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南越南生活过的人都知道,越南女性最亮眼的正规服装是被称为国服的越式旗袍(Aó Dài,见《越南知多少-39》)。但在日常生活中,她们喜欢穿上一种用丝绸或柔软布料裁製而成的开领、可捲起的长袖、束腰及腰以下岔开且通常有两个口袋的上衣,再配上轻便的长裤。这种上衣的名称是Áo Bà Ba(喃文:襖婆𠀧)。照字面来看,“襖”是上衣,“婆𠀧”指三婆,这是否说是给上了年纪的婆婆级的人穿的?看来並不是,许多年轻女性都爱穿。或者Bà(婆)泛指đàng bà(女性),或者专指bà vợ(老婆、妻子),那么Ba(𠀧、三)又代表什么呢?难道是南越女性喜欢当小三吗?可当年“小三”这词彙还没出现呢!
而且,南越农村的男性也爱穿同样的衣服,也同样被称为Áo Bà Ba,只是由于体形不同,没有束腰而已。所以很明显,Bà Ba不是婆𠀧(三婆),那它的含义又是什么呢?
从明代郑和下西洋期间(1405-1433年)的十五世纪初期开始,定居在原英属海峡殖民地地区(槟榔屿,马六甲,新加坡)以及印尼的华人和土著马来人结婚後所生的後代,统称土生华人(Peranakan Cina),男性称为峇峇(Baba,闽南语发音),女性称为娘惹 (Nyonya)。
十九世纪中,来自新加坡的著名华商陈金钟(Tan Kim Ching,1829-1892),陈庆和(Tan Keng Ho)、陈庆雲(Tan Keng Hoon,?-1877)、陈庆星(Tan Keng Sing)三兄弟,邱正忠(Khoo Cheng Tiong,1820-1896)、邱正朝(Khoo Cheng Cheok,?-1896)兄弟,还有著名华商陈嘉庚(Tan Kah Kee,1874-1961)的父亲陈杞柏(Tan Kee Peck,1842-1909),和在堤岸创办万合公司(Ban-hap et cie.)的颜侑阵(Gan Wee Tin)等(见《越南知多少-35》),他们都是原籍福建和拥有英国国籍的所谓峇峇们。当时约有二、三十家来自马六甲和新加坡的峇峇家庭住在堤岸的福建街,所以福建街也被称为峇峇街(đường Bà ba,rue des Baba,即位于同庆大道和孔子大道中间、二府庙旁的冯兴街),有的全家搬来,有的独自到埗後另娶在地人。
峇峇街的峇峇们都是富有的外商或受雇于各顶级外商的高级员工,该处的楼房都是他们依照在新加坡原居地住所的模样所建成的,他们的女眷所穿的开领、长袖、束腰及绣着美丽花卉或图案的娘惹装上衣,既美观,又凉快,极富吸睛的能力。这款上衣融合着华人和马来人的美感文化,不仅充满着热带风情,还衬托着中国传统的花边修饰,美轮美奂。
所以,许多越南学者都认为,聪明的南越民众,参照上述的优点,再依据自己的生活环境和经济能力,改造出美观实用的新款上衣,至于採用什么色彩,什么布料,要否加绣花纹或图案,则可根据是穿着在天野耕作,或去郊遊,或参加宴会,或过日常生活等,可以有不同的选择。这衣衫既是源自新加坡的Baba,就给它命名为发音略为越化的Áo Bà Ba(峇峇衫)吧。那時不知『Ba Tàu』一词是否已经出现,两者间的『Ba』字似乎有所关联。
十九世纪时在越南谋生的新加坡土生华人(峇峇),绝大部分的原籍都是福建人。从1844年开始,英国政府为了鼓励他们到外国经商且得到保护而授予他们英国国籍。虽然当时旅居当地的华人已有福建帮的组织,但他们凭着是英籍人士,又是来自英国殖民地的新加坡,所以也在1870年代获准成立一个新加坡帮,接着並先後在堤岸为该帮成立了两个会所,一个在1884年立案,会址在巴黎街(rue de Paris)68号,经理人是陈四面(Tan Sou Bian),据说隔壁66号是堤岸福建帮的会馆;另一个在1886年立案,会址在水兵街(rue des Marins)105号,经理人是郑昭明(Tay Chow Beng),他後来定居下来,在堤岸平西街市东门广场经营万联酿酒厂,並在1904/01至1907/12获推举为福建帮帮长,同时连任两届南圻中华总商会(1941年更名为越南中华总商会)会长。他们还在西贡第一郡记贡街(Ký Con)和阮公著街(Nguyễn Công Trứ)的街角建造了一间面积不大的凤山寺,用以供奉福建人所信奉的广泽尊王。1945年日本侵略军投降後,地产业富商黄仲训(Chú Hỏa 黄文华之子)在邻近捐出一块地,建立成今日所能见到的庄重堂皇庙宇。越南人则将之称为峇峇区本头公寺(Chùa Ông Bổn xóm Bàba)。
陈恭三(Tan Keong Sum,1861-?),字省堂,是一位第四代的新加坡土生华人,他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曾经到过越南旅遊,见证了当年新加坡华人在西堤的生活情况,並在结束旅程後完成了一篇《越南游记》,发表在新加坡的唯一华文报章『叻报』上连载。接着『叻报』又把它印成小册发行了一百本。传到了中国後,一位名为王锡祺的学者把内容抄录到自己的《小方壺齋輿地叢鈔》,在1891年付印出版。陈恭三的旅程是从1888年4月19日至5月2日,除了航程,在越南陆地上逗留了8天。以下是该遊记的封面及登在报刊上的内容,标点符号及括号内文字是笔者所添加的注释,如有错误,烦请不吝指正:
叻报1888年5月8日第2页:
O友人省堂陈子,生长叻中,幼诵儒书,酷耽翰墨。性风雅,好与诸名士游,而且时务关怀,固亦斯世之有心人也。月之上浣(即上旬),省堂以事言往越南,不旬日由越启程言返叻地(指石叻,马来语,即新加坡)。兹承示其越南游记,嘱登报中。披览之馀,亦足资海国见闻之一助。爰为分日排印,以供诸君之赏鉴焉。
O月之初九日(当年农曆三月初九=阳曆4月19日),附搭法国火船公司之正期轮船名染那(Djemnah)往遊安南。是夜九点启行,初十日(4月20日)晨兴,天气清和,风浪平静,钟鸣六响,行至东西竺茶弁等屿。舟向东北方,自午至夜,但见大海茫茫,水天一色。是夜月色皎洁,舟中搭客均係法人,状貌凶恶,不可与言,其中有一德国之士,名曰利耶叻,当因散年近,知非容貌俊秀,偕其夫人往遊东洋。余察其品貌较诸法人为优,又善操叻地穆拉油(Perak,馬來西亞霹靂州)音,固邀对坐,与之谈论时务,问答之间,钟声九报,相别就寝。十一(4月21日)早,登楼远望,舟头正面有数岛焉,问诸知者,曰小崑崙山也。十一点半,舟由中道驶过,十二点经一小岛,上皆白石,並无寸草。舟行颇近,伙长闇其汽筒,大响数声,不意石中有鸟,闻声惊飞而出,计有万隻飞翔海天深处,少顷飞回,斯亦海中一景也。是夜八点到二关,俗呼头幮,山上一灯,是为安南海口,轮舟至此乃停车而升红灯。少刻,导港杉板鼓棹而来,倚舟梯,导港上舟,杉板遂飘然归去,俄而动车,导者引舟入港。港口之左有红灯为号,少进又有白灯,谅係江水深浅之号。少顷则见江中有磼石,其顶浮于水面,上置灯椿,夜间望之如小船,是亦江中一景也。时钟鸣十一点半,大约再行半点可以抵岸,奈潮退难行,因为暂泊。迨东方既白,江水已涨,因收碇驶进,十二日(4月22日)上午八点半遂安抵南岸。在越连日乘兴遊览至二十日(4月30日)下午三点,复由法国公司正期福所轮船回叻,于廿二日(5月2日)下午四点半钟安抵叻岸。因将越南遊览情形分日录登于报云。未完…
叻报1888年5月9日第2页:
O自港口入至南岸计共九十九转,中国俗语曰:安南、安南,往则易,归则难。
O舟倚岸泊定之际,海关巡捕下舟迫客上岸,不能延缓,违则不利客。由码头上岸,必转下杉板而上其查客之所,此所上盖瓦片,四围木柱而地无砖,宛如牛栅。与余一同上岸者家金渊、振元两先生及从行者计八人,均使入其中门,有差守巡捕使开行李查验之後,是日为礼拜停工之期,乃各分一有号之铅片,嘱于明日必来,因而放出,计在其内有二点馀钟,其苦可知,各摇首一叹而散。翌晨一点,如命再到,巡捕收回铅板,乃给过验字(“字”指字条、证明纸),使往客馆。到馆有福建众举之帮长收回过验字,诘姓名、年庚而换给人情字一纸,曰帮献:福建公所兹给第 号、名某某、若干岁,凭单一纸,抵郡即到公所转换身税字,勿误是嘱,某月日票云云。单边註『人情』二字,单尾盖公所之印,在此待之将近三点钟,各惟敢怒而不敢言,国法如此,非怪帮长也。余寄居宅郡(即堤岸,是福建和潮州人的叫法),因于是日下午到郡福建公所交回人情字,乃换给身税西字,因求人情八日免纳身税。查公所抽费,男丁每名二元,妇女每人六角,惟此字必须慎为存贮,倘被遗失,宜速到公所报明,否则国家查无身字,法所难容也。欲将回叻,必再到公所报明,交回身税字,公所给交别字以代身税之字,嘱以明晨再来,帮长以身税字带回西贡客馆盖戳後始可启行。妇女即换给出口字时,公所每名复纳费六角半。舟将行,巡捕下舟查收出口字,在公所则用纸签书曰:某姓名于某日报出口往某处云云。夫法人设律如斯,恐非柔远之道也。
O安南近来瘟疫流行,自元月至今死者已千馀人。是以法人略宽其法,使民任意迎神、放炮,可免出字。宅郡于十二(4月22日)夜六点,奉广德(泽)尊王法座,巡游花灯辉煌。宛有元宵(4月25日)景象,诸铺户各排香案,焚香放炮以昭诚敬,至十点钟时,炮声方息。
O十八日(4月28日)为粤人赛神之期,其中龙彩、凤旌、马对(队)均有可观,锣鼓喧天,颇称热闹。
O在郡诸友皆欲设筵邀饮,余因遊日不久,若赴召未免有误光阴,乃却之。
O华君甲寅邀往公家大花园,园中有一亭,四围铁丝网内有多畜山鸟,鸟色光怪陆离,皆越地内山所出也。此外,如虎、豹、熊、象、猿、猴、蛇、猩等,各有其所。
O本处男女均留长髪,身上多衣乌长衫而袖甚窄,身下衣白裤亦甚窄,头缠色巾,腰束色带,带之双头垂至膝,皆用广东荷包。百人之中,赤足者有八十人,衣西皮鞋者十馀人,衣华鞋者数人而已。除在国家雇工之人外,馀皆耕作或肩挑小贩为生。然多有妇女杂在街市中或卖生菓,或卖什货,均属小本生涯。鱼市中亦多妇女,其男子则当法人防兵、差役,人多贫寒。未完…
叻报1888年5月9日第5页:
O商场贸易皆属华人,十分之中粤居其七,闽居其三。闽人陈姓多而粤人则陈、梁二姓多也。
O法人多在西贡而贸易无几,华人多在宅郡。由西贡至宅郡计三英里,车租三角,火车每人一号一角二占、二号六占。马车由西贡往宅郡乃驶半点钟,火车则仅驶一刻钟之久而已。马车路去城不远,皆係平原,路旁一带皆种亚参(算豆、酸子树)及杂菓甚多。将近宅郡之路有福建、广东、潮州塋塚,塚地广阔,四围墙壁为界,其墓款式有华式者,有安南式者,不一而足。並有越南籍人周姓之墓係作中国式,闻其间费至三千馀元,其地丁方,约有五十英尺之多,而墓穴则约二十英尺,墓之左右两旁皆其亲属附葬。四围墙壁,墓前中有一门,门内立一屏风如树寨们状,仅留街旁小道出入行人。
O附近福建塚山有一佛寺,入而观之,中座如来佛像高十馀尺,两旁则诸天菩萨,不能尽知,有七八尺者,有五六尺者,又有小至数寸者,大小不一。而中座案前有龙牌书曰:当今皇帝万岁万万岁。佛殿之内供奉龙牌尚沿华俗也。
O鱼市中之最盛者莫如戾鱼,嘗服生三板鱼,其肉粗而味淡,不如三板鱼干之妙。
