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出賣越南共和國祕辛(下)

作者：郭金燃

三、巴黎密談四年，從頭至尾由季辛吉主導，他談出了什麼？

(一)巴黎協定談判過程

巴黎談判於1968年5月13日在巴黎開幕，不過只有美國與北越雙邊參與。迄1969年1月25日，方進行四邊同時出席之首次會議；四邊便是美國，南越之越南共和國、北越之越南民主共和國、及簡稱「南解」之南部民族解放陣線。「南解」完全是不折不扣之北越影子政權，其所有作戰指令皆由北越直接下達，兵員亦由北越調派，美國居然願與影子政權談判，足見美國打從談判開始之時，便已決定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季辛吉鑑於四邊會談，勞師動眾，且不能讓越南共和國政府知道的事，無法在會議席上公開，從1969年8月4日起，季辛吉與北越之首席談判代表春水及特別顧問黎德壽二人展開密談，並表示願意討論1969年5月9日由南部解放陣線提出之十點立場。從有密談開始，巴黎密談掌控巴黎會談之一切，特別顧問黎德壽為密談之實際負責人，故才有諾貝爾和平獎頒給顧問黎德壽，而非首席談判代表春水之戲碼。至於談判內容，爭論重點，打從1969年8月4日起以迄1972年底皆環繞著「南解十點」，以「南解十點」作為談判之範本。世界強權美國居然要依據影子政權設定的條例談判，真够丟臉！

西貢政權因被美國拒絕參與密談，故密談內容---巴黎協定，直至1972年10月，尼克森因急需利用巴黎協定之簽署作為其在11月競選連任之資產，但礙於協定之參與國包含西貢政府，尼克森於簽署前數天終得知會阮文紹總統。

然而，由於條約內容對越南共和國極端不利，阮文紹堅決反對及拒簽，尼克森因礙於必須有越南共和國之簽署方昭國際公信，不得已將簽署日期延後三個月。此期間，尼克森再一次對阮文紹施以棍棒及胡蘿蔔，甜言蜜語，百般保證。迄1973年1月27日阮文紹終於指派外長去巴黎簽約。然而，所簽條約內容只是美國及北越玩的文字遊戲，修改了些辭令，內容其實與三個月前相同。美利堅合眾國，有够可惡！

(二) 巴黎協定內容

至於1969年5月9日，在巴黎談判桌上，南解提出「解放陣線之十點」立場，與四年後，1973年1月27日在巴黎所簽署之巴黎協定23條，內容幾無不同。美國全是讓步，無一收穫，置越南共和國於絶對險境。以下係就「南解」十點與巴黎協定23條逐一比較：

第一點，「南解」提出尊重1954年日內瓦協定公認之越南獨立、主權統一、領土完整。與「協定」第1條並無不同。

第二點，「南解」提出美國及其盟國要撤出南越所有軍隊及武器，但「協定」第2條增訂美國及其盟國，要在協定簽署後六十天內撤出南越所有軍隊及武器。

第三點，「南解」提出在南部之各軍事力量由南越各派系自行解決，與「協定」第13條近似，完全沒有提到北越軍隊也要撤出南越。

第四點，「南解」提出南越人民自行解決內部問題，外國不可干涉，與「協定」第9條、第12條近似。

第五點，「南解」提出實施和解和合民族，終止仇恨，嚴禁所有報仇行為，與「協定」第9條、第12條、第11條、第8條近似。然而，諷刺的是，南越淪亡後，舊政權之政軍人員被監禁改造十多年，甚多人死在獄中。印證阮文紹總統的名言：「要看共產做的，不要聽共產說的。」(Đừng nghe những gì cộng sản nói, phải nhìn kỹ những gì cộng sản làm. )

第六點，「南解」提出越南南部將採行和平、中立之外交政策，與「協定」第20條、第14條近似。

第七點，「南解」提出越南之統一將分階段實現，由南、北兩邊協商，不許外國干涉，與「協定」第15條近似。

第八點，「南解」提出南北兩邊均不能與任何國家軍事聯盟，與「協定」第15條第4節近似。

第九點，「南解」提出參戰各方要商討釋放戰俘辦法，美國要對越南南北兩方造成之損失負完全責任，與「協定」第8條、第21條近似。美國的「丟臉條款」已登上協定，季辛吉居然還自鳴得意：光榮撤退？

