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篇 對越共有功也要勞改
第拾參章 政治犯接管崑崙島
從此刻開始，島上再無犯人？
1975年5月1日凌晨四時左右，島上一度秩序大亂，被隔離監禁的死囚及嗜殺成癖的慣犯都衝了出寨，他們妄以為可以搶先搭船回家。但，茫茫大海，連平時常見的漁船此時也不知其蹤。一輪槍聲過後，這些人乖乖回到原處。持槍的人是政治犯，顯然，崑崙島已由政治犯接管。
隔不多久，驀地寨前一片喧囂，多頭黑影鑽動。「馬列主義百戰百勝萬歲，偉大勝利萬歲。」原來是其他囚寨的政治犯紛紛從他們寨內的囚房一面衝了出來，一面高喊口號。呀，終於和平了！解放了！自由了！回家了！東方既白，不知誰找來了一柄鋤頭，用力將房門的鐵鏈砍斷。明明房門早已打開，他還要對著鐵鏈再加一砍，據說是脫離枷鎖的必要象徵。出了房門，我翹首向天，暗呼：「好了。好了。太好了。終於和平了。回家了。」
的確，現在是正式和平的回家，不必再花什麼「同情費」，不必再請什麼不中用的律師。這比總統的「恩赦令」還要好。因「恩赦」雖免了刑，但犯過法這回事是一輩子都擦不掉的。甚至比「大赦令」都好一些，因大赦雖消除了犯過法的紀錄，但只要一天仍有戰爭，則一天仍要服兵役，仍得充當「炮灰」。
「大家請安靜。」突然，擴音器響起：「本島已於今晨四時正式解放。從此刻開始，島上再無犯人。我們都是兄弟，人人平等。舊政權既已告終，因此，凡由該政權宣判的刑罰全部作廢。」
「革命政府寬宏大量，對反革命份子，只要他們肯悔改前非，一概不究。…」聲音是向遠方播送的，我站在附近反而聽不太清晰。據悉在山間還有一些地方軍頑守一隅，不肯投降。
揚聲筒整天響個不停，一忽兒安慰我們這些「常犯」，一忽兒勸諭舊軍人。政治報告後，便是地方治安情形，財政報告等。
「盡速塗掉家門四周的黃底三畫紅旗幟。」1973年初在巴黎簽署和約，實施就地停火，阮文紹總統便指令文化部到處張貼、油漆黃底三畫紅國旗，俾確認該地是政府軍轄區。如今，國旗也遭受到與「制度」的同一命運。
貨幣幣值將提升五百倍
「前制度的貨幣仍暫時使用，直至有新令為止。」這消息太出乎我意料，本以為一個制度的覆亡，則由制度所產生的一切附屬品亦必隨之瓦解的。然而，此刻，貨幣如常使用，是否係我以後要繼續服刑的預兆？
「解放」前，母親不斷匯錢給我，迄「解放」之日，我仍有二萬多元儲存銀庫。新政權成立，道是舊債一筆勾銷；然而，人民欠政府的錢，卻仍繼續追繳，荒唐之極。貨幣是直至九月份我在農場勞改時才更換的。據說每一庶民家庭最多可兌十萬元舊幣，囚犯只能兌一萬五千元。這時我口袋只餘三千舊幣，換得新幣六元。至於存在銀庫的二萬多元則化作天上雲彩，留作思念。幣值竟一下子提升五百倍，莫非這國家富強康樂了五百倍？
原來共產制度之貨幣幣值是由其主政者隨意訂定的，它不以任何金融作為發行貨幣基礎。不知底蘊的人便以為新政權強了五百倍，益增對新政權的信心。便由於這遽爾五百倍的升值，新貨幣又欠零錢，導致其後之任何買賣，人們只能算整數時便以新幣計，算零數時卻以舊幣計。試舉一例：一筆交易八元(新幣)，但若減了些價卻成三千九百元(舊幣)，不能說是七元八角。為何如此？因新幣之最小單位雖為角，包括一角、二角及五角。但市面上大多只見元，很少看到角面額之鈔票。
「剛接到電報，已有數十艘巨艦正向本島駛來，料今晚抵達。各位請放心，明晚我們都在家團聚了。」這時，各政治犯已各就崗位，為了鎮定輿情，遂向我們大放厥辭，混淆視聽。我們都信以為真，不禁心花怒放。
不久，除了島長因够機警於前一天已溜走，其餘一個個穿了便服的寨長、副寨長、獄吏垂頭喪氣，臉無人色，都被政治犯擒回了。所謂天理循環，因果輪迴，窮兇極惡的獄吏，這回恐怕得等待割肉剝皮慢慢死的下場。
吃白飯、嚷「萬歲」
五月一日是我在島上除了幹三天私家工人，獲得味同嚼蠟的盛饌外，今天是首次吃十分溫飽的豐盛大餐。政治犯做了廚師，所有牲畜全予宰殺。政治犯吃鷄鴨，常犯吃牛羊。
白飯多得誰也吃不完，有人擔心日後又要捱餓，便擅自將剩餘的藏匿起來，但餐餐如是，吃飽了便睡，睡醒了再吃。藏匿起來的飯發酸了，都灌進水溝裡，一時溝渠變成飯桶。浪費之情，較諸其後帶飢做苦差之境況成一強烈對比。
「為什麼總不見船到的？」到了第三天，我們著急了，便問已搖身一變成了幹部的政治犯。得到的答案都是「船正開來」千篇一律的答覆。後來我們才知道他們是受了上級的指示，要他們這麼說的。
「萬歲，萬歲，萬歲」每天兩次升降國旗典禮，全紅中央五角黃星的北越國旗，以及半藍半紅中央五角黃星的南部解放陣線旗，取代了黃底三畫紅南越國旗，象徵新時代的開始，昇平紀元的來臨。首唱國歌，國歌之後是唱解放歌。之後又是一陣歡呼勝利的口號。由一人大嚷，成千人以「萬歲」兩字回應，此起彼落。這使我想起在「志和監獄」時經常半夜被逼非聽不可的「打倒，打倒，打倒」口號。聲響是何等熟悉，一般的嘹亮。這是越共靠宣傳起家的又一實景。
站在一百公尺外的人根本聽不出主持人說了些什麼，他們卻照樣得「萬歲、萬歲、萬歲」跟著大嚷大叫。他們可知道正在喊誰「萬歲」嗎？真是盲從附和之極。然而，這是黨的指示，黨高於國家，黨高於一切。黨帶給他們今日大勝利，總該大聲疾呼：「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