O出租马车在宅郡有三百馀辆,在西贡则二百馀辆。车身色多绿而轮则红,车器粗大,用本地小马,马皮骨粗壮,可任重而致远。马夫均属粤人与本处人。
O近来白米每月销往中国者约有八、九、十万担(石)。
O鱼市大市皆为商人承充,每年三万六千元。市内生鱼、什货,议价纳饷高低不定。猪每头纳饷一元五角。欲杀一猪,必舁往屠猪所,每隻屠工五角,屠後皮毛顺为刊去,腹内自理,头、身、四足俱已盖印方能带入大市发卖。 未完…
叻报1888年5月10日第5页:
O以木刻花作盖棺之具,颇称壮观,其花有上中下粗幼不一。上者每次租银至数十元,扛棺诸人皆必精选,以一碗盛水盈满放在棺上,扛棺者任路途崎岖,碗水不被动出。碗水少失,议扣工资,然则其定可知。
O宅郡米确(即米较、碾米厂)有五六间,今振成公司(Chin Seng,东主是陈金钟,1829-1892)复创一间,不日即能动工。米确每日堪舂四五千担(石)。
O厨房内所用菜刀,其柄长式如关刀。
O南人好吃生椰,名曰暹椰(Dừa Xiêm),味甚清香。
O夜行如至十点钟後,各必携灯,或买灯字,仅行坡内每年三元六角;四处通行每年十二元。否则不可。
O齐智人(Chetty,主要来自南印度的淡米尔州Tamil)旅越,放债收息生意者计约二十馀人。
O前数年有办东洋车二百馀辆,不知何故将车寄回港矣。
O昇平戏园(院)园壁倾颓,木料朽腐,甚为零落。演唱粤班同庆彩,戏服新旧参半,班中有数人余认得,前曾在叻新新凤男女班中演唱,则其戏可知矣。
O联庆戏园(院)较于昇平园更甚,内唱安南戏明德班,余于十四(4月24日)夜阅其戏文,曰平南王怀女助阵得胜王,和尚布阵逞能,入而见之,一武将出焉,身衣粤班废旧之服,其面随手乱画敷色,足无穿鞋,缓步而出,行至棚前,以安南土话陈其姓名,又复不知说何言语。正静耳细听之间,不意反身一跳而退坐其位,殊令人捧腹。棚左一大鼓,不拘唱白,数刻一打。棚右二人,一打小番鼓,冬冬不已,一执大二絃,絃调如海南之曲。二其唱或二字、或三字为句,音无高低,惟闻平上之声,开口则止,又无长短之处,与絃声大不相同,喜怒哀乐,不能分别,甚不足悦人耳目。回首回顾观剧者,惟有安南人不上三十名。半点钟久即起而回寓矣。
O宅郡诸庙堂于初十日十二日(4月20-22日)建醮三天。因日久亢,晴天时酷热,时疫大作,故建醮以祈雨泽也。迨至十五日(4月25日),天沛甘雨。
O官商自用马车不上百辆。余住南八天,惟见双大马车一辆行过福基和记(东主为来自新加坡之峇峇)门前,诺诺童子曰:大王过矣。
O人情字可以给至月馀免纳身税,过必纳身税。其身税有三等,係观身家之有无,分别轻重,一号身税每年八十馀元,二号每年三十馀元,三号每年八元有馀。妇女例无身税,惟于入口时报知,领取凭字,可以永远为用。未完…
叻报1888年5月12日第5页:
O每年用火水三十馀万箱,係来自美、俄两国。
O火车坐位,二人相向,中留一道以通出入,四面皆围铁板,中一门,旁开四窗以便坐车观览。凡有多人处乃设一所,至所停车,否则长驶不息。
O港内鳖鱼有数种,其一种素不伤人,其肉颇佳,南人网而食之。
O十八日与友人坐车乘凉,道经附近大花园(西贡动物园),有法兵八人各负铁器中道而行,马夫远呼让道数声,置之不闻,车既行近,始不得已略避。然皆怒目直视,不知作何法语谩骂不绝。嗟乎!身当小役而亦轻视华人,则法人之心不可见乎?
O有安南人某甲,家居王府路,与公家买地,一区种花园,活花有万种,鬻(yù,卖)于市上,每年获银数千元。未完…
叻报1888年5月14日第5页:
O通用银项除其本国之银外,则惟鹰银,馀皆不可。镭(南洋一带“钱”的通称)有五号,其中大如一占者有二式,其一中有华字曰百分之一则每元一百枚,其二无华字者则每元五十枚,其三者大如半占,中有五字则每元一百个,其四者小如一镭,中开四方之孔如中国钱,孔中有华字一曰当、二一曰大法国之安南,大抵其意欲使天下咸知安南法国所有也,此钱则每元五百枚,其王所铸。而安南古钱以铅为之,大如半占,中亦有孔,孔边四字明命通宝,此则每元三千六百枚。余于上五日始到之际,授受甚为窒碍。
O糖价高贵。前数月,德源轮舟由叻运到爪亚白糖四十笼,不知因何,原糖运回实叻(石叻)矣。大抵为索饷过重,不堪故也。
O安南一地,全属平原,並无峻岭崇山,而有沃野千里。察其地势则利于外国之客,不利于本处之人,是以南人不能长其业而归法人所有。自法人之得安南,至今已阅多年,南人反为法人所用而不能自展其能,兴基立业。今百姓类皆贫寒之家,盖南地无灵,故其生人无杰,此自然之理,此予不禁为南人三叹也。兹谨将所见聊述报章,挂一漏万之讥,自知不免,亦不过聊将所见约略书之耳。高明君子,尚其有以教我焉。
戊子(1888年)暮春下浣陈省堂谨草。
李清輝(Lee Cheng Hui ,1830-1896)是新加坡富商陈金声(Tan Kim Seng ,1805-1864)的女婿,他在1888年从新加坡去香港、上海、神户、大阪、东京、长崎、福州、厦门、广州等大城市旅遊的时候,探访了许多在各该处营商的英籍新加坡土生华人(峇峇)和亲友,回程曾到堤岸作短暂逗留,时间点是在上述陈恭三完成了他的《越南遊记》之後没多久,首尾共74天(5/13 – 7/25)。李清輝的《东遊纪略》直到隔年的二月才刊登在叻报上。
叻报1889年2月12日第5页:
O李君清辉生长甲地,旅处新洲,虽在外洋而有志于中原之学。去岁偕其介弟回中遊历,昨承见示其东遊纪略,乃其纪遊之日记也,嘱本报为之登录。兹特分日排印以供众览。
