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章 一個月過了繼續改造;

准與家人通信但不能說真話

經過了一天【絕望的等待】,各人滿懷憂憤的心情【回復日常生活】,一列等待取水的桶子又如常放在大路上排隊。早餐有鹽配稀飯,午晚吃飯裝飾幾粒南瓜花生湯,一如往常。然而,不見寨員如昨日那般坐在房外空地。可能是各人都因被高度盼望獲釋的心情牽拖得太累了,尤以昨夜又睡得太少,因此,今夜寨員都很早入睡。

一個負責【第三團】名叫【七獪】的禿頭幹部,他一大早走進囚房要求寨員吃過早餐【準備上會場】。各人又開始【精神抖擻,滿面春風】,若干人甚至【連早餐都不吃】了,趕快到會場前排隊,似乎他們可以立即回家的樣子。氣氛不再如往常上十課課文時的寂靜,寨員走在往會場路上【喧嘩激動】。

  • 寨長說【沒有接到中央指示】滿一個月便釋放我們

細看會場沒有任何裝潢。寨員進入,若干幹部抬進會場一張桌子及數張椅子,然後二崑寨長到來與寨員說話。二崑重複我們早已聽得厭煩的口號:【黨和國家的政策始終如一,追打逃走者,而不懲罰留下人。你們學習改造必須達到進步,方能享受黨和國家之寬恕】。我自問他們【如何去追打逃走的人!】

有關【終止一個月的改造】,二崑說他【沒有接到中央的指示】。至於寨員何時可以回家是依據每一寨員之【改造進步幅度】,而【非時間問題】,因我們需要被改造至能【適應新社會】方可。

  • 寨長說為表示黨和國家的寬容,准與家人通信但不准家人知道發信地

演說終止前,二崑說為表示黨和國家對我們的寬容,寨監視組准許寨員可以寫信回家告知家人我們在寨內生活過得很好,並正在學習改造且進步良多,同時要勸導家人必須實施黨和國家的路線。在信上,我們不能告知家人寨的地址,發信地址只能使用密碼“15NV”

寨長一段話使各寨員【徹底灰心喪氣】,尤以【樂觀】的寨員突然瞭解【必須看清楚越共做的,而不是只聽越共說的】。至於原就不相信越共會在一個月終結放人的寨員,越共畢竟頒贈了一個與家人通信的機會。能與家人通信總比不能聯絡好得多,雖然大家都曉得通信內容絕不能暢所欲言。

書信【一定先被幹部仔細檢閱】,但【至少有與家人聯絡機會】。我最急於知道的是我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及妻子生產後【體康如何】,還有母親及外婆都是我要問候的人。

由於規定只能寫兩頁信箋,如何能談到家內每一成員?首先,我認為要【使用詞彙精準俾告知我在寨內的情形】。信內我說一切平安,我獲飼養足够飲食,我自己另行栽種數壠蕃薯以便加入飯菜食用。我的體康還好,因此,朋友生病我可以將藥品贈給他們。說完了家事,依照寨的規定我還必須加上一段要【勸導家人必須遵守地方政權的政策路線】,因這和我是否能【早日回家很有關係】。僅寫這一段便耗掉半張信箋。

我在走回囚房的路上一直思索著信件內容,我並未留意周遭氣氛。然而,我仍感覺到【大夥兒都很安靜】,與【早上來時的喧嘩迥然不同】。各人都正思考自己的命運,及越共使用的手段。有關【學習改造】的通告,越共只說我們來報到時要携帶【足供一個月】使用之食品、衣服、被毯、蚊帳,他們【不曾提及改造時間是一個月】。我們不能說【彼等詐欺】,反之是我們對該通告【沒有認知清楚】!

【一月或一年我將回來】(或多少年呢?)我想到阿蝶在他的詩作裡有這麼一句,不禁【提心吊膽】。【再多久我將回來?】我自問。430日之後,我的人生視同已經結束,但我的家庭以後將如何?我不希望他們在絕望中等候我。沒有什麼比【生離】更可悲!

  • 之後數天,【寫信】是寨員正式的事

之後數天,【寫信】是寨員正式的事,若干人寫來寫去似乎總是不滿意。所有人此刻好像已接受自己的命運是如此安排,若有人問到何時可回家,都以【搖頭】或【聳肩】打發,沒有人再耗費時間坐在一起聊天、喝茶、喝咖啡或吸煙。多了好幾位寨員在寨內荒置地上種植蕃薯,可惜以前在澡堂附近挖出的水坑已漸乾竭,故我只能替蔬菜澆水,讓蕃薯自然生長吧。還好,越南七月是雨季,免卻煩惱。

兩名負責第三團的七獪及四蝶每天向我們取信,但整整一個星期後仍有寨員尚未寫好,他們不再如前的匆忙,【時間對於他們已變得不重要】。我則努力及早寫完送出,希望早日收到回音,但偶爾我又後悔我漏寫了好一些。

