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落叶归根,这不只是一种自然景象,也是华夏民族千百年来的传统观念。在农耕社会和宗族制度的的影响之下,人们十分依恋乡土,上至士大夫,当官至某一年龄段,就会早老还乡;下至平民百姓,只要是离乡到外面拼搏的,也会有所谓的“少小离家老大回”;遇有不幸在外病故的,也会“移柩归葬故里”,没能力的就会依靠在外地的同乡会馆帮忙,甚至还有发生在湘西的“赶尸”回乡的怪异现象。
那么,当年远赴澳洲掘金的猪仔们又如何去演绎这传统观念呢?且让我们从创办于1898年的雪梨《东华新报》(Tung Wah News)的字裡行间来探寻一下吧。
1898年8月24日登载于《东华新报》(Tung Wah Times)的一则告白:
汤士威炉埠(Townsville)检运仙骸告白
窃思白骨黄沙,不少他邦埋没,碧燐荒塚,几多寒夜熌腾。堆黄土而思迁,枯骸孰惜;恨芳村而莫返,冷魄谁怜。即节届清明,岁岁徒为饿鬼;时当阴冷,方方惨听号声。念及于斯,能不令人伤心洒泪乎?兹汤士威炉埠(Townsville,今之昆士兰州北部),集众议捐起运仙骸之款,由始及今,共查一百一十位左右历年仙友之名,查管吔(嘢)之部(簿)可知。惟其登仙之年月日时,与及府县乡居,无从考核。如各处梓里,知有仙友之始末如何,请註明某府某县某乡人氏,付来本号登列为据,到日检执之际,以免混乱,伏祈乐助多少,以成美举。约用银三百磅可矣,免至汉武之招魂不返,肴函之道骨难收,虽生死殊途,而阴阳一理,所愿仁心广布,殁存均感矣。此佈
光绪廿四年汤士威炉埠
广兴隆、和益栈、义和隆、福英昌、天元号、新安利、新乾利、新广隆、祥和号、广昌号、茂成号 阖埠公启
此告白显示,该埠的一些商号商议後发起捐款,查明百多名逝世多年的乡亲的坟墓,凖备在清明节来临时发掘,起出遗骨,付运回乡安葬,让逝去者最後能落叶归根。
1898年7月6日:荣 归 故 乡 - 昨日本邮轮公司近江丸轮船于本月十四日由雪梨开行前往香港,有华人搭船回唐者七人,华商付金箱六个共银三千四百磅正。定卜福星载道,天相吉人,颂水陆之平安矣。
1898年8月17日:满 载 荣 旋 - 太古济南船六月廿六日由雪梨埠启行返港,有华人搭客一名,高X搭客二名,华商共付金箱六个,该银二千二百五十磅,谅快捷如是,不日到港矣。
1898年9月7日:满 载 荣 归 - 日本邮船山城丸昨七月十八日由雪梨开行返港,华人搭客一名,华商共附金箱四个,该银一千九百五十八磅。劫行吉大利船同日开行返港,华人搭客五名,华商附金箱一个,该银三百磅,想必鹢首双飞,快捷抵埗矣。
1898年9月28日:轮 船 回 华 - 劫行(Gibbs Bright & Co.)柯士梯仁轮船于八月初九日由雪梨埠开行返港,本埠华人搭客二十二名,华商共附金箱一十二个,该银六千四百磅。
1898年12月31日:轮 船 返 港 - 劫行柯斯利船,已改期十一月十四朝由雪梨开行返港,华人搭客五名,华商共付金箱三个,该银一千四百五十磅。日本邮船公司春日丸船,十一月十六日由雪梨开行返港,华人搭客十五名,华商共付金箱十个,该银十千四百九十磅。两船先後启行,想必後来居上矣。