O夫壮遊必有纪,盖所以传实,可留为遗迹也。辉与我弟清渊有志同遊中土,藉观文物胜概以扩襟怀。爰于光绪戊子岁四月初三日(1888年5月13日)辰正(8点钟)乘德国邮轮启行,同行数友为锺君瑞吉、陈君有宽及二仆以从。查此轮名曰尔胶,货舱位有三千一百二十丹(吨),马力三千二百五十匹,每点钟可行十二英里半,船中夜燃电灯,光明达旦。晚餐及餐後则有西乐,一部鼓吹嘹亮,疾徐应节,诚令听者豁坏如坐仙槎也,且有善歌西人数名,彼唱此和,声清韵越,与乐声相应,听之殊可忘倦,喜而不寐。… (此後约两个月的时间是到上述各城市去拜访亲友和遊览,本文全都予以省略,只节录回程遊越南的几天。)
叻报1889年3月4日第5页:
O十二日(7月20日)过七洲洋(位于海南岛东北,是由泉州泛海到外国必经之地,以凶险著称),但见巨海茫茫,水色蓝黑而已。
O十三(7月21日)早即见安南一带,地面或断或续,高低不一。
O十四(7月22日)早五点钟已到安南港口,因水浅,船暂为抛椗。至九点钟时候,再由导水人引行入港。迨午十二点半,到北雅(Bến Nghé 的闽南语音译,即西贡核心区域)停轮依法公司火船码头,即雇马车来福基和记内暂寓。下午四点乘车往观法公家花园,内有虎、豹、熊、鹿、山猫,水獺、巨蛇、猩猩、猕猴等兽,禽多,并有灰鹤、海鹤、孔雀及各种异鸟。然而花木虽极多,入其中亦有清凉之气。迨打五点,复乘原车,驶行五英里至宅郡福基号,旋即往看振成火绞厂(即米较、碾米厂),有黄綿寿在此管理。据云自丁亥正月(1887年初)建做(造),今将完成,不日即可绞米,每日约可绞三千但(石)。而万兴合德源之火绞厂即在右路,相距不远,每日亦可绞白米三千但。其馀南郊之火绞亦再有四间也。是晚蒙陈兴隆官,即已故陈庆星(Tan Keng Sing)官之子也,招回北雅伊店内饮餐,在席有朱仁春住西梦,陈荣睦,即已故庆和(Keng Ho)官之子也,吴宁裕,即何享福之女婿,皆叻坡生产,来此营生者也。而陈兴隆、陈荣睦乃继承先业,家资尤富,厝业亦多也。(闽南和潮州人称房屋为厝)。
O十五(7月23日)早晨,点心食毕即遊行北雅各街市、菜市等。而此处银行计有四间,即法兰西梦(Bank,与闽南语“梦”同音)、汇丰梦较大、而吗近地梦、礁梦则倚二商人掌理者也。银票乃西梦一家所出,别梦(Bank)无也。齐智(Chetty)番在此放银生息者计有六七十人,税有二厝合住。西洋人土库及什货(即杂货,什是杂的异体字)店、客馆等皆在北雅,华人铺户多在宅郡,仅为五英里之遥。华人则闽广为多,潮州、嘉应州(今梅州,客家人)、琼州(海南人)亦有,连内地共有数十万人,闽、广、潮各有会馆及公所。火车有二路,一由北雅往宅郡,一往内地约亦十英里,三点钟可到也。是午十二点,由原轮再驾行回叻一路也。
O十六日(7月24日)离安南,大洋只见沧海无涯而已。(次日下午回到新加坡)
陈琇莹(Tan Siu Eng ,1833-1906)是巴达维亚(Batavia,今之印尼雅加达)土生华人,早年曾经去过越南。当荷兰钦使在1890年三月要到越南考察鸦片的种植和销售情况时,除了有荷兰人翻译,还特别请他为华人翻译同行。以下是他手写的、有外文音译词彙的《往安南日记》,目前保存在法国https://www.persee.fr/ 网站上供自由下载,以下是原文之影印版及抄写之内容,抄写版所附加之括号内仍是笔者理解全文後所添加的註解:
庚寅花月(二月)廿三(1890年3月13日)早晨,予从荷兰国钦使瞿公墨林(Willem Pieter Groenevelt 的中文名,1841-1915)将之安南,由丹绒孛六(Tanjung Priok)登舟,则有相知者黄君朝木、应朋、翁君天祥、郑君伯和等,已先在道左相迎,遂共登舟以视予之将栖息处,见麻离(意指客舱)内卧所清净,裍褥洁白,牅通清风,户列净几,知己曰『得栖所矣,愿顺风而早奏功』。予乃道谢而与揖别,即于是刻离岸启轮。
风平浪静,诸搭客争定卧所,乃起而逻遉观望。迨午後风力微作,水波稍兴,其未惯舟者则伏卧如病,彻夜依然,至廿四(3月14日)平明方息,如昨午然。廿五日(3月15日)天朗气清,波澜不兴,将昏乃抵汶岛(Mentok)。有老杖年近古稀,方面美髯,又随从者三四人,中年少者悉有焉,肥瘦则不一,而衣服俱整楚。问其识者,曰『老者即汶岛之钦赐玛腰(Majoor,华人官吏的荣誉封号)也,中年则甲必丹(Kapitein,华人官吏,类似越南之各帮帮长)也,二三少者则玛腰之侄孙也』。问以将何为,云乃送繙译官杨(杨亚理,Arie Arend de Jongh 的中文名,1856-1941)落船,或且欲拜谒钦使,盖此繙译官亦欲随钦使往安南者。立谈少顷,闻鸣笳,知其将起锚,老杖等揖辞,下小舟回汶,方起锚复驰。
时在酉初(17点),风威稍作,绿波顿兴,鷁首(即船头)摇播,重咸伏息。迨廿六(3月16日)早,风乃平息,其时钟方鸣七点。瞻望之,见岛屿之潆迴,远近非一。问熟识者,曰『此廖辖(Kepulauan Riau)也,内有连山七,名曰七星屿,悉係荷兰之属也。其中屿之大者,多种胡椒甘蜜,亦多出锡云』。
徹午,风日平晴,水光映耀,舟中人遊玩不倦。迨夜钟九点,即抵廖港口(Tanjung Pinang)。因黑夜不入,乃抛椗,起货,而寄廖之货不多,刚半时有奇则盖舱焉。至廿七(3月17日)早寅初(3点)起椗复驰,辰初(7点)即抵星加坡,而导港者接操,至辰中(8点)则傍码头而登岸。
有与予同舟者係廖属龙呀(Lingga)之甲必丹,黄太和公司令人备驾马车,邀予同到伊栈栖息,乃迩于妈祖宫边,土名直落亚液(Telok Ayer)者。至则同入焉,内乃层楼三叠,
