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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以鬯小说《打错了》赏析—— 一个美丽的错误?

谢锡福老师

内容简介:《打错了》一书讲述了看到刘以鬯的刻意求新。同一个故事,不同的结尾。前边大半的故事相同,文字也完全相同,到了后边,一个打错了的电话改变了故事的结尾。一个结尾是:没有听到那个电话,主角出了门,到了“巴士站”,被失事的车子撞死了;一个是接听了打错了的电话,延误了出门的时间,挽救了一条性命。

一个本不该发生的“打错了”的电话,在偶发情况下,彻底改变一个人的生死命运,颇令人值得回味。作者放大“偶然”事件对人生稳定环境的影响,表现出一种戏剧性的荒诞感。《打错了》这个微型小说也体现了刘以鬯的文学创作理念“新的文学不一定好,但好的文学应该有新的部分”。

香港作家刘以鬯的《打错了》发表于1983年,是一篇极具创意的微型小说,全文只得一千多字,却蕴含多重想象,别具深意,是一篇颇值得玩味及探讨的微型小说。

小说取材自一则新闻,巴士站发生的死亡车祸,一个待业青年陈熙,意外死亡于这场车祸,及其另一个可能的结局—— 出门前一通“打错了”的电话,使他延迟出门,成了车祸的目击者,也使他幸免于难!

作者的构思和意念皆极新颖,在表达前后两种不同结局的方式亦具创意。他用具体的呈现方式,让第一、二两大段情节的文字描述几乎完全重复,不但未予人以文字上的反复累赘,反增其情节的逼真。第一段描述青年遭遇车祸横死街头;第二段情节之发展在临出门前与第一段全然一样,扭转青年命数的关键是临出门前一通“打错了”的电话。

写作意图

我尝试就小说的内容来探讨作者的写作意图:

(一)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从美国留学回来,已拿到学位)找工作,仍需依靠运气,老是待在家里等哪些机构的职员打电话来,非必要,不出街,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现代工商业文明是否给人类带来更多的“幸福”(温饱、安全、自由)?小说中的主角寸步难行是否暗示生命的困境(正如卡夫卡《蜕变》中的主角变成甲虫一样)。人类在高度分工、商业化、都市化的发展过程中,如何找寻出路—— “幸福”的出路?

二)青年以敏捷动作剃须、梳头、更换衣服,用口哨吹奏《勇敢的中国人》,而这“勇敢的中国人”在面对象征现代文明的机械—— 巴士时,却显得无比的脆弱—— 被辗成肉酱。同时遇难的还包括一个老妇,一个女童。

人,不分男女老幼,都在自己所创造的所谓“文明”底下成了牺牲品。这是极具反讽意味的。

“人”要把人类带到哪里去?

青年是在赶赴“利舞台”途中遇难的。利舞台(Lee Theatre)原是香港一间著名戏院及主要娱乐演出场所。1991年拆卸,重建成利舞台广场。一个现实中的实景成了小说中极贴切的象征:一个急功近利的世界,一个如戏的人生。在一个高度商业化的社会里,人就像舞台上的演员,身不由己,连生死也在瞬息之间改变,命运并非个人意志所能转移。这是现代文明的隐忧,“人”要如何克制无止境的贪婪,要如何免于物化,是人类必须关切的问题。

(三)就小说的重心而言,一通“打错了”的电话却意外挽救了一个人的生命;“塞翁失马”的意味呼之欲出,这真是一个“美丽的错误”。从这个角度推敲,作者是否有暗喻香港命运的意图?当初从祖国母体被割让出去未尝不可解释成一种失败,一种灾难,一种错误;然而这种失败、灾难和错误,却造就一个空前繁荣的大都会。

◢1980年代的利舞台戏院。

命运的多重可能和希望

青年幸免于难的关键在那通原欲打去“九龙”的电话。“九龙”暗示什么?“九龙”是与大陆母体相连的半岛,是第二次鸦片战争(1860)割让的南九龙半岛和1898年英国强迫清政府签订《展拓香港界址专条》强租99年的北九龙半岛(新界),也是1997年7月1日回归的依据。这通原欲打去“九龙”的电话是否暗喻或寄望香港正面临另一次“塞翁失马”的历史命运?

若能作如是观,则人的生与死,历史上的对错与得失,都在这第二种结局(宿命)中获得更丰富的诠释和更宽大的包容。当然,这是写于40年前的一篇微型小说,刘以鬯也于2018年过世,不知道他同意这样的诠释吗?

1998年德国拍摄的电影《罗拉快跑》(Run Lola Run),讲述了在同一时空下发生的同一起事件,因三个微小的改变,而导致三种不同的结局,其拍摄手法与刘以鬯这篇微型小说的形式技巧如出一辙,让我们从中参透命运与世界的多重可能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