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章 南越總統宣布無條件投降;

共產制度統治下的前幾天

  • 1975430日是【國恨日】

1975430日這一天歷史,相信沒有一位仍在國內或尚流亡世界上任何地方的越南人可以忘記的。

妻子仍在酣睡,我不想叫醒她,我希望她心神安穩,那怕最壞的事情將立即發生。雖然還在戒嚴時間,母親家門前馬路人聲沸騰。民眾往來十分不守秩序;摩托車按喇叭之聲非常刺耳。因昨夜我收聽各廣播電台提到亡國之事,我知道晚一些會有相關事情出現。

  • 【自由世界】經常發表一些對敵人有利之消息

我實在不明白【自由世界】所謂之輿論機構,居然經常發表一些對敵人如此有利之消息。諸如在美萊之殘殺事件,及越南共和國之警察總監阮玉鸞將軍在戊申春季戰役射殺一名越共事件,被【自由世界】各國報章雜誌廣泛登載。但我不曾看見有關【越共】在其暫占區如順化、廣治等城市【殘殺無辜】,以及在丐禮市的一間小學的小學生,被【越共砲彈】擊中的照片獲這些機構刋登。越戰被認為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經歷最長,死人最多之戰爭,則殺害無辜者是無法避免之事。

  • 美國在越戰失敗並非敗在【戰爭本身】,而是敗在【反戰風潮】

【自由世界】之輿論機構宣傳計劃,正好【美化越共之正當性】,及【醜化同盟國】,使其失卻群眾之擁護。資本主義之所以在越南戰爭失敗,並非敗在戰爭本身,而是敗在美國及全世界所湧現之【反戰風潮】。

當我正絕望的等候國家之恐怖悲劇上演,一般民眾則似乎已太習慣於戰爭故仍生活如常。我無法分辨誰是【越共】,因大家都是越南人。這點正是以往我在執行【情報任務】時的困難所在,有時我會想到如果戰爭終止,不管最後那一方戰勝,對我國人民都是較有利的。不論是共產或資本,我們都是越南人。我的希望是我們民族過著和平及富裕的生活。歷經【一百年】的殖民統治及【三十年】的戰亂,已使我們國家變成世界上最貧窮殘破的國家。假如越共能為全民帶來幸福及溫飽,則他們的勝利是十分匹配的。我的人生不過是滄海一粟,縱使我死了不會有什麼影響。我這麼一想稍覺寬心。

母親的縫紉店如常開門,裁縫匠照常上班,客人仍然來來去去似乎沒有發生什麼事。

  • 楊文明總統在西貢廣播電台宣布向共產【無條件投降】

1975430日上午1030分,楊文明總統在西貢廣播電台宣布向共產無條件投降。楊總統說:【我們投降可以避免民眾沒有必要之生命損失。】他並且要求【越南共和國之軍隊請有秩序的就地放下武器,等候移交給越共。】

我聽到周遭很多微弱的槍聲。雖然已有停火令,但在我母親家附近把守癌症醫院的若干傘兵突然向越共射擊後【自殺】。還有駐紮在黃花探軍營的傘兵也發生一些【遭遇戰】,這些指揮官已脫逃的絕望士兵在自行了斷生命之前,發動對共產最後的【突襲】。這些士兵是最後一批為國【捐軀】者,我不知道這些人是否算【英雄】,但我非常仰慕他們的作為;我雖然已帶槍回家準備這樣做,可惜我不够勇敢。即使在完全絕望的環境,但拼死一搏的決定真的【不容易】做到。

槍聲已逐漸減少,街道越來越熱鬧;除了看到若干青少年手提M16自動步槍,衣袖扣上一塊紅布,坐在已撤離的軍事或民事人員遺留的各種車輛上,我沒看到任何越共。民眾稱這些人為【30革命家】,意即這些人利用1975430日這個【時機】變成革命家。這些人原是附近地區的中小學生、大學生或人民自衛人員。

至於原越南共和國的軍人便脫剩一套貼身內衣褲,匆忙趕回家,軍服及武器等已棄置半途。阮有幸將軍在西貢廣播電台之【呼籲】各軍士官及兵卒,要在原有位置等候移交給越共,顯然已【無效力】;所有人均急於尋找脫身之道,或逕自回家。若干逃跑失敗的人亦匆忙趕回。甚多民眾站在自家門前觀看越共究竟【長相如何】,因這是人生第一次遇上越共!