第十點，「南解」提出須由國際監督美軍撤退進程，這點在「協定」並無類似條款，因「協定」第8條已規定美軍撤退同時，北越要釋放美國戰俘。

(三) 越戰後，太平洋上蜂擁越南難民，季辛吉備受輿論譴責，結果是季辛吉找不到脫責理由

南越淪陷後，季辛吉遭受社會輿論譴責，稱其與北越談判四年，結果是完全接受北越四年前會談初期之一切需索，出賣盟邦，罪大惡極。

輿論中又以阮進興先生發行之書籍最够份量，他與美國友人合著，在美國加州出版之The Palace File及 Hồ Sơ Mật Dinh Độc Lập兩書十分暢銷，內容直指季辛吉是美國出賣越南共和國之罪魁禍首。

阮進興先生早年留學美國，1965年獲取維吉尼亞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1971年獲阮文紹總統延攬為總統助理，1973年升任為計劃發展部部長，以迄南越淪陷。南越淪陷前，1975年4月15日，阮先生奉阮文紹總統之命，與王文北外長、陳金鳳大使等三人飛至美國華盛頓首府，企圖遊說美國國會繼續支持越南共和國。不意，便在此時南越宣佈投降，阮先生遂繼續留在美國，並繼續擔任各大學之經濟系教授，及任國際貨幣基金(IMF)顧問。

阮進興極受阮文紹總統器重及信任，南越淪陷前，約1975年3月底，阮文紹為防範自己可能身陷險境，逕將昔日尼克森總統對越南共和國各項白紙黑字保證，共27封公函均交給他保管。而這些最高機密函件，阮進興於1975年4月15日乘搭乘泛美班機赴美遊說之便，攜至華府收藏，成為日後向美國國會及輿論指控尼克森及季辛吉之最佳證據。因此，阮進興先生是最有資格譴責季辛吉的人，他的譴責言論可信度也是最高的。

針對Jerrold L. Schecter及阮進興先生在The Palace File一書中對自己的譴責，季辛吉提出三大問題反駁：

1) 1969年5月9日「南解」提出之那一點而我們(美國)沒有反抗？

2) 在1972年以前，北越接受阮文紹政權可以在簽署巴黎協定之後，繼續存在嗎？

3) 豹皮式停火是經過阮文紹總統同意的。

季辛吉之原函內容為：“In the various reviews of your book , I noticed that you claim that we settled in 1973 for what had been offered in 1969. What exactly was the offer in 1969 that was rejected ? At what point before 1972 did the Vietnamese ever agree that the Thieu government could stay in office ? Indeed the irreducible condition before October 1972 was that Thieu had to go.

The fact is that we settled in 1972 for what we had publicly offered in terms of ceasefire in place in November 1970；secretly offered in terms of political arrangements with Thieu’s approval in May 1971；announced publicly in January 1972, and repeated publicly in May 1972. In every case we were attacked for making unrealistically harsh demands.”

於是，精通越南戰爭來龍去脈的阮進興立即發函駁斥季辛吉上列三個論點：

1) 用圖表分析1969年5月9日，南解提出「解放陣線之十點」立場，與四年後，1973年1月27日在巴黎所簽署之巴黎協定23條，內容幾乎相同。當然，阮進興作的圖表比筆者作的精細。

2) 推翻阮文紹及阮文紹政權，並非於1969年5月9日由「南解」提出「解放陣線之十點」之任一內容。北越只係在談判之最後階段將此一條款加上，好讓美國抗議並予刪除，得到迫使北越讓步之美名。

3) 豹皮式停火，阮文紹總統只是有條件同意，其配套是簽約之後，美國及北越雙方同時撤軍。但，結果變成美國單方面撤軍，任由北越軍隊繼續公開留駐南越，造成南越覆亡之最直接原因。這點符合「南解」1969年提出「解放陣線之十點」立場之第二點。

