名字叫OOO。」

  我把地址和名字全抄了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我帶了大約十萬元,按址去找這婦人和他的三個孩子。

    鄰居說:「這戶人家已搬走好多年了。」

    我問:「有人知道搬走後的新地址嗎?」

    這裡的鄰長很熱心地抄了給我。

    我趕緊再轉到新址:「請問:OOO女士在家嗎?」

   「那是我媽,她六年前就在台大醫院病逝了,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同學在台大醫院住院,與你媽認識,昨天下午,你媽向我同學借錢,據說下個月三個孩子急著要註冊,叫我趕快送錢過來。你們三個孩子是不是叫:OOO、OOO及OOO?」

   「沒錯,一個是我姐姐,一個是我弟弟,可是我們三個都早已大學畢業了,根本不必註冊了,怎麼會有這種事呢?」我說:「或許,我同學弄錯了,真對不起!」

    又隔了一天,我再度回到我同學那兒,他很急,一直問我是否把錢送去了。

    我說:「昨天一大早就送去了,也見到了孩子並且把事情都辦妥了,請放心。」

    他說:「你能否再幫我一個忙,替我到樓下庭園去一趟,告訴那位太太,好讓她放心!」

  我說:「我根本不認識她,也不知道她是哪一位,還是你自己碰到她時,再告訴她吧,」

    我真的開始感覺到我這同學在世的日子,已所剩不多了。

    他每天都有好多朋友到訪,但我卻一個也沒看到,我知道他也差不多了,但我除了暗暗落淚外,我又能做些什麼呢?說些什麼呢?

    還好,死了三年、五年甚至六年的,都還依然存在,難道我這同學會一死就真死了嗎?

    附註一:我這同學,一如醫生所作診斷,不久就死了。我把他送到火葬場火化,親眼看他變成灰。他留下四億遺產給在美國的妻子兒女,他一生只得到一個小小的大理石骨灰罐,一處小小的靈骨塔裡的一處小而又小的安息地方。如果一生只得這麼小小一點,真有必要造那麼多業,讓自己損福折壽到這麼年輕就一命嗚呼嗎?而且看他死得那般痛苦,那般悲慘。

    附註二:一個垂死的人,似乎都會有陰間的親朋戚友來探望他,來帶領他一齊走人生最後的一段路。這樣,一旦死了,才不會在回歸天國的路上迷路。如果這些人真死了就死了,怎麼還會再出現呢?

    附註三:我這同學一向嘲笑我是揀拾垃圾的乞丐婆,而他的生活則極盡奢侈,真是享盡人間的榮華富貴。我告訴我這同學,我的師父要我嚴持佛門禁戒,要吃人不吃、穿人不穿、住人不住、救人不救、做人不做等等,所以,我的一身可說十分破舊。至於我一生所賺的錢,除了每月當領的薪水與生活費外,我都認為是天地所有的錢,我從不花半分錢在自己身上,幾乎全數用來幫助諸佛眾神或天主聖母以照顧天地間正受苦受難的六道芸芸蒼生。我一生不為自己營謀打算。我大學同學好多都很有錢,卻很短命。由於,我是佛門弟子,他們的家屬每每托我為他們辦理後事。

  附註四:我告訴那婦人的小孩,搬家要讓媽媽知道小孩問:「我媽都死那麼久了,怎麼跟她講?」我說:「做媽媽的,都永遠活在兒女心裡,哪會死呢?舉凡學業、事業、交女友、完婚等等大事,都應該讓媽媽知道。」小孩又問:「那我們要到哪裡找我媽講?」我答:「到她墳前!」

  我告訴他們,人不會死,只是到了另一個世界,而陰陽只隔了一層薄薄的膜,仍在同一個點,所以遠在天邊, 也近在咫尺。

    附註五:不可把死人當死人,不管您的肉眼是否看得見,對方必定還活著,而且與您必定後會有期。或許,您可透過一些垂死的親友來與對方交談,這時,您會十分驚奇,我們所住的這活人世界,也住著死人。

 

(十一)生而為英•死而為靈

    這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我姑丈是有數的名書法家,也是坐禪煉丹的上乘高手,但他仍然老了、死了。

