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越南知多少-40》有关『越南难民,何去何从?』一文,得到广大读友的回响,其中尤以远在美国加州的同侨鄧健炘先生,他告知,在1979年2月8日天运号(Sky Luck)载了2,651名越南难民潜入香港水域之後,在三个多月後的5月26日,又有一艘新安号(Sen-On)载了约1,400名越南难民,强闯入香港水域,並直接衝上沙滩。
以下是鄧健炘先生当年搭乘新安号所亲身经历的苦难历程,以浓郁的粤语描述方式加以阐述。原文曾于多年前在某某杂志刊登:(新加入的生活图片都是原作者所提供)
由头顿市开始
一九七九年四月廿二日,星期日,中午阳光普照,两部挤满人和行李的巴士在越南头顿市边石渔村一间国营鱼粉厂开出,驶往西贡东南面六十公里一处名叫『关尖』(Quán Chim)的地方,与其他由不同地点出发的人会合。这一行约七十人是属于头顿市华人特准出国木船、编号三个九(999)的三百五十四人的一部份。
头顿市于七五年北越共党接管南方後划归同奈省管辖,几年来也像南越所有城市一样毫无生气,一片萧条。但七八年秋季忽然热闹起来。聚集了大量找机会出国的人,给这趋向死寂的城市造成迴光反照。七九年初,头顿回复社会主义国家特有的暮气沉沉,虽然在边石渔村海面还滞留着卅多隻木船,但那些都是付不起越南公安要的黄金数目的。由岘港、归仁、芽庄、藩切、头顿、边和、美拖、迪石、河仙、金瓯等地,都在进行只要有黄金就可以离开越南的交易,可是越共从来不肯承认有这回事,任何人敢公然谈论,立刻受到毫不留情的拘捕。
由头顿开出的难民船,一向都是从前美越第三军区主要供应基地的阿拉斯加海运公司的海港集中落船。由七九年初起改由在荒凉的关尖落船。关尖也如所有越南沿海地区般,早被划作禁区,凡擅自闯入者,都附上反动分子、企图偷渡出国的罪名。
经过八个月,消耗了无数头顿华人的金钱和精力,三个九木船总算大功告成,木船长度为廿二公尺半,宽四公尺半,是头顿市公安局、海产司、祖国阵线等机构特准在振发船厂建造,机器、木材和工钱花了几百両黄金,所缴纳的出海准许费相当于造船的数目,还得应付市公安局种种反反覆覆的要求,最後批准离开越南,一切财产连同三个九木船不得带走。
斜阳下,关尖海边两座用茅草搭的屋子是新的,裡面光线幽暗,挤满了人,全都蓆地而卧,每人带有一个可怜的包袱:剩下的唯一财产。这裡聚集的三个九木船的人,还有很多与三个九一样遭遇的木船也到这儿等落船去国。离海边不远的海中停着一艘满是铁锈的铁船,它虽风霜满面,但明显的是不属于死气沉沉的越共船隻。
两隻木船泊在简陋码头,那是控制这地区的指挥部,最後的一个出国关卡。肩上荷枪的军装共幹穿来插去,把一些来看热闹和做生意的村民赶走。
越共佈下毒计
入夜,有几盏火水灯照明,这为在越南过最後一个黑夜,虽饿肚子和受蚊子钉,但没有哀愁。聚集在这裡等待离开越南、天涯漂泊的每一个人都领略够共产党冷酷打击每一个人的滋味,四年统治令整个富有阶级不见了,不见天日的劳改营关满旧制度的人,经济一团糟,原料必需品奇缺,失业人多,生活无着。
政治的迫害令到至亲好友不敢乱说话,区域公安即秘密警察,他们的任务是窥探人民的隐私、找把柄。越共也像所有暴政,利用卖身投靠、甘作走狗的人做眼线,于是眼线遍佈。
社会秩序因谋生困难、人民生活痛苦,导致有人铤而走险而陷于灰暗。生活在越南完全见不到光明,这个国家充满绝望、悲惨、无耻。每个人都想离去。