1899年2月8日:近 江 丸 返 港 - 日本邮船公司近江丸船十二月廿四日由雪梨返港,有华人搭客五名,华商共附金箱二个,该银二千磅云。
以上六则显示,每到船期,经常会有人淘到金或经商赚到钱,衣锦还乡,然後盖豪宅,买田买地。年纪大且已有妻儿的可能就此安享晚年,叶落归根;年纪青壮的可能娶妻生子,然後再次回到澳洲继续拼搏,想办法把妻儿接去团聚,等到年老了才两老一起回乡享清福,这又是另一款叶落归根。
此後,类似的新闻片段会陆陆续续地出现在每年每月的华文报章上,在在显示出落叶归根的观念,是根深蒂固地深植于当年的华人心裡。当然,因某些原因而选择留下的也大有人在。
1899年1月7日:新 船 返 港 – 日本春日丸船,十一月十六日由雪梨开行,十八日早八点钟抵卑厘时滨埠(Brisbane)。即日下午两点钟启轮返港,在该埠华人搭客十三名,泗和号附金箱银五百磅,安和泰附金箱银二百磅,广生昌附金箱银一百二十磅。
1899年5月3日:稇 载 旋 东 – 劫行鸦利火船三月二十日由雪梨返港,船中搭客共三十七名,雪梨埠华商共付金箱九个,该金钱三千六百五十元。
1899年8月5日:轮 船 返 港 – 日本二见丸火船于六月廿六日由雪梨埠开行返港,华人搭客二名,华商共付金箱四个,该银四千九百四十五磅。劫行文苗火船同日由雪梨埠开行返港,华人搭客、金箱吉(意指完全没有)。船 期 预 报 – 太古行济南火船六月十八日由香港开行来本金山各埠,约于七月十二日抵雪梨埠。书 信 待 领 – 郑司谱香山乌石人,郑懋群香山乌石人,林仕冈香山亨美人,郑佳耀香山乌石人,张昌翘郑帝均付。凡付信、领取者,祈写明门牌及士担(stamp)付来,本馆自然代付。此佈
1899年4月5日:轮 船 返 港 – 劫行柯士梯仁火船二月十九日由雪梨返港,华人搭客十五名,华商共付金箱十二个,该银十千零六百卅二磅。轮 船 来 往 – 鸦利火船二月十八日由砵打云(Port Darwin)来金山各埠。文苗火船二月廿二日由香港来新金山等处。劫行新船衣士顿火船约于三月初三日由雪梨返港。
1899年4月12日:成 都 返 港 – 太古行成都火船二月廿二日由雪梨返港,华人搭客四名,华商共付金箱五个,该银一千九百一十一磅。轮 船 来 往 – 文苗火船二月廿二日由香港来新金山等处。香 港 金 价 – 二月廿八日太原火船抵雪梨埠,报二月初三日二一金钱每元找银十员零一毫九,二月初四日每元找银十员零一毫七。
1899年10月4日:荣 归 锦 里 – 劫行吉大利火船八月廿六日由雪梨开行返港,华人搭客五名,华商共付金箱二个,该银一千三百磅。船 期 预 报 – 日本二见丸火船八月十八日由香港开行来金山,约九月十四日抵雪梨埠。太古行济南火船八月廿一日由香港开行来本金山各埠。劫行鸦利火船八月廿八日由香港开行来本州府,约九月廿三四日抵雪梨埠。