    我姑姑把他的遺體暫時寄放到殯儀館,等公祭時再移出來。

    沒有多少人關心我姑丈的遺體,也沒什麼人關心我姑丈遺孀今後的生活,幾乎你爭我奪的全是我姑丈生前的作品,不管成品或半成品都被搜括一空。

    我姑姑要的是我姑丈,而那些人要的不是我姑丈,而是我姑丈身邊值錢的東西。

    我姑姑很孤單,但樹倒猢猻散,再也沒有誰會在乎她 的生或死了。

    為公祭而奔走的人很多,打著我姑丈的招牌,到處攀援拉關係,所以,公祭的團體多如牛毛,參加公祭的人,也多到屈指難數。

    我姑姑說連自己的丈夫過世了,自己都不能作主,不能過問或插手,真不知這是什麼世界。治喪委員會終於決定了公祭的日期,通知我姑姑一定要準時把我姑丈的遺體送到會場,不得延誤。

    公祭前,我姑姑趕到了殯儀館,請刷洗與化妝的師傅,把我姑丈的遺體找出來,以便泡水解凍。很奇怪,這些師傅們一找再找,把所有的屍體全翻遍了,就是沒有找到我姑丈的遺體究竟存放在哪裡。整整找了一天,都沒有下文。

    我們都很焦急。這些師傅們安慰我們家人說:「別急,萬一真找不到,我們會賠你們一個長得差不多的屍體。你們的屍體可能被弄錯而被別人領走了。」

    就在這時,有一群鄉下人也蜂擁了進來,他們今天下午就要公祭,但一大早找到現在,卻還找不到他們親人的屍體。

    師傅們說:「那邊角落裡,有具屍體,聽說是南部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流氓被槍殺了,我們覺得這種人一點也不重要,就把他擱在那兒,丟在那兒。」

    師傅們分頭去找,鄉人也幫忙辨識,但整個停屍間全翻遍了,仍然沒找到。

    師傅們說:「照你們所描述的親人年齡與長相,如果有錯的話,最有可能的應該是OO廳正在公祭的OOO中央民意代表。等公祭完,要發喪安葬時,我再帶領你們去辨認看看,是否真的弄錯了。」

    我從沒看過大場面公祭,覺得很是好奇,便跟隨這群鄉民前往OO廳看熱鬧,也陪他們等儀式完畢後一起認屍。反正我姑丈的屍體也丟了,順便看看會不會是我們的。我姑姑也說:「你就一起去看看也好!」.

    這個廳,好是豪華,排場之大,真是令人目眩眼花,幾乎這些鄉民都看傻了,好闊、好奢侈唷!先是總統、副總統,接著是五院院長、各部會首長,還有國大代表、立法委員、監察委員、各地方縣市長與民意代表……,真是冠蓋云集,應有盡有,可說該到的都到了。

    我想:這人好偉大唷!終於漫長的告別式結束了。到場行禮如儀的大小官也都走了。剛剛車水馬龍,才相隔多久,又變得冷冷清清。

    師傅們向這廳的喪家說明來意,便帶著鄉民入內到瞻仰遺容的地方,仔細端詳這死者的臉和五官特徵。果然,殯儀館的I作人員弄錯了,這廳今天接受公祭的死者,正是他們要找的親人,而當工作人員把牆角邊擱著的那具屍體推過來時,這廳的喪家不禁驚

    叫了起來:「這一具才是我們的!』』

    師傅們告訴這些鄉民:「我們發屍體給喪家時,一向都很小心。因為貴為中央民意代表,一定有他一股凜然的正氣,為百姓伸張正義。我們刷洗時,發覺這具屍體很令人敬仰,而另一具屍體則很輕薄不厚重,必是地痞流氓,所以,我們經過判斷,決定把這具屍體送來這廳,哪知竟然弄錯了。」    .

    我很訝異。一個會被誤作中央民意代表,而又真正領受了文武百官的恭敬鞠躬與獻祭,這人豈能一無偉大之處?這哪是偶然!鄉民們說:「真死得很值得!」

    鄉民們告訴我這人的所做所為:「他是在大都市混出字號的高輩份兄弟,後來為了江湖道 義,代好友坐監服刑,吃過很多年的苦,終於期滿而恢復自由之身,但他在服刑時,新認識了一位好同窗,使他領悟到很多為人處世的哲理,他完全變了一個人。這 時,真是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他毅然放棄了當年所打拚出來的一切,而默默地回家鄉去過淳樸簡單的生活,每天為人整地、種田、收割,以自己的血汗,來換取心安理得的辛苦錢。他有如鄉民的守護神。舉凡鄉民有任何困難,只要他做得到,從不推辭。他決不讓鄉民受到外來的欺壓、凌辱或逼迫,由於他原是高輩份的兄弟,有他在,使全體鄉民都在他的保護傘下,個個安居樂業。