廿三日早,越共要各人缴回各种证件、钱币,集中在岸边,按公安局批准的名册点名,老幼无遗,越共佈置严密,不可能“偷鸡”的。
各人由木船转驳上铁船,铁船船尾印有英文“巴拿马”,船头印有“新安”两字。船长约四、五十公尺,宽约六公尺,船非常破旧,有点倾斜,船舷站有两名香港水手在记录登船人数。持枪越共把守各要道。
过了中午,铁船已挤满了人,越共仍不停把人由岸上往铁船上送,挤到无可再挤时才罢手。
这艘早该告废的超龄货轮是後来强闯香港离岛大屿山名闻于世的新安(Sen-On)号。
胜昌号(Sheng-Cheong)才是真名,属于澳门一间船公司,在巴拿马註册,走私大米到越南,回程载难民,越共肯付二両黄金每人,船长老李同意载最高额八百名,现已上船难民人数已超过一千四百名,可是船长拿到的黄金只有一千二百両而已,找越共理论赢得枪口相向,越共还佈下一条毒计,说越南政府未替难民洗身(搜查行李),难民身上的金子归水手,用什么手段都行。
底层像个火炉
其实这班香港水手已吃过越共的亏了,当日船到埗时越共要船长呈报船上各物,问清楚需要多少天和多少燃料,船长答需要七天,每天耗油一吨,当时船上存油廿二吨,越共招来运油车把多馀燃油吸走,船长不虑有此一着,在茫茫大海如果缺油,後果不堪设想,连忙用在船尾的储水池装满燃油,剩下隔壁一半装食水。水池注油太满,泻过装食水的一边,水和油混淆。船下还有西药、即食麵、汽油,越共毫不客气地取走大半,水手的一架录音收音机也被顺手牵羊。
在新安号之前,满载越南难民的货轮一再出现东南亚各地,一连串的船名如到台湾的群元二号,到香港的海峰号、汇丰号、天运轮、夏隆,到菲律宾的东安号及无数木船,显示了一个事实:河内最高当局同意执行大量输出难民以套取黄金这一最卑鄙、无耻的毒辣政策。
新安号在下午三时起锚启程,一隻越共木船领航驶出头顿海口,到前滩时,暮色四合,风浪渐大,木船停下让新安号前驶,难民与越共互相挥手作别。
铁船在前滩沿岸而过,岸上街灯和行人清楚可见。後滩、福省、隆海渐渐去远。
这艘货轮本来连船面甲板得两层而已,中间加多一层如阁楼一样,上下有梯子,全无通风设备,现在船上下,驾驶舱顶,满是油漬、污秽不堪的船尾都塞满人,令人窒息的人气扑面而来,船面张挂满帐幕,人气不易散发,最底层简直像个火炉,挤迫在底层火炉裡的全是头顿三个九木船的华人精英。
计有广合兴---程国强,福发---蔡隆,李世记---李兆麟,合园---吴来,雄强---陈广,和香---罗锦祥,海山---邓健近,祥兴---唐太,冯金麵包炉---冯照,荣记鸡饭---荣记,育民中学校长---陈文道,聯兴,时兴,大新,同发,… 及一些头顿华人家庭。
新安号难民以三个九人数最多,其他由不同地方的木船来,计有一一八九(1189)三百人,六零三(603)一百七十人,西贡组一百六十人,边和组一百五十人,四一四(414)一百五十人,九一九(919)六十人,一一四九(1149)五十人。
难民中百分之八十是华人,正宗越人来自1189及919等木船,全部难民几乎全是南方人,只有几个是一九五四年南撤的北方家庭。
现时指挥新安号一切的是船长老李,他不时从驾驶舱抛出纸钱,贿赂海神以求取平安,另有船主老许,除领航外的一切事务都无权过问。为了方便管理,各木船船主成为本身单位的代表人:程国强代表三个九,老王代表四一四,老冯代表西贡组,…,连老许、老李,新安号船主级共有十名。
厕所险象横生
