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章 【黃色音樂】復甦;

大量釋放【舊制度人員】

  • 坐牢是對環境的【接受】,不是【厚顏】,也不是【習慣】

在改造寨內,沒有什麼事情比每次均看到獄友們獲釋放,而自己卻一直榜上無名更感鬰悶痛苦。因朋友出獄而萌生的歡愉,不可能填補因不知自己明天身分如何的凄戚。

已經闖過十三年牢獄,不知經過多少次坐在隊伍裡聆聽獲釋離寨的人名。多少次忐忑心慌只盼名册上出現自己的名字,然後,也多少次失望沮喪,跟隨隊伍出寨勞動而踽踽獨行;至於被唱到名字的人則開懷歡笑轉回房裡收拾行裝告別【囚籠】。十三年了,從南去北,又從北回南,我無法記憶多少次相同的事出現。有次五或十人,也有次數十人。初時,尚覺【心灰】,神智不寧,午夜夢迴,瞪眼直待天明;但漸漸地,內心縱尚有一些【漣漪】,也得挺胸抬頭,繼續勞動。在寨內的每日生活仍得繼續,必須為了【生存】而努力奮鬥。

有人認為坐牢太久會變得厚顏無恥,不過,我持相反意見,不是【厚顏】而是【接受現實】,【接受】自己無法控制的事,不管該事對自己有【利】或【害】。坐牢不可能是【厚顏】,也不是【習慣】,而是對環境的【接受】。

自轉回南部後,能經常與家人見面,獲家人告知已獲釋放的獄友們生活近況。有人說他獲放出小監房,進入一間大牢房,那就是共產黨的社會。甚至還有人說,在外邊社會,他們感覺比在【改造寨】更【累】。盡管這樣說,有誰聽到自己被唱名離寨會不高興的?又有誰願意放棄外邊社會的生活,而回到改造寨來?

  • 【黃色音樂】變得人人寵愛;【革命音樂】放一邊去

1985年起,Z30D寨有若干很奇怪的轉變。自【鄭文柔】掌權,我們發覺很多不尋常信號。除了要吃力勞動,一些以前列為禁忌的事,現竟變得很平常。歌唱【黃色音樂】以前被視為【犯重罪】,猶記得當我們想聽【嚴富發】兄唱幾首【海外音樂】,諸如【越勇】的【給家鄉一些禮物】,或【南祿】的【西貢永別】,我們必須在房屋兩頭派人防守,至於聽眾也是經過篩選的。歌唱【黃色音樂】而被告發或被捉到便立即關進【個人囚房】。

然而,當【鄭文柔】上來,每次晚上勞動挖掘水力發電湖泊,【黃色音樂】及海外音樂的錄音帶,便公開播放給所有人聆聽,以便助長勞動的【氣勢】。還有,阿柔寨長更放演中國之武俠影片,作為酬謝參加晚上勞動寨員的一項【獎賞】。繼而,【文藝隊】獲准挑選一些【黃色音樂】與【革命音樂】摻雜在一起演出。

各寨員家人來探養時都說這現象在外邊社會亦同樣發生。所謂【革命音樂】及其他屬於宣傳性質之電影,人民已不再擁護。就連那些替越共工作的人也不再欣賞越共,所有人現在又瘋【黃色音樂】及【武俠片】了。

  • 禁止【市場經濟】之政策失敗,越南陷入恐慌狀態

此時,國家經濟正進入極嚴重之恐慌狀態。當實施【計劃經濟】禁止【市場經濟】之政策失敗,越共開始放寬民眾經營買賣,然而,畢竟已是七年之疾去求三年之艾,對國家總體經濟起不了作用。

另方面,中越兩國戰爭正在越南北部與中國毗連之各省展開。中、越已是【眼前仇人】,中國不再是越南的堅強後盾。至於蘇聯及東歐各國正變更局勢,企望拯救【一息尚存之經濟】,因此,他們亦不可能援助越南。

在越南國內,【農業合作社】政策完全失敗,農民紛紛離棄田園到城市找糊口。各【新經濟區】無法發展,各接受去【新經濟區】開發的人陸續逃回城市,替城市製造一帮無所事事的流浪客。原依賴農業之越南經濟,竟然讓【田地荒置】,而城市則【沒有生產】。