  一個月前,鄉里有個小學生被綁架了,贖金是天價。他奮不顧身與綁匪周旋並設法營救出 這小學生。他帶了一手提箱的贖金去,也換回了肉票。可是,綁匪發覺贖金有假,便開槍把他射殺了。在他奄奄一息時,我們以最快速度送來台北,希望大醫院能想 盡辦法,挽救他的生命,但他仍然宣告不治,死了。他是我們全體鄉民公認的守護神。我們全體為他買了一處非常好的墓園,也準備在鄉里為他蓋一座廟,這次,我 們鄰近好幾個鄉,都包了遊覽車上來,大家都懷著感激的心和感恩的心來送他最後一程。」

    我邊聽邊哭,而鄉民也邊講邊哭。我想:「這人真死了嗎?這人會死嗎?他不會永遠活在鄉民的心中嗎?您真以為人死就真死了嗎?』』

  附註一:若非天意,以殯儀館的作業方式,要弄錯屍體是很不容易的事。

    附註二:人生看後半段,誠然不假。往日種種,或許不堪回首,但蓋棺論定之際,眉宇間卻能流露出一股凜然的正氣與義氣,令人敬仰不已,此人已是大修行人。

    附註三:他臨終之際曠再三交代道上兄弟,不可為他報仇,使不少生死恩怨,從此一筆勾銷。

    附註四:有的人活著,卻是死人。有的人死了,卻是活生生的人。

    附註五:天底下沒有偶然的事,只要存在,必有道理。今日的隆重公祭,此人應該當之無愧。這是道上兄弟,有史以來的最高榮譽。

 

(十二)天地默默  不盡千言萬語

    接獲民眾報案,有人自己反綁雙手,跳海自殺了。我們沒有在現場找到任何遺物或遺書,死者身上也沒有任何證件,所以,初步決定,暫時冷藏在殯儀館,再作打算。

    大約過了第四天,我們的單位收到了—封掛號信,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封遺書,來自一位營造工程公司的老闆,他禁不起承辦人員的敲詐勒索,在走投無路之際,選擇了跳海來結束他自己的寶貴生命。

    我想這位老闆,應該就是前些日子跳海自殺的那一位口巴!

    我聯絡這營造工程公司的總經理,以及老闆夫人,前來面談並辨認屍體。

    這家公司承包了某省女中的圖書館與科學館的興建工程,那時已快完成,不久就將驗收了。

    這省女中的主任向這家公司的老闆開了——個價碼,數字很大,真是胃口不小。如果驗收不通過,整個蓋好的圖書館與科學館便得完全拆除重建,而驗收能否通過,是純主觀的,所以,操生殺大權的主任大人,可就很大了。古人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若真要挑起毛病來,誰也通過不了,所以,只要對方敢開口,除非您不想活,保證沒有人敢不照辦。因為蓋好的圖書館和科學館,已是這家公司投入資金的全部,一拆起來,所有的心血便全部付之流水,而所拆下來 的建材,也全部成了一堆堆沒用的垃圾,加上要拆,也得要很多錢來請很多工人。最後,最叫人活不下去的,便是驗收沒過,就領不到工程款,還得被罰好幾倍的違約金。這樣,除了死路一條外,又能怎樣?

    我聽了,內心好是難過。對公家機關主任的權限之大,很是驚訝。

    我請那主任前來面談。

    主任說,他是公事公辦,只要確實按圖施工,一定不可能驗收不過的。至於,向承包商開口,他堅決否認,而且堅持他可以和承包商當面對質。我說:承包商老闆已經死了。但有一封遺書可以說明這件事。他拿過來一讀再讀,很是生氣,為什麼承包商要這樣陷害他呢?一定是他太嚴格了,得罪了承包商。

    我做了筆錄,但我真的拿他沒辦法,畢竟承包商老闆死了,而這主任說了什麼話,我們也抓不到任何證據。

    很快,一個月過去了。圖書館與科學館也到了驗收的時候了。這家營造公司知道這主任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何況他們又向治安單位檢舉他的卑鄙行徑,早已把主任給得罪了。

    突然,有一天夜晚,強烈颱風登陸台灣,全省都籠罩在狂風暴雨中,而且禍不單行,又發生了大地震。我和同事們坐鎮防颱中心,好怕本地古老的建物,會坍塌而出人命。

    我想那新蓋的圖書館和科學館真經得起考驗嗎?真是時運不濟,怎會在驗收前,碰到大颱風和大地震呢?