1899年12月2日:荣 旋 誌 喜 – 刘君熀学,别号齐盛,乃东粤新宁人也。作贾于新金山孭厘滨埠(Melbourne)十有馀载,鸿猷克展,骏业宏开,殆以儒者经济而操贾商之业者也。端木高才,陶朱厚利,实可为刘君颂焉。且刘君持躬正大,涉世圆融,遇事故则排解。勤劳,逢赈济则劝捐踴跃。其仁义道德之为,交遊所目击而推重者,抑亦为桑梓所风闻而钦佩矣。刘君曾挈贵眷,偕来外洋,弄璋弄瓦,迭锡休祥,其绍箕裘而光门户者,堪卜他年衍庆耳。倾缘刘君由依士顿轮船回华,舟泊雪梨,上埠遨遊。访事人会晤芝眉,亲炙丰采,因述其梗概如此。 香山蔡旺翁经商雪梨埠,多历年所,溯其生平,慷慨激昂,力行善事,芳声令望,素为梓友所钦崇。兹者腰缠既富,心愿斯偿,欣整归鞭,略酬壮志。他搭八幡丸,荣旋故里,已于本月廿八日启行而去矣,伫看锦帆高挂,风送归舟,应亦福星载道,安抵乡关也。
1900年3月28日:火 船 返 港 – 太古行济南火船本月廿四日由雪梨回港,华人搭客五名,华商共付金箱一个,该银一千零五十磅。 船 期 消 息 – 太古行长沙火船二月十一日由香港开行来本洲府各埠。劫行柯士梯仁火船二月十五日遊香港开行来本金山各埠。日本二见丸火船二月十六日由日本开行前来本金山各埠。
1900年6月2日:轮 船 返 港 – 太古行成都火船五月初一日由雪梨埠开行返港,本埠华人搭客四名。 日本八幡丸火船初四日由雪梨埠开行回香港,本埠华人搭客十四名,华商共付金箱十四个,该银五千六百一十磅。 船 来 消 息 – 日本春日丸火船四月廿四日由香港开行前来本金山等埠,约五月十八日可抵雪梨埠。 劫行鸦利火船五月初四日由香港开行前来本金山各埠。 日本二见丸火船五月十七日由横滨到香港,转来本金山各埠。太古行济南火船五月礼一日由小吕宋来本金山各埠。
由上所述,可见众多华人在离去时都毫不张扬,默默地带着财富归国,但万绿丛中总会出现一点红,少数知名度高的富商在临别之时总会得到报刊的报导和歌颂。对于不幸病故的殷商,也有关于出殡的报导:
1899年8 月12日:大葬风光 - 本埠钦布炉(Campbell)街源泰宝号东家莫金安翁,因二肾纠缠,沉疴莫起。于本月初三日作古,初四日出殡。本埠商人列位等为之执绋者共有二百馀人。想莫公能善交于生前,故众慕于死後也。 报纸新奇 - …。船期预报 – 太古行济南火船约于七月十二日抵雪梨埠来本金山各埠。太古行长沙火船约于七月廿五日到雪梨埠。日本八幡丸火船六月廿一日由香港开行来本金山各埠。书信待领 – 郑司谱香山乌石人、郑懋群香山乌石人、郑成香山乌石人、林仕冈香山亨美人、郑佳耀香山乌石人、张昌翘郑帝均付,谭和添香山崖口人、刘张合香山谿角人、徐亚床香山城南门外人、刘赞明香山谿角人。凡付信、领取者,祈写明门牌及士担(stamp)付来本馆代付。
1901年12月28日:丧 仪 纪 盛 – 东邑吴君济川,澳洲雪梨埠保皇会总理也,平日办理会事,热心君国,同志多重之。况其人相貌魁梧,志节刚直,凛凛有长者风。近日或沾隐疾,尚无大碍,不料本月十四晚以赴宴醉酒之後,于八点馀钟忽然仙逝。十六日下午一点馀钟出葬,送中西人丧者二百馀人。保皇会同志敬赠鲜花,又雇西人乐部以助丧仪,路上中西人绕观者甚众。及抵穴营葬时,西人男女来观者仍然如雲如雨焉。孝子二人,颜色之戚,哭泣之哀,殆令人耳闻目见而怆然神伤也。 轮船返港 – 春日丸船于本月十六日由雪梨回香港,本埠华人搭客廿七名,华商共付金箱十四个,该银十六千三百二十磅。来埠船期 – 衣士顿船十一月初二日由香港来本金山。 太原船约十一月初八日由香港来本金山。 日本新船十一月十七日由香港来本金山,约十二月初六日抵雪梨。 成都火船约十二月初五日由香港开行来本金山。