同一時期,美國對越南實施【禁運】政策,對越南病入膏肓之經濟可說是【雪上加霜】。

  • 靠【海外越人】接濟親人的【包裹】及【外匯】,支撐越南經濟

至此,越南政府只能藉由曾捨命逃出越南的【海外越人】,寄回越南接濟親人的【包裹】及【外匯】享些餘蔭。

此時越南社會,除了統治者(共產黨高級官員)及被統治者【兩種階級】,還新增了一種【階級】,那就是【有親人在外國】的人,他們的親人寄東西回來【援助】越南!越南的國家經濟於是變成【寄生蟲】經濟。

譯者註所謂【有親人在外國】的人就是越共口中【逃避改造】的【仇人】親戚。如今,竟然收受【仇人】的接濟,還當做是上天掉下來的寶物,越共真够【丟臉】!

  • 原來【山姆大叔】還記得我們!

此外,寨員的親人亦告知稱美國正與越共就【戰俘】、【在越失蹤美軍】等進行數階段談判。【山姆大叔】的【紅蘿蔔】便是取消對越南實施【禁運】政策。

在談判進程,美國也提及原【越南共和國】的軍政人員正被越共【改造】問題。再一次,我們燃起一絲希望,【希望】落在拋棄我們落入共產手裡奴役十多年的【同盟】。

我們真的已沒有什麼希望。十多年了,我們沒有任何組織可以倚靠,沒有任何政權可以期望。只要有一絲絲希望,即使很脆弱,總比什麼都沒有好些。我永遠記得【北越】的【人文佳品】獄友阿萬曾說:【坐共產黨的牢而沒有被判刑,除了有奇蹟出現,便是沒有回家日。】我們正等候【奇蹟】。我們都知道美國人只關心他們自己的【權利】,而不是我們的【命運】。但,至少,能有些攀附物等候【奇蹟】來臨,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些。

  • 好友有妻兒來探,但,我的【愛妻】在何處?

與好友阿蝶共同在【繪畫室】工作的日子,也是我感到最孤獨飄零的歲月。雖然其時我真的很清閒,但,每當看見阿蝶的【妻】【兒】來探,且【留宿一夜】,我內心遽然空虛,極度煎熬。雖然我經常自我勸喻:【國家落入共產手裡,便喪失一切】;也自我安慰:【我不再是妻子前進的絆腳石】,但,每當看到別人的家庭温暖狀再來反思自己,仍觸景傷情,心灰意冷。

我曾多次自問:為何在同一環境,竟然是【一樣米養百樣人】?我並不嫉妒別人的幸福,而只為自己的身分哀嘆。不管如何,我也得【接受】環境。接受後再將之歸咎為【命運】,這是自我慰藉的最好方式。

  • 大量釋放之消息甚囂塵上

1988年初,有關一次大量釋放之消息議論紛紛,甚囂塵上。此時,Z30D寨是唯一在【南部】尚囚禁【舊制度】寨員的囚房。在Z30C寨所有屬於這一類之寨員均已轉入Z30D寨,目前Z30C寨只囚禁刑事犯而已。此刻,在Z30D寨的K1K2分寨,屬於【舊制度】類之寨員總數增至一千人以上。我認為一定世局有什麼變化,越共方才願意如我們常說那樣:【釋放我們然後關門大吉】。

接近農曆新年,越共的內政部代表團來寨,並點名多位寨員到辧公室談話。依照以往在各改造寨之經驗,我們知道那是在寨內最後階段之晤談,以便越共使出渾身解數,威迫利誘即將獲釋者以後要與他們合作。

  • 這次【釋放名單】也不會有我

1988年元月18()日晚上,因阿柔寨長仍在【繪畫室】觀看我們作畫,故我和阿蝶遲未收工。突然,阿柔問我:【不知以前你到底做什麼事情,雖然我多次建議放你走,上面還是堅持不要釋放你?】我錯愕也頗迷惑的回答他:【我做什麼,您都已知道,因檔案內都有紀錄。我想可能是您的建議未達到上面的要求。】