    當晚深夜十點多。我們接獲一通報案電話:聽說省女中有人被風颳下來的大鐵皮削到了,倒在地上,等待急救。

    我們派了救護車,匆匆趕到現場,果然有個中年男子倒在地上。四週一片黑暗,似乎全停電了。我們打開救災用的照明燈,定睛仔細一看:「怎麼腦袋被削成兩半,腦漿進濺在地上?」

    救護人員把這人翻轉過來,把腦袋拼回去,我嚇了一大跳:「怎麼會是主任呢?」

    學校說:主任是颱風夜出來巡視,看看教室門窗有否問題,還有其它地方是否安全,才被刮下來的屋頂大鐵皮削到頭部。這種鐵皮是馬口鐵做的,專門用來鋪蓋屋頂,很薄,很銳利。

    法醫驗了屍,便送交殯儀館處理。

    我沿途一直想:「天下有這麼巧的事?驗收前,剛好大颱風,又大地震,而且主任的頭會被不明來源的大鐵皮,從耳朵上,橫切成兩半?」

    我深信:冥冥之中,必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盤監控。

    您呢?難道您真認為那營造公司的老闆,既已跳海死了,就真死了嗎?而人一死,他的靈、他的魂魄,也必隨著他的肉身,就這樣一齊死了嗎?

    要真如此,那善良的人,早就在這世間絕子絕孫了,也早就絕種了。

    驗收那天,校長十分公正,在場也有一些鑑定公會派來的專家、建築師等等,總算驗收通過了。特別是經過了大颱風與大地震,更證實了圖書館與科學館的施工,毫無偷工減料,或任何錯誤。

    那營造公司的老闆娘和總經理等高級幹部,都很感謝我們治安單位的主持正義。我告訴他們:一定要對我們國家的法律有信心。

    這件事,到這兒,總算告了一個段落。

            ※    ※    ※    ※    ※    ※    ※    ※    ※    ※

    有一天,有位中午婦人,到辦公室求見,她說她是省女中那位主任的夫人。我請同事陪我一起去見她。

    原來,他先生突然死了,家裡的生活頓時陷入絕境,連喪葬費也沒有著落,她哭得很傷心。

    我問:「你先生都沒留下什麼錢嗎?」

    她答:「沒有。」

    我又問:「那他當主任所賺的錢呢?」

    她又答:「大概全賭博輸光了吧?」

    我聽了,心裡很是難過。主任不是個肥缺嗎?怎麼會這般窮呢?

    我當場向我們公家單位借支了三個月薪水,先給她料理她先生的後事。

    她說:「家裡三個孩子(兩男一女)生活,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我的經濟狀況很不好。公務員的待遇原本很微薄,加上我好管閒事,這邊給一點,那邊也捐一點,幾乎已寅吃卯糧了。

    我說:「我來請求我們長官幫你找份工友差事,應該沒有問題。在還沒找到工作前,我每個月先幫你一點點,這樣好嗎?」

    她一直哭了又哭,沒有回答。

    後來,我們長官在附近學校替她安插了一份工友差事,待遇還可以餬口,又有公家配給,雖然苦一點,應該可以在安定中把三個孩子養大。

這三個孩子,很難侍候,動不動就大病小病,可真花我不少錢。為了照顧這可憐的家庭,我替一些大報紙撰寫稿子,也幫出版商翻譯一些世界名著,每天都爬格子,熬到天亮。 我能做的,也只能做到這裡了。

         ※    ※    ※    ※    ※    ※    ※    ※    ※    ※

    二十年後,這人人詛咒的報應家庭,是否一如被人詛咒那樣地悲慘?我因為工作異動,已許久沒有這一家人的消息了。

    女家都不看好這三個孩子,因為壞人所生的子女,又能好到哪裡去?古人不是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嗎?」