1902年1月1日:丧 事 再 详 – 东邑吴君济川死葬事略纪:前报按,吴君逝世,其时甚速,其情甚奇,令人难解,故详述之。华暦十一月十四日,唐君才暂抵埠,吴君与诸同志往迎,觉君无病状,该晚本报馆同事人设筵于楼上为唐君洗尘,并饯陈君霞荣旋。赴席者十馀人,吴君与郎金泽亦与宴,五点馀钟始就席,式饮式食,宾主交欢,彼此酬酢,君酒兴甚豪,不让诸人。七点馀钟始撤席,是时君既醉不胜酒力,呕吐随之,息卧片响,促雇车回寓,登车时行走自如,及抵寓则昏然不省人事,莫能下车矣。同车友急呼三四人抱伊入室,手足异常,神色亦变。筹救之下,亟召医生诊视,医云:命事已去,不可救药矣。君年五十八,宴会醉饱,倐忽死亡,诚堪骇异也。十六日出葬,保皇会同人哀悼不已,为文以祭之。兹得其文及吴君遗像,並刊报端。其文云:维光绪二十七年,岁次辛丑仲冬十四日丙子,澳洲雪梨埠保皇会总理吴君济川,忽谢红尘,超昇上界。越二日戊寅,同志人刘汝兴等,谨以鲜花清酒致祭于柩前。曰:呜呼!天命靡常,人生若梦,木坏兴悲,山颓抱痛,作古谁甘,辞阳诚悚。忆 公之德,忠爱迈众;惟 公之志,激昂翔凤。品既不凡,才自可用,宜乎下协伦常,上邀天宠,多福永膺,遐龄叶颂。何以花甲未週膏肓,无恐玉櫬天垂,泉台木拱,独续情伤,修文命奉,遽附众仙,长违同种,妻子告哀,朋侪号恸,凭吊声凄,徒辜谊重。然而气数攸关命途,难巩寿羡天地,谁与伯仲永诀,愁闻考终安统。君乐西归,予悲远送,束芻致奠,血泪繁湧。灵如有知,来格雲动。哀哉!尚饗。
自从六个澳洲殖民地在1901年1月1日统一成为澳洲联邦(Commonwealth of Australia)之後,见诸报端的有关华人归国的报导就少之又少,且渐趋于只剩下来埠船期的报导。
1901年12月28日:饯 别 回 华 – 昨查鸟丝伦省(New Zealand)忌厘茂埠(Greymouth),有华友杨禧在该埠亚悲仁酒楼,受众朋友邀请饯别酒席,因此人不日回华。席中有洋人姓悭连者,对众陈说,云杨禧兄在该埠居住多年,其为人忠心义气,今特送敬书,求他领受,俾其言旋中国之日,华友知他在鸟丝伦省得全埠欢悦。查其敬书多用精幼洋画配成,且特请洋女画师,姓忌厘臣者,裱画其敬书之字乃托洋人姓温士之佳笔。今将其敬书内之大略照录:杨禧仁翁大人,弟等因兄台及家眷,同齐转回中国,与我等分离,互相有难捨之情,实觉心怀不悦,况仁兄连居本处十七年,凡事视如手足,人品刚直,故同埠而居,与仁兄相识,鲜不起敬,目下持其敬书,求兄带随而归,他日记念我等。珍重仁兄高德,且望回国之後,平安发福,满门吉庆,享无限荣华之世界,不胜雀跃,弟等的笔签名于下:马地臣府尹官、麦连、担麻士、璧厘、芝京士、栽士、亚士顿、必利,以上各名皆是县中受众民公举之绅衿;麦利、赉路、马殊路、荣、悭连、吓厘士、麦吉地、吓忌厘扶士、勒坚、非立士,以上皆是府中受众民公举之绅衿。杨禧领受此敬书後,回言:恭敬列位大人,即自说曰,弟居忌厘茂埠,十有七载,得通埠长老欢悦,且蒙府尹官不弃,在场增光。历来在该埠,居寓十数年,幸有真心良朋,相助各事,欢欣间既托赖列位之福不浅。以上各口语皆从鸟丝伦省,忌厘茂埠,英十一月三十日洋报,字字照译,语我梓友,有此名著遐方,实足增同种之体面。惜本馆关山远隔,徒闻其名,未见其人也。