粉埡朱楹,涂红抹绿。其第三层板铺锦毡,厅竖画屏,几列银盘、金瓶、璃盃,房悬绣幙,床施绢褥。少顷则于二层楼排设酒殽、菜品,邀共饮焉。迨下午则仍架马车,邀予共遊于大坡、小坡,历遍旧山(Woodlands兀兰的旧称,是新加坡北部的一个住宅区)、新山(Johor Bahru,在马来西亚南部,紧邻旧山),及夫东宁王厝。到处皆肩磨轂击,止旅乃密,民居多层楼高阁,市肆则物阜财丰,日日玩之不尽。予于十六年前曾过是坡,未有如斯之盛,今再见之,诚大异于向日矣。是英人之能于经营,又善抚绥以致也。
迨闰二月初一(3月21日)晚,复从瞿钦使搭法国之火轮巨舰,可载货十馀万担(石),未下货。虽二笨(层)必缘梯,而上笨面上覆天遮,雕造一号,房位约有廿馀间,枋枓门窗镂漆镶金,户挂丝幙,房铺锦毡,内床施白祵花枕,外榻乃洁白石籐,浴盆石几滑净如凝脂。二笨房间施设略同,浴房厕所铁管活水,溅射不歇,日日筅洗,无些秽气。梯级悉益印花树乳,上落静而稳跟。食悉係西人奉殽进馔,旨酒、茶浆、凉水、菓子盛陈,杂错盃盘匙鐟,每食必三四更换,且有掖清风之扇,索取茶浆,一呼立应。初昏则放电灯,荧耀辉煌,上下映射,朗于列星,其辉光倍炭油之灯,则当狂风亦不灭,且多悬布风管,船内坐处悉引清风然。其船大行疾,启轮则波扬而风迅,但只二日一夜则抵安南,则有和囒(即荷兰)公顺(闽南语,指领事馆领事)下船迎接钦使,遂于初三(3月23日)夜戌刻(19-21点)同登西贡,乃公顺则邀予赴峇峇街(rue des Babas),寓于曾永沐(Chan Eng Bok)之铺,即为设席整榻,相待甚慇。
越宿则令人邀予遍观诸街衢市肆,均皆轩昂昌盛,店屋各层楼,衢道甚宽廓,两旁各植树木,高整森密,四通八达,延袤环绕,车则鱼贯靡间,人则络绎不绝。圹埔则筑宽大长亭五六所,任人排卖菜果、鱼虾、猪、牛、羊肉、乾味、鸡、鸭,物皆阜如山积,人则拥如蚁聚。予于十六年前亦尝过其处,今则迥异,全不识认。法人亦
调度经营,可谓不 … (这一页被拦腰斩断,无法阅读其内容)
京都在中,又有顺化、广致(广治)、广平、夏陈(河靖)、义安、青华(清化),此六省与外六省为平判(指Đàng Trong?即阮霸王所建立之广南国领域),王都其中,左依山,右傍海。其平阳(指Đàng Ngoài?即郑霸王挾後黎皇朝以令天下的安南國领域)分号为北旗(北圻),即宁平、南定、恒安(兴安)、海洋(海阳)、广安均界广东,河内、北宁、山西均界广西。此八省悉平阳,田千万顷,一望无际,故出米甚夥。又长髪人所踞之五省,即白几(北溪)、桂阳、宝盛(宝胜,属老街省)-其地出五金,故名之、兴化、杂州(莱州),均界雲南。于此,观越地诚非褊小之国。缘以政治不修,武备废弛,而竟属他人,诚为可惜焉。
盖自原王出奔後,历今八载,而七易其王,政令操纵,出自法人,而越官转争事之,以法人重其禄,委其权,而使之为鹰犬,彼得逞其搏噬之威、肥其黄白之槖,且扬扬得意,狂喜无地。今者知有法,而不知有越,安所究其为何王何民乎?
但予抵安南之际,适逢其旱时,每日至辰刻(7-9点),即炎热难堪,交巳(9-11点)犹如烈火当空。故该处西人于是刻则憇息,诸务以其酷暑难堪,俟申初(15点),炎威敛,而薰风至,乃复操作,至酉(17-19点)而辍,故出遊者只卯(5-7点)酉(17-19点)二时耳。
迨三月初(4月下旬),则炎烈更甚,其时该地男妇老幼均感风热之症,服药者转剧,予见之甚恐,然果不免,乃于初五(4月23日)早,予体热而又恶寒,迨辰刻(7-9点)则週身如炙,而骨节疫痛异常,耐于坐而不耐于卧,然坐则头晕目䀹,犹如酣睡,而倦于启视,厌食而嗜饮。
于初七日(4月25日)钦使往金塔(即金边,柬埔寨首都),予疾方大作,故弗获从遊。
至初十日(4月28日)寅初(3点),骤雨倾注,遍地生凉,诸病顿减,而予乃能啜稀粥。十一日(4月29日)渐就痊可。
十四日(5月2日)钦使回西贡。
十七日(5月5日)未初(13点)从钦使搭法国广和大轮船,欲由叻(新加坡)回吧(雅加达),更有正期大轮船欲北上而並出安南港。其该夥长失于观瞻,而更驶上该港滨之草窪,鹢首为泥淖胶定,乃升旗鸣筩求救,广和乃转轮应救,即以
乃船之大三股,索围可五寸,繫其船尾,将曵之,訇然一声,而索断,再易其新者而仍断,至三易乃得曵下,被其躭延者经一时之久。迨戌初(19点)方出港口而月明如昼,海平如沼,稳如坐地,若不知其为乘舟者。
十九日(5月7日)平明,乃见东摘山,至未初(13点)方抵新嘉坡,仍宿黄太和之椒饷馆,翼(= 翌)午即再搭三峇瓦之火船,至申初(15点)方启轮。
船中有自亚齐(Aceh,印尼苏门答腊岛北端)徹(撤)回之患病及老弱兵,均有数十名,中有兵头十二名,俱纠纠雄壮,但肄志颠倒,荡检踰閑,或疾呼以索酒浆,或高歌而扣舷击罌,醉则更甚。盖为国家者不可无此雄兵健卒,犹医家不可无劫剂毒药。凡兵刃称为兇器,予谓兵丁亦可称为兇人。予同其栖息,日夜如坐针毡,经三昼夜,至廿三(5月11日)早,方抵吧(Batavia,今之雅加达)矣。
结语:
在遥远的年代,定居于南洋的华裔商人从未停止过从一个港口航行到另一个港口去经商,但是他们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自身经历给後世。前述陈恭三、李清輝和陈琇莹这三位峇峇(Babas)所书写的日记对後世,尤其是对生活或曾经生活于越南的华人而言,无异是一份份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让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在西贡-堤岸的华人的活动场景重现于大家的眼前。他们还曾给越南的平民服装带来了创意,並留下了永恒的印记:Áo Bà 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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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知多少?》 暂时到此搁笔, 其馀的且容日後慢慢再道来。