季辛吉終於無言以對了。

四、由於季辛吉隻手遮天，美國國會不知尼克森致阮文紹密函

1975年4月30日，越南共和國淪亡當日，阮進興先生以其掌握之27封密函在華府召開國際記者招待會，痛訴美國政府出賣越南共和國。

翌日，美各大報紙尤以Washington Post 及New York Times均責難及歸咎於福特總統沒有善盡繼任者之責任。

各報章更進一步向白宮查證，這些密函之真實性。白宮倒也十分爽快，立即予以證實。因阮進興先生已於早些時，4月5日，適巧福特總統委派陸軍參謀長Weyand將軍赴西貢研判戰情，而阮先生之朋友也是國防部官員Von Marbod將軍隨行。為了避開外交系統，被季辛吉攔截，阮先生便利用這難得機會，改經由國防系統，委由其朋友Von Marbod將軍轉交Weyand將軍，並請Weyand親交福特總統數封密函。故此刻福特一看到這些信，便馬上回應「是真的。」

十年後，1985年，當記者再對相同事情訪問福特總統，他仍哀傷表示：「沒有什麼值得懷疑，這是尼克森總統非常堅強的保證。」

英文原文為：“Well, there is no doubt these were very categorical commitments.”

其時，美國防部長為Schlesinger將軍，此人在越南共和國淪亡前態度極其冷漠，看了這些由尼克森手簽之公函，也忍不住說：「我認為福特總統以前不會看過這些信件。」

「當1973年夏天，美國開始逃離越南時，美國國會不曾知道有這些密函存在。」

「當看到這些信件，我非常震驚。因這意味美國叛逃，美國背棄承擔經由總統保證之義務。然而，因我們不曾知道總統曾有這些保證，我們怎知道美國是叛逃呢？」

英文原文為：“I believe Ford as being bamboozled on the letters. Congress know nothing of these letters, when it started bugging out of Vietnam in the summer of 1973.”

“I remember how surprised I was when the letters surfaced, because I felt that the meant a welching by the United States on commitments that had been entered into by the President. However, if you don’t know the commitments have been entered into, you don’t know the country has welched.”

五、越南共和國敗亡之真正原因

(一)水門事件及美國反戰並不是導致越南共和國敗亡之主因

直至今日，與越戰有關之美國政治人物，仍均一致認為越南共和國之所以淪亡，全因水門事件，以至行政權式微，國會獨攬大權。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在尼克森尚可呼風喚雨之時，尤以1972年連任選舉大勝，其聲望如日中天之際，季辛吉便已決定背棄南越。從尼克森宣誓連任總統之日算起，三天後，亦即1973年1月23日，季辛吉便飛至巴黎與北越“草簽”巴黎協定。

季辛吉於“草簽”後返回白宮，總統特助John Ehrlichman問他：「你認為此協定可讓南越南繼續存在多久？」特助以為季辛吉會說幾句肯定的話，不意季辛吉直截了當回答：「幸運的話，可與北越對抗一年半。」

至於水門案導致尼克森辭職，是1974年8月9日，若將季辛吉發表高論之時間與水門事件湊合，實有張飛打岳飛之嫌。

此外，美國人民厭戰雖亦是使南越淪亡之因素，但迄1975年，已非重要因素。蓋因，當美軍已在巴黎協定簽署後兩個月內全部撤出，1973年4月之後，不再有美軍傷亡，兼且519名美軍戰俘亦已全部獲釋，美國國內反戰氛圍已遽減，華盛頓首府不再有示威抗議。

(二)季辛吉瞞上欺下，加速南越崩塌

因先前尼克森總統對越南共和國所作之各項「保證」公函檔案，全被季辛吉收藏，包括參眾兩院議員，全不知有此一事。迨1975年3月23日北越大軍圍攻南越第一軍區蜆港市(Đà Nẵng)，阮文紹下令軍區司令吳光長中將死守，蓋因蜆港原為美海軍基地，美國若要營救南越，調派海軍陸戰隊登陸，艦隻必須在蜆港靠岸。阮文紹為了遵守尼克森之密約：「只要能抗拒越共兩星期，美國大軍便到。」因此，阮文紹命令堅守蜆港，導致傷亡慘重，最後仍不得不撤退。阮文紹萬萬沒有料到，當時之福特總統根本不知道前總統尼克森有此項保證，因沒有看過這些公文。