1902年4月9日:荣 旋 誌 喜 – 香邑友人黄君殊,又名裕麟,别号焕楠。来遊澳洲将历卅载,始而经商于雪梨,继则服贸于记连弥时埠(Glen lnnes),其生理之緜盛,财源之滚发,蒸蒸日上,月异而岁不同,逮今鸿图骏业,赫赫燿人耳目。然黄君以久违桑梓,念切椿萱,故于华曆二月廿七日挈眷搭劫行吉大利轮船回乡,共叙天伦之乐。中西商友先期饯别及登舟送行者,实繁有徒焉。盖黄君秉性诚慤,智识超常,时务洞明,君国忠爱,推之交人接物,忠厚为怀,谦光可挹,诚阛阓(huán huì,市場,指商业界)中出类拔萃之才,可以並驾西人而增光同种者也。当此鹢首(船头)东旋,天风顺送,自可计日而安抵乡关矣。传 道 西 行 – 近接美利滨埠(Melbourne)友人来函云:华友邓祖先生向在域托厘省(Victoria)之孖辣埠(Ballarat)传授耶稣道理,崇信者大不乏人焉。邓君昨承公会之命,于西曆三月廿五号搭船前往西澳省宣讲福音,或数月而後返。想其踪迹所到,彼都人士莫不仰瞻道範而乐为亲炙矣。
1904年1月2日:荣 旋 誌 喜 – 香邑梁金榜先生,在澳洲传道多年,诚心劝善,为中西人所共识。现梁君订期十一月十九日由雪梨搭熊野丸船旋华,並携贵眷同归。想伊之亲友,得与叙别者固属款款情深,即未与握别者应亦喜闻其事而祝其行程之平安也。
至于各地同乡会所定期为已故多年的华友从坟场起执遗骨,运回故乡安葬的工作仍然照常进行。
1904年1月9日:起 先 骸 告 白 – 启者,本邑仙友自(光绪)十九年执妥至今,计有十年,应要照例再执。今于本月初八日合众聚会,经由众人酌定,是年起运。如各梓友知得各坑有仙友係身故七年以上者,烦来函通知並查明籍里姓名,以便註记,候各坑报齐,同往衙门取人情,以省琐费也。至何月起执,何月止截,现未急定,容酌妥章程再为佈告,今不过先表大意以备各梓友查察耳。如有未捐本堂例费一磅者,祈早日付来以应此用为祷。 癸卯三月初十日 增 邑 联 福 堂 谨 启
可是,天有不测之风雲,这些起执後运回故乡,将要实现落叶归根的遗骨,有时碰上大风大浪,也会遭遇不测:
1902年11月1日:仙 骸 不 幸 – 廿八号早报云,接鸟丝伦温士砵埠电,谓昨廿五号,温那轮船由彼处开行往香港,载有棺木五百副,皆华人仙骸,另载煤炭五千吨,亦附回中国,廿九号午後接电,谓该船遭风沉溺云。後闻如何,另行续报。
1902年11月8日:沉 船 再 详 – 上礼拜本馆刻录鸟丝伦来电云,温那轮船载有华人仙骸五百副,煤炭五千馀吨,遭风沉溺。今据本埠西报,录有鸟丝伦于昨廿九号来电,详述温那轮船于昨礼拜日上昼九点启行往香港,不幸于礼拜一搁礁,少顷,其船复浮,鼓轮前行,讵料前舱船底已被石伤,渐渐如水,船亦渐觉低垂,其船仍然前往,至礼拜二晚九点钟时,即见危险,势无能为,将近沉沦之际,船主发令,个人速备三板逃避,各人才过毕,其船即沉没于波涛之裡矣。该处海面约离贺忌宴架灯塔十咪路远,船主及三伙于船沉危急徬徨之际,由船跳落水,鳬(=浮)游而过三板,至礼拜三朝辰刻,三板小艇三隻陆续到澳米披海湾处登岸,惟至後之三板艇内,有工人及华人共十一名,因候船主三伙过船,尚未见到,恐为遭溺之船啜之如海,因而逃避不及也。按温那船前由香港载白糖到鸟丝伦,今由彼处前往香港,载有华人搭客九名,令华人仙骸,内有四百六十副,已经买保险银四千六百五十磅,木耳杂货亦甚多。该船二千五百八十一吨大,一千九百零一年始装成出水,今一旦遇此巨灾,不诚大破訾财耶。