在船上第一晚,各人口渴如焚,但水手奉老李之命不肯供应水。第二天,四月廿四日,星期二,难民们两天半没有进食,最难抵受的是渴水及人气。水手果然以粮水要脅来榨取黄金,他们说:越共支付的黄金与原先的数目不符,不够皮费,到澳门雇木船上岸的费用没有着落,每人需付三钱金,小孩子减半,可获分配即食麵、开水、粥等食物。
有钱的赶快妥协,拿出金子换取粮水,真正没钱的就靠自己带的一些乾粮来支持。
铁船是沿越南海岸向北驶,已进入第三天,沿途不见其他船隻,海水呈现墨蓝色。南中国海以这个季节最风平浪静,整天老李和一班水手忙于收取黄金、美钞,显然大有所获。
第四天,难民开始有东西吃了,老李已下令开放厨房,供应炉灶、大米、食水,让各组木船轮流煲粥,粥水和开水都混入了油,全船人都得照喝下肚,一直到海南岛才有清洁淡水入口。
船上共有四个厕所,最好的一个是在厨房隔壁,是水池上边,是给水手和一些不知怎地住进水手房舱的难民用,为了节省食水(在船内无法抽海水冲洗),粪便一大堆才冲,水是从厕所前之食水池抽上来,冲时水花四溅,必有污水溅落水池而回到各人肚裡。
第二个厕所是在船尾,用铁枝焊接固定在船舷外,用麻包围住,人在其中实际是悬挂在船外,令人头昏目眩、胆颤心惊的大海就在下面,凉风从屁股吹上。
另两个设在船左右舷内,是用板简单搭成,也用麻包围起,可以抽海水冲。因为人太多,厕所边也挤满人,不论到哪一个厕所都很困难。
船上来往的唯一通道是船舷边,手扶布帐绳索而行,如走悬崖峭壁,随时会翻跌落海。
多人挤迫,汗气难闻,不知哪一个开头抽海水冲凉,一会儿船舷边聚了不少人争着冲凉,这旧船立时有倾覆危险,水手持扩音器劝众人保持两边均匀。以後每日,男女都用海水冲凉,鹹水积在头发裡,不久生满蚤乸,全船难民无人得免。
第五日晚上,两名在船尾的老妇因体弱加上环境恶劣而相继死亡,船长按航海惯例绕行三圈海葬,照例大散纸钱。
铁船仍然日夜前进,所行之航线是公海与越南海岸之间,是以不见任何船隻。老李的计划是保持这艘船行踪不外泄,神不知鬼不觉到澳门附近,难民由木船接应,当作是由越南直接驶来,于是新安号和老李就可以置身事外。
水手劝难民抛掉多馀的行李,一两日内将到木船接应之海域换船。难民言听计从,弄到後来在海南岛衣服也没多一件。
第六天了,日期更接近,再过一天就可以结束灾难,每人脸上都有笑容。水手老周是厨子兼职护士,四处派发药丸、药油,他与难民接触最多,他执行老李命令,控制水粮。
船长老李年约五十,说话不温不火,深藏不露;船主老许年纪相若,很少露面。其他水手有亚德,高佬,肥佬,大声佬,终日穿着工装的机械工李生,…,共有十一人。
中共海军开到
由早至晚,铁船所经过之处全是岛屿,岸上树丛和沙滩清楚可见,但不知是什么地方。中午时曾出现一隻中共海军巡逻艇,大家猜测可能是海南岛。
晚上十时半,船底连续响起轻微碰撞声,舱底的人全醒了,碰撞声越发多而密,似乎船底在铲磨着什么,一声大响,整隻船震动摇晃,灯光熄灭,全船人醒了,没人敢乱动,灯光复明又熄,船试图後退,两小时挣扎还是被卡住,最後船不动了,静静卧着,明显的是触礁,正给礁石困住。受困的地方後来查明果然是海南岛呀角,铁船不知怎地闯上离岸不远的珊瑚礁。
整夜,水手和难民代表都在谋求对策,放照明弹和派人上岸也得不到结果,当地政权相应不理,还说:如果不是事先有巡逻艇通知附近水域有难民船经过,早就开炮轰击。多方请求,卒之答应召唤救援船。
次日清早,岸上站满村民看热闹。船上在忙碌,取消煲粥,连开水也停止供应。