陸礼強
2020年7月17日 – 于澳洲雪梨
增补
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
薛福成(1838-1894)字叔耘,号庸庵,江苏无锡宾雁里人。出生于书香门第、官宦之家,父兄都是通过科举,考取功名後入仕当官。他幼时苦读经书,咸丰八年(1858),考中秀才时正值太平天国的动乱时期,决定放弃科举,致力研究经世实学,以图报效国家。同治四年(1865),当两江总督曾国藩北上镇压捻军,沿途张榜招贤时,他在《上曾侯书》中写下八大对策後,获得採纳及延聘入幕,颇为曾国藩器重,後来更被保为候补同知、直隶州知州并赏加知府衔。光绪元年(1875),他响应新帝即位後向天下求言的诏书,挥毫写下了《治平六策》、《海防密议十条》万馀言,得到直隶总督李鸿章的赏识及揽入麾下。次年,在与英国交涉英驻华使馆翻译开枪打死中国居民案时,写就《论与英使议约事宜书》上呈李鸿章,主张不应迁就英国的无理要求,应以择要设防、组织团练、广张疑军、以多攻少的策略,应付英军可能会採取的军事行动。李鸿章非常欣赏,命他随行参加与英国公使的谈判,並因其随办洋务出力而奏荐为知府,光绪十四年(1888)他升任正三品的湖南按察使,次年被改派为二品顶戴的出使英、法、意、比大臣。薛福成将他在欧洲四年所闻所思详尽地作了日记,光绪二十年(1894),他离任回国,同年7月1日回到上海,因一路辛苦劳累,又染上流行疫病,不幸于7月21日凌晨病逝,终年五十六岁。他的日记後来获编成《出使英法义比四国日记》出版,流芳百世。
薛福成该次出使的往返两程都曾途经越南及在西贡登岸访问,两次都述及与张霈霖(即《越南知多少-34》所提及的 Wang Tai)会晤的情况。他在法国期间的日记也对法属越南的地理和政务状况有所着墨,虽然不都全然正确,但也可作为参考之用 。
光绪十六年庚寅正月十九日(1890年2月8日)记
晴。子正(午夜0点)进西贡口,舟折而北,西望水面数十里,沙水浅阻不能畅驶,惟顺东岸山麓,曲折缓轮而行。入口里许,半山凹处有法国兵房炮台,颇佔形胜。寅初二刻(凌晨3点半),停泊码头。自昨午至进口,共行二百三十二海里。由香港至口,共行九百十五海里,又行十五海里而停泊焉。土人云,此口有七十二湾,与大沽口彷佛。其盘旋极狭处,祗容一轮。法人于此睥睨已久,咸丰、同治间,越南杀教士之案起,法兵舰始往攻顺化,不克而退,遂入此口。凡启衅两次,割地六省,设西贡总督治之。越南有此险而不能守,宜其弱也。西贡出口货为麻、豆、米、糖、锡、象牙、胡椒、棉花、榆树、檀香、石油、树膏、槟榔、玉桂、燕窝。进口洋广货、鸦片、茶叶,而洋广货为大宗,上年价至洋银八十万元。民奉天方教者(即回教)居多。土人男女蓄髪跣足,女子长衣窄袖,颈足饰圈镯,喜食槟榔。居民二十万,内有华民五万,印度人数万,其馀皆安南土人。法驻防兵三千,炮兵四百,越兵一千二百,法商二三百人。马路四辟,洋楼毗连。距此十里有巨市曰堤岸,粤人贸易之旧街也。土人惮与洋人往来,必藉粤人居其间,故土货广货荟萃于斯,乃开铁路以火车载客,每一时往返一次。余先乘马车往遊大花园,地极宽广,树木苍老,多百年物。广蓄禽兽水族百馀种,有虎、豹、狨、熊、猩猩、象、猿、狸、狼、羊、鹿、田鼠、山猫、箭猪、袋鼠、孔雀、鹦鹉、鹧鸪、鹤、鹰、鹅、鹳、鳄鱼、穿山甲之族。其花木则有木棉、秋海棠、梅、榆、蕉、竹、槟榔之族。
法人自得越南後,以西贡巡抚辖南圻六省,设东京巡抚辖北圻十三省;又设一巡抚名为“保护越南”,辖越南十二省;而柬埔寨一国已服属于法,亦设一巡抚名为“保护柬埔寨”,辖五十州;其原设之西贡总督,则改为总督四处,往来西贡、东京之间。该总督现往东京,余乃于午後带那(那华祝)、世(世益三)两翻译,往拜巡抚逮暖(一译作淡能尔,而法馆翻译则呼之曰达大人,即Henri Eloi Danel)。逮君先遣其武员以马车来迎,复导遊花园及总督署,然後与逮君相晤。须臾即来答拜,各叙谈片时而别。逮君人颇诚悫;惟接任未久,不娴外务,並未声炮相迎,为失礼焉,余固谅其非有意慢余也。
戌刻(19-21点),香山人,道衔(道一级的官衔,四品)、兼办招商局务张霈霖(即宏泰,Wang Tai),以马车迎余及参随等赴堤岸美南楼聚宴,述西贡近事颇详。霈霖字沃生,居西贡三十年,以商致富。有十子,两子已举于乡。沃生为人诚笃,款中国过客尤殷挚云。
西贡在赤道北十度四十六分,北经西九度四十六分,进口港与澜沧江下游(一名柬埔寨江)平行,相距甚近。其地旧名柴棍,西音译转为西贡,而越南土音谓柴曰堤、谓棍曰岸,故其内街又名堤岸。有公所五,曰广帮、潮帮、琼帮、嘉应帮(即客帮,嘉应州即今之广东梅州)、闽帮,凡华民五万;而分居法属各省者,尚有二十馀万人。土产以米为大宗,馀则燕窝、鱼肚、槟榔、豆蔻等物。法人徵税凡六项,曰进口税、地基税、招牌税、身税、贸易税、房税。华人身税分三等,上等每年八十五元,次四十元、次九元半。出口货无税,惟米有税,每石洋银一角半,上年出口米至一千八百万石之多;而鸦片烟税每年徵一百二十万元,酒税每年收六十万元。