所有這些景象,造成一個十分【詼諧】的氛圍。

  • 【南越】三類人各有不同思考

各人都有不同的思考。南越士兵及士官擔心自己的命運;有錢人家擔心自己的財產;而窮苦人家則等候共產兌現諾言,改變自己的命運。所有這些【擔心】加上【等候兌現諾言】 構成一幅我平生未遇的奇異風景。回想戊申新年時,民眾當聽說越共到來便馬上拔腿就跑。此刻,越共已占領全國領土,人們無處可逃,人們的命運已非自己所能決定,人們必須等候被越共處置。

【河內廣播電台】通令各越共單位不得拿走民眾之一根針或一條線,不過,若干人則開玩笑說越共比較喜歡貴重的東西,而非針線之廉價品。若干人更戲稱從今以後人們不再害怕被越共砲擊,因【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陣線】已【解放】西貢。人們之容忍度確實超乎尋常,在絕望之頂端竟能開起玩笑來!

【西貢廣播電台】不斷播放【阮有幸】將軍之呼籲,及【鄭公山】歌唱其作品大牽手之嗓音。鄭公山是南越著名音樂家,在19601970年代他與女歌手慶狸在南越各大學專唱【反戰歌曲】,鼓舞大學生發展反抗政府風潮。我們曾多次向上級報告此事,但政府卻找不到向他們施壓的理由,此事一直拖延至鄭公山入伍,但各種反戰爭反政府之歌唱風潮卻接續上演至今日。此刻,鄭公山終於以共產人員面貌出現,並以他的【大牽手】作品向他的【同志】祝賀(從北至南手牽著手…)。至於阮有幸,因我沒有直接在軍隊服務,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共產】抑只是【機會主義者】。

車輛、軍服、武器隨便棄置街道上。小孩子拿武器及M30砲彈玩耍,已導致若干不幸事故。有些人拆卸脫逃者遺留車輛內之零件,取走所有可以帶走的東西。沒有警察把守街道秩序,車輛全部堵塞,一團混亂。若干帶著紅布的青年自動站出來指引交通維持秩序。

  • 【偽權】、【偽軍】的頭銜從4/30起喚遍半個越南

大概中午時候,越共部隊進占【西貢廣播電台】,及宣布接受所謂【南越偽政權】之末代總統楊文明將軍所宣告之【無條件投降】。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偽權】及【偽軍】兩個名詞。同一時候,共產宣布【西貢】更名為【胡志明市】。我不再聽到鄭功山及阮有幸的聲音,代之而起的是【西貢崛起】歌曲,讓西貢市民開始聆聽又快又音調類似華人的音樂。由陳文茶將領擔任主席之【城市軍管委員會】負責接收西貢。

若干蘇聯軍用Molotova車輛開始在街頭出現,車上滿載北越部隊,

他們穿著北越部隊之青色軍服及頭盔。民眾擁出街外爭相向共產軍人致意,這些軍人在西貢燦爛的陽光照射下顯得太年輕,太孤零。這就是西貢人民準備與共產共同生活的方式。人們的驚惶已成事實,唯有強顏歡笑以便掩飾內心的不安,我無法分辨誰的表情是表裡如一的。

仍然有些人使用腳踏車或摩托車搬運在倉庫裡遺留的貨物,他們與歡迎戰勝部隊的民眾混成一團。眼前所見的北越部隊竟是如此衣着邋遢,孤單落寞,西貢民眾逐漸減輕憂愁,小孩子開始與越共混熟甚至爬上越共的坦克車。此時,西貢電視台播出一段影片:越共之坦克車輾壓過總統府已經敞開的大門,向建築物作無意義的射擊,走上屋頂拉下越南共和國的旗幟,升起越共旗幟。然後各地均掛上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陣線的【三色旗】,若干華人商店甚至掛上中共的國旗。

  • 戰勝的人不知所措;失敗者仍不相信事實

歷經二十年的極恐怖戰爭已經十分容易的終止了;戰勝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失敗者則仍不相信事實。越南戰爭已結束,但什麼東西會繼戰爭而來?對於舊制度的軍士官及對於我自己,則顯然是在等待被【報仇】。因我們是戰敗者,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我們都得接受,我認為死亡是個極限。但對於我國人民,尤其是西貢人民,他們已習慣了生活自由,他們將被如何對待?

共產帶給國家的和平,似乎對於那些從來沒有和舊制度有任何瓜葛的人也難以接受。乍看外表便很清楚,北越的部隊與西貢人民是相反的。越共的軍隊穿著邋遢以及腳踏一雙輪胎拖鞋的情景,實在讓那些早已習慣時髦的西貢人民很難接受。

  • 越共頒布若干規定俾改變西貢人民的生活方式

胡志明市軍管委員會在接收西貢後不久,便頒布若干規定俾改變西貢人民的生活方式, 任何人若仍依照美帝國主義者的生活方式,例如開夜店、娛樂場所、或衣著過份鮮艷者將被處罰。很多青年男女被切割喇叭褲及過長頭髮。走在路上已看到生活方式改變的標誌,傳統的長衫不見了,代之以短衫及黑裙。商店的招牌及標語亦換成紅底黃字。【慈愈醫院】改名為【生產廠】!【阮文學醫院】改名為【嘉定省人民醫院】。【人民】兩字到處使用,諸如【人民軍隊】、【人民公安】、【人民政權】及特別是【人民法院】。 【所有東西都是人民的,但共產卻控制所有東西。】在所有越共的文件,必定有這樣的標題:

【越南南部共和國】

【獨立、和平、中立】

然而,除了是【共產國家】,沒有人會相信這是一個【中立國家】。

197551日星期四也是國際共產的勞動節。越共舉辦空前的閱兵典禮,包括蘇聯提供之T-54PT-76坦克車、山姆火箭,及各共產國家供應之各類武器。數十萬西貢市民及附近好奇居民搶看風采。

我送妻子至她父母家,街道人山人海。雖然我聽說湄公河三角洲若干省份尚未投降,但越共卻說他們已完成解放國家的任務。閱兵典禮在西貢原總統府前舉行,以便慶祝越共的勝利。鮮血一般的紅色標語及多如叢林的旗幟將馬路裝潢得光耀奪目。我看到的標語有:【沒有什麼比獨立、自由更可貴】、【越南國家是一體,越南民族是一體,水可枯,山可毀,但真理永不改變】。

  • 到處張掛胡志明的肖像及歌頌他的標語

各幅標語的作者幾乎都是胡志明,我不知道正確與否。不過,其中之一標語讓我發笑:【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居然這句話的作者也是胡志明。這句名言明明是公元前五世紀,中國春秋時代的大戰略家管夷吾所寫的嘛!

到處張掛胡志明的肖像及歌頌他的標語:【偉大的胡志明主席永遠活在我們的事業裡】。老胡曾是越南的第一位共產人,也是在蘇聯的國際共產參與者;1968年老胡發動戊申春季戰役併吞南越之企圖失敗後,他已於1969年西歸。此刻,南越人民終於認識到所謂 【胡伯伯及共產黨】。

在【北越】,除了胡伯伯及共產黨便什麼都沒了。在共產制度下生活的北越人民,除了胡伯伯及共產黨,家庭、祖國、宗教等都是沒有意義的東西。現在,輪到【南越】人民體驗他們曾聽到的東西頃刻轉成事實。想到這裡,我突然感到我們的民族有够可憐。

  • 阮文紹說:【不要聽共產說的,必須看清楚共產做的】

越共頒布若干新生活的規定,強令各報社關門,摒除人民之個人言論自由。那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

打從我家以至岳家路上張燈結綵光耀奪目,【南越】臨時革命政府之三色旗幟,【北越】之紅旗及【中共】之國旗懸掛在每一戶門前。還有各種紅色標語招牌。西貢民眾很快的適應了新環境,不過,仍殘留不少【黃底三畫紅】的原越南共和國國旗在暗處飲泣。越共根本沒有時間去清除【舊制度】的符號,特別是這兩句極端諷刺的標語:【不要聽共產說的,必須看清楚共產做的。】“Đừng nghe những gì Cộng Sản nói mà phải nhìn kỹ những gì Cộng Sản làm”及【國家在,一切在;國家失在共產手裡,一切失。】“Đất nước còn là tất cả còn, đất nước mất vào tay Cộng Sản là mất tất cả.”這些舊標語恰好作為嗣後人民觀察共產所作所為的證據。

一場曠古殘酷的戰爭結束得十分容易,但我認為戰爭造成的傷痛是極難癒合的。對於那些曾過慣了自由生活的南越人民,要在獨裁制度特別是共產制度下苟活,難矣哉。

  • 在情報府工作同仁明天要報到

大姨阿蘭及姨夫阿鈴都在妻子娘家,他們不敢一人獨處。阿鈴對我說,原【特委長】阿祿要我們明天52日到情報府報到。我真不知該怎辦,因我聽說我們機構將由【阮佐】接收。阿佐曾是我在內政組時的工作夥伴,當【阿佐】被懷疑係越共分子時,他已早一步逃入【密區】。我曾與阿佐同去大勒出差,查緝【第三力量】之動態。我認為阿佐只知道我的別號而不知我的真名。

- 「我認為我們需要面對,無法永遠逃避。現時,我們的生命猶如放在砧板上的魚兒,我們只能將命運下賭注。」阿鈴說。

- 「打從昨日起我們儼然已經死去。」我回答。「我不再渴望得到甚麼,明天我和你一同去【情報府】看看越共耍甚麼把戲。我只替妻子的身孕感到不安。」

我們沉默相視。阿鈴與我的環境相同,他的太太和我的太太都在情報府上班。我不知道該否讓我太太去報到,然而妻子卻不想在家裡守候,妻子希望我們共同接受命運安排。此外,妻子也不可能逃往哪裡,因辦公室存有個人履歷檔案,越共對我們底細摸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