不久,两艘中共海军船开到,较大一艘停在珊瑚礁外,开到新安号船旁的一艘是平底的登陆艇,海军大都是年轻人,平头,身体结实,行动快捷,舰隻很新。
十时潮水高涨,海军船向外拖,新安船全速後退,一声欢呼,新安号脱出了珊瑚礁,可是舵不听使唤,无法转掉头,忽然大浪把新安号往岸上推送,送上一堆更高的礁石,潮水退了,铁船下不了来,两艘海军船全力拉至断缆也拉不动,拉扯使铁船在礁石上辗动,船底磨穿,入水,风浪渐大,海军船已无能为力,撤走。
一笔算不清的账
四月廿九日,是离开越南的第七日,如不是出事,照行程已到了澳门,中午,一批中共南海舰队人员上船查看何以铁船航错方向和舱底损坏情形,海军问当晚舵手航行角度,舵手答六十度,海军说应该卅度才是转驶方向,负责领航的老许说罗盘旧了,船身倾侧加一倍才準,可能当值者头昏眼花,因为就快回到港澳,大家曾饮酒庆祝。海军听到的是水手们互推责任,並发现这班水手走私和偷运难民,船主老许把船租给老李,除领航外老许不得过问他事,不知怎地他睡房中住有一位越南女人。老李这一次走私和偷运所获甚丰,但听不到分多一些 …,内幕重重,恩恩怨怨,一笔算不清的账。海军人员也不多理,收取船上资料文件就走了。
一些正宗越南人趁着水手团内部分裂,藉小故与水手生事,恃人多势众,把水手们的粮食如蔬菜、冻肉、罐头肉、卤菜、番薯,碗筷、草纸、枧粉,抢夺清光,也把全船难民赖以养命的米、麵、盐据为己有。盘踞厨房、炉灶,煎煮大嚼。
四月卅日,是悲痛的日子,四年前南越在这一日失陷,受共党统治,四年後的今天,灾难仍然延续。
五月一日,国际劳动节,全世界都在欢乐庆祝。南海一角的新安号凄凉无助,粮水两缺。
海水浸入舱底变成水塘,迫得栖身舱底者要上岸,海口市批准上岸的公文未到,强行上岸者遭受露宿沙滩作为惩罚,然後准住在松林裡,没有食物,靠煮些野菜和好心肠的村民送来的番薯活命。
五月二日,在铁船上实在无望,很多人自行上岸,把行李、小孩子、女人都放在吹气橡皮艇和一隻细木船上,由男人落水推,虽近岸,水深有三公尺。中共民兵没来阻止,也没来帮忙,与众多村民在观看。几天前,另一老妇死亡,也准抬上岸挖个洞埋了。一位可怜的母亲抱着饿死的几个月大婴儿束手无策,後来村民送很多食物给那位伤心泪尽的母亲。
五月三日,尚有三四百人在铁船上,忽然天色阴暗,波涛汹湧,无法上岸。当夜倾盘大雨下通宵,各人被淋个尽湿,又饿又冻。
四日,中共幹部招集各木船代表,告诫难民须遵守当地律例,禁止难民与村民接触,禁止离开营地,没有提及粮食。
难民人性弱点
五日,中共施展巨大压力使老李屈服,接受中共条件。老李须支付拖船费用,也要支付难民伙食。
每组木船派出一些难民到距离营地约一公里许一处有几间禾草搭成的屋子和一间做货仓的砖屋煲粥,难民自行领回营地分发,每日两餐,每人得一碗稀粥,一个白馒头。
三日後,风平浪静,全部难民上岸。中共已有两艘大型舰隻开到,岸上堆放铁缆和拖船用的工具。
难民生活在岸上比挤在船上好得多,辽阔美丽的海南岛空气清新。中共合作社的东西搬到难民营售卖,罐头食品、烟、酒、茶叶、奶、糖、鱼、肉、菜、瓜、豆、扇子、草纸、肥皂、胶桶、防水胶布、锅子…等。有美金的可以换人民币,一百美金换一百五十四元人民币,金价很低,每両只值九十五元人民币。外国名厂手錶也可以换钱,难民们宁愿偷偷卖给村民,因官方定价太低。