柬埔寨有五十州,地约二千里。从前入贡越南、暹罗两国。在西贡之西,暹罗之东。今法既设官保护,几已夷为法之属地,国王坐食廪禄而已。土产多鱼、米、棉花、象牙、犀角、豆蔻之属。
柬埔寨国,土音转为金波乍国,又因金波之音转为金边国。或曰:该国建都金边埠,因其俗尚佛教,多建高塔,饰之以金,故又名金塔国,亦曰甘孛智国,实即古之真腊国也。又因地产棉花,土名高棉国,而地图或遂讹写为高蛮国。由西贡至柬埔寨,轮船二日程,由柬埔寨至暹罗,轮船四日程。
光绪十六年庚寅閏二月十三日(1890年4月2日)记
饭後偕世益三往观(法国)东方博物院。院内中国、日本、越南、柬埔寨、波斯、印度、罗马之物,各分一室。其物有佳有不佳,非必皆精美者。中国室中,有圆明园玉印二方,一约保合太和(青玉方印,稍大),一曰圆明园印(白玉方印,稍小)。
光绪十六年庚寅閏二月十五日(1890年4月4日)记
壬午癸未(1883年)以前越南未属法国之时,其全境分南北左右四圻。以广治、广义两道为左右圻。此外二十八省,以清华、义安、河静、宣光、广平、宁平、南定、兴安、河内、兴化、海阳、广安、北宁、谅山,太原、山西、高平十七省为北圻,以其在横山广平关之北也。山之南,即富春省,国都也。都城以南,广南、富安、广和、平顺、边和、嘉定、安江、河仙、永隆、定祥十省为南圻,以其在国都之南也。边和、嘉定、安江、河仙、永隆、定祥六省,已早为法踞,南圻所存,不过四省而已。红江上源在雲南。过洱江,其色变黑为红,故称红水江,亦称为洱江。两岸即山西、宣光、兴化三省辖地。江流自西北合宣江之水东南流,又合洮江之水东南流,故亦称为三江。三江合众小水流,至河内之西,汇为浪泊湖,亦称西湖。又分流环绕河内,趋海阳入海。江北止宣光、高平、谅山、广安、海阳、北宁六省,其馀北圻十一省一道均在江南。
越南地形如杵,南北极宽,中有高山横亘,西界滇、缅、暹罗。山北至山南不下千里,皆係野人,向无行人来往。山之东头至海,山巅为广平关,关北为广治道,其北十七省,皆北圻也。咸丰八年(1858),法兵船突至广南之瀼沱港(今之岘港),未能逞志,转向南圻。同治元年(1862),攻取嘉定、边和、定祥三省,強与越和。六年(1867),袭取安江、河仙、永隆三省,仍迫与立约。光绪八年(1882),复袭取河内、宁平、海阳、南定四省,因遂胁服为属国。
光绪十六年庚寅閏二月二十六日(1890年4月15日)记
法属越南之南圻,本占城国地,初併于真腊,继入于越南,今属于法。原分六省,曰嘉定,曰边和,曰安江,曰河仙,曰永隆,曰定祥。光绪初年(1875)改为四镇。一曰西贡镇,属县五,曰嘉定、西宁、三目、边和、伯利;二曰美萩镇(即定祥),属县四,曰美萩、堤岸、垻港、西滩;三曰永隆镇,属县四,曰永隆、文德、茶永、沙田;四曰白沙镇,属县七,曰朱笃、河仙、东川、伯潦、芹苴、叔井、北柳。凡四镇二十县。考其户口总册,越南人一百六十七万有奇,柬埔寨人十四万有奇,华人七万有奇,洋人四千有奇,苗番杂夷二万有奇,此兼男女老幼言也。度支,岁入洋银七百五六十万元,岁出不及七百万元。岁入以出入货税为大宗,约得洋银四百万元,次地、丁两税,次工商税,次杂税,次华民身税及进出口税、寄居执照税。岁出以俸饷为大宗。
光绪十六年庚寅閏二月二十七日(1890年4月16日)记
南圻出产以米为大宗,商务亦以米为关键,岁产米除供民食外,出口米价约可得洋银一千二三百万元,均係运往中国与南洋各岛。售米经华商手者十之八九,故南圻米市之利,华商独擅之。法人论南圻事者,有“捨粟米无出产,捨华人无生意”之说。米麦麻豆之外,产皮革、材木、鱼、盐、木棉、骨、角、毛、羽、漆、丝、靛、椒、燕窝、鱼翅之类,岁得出口价约洋银四百万元。进口货以洋布、鱼网为大宗,次五金之属,次煤,次杂货。
光绪十六年庚寅閏二月二十八日(1890年4月17日)记
越南之北圻,今属法国保护,仍列越南版图。除清华、义安、河静三省改属中圻外,其馀区划大致如旧。河内省为北圻总汇,水陆要衝,辖四府一道十七县,海阳省辖四府十九县,南定省辖四府十七县,北宁省辖四府二十七县,山西省辖五府十八县:是为北圻五大省。兴化省辖四府九县十一土州,太原省辖三府九县二州,谅山省辖二府三县四州,高平省辖二府五县,广安省辖二府四县二州,兴安省辖二府八县,宁平省辖二府七县;河内之西,宁平之北,为寿伯省,置二府二州二县,乃新辟蛮孟土司之地也:是为北圻之小九省。凡近海之宁平、南定、海阳、兴安、广安、河内、北宁、山西八省,江河萦绕,为川泽之地,俗名江套者也。近山之兴化、宣光、太原、谅山、高平五省,崇峰峻岭,茂树深箐,为山林之地,俗名上东京者也。越南向于大省各置总督,小省各置巡抚,归总督节制,如宁平、寿伯隶河内,兴安隶南定,广安隶海阳,兴化、宣光隶山西,太原、高平、谅山三省隶北宁是也。自北圻归法保护後,越王添设北圻经略,驻扎河内,各省督抚咸受节制。法置总都护使(或又译为巡抚)于河内稽察北圻,一切政务仍归华印总督节制(华印总督即昔日之西贡总督)。此外,河内、海防、海阳、北宁、谅山、高平、保胜、山西、山罗(在兴化省)十城,各置都护正使;海宁、兴化、寿伯、兴安、陆南(在北宁省)、宁平、广安、太原、宣光、美德(在河内省)、太平(在海阳省)、白石(新设)十二城,置都护副使。越南之北圻经略以下,不过承法官指挥而已。
光绪十六年庚寅閏二月二十九日(1890年4月18日)记
