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開始勞動改造

8章 越共說只要學習一個月;在西貢市中心學習?

  • 幾乎所有逃走不成的中央情報府人員都來報到

197552日上午,幾乎所有逃走不成的中央情報特委府人員都來到中央辦公處;但,不是如常進內辦公,而是站在大門前空地。我們要向所謂【臨時革命政府】的所謂【軍管委員會】報到。

所有人都刻意保持冷靜,但憂傷的心情卻從臉孔表露無遺。雖然場地很多人,但寂靜無聲,氣氛沉重。誰都僅與旁邊人交頭接耳,似乎害怕被別人聽到。與我事前預料不同,阿遵、阿綳、及幾乎所有與我共事的人如阿閒、阿中、阿心、阿智、阿林、阿榮都留下來。我一直認為他們都是單身,或接近單身,攀登上船逃走對他們而言是再容易不過的事。然而,我認為可能他們太過相信情報府的集體疏散計劃,哪知這原來是一個沒有配套的計劃,導致眼前出現的悲劇!現在,所有人只能將自己的生命託付給命運之神罷了。

我和妻子在空地中的桌子上擺放的表格填入自己姓名,然後我們與大姨阿鈴及姨夫阿蘭會面。因我們的證件已於昨夜燒毀,故不能依照坐在桌子旁的書記指示將證件一併交出。我不認識這位書記,但有人告知我們那是【姜中校】,以前是【情報府的保安長】,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越共抑只是機會分子。我走過阿遵及阿綳面前,兩人向我點頭示意沒說什麼。我不再如往常聽到他倆的笑聲,代之為我們之間交換了辛酸的一笑。

我們情報府的人員第一次要蹲在地上等候唱名做證件。原招募室人員阿龍根據名冊逐一叫名,我們依序走到停車場旁邊,接近醫務室大門所擺放的桌子上之一張紙簽名。

  • 我有另兩次向接收中央情報特委府的越共報到

52日至614日,我記得有兩次我要向接收中央情報特委府的越共報到。第一次,我記不清楚那一天,他們派出兩人穿便服到我母親家載我至特委府在陳平重街之單位,他們要我從1969年至1972年,亦即我以大學生身分蒙混以便接近由【黃進敏】做主席之西貢大學生總會之時期,我所知道之一切寫出來。他們看管著我從早上以至下午6時才送我回家。我要出錢購買午餐。

第二次,他們寄信叫我到原在潘清簡街A17組之平安之家報到,在此處我見到曾與我在內政工作組之Z班共事過之【阮佐】,他現時是情報府之接收者。我認為可能因這次是我去報到接受改造之前數天,故並無要我寫什麼。【阮佐】勸我應該遵照臨時革命政府之指示去報到學習改造,俾獲得社會主義國家之寬恕。

  • 各中、高層情報人員要報到學習一個月

此後,【改造】之名詞響遍各地。【改造思想】、【改造生活方式】、【改造社會】、【改造經濟】等等每天不停的在各廣播電台及電視台通報。

- 原南越士兵報到改造三天便獲釋回家;

- 原南越之下士官改造七天也被放回;

- 然後,軍官從少尉以迄上尉則改造學習十天亦可回家。

- 不過,軍官從少校以上,政權管理階層從司長以至總統,及各中、高層之情報人員則要報到學習一個月。

根據臨時革命政府之通報,我們報到之時程為613日至615日,地點選在西貢朱文安中學。我們必須繳納一個月之伙食費為每人一萬四千元,並且要自備被子蚊帳衣服等。一切進展得恰如其分。越共選在一間學校報到改造,且規定每一等級之官員改造時間均屬合理。

雖然我們不相信共產說的話,我們也只好自我安慰希望這是事實。何況,現在的環境我們能做什麼,我們能逃到哪?四月三十日之後,我們已視同死去。

  • 我選614日為【改造】首日;楊文明在我們隔壁【改造】

613日是黑色星期五,日子不吉。14日是農曆端午節五月初五,對於越南人也是不祥。我們決定選614日為【改造】首日,希望二凶化成一吉。我已沒錢繳交改造費用,唯有將結緍戒指典當。這有點似乎開玩笑,但卻是千真萬確的辛酸經歷。

從母親家開往朱文安中學的巴士上,我們遇見一位老先生,他問我們去哪。我認為因他看到我們提著笨重的東西,故有此一問,我遂回他我們去【學習改造】。他看著我們發笑得不知所然,然後他祝我們幸運。此時我著實不知老先生為何要笑,有可能是表示憐惜吧。不只我夫妻俩要改造,還有在妻子肚內的嬰兒!