差不多每个难民家庭都拾取柴薪煲煮村民送的番薯,有钱的吃得更丰富。整个难民营炊烟处处。可是难民们有缘相叙在海南岛,但这短暂的困苦使人性弱点毕露,人与人之间只见自私自利,不见友爱、忍让、同情。悲哀的现实是友情和亲情比不上一碗稀粥,一块番薯。
淡水一直不足,虽然每天村民由好几公里外挑水来,在营地中央的难民还是分不到的,况且一些不守秩序的互相争夺,有一半水是倒掉了。在煲粥处有一口井,水很清凉,但共幹不准在此井取水。在营地附近有很多口井,难民不准远离营地,仍然取不到水。
唯一难民能取水用之井是在营地边缘,但只得一公尺半深,水只有一点点,人跳下去只到脚跟。每天不少人聚集井口,一点一点抽上来,至于冲凉还是到海裡去。
海南岛的沙滩和松林本很清洁乾净,难民来了,沙滩上,松林裡,营地四周堆满一堆堆像地雷阵的粪便,多数人闹肚泻,地雷阵更多。加上垃圾堆处处,滋生蚊蝇。
海南全岛种满椰树,海边则种松树防风,保护椰林,民居散佈在荫凉树林中,听说全中国都是这种模式。村民朴素和善,衣服乾净,粮食足够,但政策规定要饭混番薯,他们表示四人帮时期最黯淡,现邓小平当权已改善,全部说国语,自己人则说海南话,成年男女皆是民兵,家世清白,体魄强健的工人子弟才可参加解放军。
大多村民都拥有单车,有衣车的不多。对自动手錶非常渴望,日夜找难民求售手錶。
拍下庐山面目
五月十一日,新安号在两艘海军船协助下,于潮水最高点时脱困,船舵和船底已严重损坏,不能航行,暂停泊远离礁石海面,等待修理。中共开出拖船账单卅八万八千人民币,老李无法招架,老李自问无法支付那笔巨大费用,经过几日的讨价还价,以八百両黄金抵销那笔账,至于修理则不敢劳烦中共了,借些工具自行动手,数名水手和难民在船上清洗修补,对磨穿的船底还向上翻的钢板和需要动用起重机吊起的船舵无能为力。
天气忽然转变,打大风,船给吹断锚,飘到只剩一个黑点的远处,要放照明弹求救。难民心情沉重,远望那受重伤的铁船在大浪上抛。
五月十五日,中共要难民缴纳伙食费用,一天一元,由五月五日到十五日,刚好十元,只收半价,即每人五元,这笔钱一定要纳,谁人称没钱则要搜查行李。
一些有钱的难民在花钱方面不检点,抢购合作社货物,向村民买鱼肉瓜菜,食用之丰富令人侧目,中共把全部难民当作有钱人看待。
但中共是无意收留这批难民的,也没人肯留下,难民的美梦是到美国、加拿大、澳洲、英法等国家,大家都明白,没有中共插手,新安号无法修复,没有新安号就不能够离开。
中共对老李这班唯利是图的水手一直在盘问和监视,並拍下庐山真面目,他们的日子很不好过。五月廿日,中共与老李同意,四百両黄金作修复铁船费用。前後共用一千二百両,是老李从越共手中得到的总数,现已全部转到中共手裡。
这艘无可再搾的新安号结束在波浪中受苦,拖到新兰港修理,没有多少油水的难民获通知,準备钱买乾粮,三日内天气好的话,可以上路。
五月廿二日,中共再通知,準备妥当,不得携带人民币离境,所买物件要撕掉招纸。将于次日晨三时拆幕,五时上路,当夜营地点起火堆,不知谁家录音机播放离别之歌,明日与海南岛分手。
廿三日晨,照计划分组出发,老弱有车子载,其他人一概抬行李步行,个个叫苦连天,行李差不多都是罐头肉、炼奶、糖、锅子等重物,海南岛的村民、民兵、公安幹部帮走不动的挑,一些细艇帮运载,到达新兰港时已过中午。
新兰港是一个椰林掩映、幽静凉快的地方,有普通码头模样。很多村民在围观,中共出动幹部到现场不少,像当日在越南落船一样,受严格点名。新安号已修好和清洗乾净,每组木船位置已用油漆划定,重修上船,秩序很好。下午三时,由一艘海军船拖出海,刚巧,月前也是这个时候由越南海军带出海。