由于有许多华人在去世之後除了依照俗例出殡安葬之外,若干年後还需起出遗骨,装运回国内乡间再次入土,所以从事殡仪行业的大不乏人,华人和西人都有,以下是其中的两则刊登于《广益华报》的广告:
1897年4月23日:狄 臣 公 司(W.J. Dixon & Co.)设在雪梨埠恶士活街一百二十号门牌(120 Oxford St.),另开枝在左治大街西便(George St. West)一百八十三号门牌,专做仵作生意,各事料理妥当,价钱廉值。得律风(Telephone)第五百八十八号。 狄臣公司谨启。
1894年11月2日:MRS. SHYING 未士晒应(Mrs. Shying)耑做仵作生意,寓雪梨埠左治大街(George St.)第八号门牌,即大火车头行过数间是也。凡有为百龄亲友办事者,祈为赐顾,价极相宜。此佈
当我们现在看到Shying这个姓氏时,会立刻联想到那是史册有载,华人来澳第一人麦世英(Mak Sai Ying,後来改为John Shying,见《漫谈澳洲华人-01》)的後代,但当时的人並不知道,所以把Mrs. Shying音译为粤语的未士晒应。
雪梨埠当年的知名富商兼中国满清政府澳洲驻雪梨领事梅光达(Mei Quong Tart,1850-1903)在1903年7月去世及出殡时,《广益华报》和西人报章都有详尽的报导(见《漫谈澳洲华人-07》)。而另一位早于1892年8月15日就去世的富商葉威记(Way Kee,1824-1892),因为《广益华报》迟至1894年才创办,所以没有华报去报导,但西人报章《The Daily Telegraph》和《Sydney Morning Herald》都在当年的9月5日(出殡的次日)有长篇的报导,以下两截图只是该两篇报导的前面一小片段。
综合该两英文报的报导和从网上搜寻到的一些资讯得知,葉威记(Way Kee,1824-1892)是商家葉恒昌(Toy Yue)之子,原籍广东东莞,1853年到雪梨经商,时间长达40年之久,支店分处各地,富甲一方,一直都用商号的名称(即Way Kee)作为英文姓名,他的子孙都姓Way Kee。他为人乐善好施,从1857至1889年担任莞义堂(Koon Yee Tong)的财政,该堂定期举办及资助客死他乡的贫困同乡起执骸骨並运送回乡安葬。他曾向清朝政府捐款而取得一个素金顶珠顶戴的七品官衔,並以他的商号担保一些乡亲到澳洲,到埗後为他们安置住处,提供资讯及帮他们安排工作,当贫困的华人园丁和小贩遭遇麻烦时他也会帮忙解决,所以人缘很好。他第一任妻子的五个儿子们都获分派到香港和中国的分号去负责经营,他的长孙阿华(Ah Wah Way Kee)在1881年从中国回到他的身边,加以培养成得力助手及凖接班人。他曾四次回国娶妻,並于1891年带着他的第四任新婚妻子和阿华的妻子回到雪梨。