眼見國家淪亡在即，而美國政府卻紋風不動，迄南越淪亡前兩週，阮文紹總統及南越國會上下兩院終於聯名具函向美國國會求救，唯事後證實美國國會均一無所悉，美國人民亦均不知情，因所有公函均被外交部長季辛吉攔截。

(三) 美國國會將軍援及經援南越之預算全數刪除，才是造成越南共和國敗亡之主因

南越淪亡之最重要原因，當然為巴黎協定訂下之美軍須於兩個月內單方全數撤離南越，及就地停火條文。然而，假如美國國會依循往例繼續軍援及經援，以南越人民「反共」之堅強鬥志，南、北越誰能堅持至最後一刻，尚難論斷。可惜的是，當南越在危急存亡之時，美國國會竟然將軍援及經援南越之預算全數刪除，這對已習慣~~包括子彈與糧食，依賴美國的南越如何苟存？而同一時間，蘇聯則將大量最新武器裝備輸往北越，源源不絕。一消一長之間，誰勝誰敗，已可斷言。

越南共和國總參謀長高文園上將其後證實，沒有美國之軍經援助，彈藥及燃料只够使用至1975年6月，換言之，縱使該年4月30日南越沒有失陷，則至遲6月底亦會自動解體。

(四) 阮文紹因太深信尼克森之保證，錯失向美國國會公開尼克森密函時機

今天，我們只能事後諸葛：1973年1 月，當巴黎協定簽署後，美國國會開始刪減對越援助，露出背棄南越端倪時，為何越南共和國竟然甘之如飴？為何越南共和國總統阮文紹仍一直認為美國會信守承諾，將尼克森之密函保密到家，不願將密函公開與越南政府官員及立法院討論對策？不願向美國國會公開尼克森密函？

直至1975年3月28日蜆港市(Đà Nẵng)失守，及美國眾議院否決越南共和國申請三億緊急軍援之要求，可說已顯現南越淪亡之徵候，阮文紹方與親信討論美國前總統尼克森之各封保證密函。但，為時太晚。

如前述，美國國會將軍援及經援南越之預算全數刪除，是造成越南共和國敗亡之重要原因。不過，即使從1973年起，美國國會便已得知尼克森總統曾簽多封保證密函，可能照樣會刪減對越軍經援助；然而，基於平等互惠原則，美國會不可能突然無預警地全數刪除。美國會應體認到，總統是美國的代表，若經由總統簽署之保證，而國會竟可任意刪除，將嚴重傷害美國威信，因這些都是尼克森以總統信箋親簽公函，是國家對國家之保證，並非尼克森個人對阮文紹個人之切結。

六、結論

今天，越戰後45年，歷史證明，美國當年是否光榮撤離南越呢？特別是季辛吉此人，禍國殃民的劊子手，今天九十多歲了，居然尚在人世。他不僅唆使尼克森總統強迫阮文紹總統簽署巴黎協定，毀了南越；更在簽約之後，南越危急存亡之際，利用他身兼外長及總統安全顧問之雙重身分，將尼克森總統對南越之「保證」承諾封鎖消息，以致繼任總統福特及美國國會均一無所悉，斬斷對南越之一切軍經援助。季辛吉犯下越南共和國人民的血海深仇，恐永難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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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 Jerrold L. Schecter, The Palace File

2) Nguyễn Tiến Hưng, Hồ Sơ Mật Dinh Độc Lập

3) Nguyễn Tiến Hưng, Khi Đồng Minh Tháo Chạy

4) Nguyễn Tiến Hưng, Tâm Tư Tổng Thống Thiệu

5) Henry Kissinger, Ending the Vietnam War

6) Murray, General John. Vietnam Report, August, 1974

7) Weyand, General Fred. Report to the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on the Situation in South Vietnam, 4 April, 1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