除了寫信報平安,寨內的生活仍如常進行,寨員聽鑼聲早起,練習十個由數名寨員指導的北方體育動作,吃稀飯配鹽巴的早餐,吃一碗飯配數粒南瓜花生湯的午餐及晚餐,睡前要分隊討論。然而,有一件事變更了,自從在會場集合回來,寨員得【輪番到廚房】代替承攬商【烹飪】。

  • 715日起,【政府】和【人民】會養我們

寨監視組說我們報到時所繳納的費用已花光,打從七月十五日起,我們需要做寨內所有的事情,【政府和人民】會養我們。約十天之後,我們每人每個月收到八百元並獲告知是【國家】發給寨員的【生活費】,用於購買各種必須品如牙膏、肥皂、衛生紙或其他婦女專用品。

所有這些事情無異告知我們必須準備【長期改造】,但到底有多長,仍是個謎。我們改造須【達到進步以便和入新社會】,但什麼是【進步】?十課必修的課程已上滿,把我們關在寨裡不必工作,這樣能達到進步嗎?

  • 各人以自己方式找事情做【打發時間】

為了使用【空閒時間】,寨員開始思量找些事做,諸如玩象棋、自製食譜、繪畫、在木頭或椰子殼上雕刻等等。朋友阿願用幾乎所有時間去挖「何首烏」,那是一種攀緣植物的莖部,他將何首烏切成薄片,曬乾,干炒然後煮水喝。某些人說何首烏是一種可以使頭髮變黑的藥物,我不知是真或假,不過我發現阿願的皮膚越來越黑,而他的頭髮卻越來越白,雖然此時他不過三十歲而已。

至於我則不再照料田地上的蔬菜及蕃薯,我將時間用作學雕刻木材、椰子殼以便製成【手工藝品】。我將螺栓扭彎製成雕刻的槌子,從電線抽出一根鋼條拍扁並磨利另一頭而成小鑿子。所有物件我都在寨周遭撿取然後變造。 我將鋁片切成若干約二厘米的線條,然後放在水泥地上磨擦。我使用自製的小鋸子將木頭切割,然後在木頭上畫圖,再放在水泥地上磨滑,根據圖形鑿穿成縫隙。另使用小槌子將二厘米的小線條塞入縫隙,然後再使用鐡絲網的鐡絲銼平。

還有,我用【椰子殼做瓢】,用自製的小鋸將瓢子切割成黃魚形的夾子,然後放在水泥地上磨擦,用菠蘿蜜的葉子擦亮,然後,我使用小鑿子雕刻魚翅、魚頭及魚尾。製成品頗像用玳瑁做的【髮夾】,我也不知道我幹嗎做這些東西,但我對這工作感到興趣。我將這些【作品】放在枕頭之下,打算他日回家贈送妻子。我畫出比很多人【漂亮的圖案】,也許因為我花了較多的時間完成,我完成一幅包含梅、蘭、竹、菊四季畫像鑲嵌在放在棕色木頭的鋁框上。另一幅鑲在鋁框上的母親抱兒是寨內第一幅人像畫,因沒有人能够將人像框在鋁框內,而我,正因思念妻兒,故【創作這幅圖案】,這是我【最喜愛的作品】。

  • 收到家人第一封回信,內容多是陌生詞彙

寄了信兩星期後,我們收到家人【第一封回信】。那天是星期六,七獪及四蝶走到第三團的區域分信。在這兩名幹部到女囚房發信時我們早就聽說了,寨員互相呼喊請各隊隊長去領信,然而,七獪及四蝶卻要當面交給本人。

我收到妻子、母親及外婆的信,信內還有妻子手抱約【一個月兒子】的照片。妻子說我兒很愛半夜哭泣讓她十分疲憊,因兒子是【第一胎】家內各人都很疼愛他,出生時他有三公斤重,雖不是大娃兒但生產時也够難受的,妻子還希望我【好好學習早日回家幫忙照顧小孩】。

母親及外婆也在信內加上數行說她們身體很好,縫衣店如常經營,因我父親是【烈士】,故讓母親做【街坊組組長】,數名父親的【同志】來家探候並希望我可以早歸,因我是【對革命有功】的家庭孩子,他們祝福我健康及改造成功以便早日回家。

信內容結構與【二崑】在會場所說的相同。我想不是只有我【正被改造】,而是整個家庭都【正被越共改造】。只隔了兩三個月後,在家書內所使用的名詞與越南既有語言【十分陌生】,足以證明【外面社會】已【巨大改變】。

我一再細讀信箋內容,以致幾乎所有的字都可背誦了。我將妻抱小孩的照片放入一個鑿了洞的棕木框,再套進一塊雲母片內。這塊雲母片是我在栽植蕃薯時撿到的,不過雲母片上滿是瘡疤,我得用菠蘿蜜的葉子慢慢細心擦亮,再添加牙膏塗抹潔淨。我足足【花了數星期】方完成這個相框,這是我最喜歡的東西,【它一直跟著我來去各改造寨接近十七年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