    我始終認為:「罪刑只及一人一身。」爸爸為人不好,是爸爸自己一個人的錯,而且也被鐵皮削死了。按理說,也報應了,也贖罪了。

    我疼這三個小孩,很受當地閒言閒語的困擾,但我有我的立場和看法。

    我告訴反對的人說:「壞人的子女,不是更應該把他們教好嗎?何況俗話不也這樣說:歹竹出好筍嗎?』,

         ※    ※    ※    ※    ※    ※    ※    ※    ※    ※

    有一天,我的客戶要用一棟大樓當辦公室,要我陪他去與建設公司簽約。因為我這客戶希望建設公司能照他公司的設計來興建,所以,我們去工地看那未完成的粗胚屋。

    進了建設公司的會客室,他們找來了工地主任,向我們解釋興建中大樓的設計,好讓我的客戶有個選擇。

    工地主任進來了。他一直不停地注視著我,突然大聲叫了起來:「阿姨,真的是您!」

    我楞住了,我問:「您到底是誰?」

    對方答:「我是省女中主任的兒子啊!我是老大叫OOO。」

    我想起來了:「已經長這麼大了!」

    對方馬上打電話給他母親,還有他的弟弟妹妹,叫他們趕快搭計程車前來這會客室沒多久,果然來了一位老婦人,年紀約在七十五到八十之間。我注視很久,依稀有點面熟,可是我實在已認不得了。她一進門,見到我,盯著我目不轉睛地一看再看,突然,她跪了下來,對著我叩頭,兩眼直掉眼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被嚇了一大跳,也不知如何才好,只能趕忙一個大步跑上前去,把她強拉了起來。

    她告訴我,三個孩子都沒變壞,老大現在是工地主任、老二是電視公司的美工設計師、老 三是銀行小姐。想當年,我常帶著他們利用假日逛圓山動物園、兒童樂園,也帶著他們寒暑假四處旅行,才曾幾何時,他們個個都已長大成人了,而且都已是成家立 業的中年人了,不但有了幸福的家庭,也都有了正當職業,我真的好安慰。

    她又告訴我:這三個孩子,每天都在長生祿位前,為我三跪九叩,為我燒香,一來感謝我當年的大恩,二來為我罹患絕症的身體求神保佑。我真的好慚愧,我哪配呢!

    大約過了一週,這婦人又利用星期假日,邀請我去她家,並把她兒孫、媳婦、女婿全叫回家,要他們一家一家向我跪拜叩謝,我拜託他們千萬不要這樣折磨我,因為我實在承擔不起,但他們好堅持,任我怎麼推,都推不掉。

    我一生或許每每由於一時之不忍心,而略盡綿薄地幫助過一些無告無助的悲慘家庭,可是我從不期待從這些家庭中獲得任何感情,我一向不留任何痕跡地隨做隨忘,隨了隨斷。我總覺得我只不過盡了一個人的本分,為什麼還要與人牽牽扯扯呢!

    我一樣希望他們,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至於,虧欠則更大可不必,因為該得的,神都早已全數賞賜給我了。

    附註一:天無言,地無語,默默不盡千言萬語。

    附註二:天地不會縱容壞人作惡欺壓善良的人。天地不會眼睜睜看著善良的人受苦。

 

(十三)  生死親家

    台南媽媽是我大學同學的媽媽,我在台南縣當小記者時,她疼我一如親生女兒,所以,在我心目中,她也是我親媽媽,而她的大女兒當然也是我的親大姐。

    我大姐住在台南縣的蓮花之鄉——自河邊的小村子。我大姐夫喜歡打獵,他擁有三支名牌 的霰彈槍,有西德的、法國的和英國的,所豢養的六隻英國獵犬,是世界最優秀的。我在台南縣服務時,一有假日或空閒,便很好奇地和我同學去跟隨我姐夫打山 雞、野兔、斑鳩、麻雀等,可是我每每看到那些獵物穿腸破肚,死狀太過悲慘,而被嚇哭了。

    我大姐的婆婆是虔誠的佛門弟子,她也非常反對我大姐夫的打獵手法,總苦口婆心地勸他:「別再玩那殺生的殘忍遊戲了。你看,都把小妹妹嚇破膽了。想想一樹的鳥,只一顆霰彈,便紛紛落地死了。」

    我從小便不殺生,也不敢看到血。但看看地上的小鳥,不是頭破血流,腦漿進裂,就是肚子破了,腸子掉了出來。

    我比較喜歡看獵犬追逐獵物馳騁在草原上的英武雄姿,但我也好擔心獵物會被迫上,成了獵犬的戰利品。

    這種心情,大姐的婆婆與我幾乎沒有兩樣。所以,也是大姐的婆婆內心的痛和苦。再說我同學吧!他是某安全單位的高級主管,由於公務上的交際應酬,每天都得喝很多酒,而且幾乎不醉不歸。

    我台南爸爸原本也是喝酒高手,可是五十四歲左右,便因為喝酒過量而導致胃壁破裂,有一天在酒宴後,回家的半路上就大量吐血死了。

    所以,我台南媽媽很不喜歡我同學的交際應酬,她老人家好擔心悲劇會重演,但我同學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直擺脫不了這種夜夜不醉不歸的生活。

    我台南媽媽內心的牽掛與痛苦,又能找誰傾訴呢?