北圻户口约分三种。耕耨力田,佣工服役者,越人也;通货懋迁,开矿採金者,华人也;渔猎为生,兼务农事者,蛮孟人也。越人约一千万有奇,蛮孟人约十二三万,华人约七万有奇,共计北圻民数在一千一百万之谱。至土产则岁得稻米三千万石,除供民食外,每岁出口约五六十万石。蚕丝岁得一万七八千石,出口者约二千石。至甘蔗、白糖、油、烟、燕窝、鱼翅、鹹鱼、竹、漆之属,除民用外,尚有盈馀为出口之杂货。近山各省,五金之矿甚多。上游诸山所产木料,如檀、乌、苏、楠、硬杉,以及黄松、紫榆、槟榔诸木三十馀种,均由华蛮之人採取,顺江流浮送各埠。法人视其优劣与尺寸,酌定官价以收税课焉。度支就地筹款,每岁不敷甚巨,岁入约洋银七百五六十万元,以地、丁、杂课为大宗,洋药税次之,关税又次之,工商身税、邮政电局各款又次之。岁出约一千三百万元,以武职俸饷、水陆兵费为大宗,文武俸薪次之,工程经费又次之。出浮于入者约六百万元,由法国国家弥补者三百四十万元,由南圻经费弥补者二百六十万元。此其大较也。法国官绅每议北圻之事,皆以汰兵额、节经费、废总例、便商贾为言。盖兵额不减则糜饷耗财无所底止,总例不废则商务停滞税课减色也。况中圻瘠苦,向仰给于北圻,今利权悉归法人之手,中圻更有坐困之虞矣。
光绪十七年辛卯三月初一日(1891年4月9日)记
法属西贡,暨南圻六省,共有华民五万馀人。而柬埔寨一国有华民十六万之多,华商贸易,较西贡尤为畅旺。
光绪十七年辛卯四月二十九日(1891年6月5日)记
法属越南之南圻度支:岁入净银七百五六十万元,而地方公捐杂派不与焉;岁出不及七百万元,而地方公费不与焉。计入浮于出者七八十万元。岁入以出入货税为大宗,约得四百万元;次地丁两税,约一百二三十万元;次工商之税,约七八十万元;次杂税,如洋药材木之属,约五六十万元;次华民身税,约三十五六万元;又华民进出口及寄居执照税,约六七万元;又华民于长例之外,另交身税、照税等项,岁约四十万元有奇。度支出款以俸饷为大宗。工程之费次之。
光绪十七年辛卯四月三十日(1891年6月6日)记
南圻赋税之制十有六种。现开稻田约九十万顷(每法地一顷计中国方二千八百丈),岁开新田以万顷计。岁产米九百五十万石至一千万石不等。除供民食外,出口之米岁约八百六七十万石,共得米价约一千二百五六十万元。运往中国者十之六七,往南洋者十之三四。售米经华商手者十之八九,经西商手者十之一二,故南圻米市之利,华商独擅之。粟米之外,产皮革、材木、予、盐、木棉、骨、角、毛、羽、漆、丝、靛、椒、燕窝i、鱼翅之类,除本地需用外,每岁出口值价四百万元左右。进口货以洋布、鱼网为大宗,岁价约五百万元;次五金之属,值二百万元;次煤,次杂货,每岁进口价值七八百万元。凡南圻商务之利,华商得十之七,西商得十之三。
光绪十七年辛卯五月十六日(1891年6月22日)记
华民在谅山、高平者,由广西陆路而来,娶越妇,长子孙,视为熟路。故二省民数,华民居三之二,越民不及三之一。其在各口者,则来自闽、广、琼州,而粤人最众。大抵海道来者为通商,陆路来者为开矿。从前华民在谅山、广安、高平、太原、北宁诸矿者十馀万,而在河内、北宁、海阳、南定各口贸易者三四万。开衅以後,矿厂大半停工,商务为之阻滞。目前各口华民二万有奇,以海防为总汇;各矿厂及边界华民约五六万,而佣工无几。盖北圻生齿极繁,已有人满之患,凡力役之事,越之男女皆优为之,工价廉于华人也。至黄黑旗之馀党,法人目为“华寇”者,亦有数千,而越民之不服法者亦附焉。
光绪十七年辛卯六月十二日(1891年7月17日)记
总理衙门来函,嘱余与法外部商议减免西贡华人身税。因查许前大臣前与外部辩论数次,未有成议,係专指中圻、北圻而言,並未提及南圻。此次应包括三圻,意方周匝。余即函嘱庆霭堂办汉洋文照会稿。
光绪十七年辛卯七月十九日(1891年8月23日)记
越南国王阮福时(即嗣德皇),于光绪九年(1883)卒。立其弟,卒。立其弟之长子,又卒。立其弟之次子,出亡被执,幽于法之阿尔治里属部。立其弟之三子,又卒。宗室阮本林(实为阮福宝嶙,育德皇之子,即成泰皇)立,年甫十岁,生于光绪四年(1877),即今在位之王也。太王太妃有贤德,与闻国政,抚育幼主。(此段与史实不符,请参阅《越南知多少-12》)
光绪十七年辛卯八月二十日(1891年9月22日)记
法国所筹安南东京等处费用,年少一年。如四年前有法银六千二百万佛郎,逾年而减至五千一百万佛郎,又逾年减至四千五百万佛郎,去年仅三千八百万佛郎,今年减至三千六百万佛郎矣。
光绪二十年甲午五月十九日(1894年6月22日)记
午正(12点)抵西贡。招商局员、道衔张霈霖字沃生者来谒,以马车接至其家小憩;导遊大花园,驰往堤岸市镇,纵观全街。复回沃生家,设宴款客。直至子正(0点),冒雨回舟。
法属西贡六省,每岁由西贡出口之米约一千万石,可得米价洋银一千八百万元,法人收米税一百二十万元。其六百万石运至香港,销流中国粤闽等省。种稻田者多係潮州人,而土人甚少。
光绪二十年甲午五月二十日(1894年6月23日)记
昼赴华商李常之约,在其家晏饮;夜赴堤岸穗城会馆,应闽广五帮商人之招,设宴款客,甚为殷勤。
光绪二十年甲午五月二十八日(1894年7月1日)记
寅正(4点)雨稍止,乃展轮。卯正(6点)暴雨复至,又停轮。午初(11点)雨止,展轮。未正(14点)抵吴淞口。家人以“钧和”小火轮来接。酉正(18点)抵上海,暂寓天后宫。
(出使四年後归来的薛福成在同年同月21日凌晨病逝上海病榻,由家人运回无锡安葬。)
陸礼強
2020年8月28日 – 于澳洲雪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