阿柔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提到阿蝶,雖然這時阿蝶亦在附近。不過,阿柔的言詞已充分說明這次的【釋放名單】也不會有我。這是在改造寨裡第一次我預先知道自己的命運,也是第一次我因不能與朋友同時回家而愁悶。

此夜在囚房內我思緒萬千,【徹夜難眠】。我坐起來拿起吉他將古典音樂一首接一首彈奏,這些古典音樂都是我在Z30D寨裡學會的。諸如一些為了搭配吉他琴而編撰的越南音樂,也有蕭邦的離別曲,舒伯特的小夜曲,及帕格尼尼的協奏曲等等。我不知道此夜我的琴聲會不會太【鬱悶】,抑或是所有人都心有千千結,等待陽光出現。偶爾我聽到從哪傳來一聲【長嘆】,原來很多人都壓根兒沒睡。

翌日清晨,在廣場上集合等候出寨勞動的氣氛有些不尋常,幹部出現得比任何時候都多。女寨員出寨後,若干幹部手提公文夾進來,開始唱名獲准【釋放離寨】的人。

雖然我已事先知道榜上無名,但當聽到逐一唱名當下,我仍然忐忑不安。名單太長了!似乎所有人都被讀到名字。我渾身慌張,難道他們釋放如此多的人仍沒有我的名字?【阿蝶】坐在我旁邊什麼時候被唱名我也不知道,而他也沒有發出任何讓我知道的信號。朋友間誰獲釋誰留下我都不知道。我只刻意傾聽自己的名字,我只巴望【阿柔寨長】記錯了!直至唱名結束,仍聽不到自己的名字,我眩惑失措,神志迷惘,【久久不能自已】。站起來走進囚房裡,方知似乎【所有人】都獲釋放,榜上無名的人實在【太少】了。

  • 留下的人【不到二十人】;我尚未【進步】?

獲釋放的人彼此呼喚著,將用品分贈給留下來的人,或送給與他們相熟的刑事犯,甚至透過【競賽組】轉贈給女寨員。我呆坐著看各人回家,沒有一絲反應。阿蝶及其他朋友交物品給我,而我也一無所悉。

最後,所有人都到寨總部辦公室辦理出寨手續。留下的人【不到二十人】,我們【嚇得相互凝視】。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越共可以釋放幾乎所有人而僅保留一些些?越共正計劃什麼?越共正計劃什麼?

我們,留下來的十多人被轉到A區一號囚房。清空其他房間讓【競賽常務】調動寨員打掃以便迎接另一批寨員。

此日下午阿柔寨長【下令】,讓我們留下來的十多人出來【管型屋】居住。隸屬木工隊的人如阿雄、阿琰及我則到木工隊的管型屋。隸屬於廚房隊的人如阿干、阿宜則去廚房。至於在K2分寨的人則仍在那邊飼養牛及鷄,因嗣後K2分寨會空置,變成Z30D寨專供飼養牛、鷄、鴨之牧場。

第一天在寨外過夜。在【繪畫室】內,我一人躺臥,輾轉不寐,聽那青蛙鳴叫,昆蟲低聲呻吟,再細思自己的災劫。此刻阿蝶必已回到家裡,我家人也必已知道我仍留在寨裡。當發現我雖然已被【勞改】接近十三年,但尚未【進步】,不知家人會怎樣想?

  • 1988年大量釋放之後,舊制度人員尚有210

其後約兩星期,【南河寨】剩下的寨員獲轉來Z30D寨,與我們十多人合在一起。如此,我方知道在1988年大量釋放之後,舊制度人員尚有二百一十人。

這些人裡,有一些【將官】,諸如阿桃、阿畢、阿長、阿親、阿槍、阿佳;有一些【上校】,諸如阿巧、阿古、阿罕、阿晉、阿鋪等等。其他大部份隷屬越南共和國的軍隊安寧、特別警察、及中央情報府等人。我們進入Z30D寨的最後四年階段。

  • 我欠了人民的【血債】?

其後,河內廣播電台通報謂越共已釋放幾乎全部【舊制度人員】。剩下來的少數人屬於【欠了人民的血債,不肯改造,故不能釋放。】共產這樣的陳述,我們已太熟悉,故不必多想。只有一點是:越共將如何對待我們這些【剩餘】的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