西貢朱文安中學是我就讀12年級(即高中三)的學校。那是1963年,是年楊文明獲美國協助政變,推翻及殺害吳廷琰總統搗亂【南越】政局,以便美國乘機插手派兵進入南越。今天,12年後,我又回到母校;而【楊文明】,這位剛剛協助越共占領南越的人,正被安置在旁邊專供從上校級至將級軍官學習之【明命大學舍】。

我的朋友及同事正站在校舍前面。大姨阿鈴及姨夫阿蘭已於昨日報到,他們將兩個四歲及一歲的男孩交給娘家撫養。看著妻子的身孕,即使真的如越共所說只有一個月改造,她如何受得了?然而,由於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困難處境,特別是我們這班人打從【解放】之日起已視同死去,現下多出來的時間不過是絕境的生涯。生與死的界限只是名詞不同而已。本著這種思維,在與朋友開玩笑說【誰早去便早回】之後,我們踏入第一天【改造】。

  • 在朱文安中學學習改造

朱文安中學坐落西貢第五郡明命街六岔路教堂對面。從校址可遠眺鴻龎大道上的西貢大學生總會館,這兒是我的【情報責任區】,從1969年以迄1975年我幾乎每天必到。朱文安中學有兩棟二層樓的校舍,我和妻子都被最先送入教室,從教室我可看到街外景象。妻子則被送進留給婦女專用的教室,這教室恰是我12年前求學的同一房間。此刻,我感到我生平事跡巧合得實在太玄。我站在陽台往教堂方面看,小時候我常在此與朋友玩耍。此刻,我的朋友仍在這裡,不過,那不是我以前的舊同學。若干人顯得擔憂跑回家;若干人在與親友告別後便急忙穿越馬路進入【學校】。

我所在的教室空無一物,所有桌椅用具全搬至他處。我將草蓆舖在原放教師講台的地板上,我們分配睡覺空間為每人可放置一張草蓆的位置。我將背包變成枕頭,它一直跟著我以至17年後獲釋回家。背包內有一件尼龍蚊帳,一件軍用尼龍被子,兩條牛仔褲,兩件襯衫,一個軍用水壺,一件外套,一件軍用風衣,十包即食麵,一包鍋巴,一包肉乾,及一包內含各種藥品如Tylenol, Penicillin, Quinine,及治拉肚子藥,還有一捆膠帶。我準備了在森林裡而非城市之內的生活用品。對了,我漏提及一鋪吊床,我想吊床有可能日後對我非常重要。

教室讓我憶起很多以前朋友,數位已在戰爭中死亡,數位待在國外的某一處,另一些則必然與我現在的處境相同。

我走過妻子的房間。房內各人都勉力協助我妻躺在她姊姊旁邊。曾與妻子在情報府的召募室當過同事的阿玉、阿柳、阿波三位女性極力安慰我說,只要我妻子有需求,她們一定會照顧。然後我離開妻子房間到處找尋朋友。

  • 各人都在討論共產的【改造】名詞

各人都在討論共產的【改造】名詞,但沒有人敢承認事實【改造】與【報仇】沒有不同。【洗腦】之名詞及越南南部文學家阮文泰所寫的【潭同寨】一書,告訴我有關共產改造之事情,但,實際上【改造】之實況對於我仍是個謎。我們已約略知道共產掌權後之蘇聯如何改造哥薩克民族,他們將哥薩克人遣送至西伯利亞改造然後葬身該地。至於中國,則共產佔據中國後,數以十萬計之原中華民國人員被遣送至新疆改造並葬身該處。然而,我們並不曉得胡志明佔領【北越】後,與胡對立的人民命運又是如何,他們已被殺害抑尚在北越的集中營?越南共產黨如何對待他們的仇人?

因越共不希望成為國際公論之目標,我不認為越南共產會像希特勒那樣製造【殺生爐】將人類推入慘死那般殘酷,但,慢慢【凌虐至死】是可以實現及不怕被人反對的。既已進來,我們便要接受所有恐怖的事,那怕是死亡。

【洗腦】和【改造】是兩個相仿佛的詞。共產對他們的仇人如何【洗腦】?在【解放】之開始幾天,共產使用最多的詞彙是【改造思想】。他們說南越南人民曾很長一段時間生活在【美帝國主義者】及【偽權政府】統治下,故必須改造思想以便適應新社會,即【社會主義社會】。

但,如何改造仍是難懂的問題,各地方都有他們改造的方法。穿喇叭褲的青年被切割褲管,婦女不得穿長衫且不能化妝,所謂【黃色音樂】被徹底禁止,越南南部出版的書刋被視為【反動及墮落】應被燒毀,人民必須勞動而收入則根據所付出的勞力,如此等等。這是共產所稱之【改造社會】。

舊制度人員則必須學習所謂之【偽權】與【美帝國主義者】之【罪惡】,及【革命】與【社會主義】之【勝利】。這便是共產所稱之【改造思想】,俾適應新社會。

雖然我們不相信會如此簡單,但我們倒不希望演變得太難堪。我們的想法其實很自然,人類面臨危難時,總是希望幸運之神會眷顧自己,俾自我安慰一番。我們已無地可去,無處可逃,唯將自己命運放入仇人手上;進入【改造寨】,已做好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