新安号船舷钢板不堪拖拉,随着拖力向外涨,于是即时解开绳索,不然船身会裂开。新安号用自己的动力破浪前进,但重伤後船速已不如前,众人与海军挥手作别,离岸渐远,直到看不见。
天气良好,没有风浪,各人疲倦卧倒,大部份人晕昏呕吐。老李挑选几名懂得驶船的难民,协助掌舵。
水手準备离去
五月廿四日,老李说他这一水白走一遭,由越共得到的黄金已落入中共手,无馀钱付转驳上岸木船,请难民再拿金子出来。没人答应老李要求,在海南岛那段时间已用尽金钱,有些更卖手錶度日。这次老李不敢以粮水要脅,其实再次上船时,各人已带乾粮。
各人很同情上岸後法律不会放过老李和他这班水手。老李已有打算,决定弃船,由难民接管驾驶,並指导驶往澳门航线。傍晚,上空出现飞机,在这挂满帐幕、毯子、吊床,人头湧湧的船上面掠过,不知是否有注意到这艘怪船。
五月廿五日,一艘黄色机艇出现,接过穿着整齐、手挽皮袋的老李,並送过来一些烟、酒、橙给行将接管铁船的新贵。老李已去,十名水手尚在,他们说今晚将到一处距离澳门二小时、香港四小时航程的沙洲,有木船接应,谁有金子就准许跟随,不用受苦难,但没人理睬。
晚上,铁船低速航行,水手们準备离去,用宝贵食水冲洗,穿上像赴宴会的衣服,远处黑黯海面灯光闪烁,是接应信号,水手吩咐众人不可亮电筒。航海日誌被带走,通讯设备被毁坏,接应的机艇离去前大叫铁船应向前进,有灯光处是澳门了,要抢滩上岸,造成事实,澳门一定肯收留。
全部水手离去後,铁船忽然慢下来,原来掌舵的、机房的纷纷离开位置,到水手房中争夺物件。驾驶舱各木船代表在争论应否听从水手之话,激进的主张剷上岸,谨慎的不赞成。
以为已走的机艇去而复返,问为何停着不动!见水手一直在旁监视,知事情定有蹊跷,而前面远处虽有灯光,但寂静荒凉,虽没人到过澳门,但与想象中的样子不符,大家同意等天亮再说。机艇见没人答,没趣地走了。
天亮派人上岸一看,此处哪裡是澳门,是珠江沙河口。幸有此一着,保全了铁船。新安号虽已修复,但很马虎,向上翻的船底用松树幹撑住,铺上水泥补漏,是经不起另一次碰击的,如剷上岸即毁了,这铁船得永远留下,难民也留在大陆,不会在香港出现,那批水手也就可以高枕无忧。岸上民兵知道这艘难民船的来历,没有留难,还指路到港澳。
廿六日上午八时,铁船掉头东向,决定直指香港。船上水和粮有限,已受控制,优先供给掌舵和机房。两名舵手中的一名欲趁火打劫,效法水手的招式,想向难民要金钱,被另一名骂个狗血淋头。
在舱面甲板的人群,把行李、帐幕全部清除,使恢复普通货轮模样。航行至午间,沿途所经全是渺无人烟的岛屿,也没见其他船隻。铁船向前驶。
下午二时,听到香港电台如常播放新闻,没提有可疑船隻闯入水域,众人大喜,知已近香港而行踪未泄。一架巨型喷射机在左方低飞降落,那处定是机场,香港真是近在咫尺。这时一隻异常华丽的水翼船在前面飞快而过,铁船立即转舵尾随,前面不远处,几隻渔船及一艘水警轮在停泊,这毫不起眼的货轮没有引起注意。
整个上午所有难民硬挤在舱下,热得要命,听闻上面叫香港,下面的人爬上,伸首张望,水警轮立时警觉,用扩音器大叫『停航!这是香港水域』,来不及解开拖着的渔船,挥斧断索,全速横过拦截,铁船亦尽开机器,全速前进,水警轮慢了一步,连铁船的屁股也碰不到,掉头开警报,鬼哭神嚎地追赶。
铁船在望远镜裡见前面岸边呈现白色,那是沙滩了,在水警轮赶到前剷上去。