    一年忍耐過一年,終於忍不住了。

    半夜,我台南媽媽從家裡打電話給我大姐的婆婆,兩人互訴內心的委屈與牽掛後,決定一起離家出走,讓這不聽話的兒子,從此找不到母親,看他們到底改不改,戒不戒。

    大姐全偷聽到了,但能說破嗎?

    第二天,約莫上午八點多,快接近九點的時侯。我大姐剛侍侯完孩子上學及我大姐夫上班。

    突然,我大姐看到我台南媽媽到了她家。我大姐叫了一聲媽,並問:「怎麼這般早就出門?要去哪裡?」

    我台南媽媽顯得十分神秘,靜靜地一句話都不回答。才一轉眼,我大姐的婆婆也從家裡面出來了。兩人手一勾,就往外頭出去了。我大姐趕忙追過去問:「您們要去哪裡?中午要記得回來吃中飯唷!

    但她們兩人竟然連頭也不回地就各自匆匆走了。

    到了中午,我大姐看她婆婆和她媽媽都已過了吃飯時間卻還不回來,大家等她倆吃飯,等到菜都涼了,不免擔心老人家是否迷路了,於是一連打了好多電話,查遍所有親戚朋友,可是都沒問出兩位老人家的下落。

    我大姐只好趕緊打電話給我同學:「媽媽今天一大早來找我婆婆一道出門,你知道她們到底去了哪裡嗎?到現在仍然沒有回到家,問過我們所有的親戚朋友,大家都說沒有看到她們兩個,我好急唷!」

    我同學說:「大姐,媽媽今天清晨四點就過世了,我打了一上午的電話到你家,但不是都打不通,就是打不進去。」

   我大姐哭了,覺得這事大有蹊蹺,匆匆放下電話,跑進婆婆房間,靠近仔細一看,婆婆躺在床上,早已斷氣了。

    法醫說:過世的時間大約在上午八時多,靠近九點的時候。

    就這樣,我台南媽媽和我大姐的婆婆,真的一起離家出走了。  

    我大姐夫從此不打獵了。三支名牌獵槍,全送給警察局,連獵犬都送給了獵友。

    至於,我的同學,則官越升越大,當然,喝酒也越來越頻繁,喝的量也越來越大,真是人在扛湖,身不由己,又能奈何!倒是我不知道:我的台南媽媽和我大姐的婆婆相約去了哪裡?她又如何遠從高雄搭車前來台南白河呢?足足一趟路長達四個多小時!還得換車再換車呢!

 

 

感謝詞

   這本小冊子,是我六十二年來,在地中海貧血症的折磨下,如何堅強求生的一些血淚交織的經驗,這種病能活過成年的,據說幾近於零。我很幸運,雖然好幾次死了,卻出人意外地又一再甦醒,而活了下來。

    我遲到二十八歲,才開始真正發育成年,我曾服下最毒的中藥,作孤注一擲的生死之賭,因為我真的生不如死。  

    現在,我已熬過整整六十個天干地支,已不算天折了,而且我也成了家,立業。為了期待把血毒排出體外,我曾冒缺血缺氧的妊娠危險,遵照古訓,生養了五名兒女,都已相繼完成國內外公立大學研究所學業,取得學位。我們一家大小,虔信宗教,在寧靜、安詳、和平中,過著親朋戚友所羨慕的幸福圓滿生活。

    我感謝神,感謝我心目中的兩尊活佛:我外婆和我媽。

    這本小冊子,能夠出書,我感謝一行慈善之家的全體同仁。近幾個月來,人人出錢、出 力、出時間,幾乎日日辛苦到深夜清晨,令我疚歉難安,不知何以為報。又更應該感謝的是,負責打字的高森公司洪巧齡小姐,她與我素昧平生,卻如此盡心盡意地 義務全程幫忙到底,這份摯誼至情,尤其令我永懷難忘。

   但願這本小冊子,能帶給您一些啟示,點亮您光明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