葉威记在1892年8月15日心脏病发而在家中去世,遗体经防腐处理並封装在一个贝壳状容器裡,再放入一个铅製棺木中,最後放入一个经过抛光带有银色手柄和固定装置的雪松棺椁中,整副灵柩获停放在一间大厅裡,设置灵堂,供亲友们前往上香吊唁,直到9月4日才出殡。丧家拟从约七万磅遗产中拨出一千磅来办一个隆重且体面的葬礼,经各社团一致同意邀请梅光达策划及主持治丧事宜,协助其事的还有葉绣华(Way Lee,1852-1909,葉威记的侄儿,也是一位富商)、Fook Lum和Samuel Sarsin。
葉威记的遗照及出殡行列的历史画面
出殡当日的中午,前来观看葬礼的人群开始聚集,商店和街区充满了喧闹的气氛,许多西人和华人湧入灵堂,充满好奇心地查看他们认为是新奇的事物。 在一个柜台上,一位华人负责让来宾们按着次序签名致哀,然後每人获赠送一支马尼拉雪茄。当送殡的仪仗队开始排列成队形时,街道上挤满了成千上万的人,窗户和阳台都被人佔满。大量警员维持通行秩序,並为遊行队伍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在一切就绪的情况下,大约在两点过後,灵柩被抬入灵车,由六匹马拉着,佈满了花圈的灵车开始启动,死者的长孙阿华(Ah Wah)披麻戴孝跟着。接着是死者的第四任太太、死者的近亲、远亲等等,再後面就是朋友及各方人士,送殡行列从死者在佐治街的住所一直延伸到市政厅,长约1.6公里,其中华人共约三千人。队伍中有许多写着不同词句的祭帐和挽联,有两队各30人的铜乐队沿途奏着挽歌。为了避免死者家属及送殡者长途跋涉而过于疲累,约有200辆车供他们乘坐。送殡队伍沿着乔治(George street)和约克大街(York street),夏洛特广场(Charlotte place)和肯特街(Kent street),一直到中国航海公司码头(China Navigation Company's Wharf),沿途有许多摄影师在阳台上为送殡队伍拍照。灵柩获移至码头旁边的一间商店内,那裡摆着一张供桌,上面有煮熟的三牲(猪、羊、鸡)和米饭、米酒、甜食等供品,由一位长者引领着大家进行祭拜的仪式。
那么豪华的华人出殡场景,真是难得一见,尤其是身在澳洲的西方洋人。这最後的祭拜仪式用时约四十五分钟,然後葉威记的灵柩获搬运到停泊在码头旁边的天津号轮船,送殡过程中的所有祭帐、挽联和横幅等都一起付运,等待翌日启航返回香港,然後再转运回东莞故里,在当地再进行一次出殡仪式,最後才安葬,入土为安,落叶归根。这又是另外一笔开支,他的侄儿葉绣华亲自随船护送,打理一切应办事项。
落地生根
在现代生活逐渐趋向于城市化的影响之下,人们的乡土观念也因而被淡化,哪裡比较容易谋生就搬到哪裡,站稳脚跟之後就落地生根,並放弃落叶归根的传统做法,海外华人中的许多人也早就持此立场,不再落叶归根,只要能回去看看就心满意足了。不过,例外还是会有的,就以笔者一位近邻老太太来说,她在不久前在家中以百岁高龄寿终正寝时,所留下的遗言是:火化後把骨灰带回国内,落叶归根,与她早年在国内病故的丈夫合葬。她的儿子为她实现了这一遗愿。
陸礼強
2021年3月22日 – 于澳洲雪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