七九年五月廿六日,香港时间下午二时半,载有越南难民一千四百人的新安号,幸运地穿过香港海上封锁网,强闯上大屿山箩箕湾,直上沙滩,难民登陆,寻到梦寐以求的自由。当晚,新安号的消息传遍世界各地。
後记
此文写于新安号强闯香港一年後,同挤在船上的各人,大部份已离开香港,到自由世界过新生活,只有少部份尚滞留在香港,另有一些单身的获调到菲律宾的巴丹岛。
那艘曾载千百难民离开越南的高龄铁船,在剷上大屿山时,船底再度破裂入水,难民弃船登陆,它就搁在沙滩上,後经香港海事处浮起,拖往将军坞,没人敢认领,想必已废弃。
当日难民上岸,香港政府租两隻三层高的海上餐厅遊艇,和动用皇家海军登陆艇,运送难民到九龙政府船坞安置。
这一群逃离越南共党统治,没淹死在南中国海的难民,能到达自由地区,无限欢欣,见到闻名世界的东方之珠壮丽夜景,恍如置身梦中。
其後,新安号难民转到设备比船坞较完善的北启德营。香港难民营远胜东南亚各地难民营,伙食很不错。但想不到在自由世界的香港,难民营裡会遇到很多因闲事而打架,恃强凌弱,和有仍然在赞叹河内社会主义的、由北越来的人,甚至还要与他们日夜相对,这是新安号和所有南方人唯一不开心的地方。
对于越南,各人的心都已枯死了,那是一个遥远、绝望的地方。怀念的只限于在那边的亲友而已。
新安号的艰辛曲折行程已全部结束,难民的脑海裡是永留印象的。正如对于联合国最高难民委员会、香港政府、香港红十字会、监狱署、水警、民安队等的照顾,难民们无限感激。
曾为难民代表的四一四船老王,西贡组老冯已在加拿大。使人敬佩的三个九代表程国强已去澳洲。黎瑞芳,黎正荣,黎世荣,冯佩芬等在英国。
其他各人遍佈世界各地,相会之期遥远。
作者:鄧健炘、林燕屏
八零年五月十八日,美国-加州-洛杉矶
再整理:七月廿日
以下是新安号船民们在香港难民营的一些值得回忆的生活图片:
这样的难民营,曾经住过马来西亚、印尼等地的难民们会有何感想?
穿着漂亮的时装去逛东方明珠-香港,快哉!快哉!
毕竟是难民营,所以房裡免不了有些不大整齐,可是仍然笑脸常开。
乱就乱吧,多拍些照片,留作他日的会心回忆。
快要到第三国定居啦,盛装拍团体照留念。後会有期!
感谢鄧健炘先生主动提供了这一篇感人肺腑的投奔怒海经历,先苦後甘,令人回味无穷,对于某些片断不无似曾相识之感。
1975年4月30日之後,成千上万的旅越华人,在“电灯柱有脚也会走”的情况下,抛弃一切家当,投奔怒海。大家都有相同的原因、相似的运气而到达彼岸,但其中过程的曲折际遇,各有不同。希望有故事要讲的同侨们,不妨在自己的网站上发表,与大家分享。或者,效法鄧健炘先生,把故事添加到《越南知多少?》系列裡,来件请寄交:Luc612@gmail.com
鄧健炘先生夫妇所写的『新安号35天真相(由越南经海南岛到香港苦难历程真相)』曾于多年前在香港的真相杂志刊登,据鄧先生告知,所用插图都是该杂志随意从网上採用别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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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知多少?》 暂时到此搁笔, 其馀的且容日後再慢慢道来。
陸礼強
2018年2月23日 – 于澳洲雪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