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情報府準備疏散;部長不知大禍臨頭

  • 情報府內各人要留下自己的正確地址,俾應付緊急情況

我較平日早些到府中央辦事處。送妻子進辦公室後,我逕走往A17組區域。這天我雖然有課,但我沒去學校上課,因我精神不濟,我不能以這模樣去見學生。昨夜我失眠,吃了安眠藥也無效;太多問題讓我頭痛,我請妻子替我請病假。

我們的A17組區域喧嘩,不再是平日那般安靜。我認為此刻尚早,居然所有人都到齊。老板的秘書阿美正在打字什麼的,阿遵告知我阿美正在製做全體人員的名冊及地址,俾應付緊急情況。在【南越】這個時刻,除了富人或各工商行號,一般人民尚未使用電話。庶民互相聯絡常得經由【聯絡員】,此人騎摩托車去找各較重要人士,告知要做的事情。有時我們沒有住在自己家內,因此,像目前的情形,我們必須報出正確的地址。我報上我母親而不是我自己的地址,因我不想在如此緊張的氣氛獨自一人生活。

- 「在機構內有什麼事發生嗎?」我問阿遵。

- 「沒什麼特別。」

我認為必須等老板回來才知。不知府內其他單位有做名冊嗎,但我以為一定有其他要事。

- 「誰要做聯絡員?我以為一定是阿協及阿田是嗎?」

- 「我亦這樣想,但我認為我們應該常來這裡以便顧好自己。為何你不打電話給你太太問她那邊有什麼事?」阿遵突然問我。

- 「我本來就要打電話問她,還有問阿蘭及阿鈴,以便瞭解我們機構正在進行什麼計劃。」

阿遵未刮鬍子,看起來比三十二實際歲數要多些。因阿遵的鬍子兜住兩腮,鼻樑高挺,我們常嘲笑他是西方混血兒。在初進機構前幾天,阿遵和我在【大學生工作隊】共事。我們加入各次大學生示威以便蒐集資訊,我們同一天入伍,在同一訓練中心。退伍後返回機構服務,我負責西貢科學大學(理學院),阿遵則負責西貢文科大學(文學院),但我們仍經常互相支援。阿遵的妻子也是我妻子的同學;我們偶爾會一同去玩,因此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

- 「我認為我們正站在岸邊。」阿遵打斷我的話。「我們夫婦倆必須設法離去越快越好。」

  • 情報機關居然在情況危急時,沒有疏散同仁的計劃

- 「希望兩位安全。你們兩人較我相對容易處理;我妻子身孕笨重,我除了等待機構的計劃別無他法。而且,我認為難道情報機關居然在情況危急時,沒有疏散同仁的計劃。」

- 「我希望如此,但至少我們要先有所準備。我實在不知道我們國家會糟糕得如何。」阿遵憂心的說。

我們組的所有同仁正討論關於國家的危難,但實在我們都不知道到底危難至什麼程度。我們不相信有一天我們的國家會消失,我們只想著當越共進入西貢時,我們會迎頭痛擊。又有謠傳我們將後撤至第四戰略區,在湄公河平原抵抗越共。但,目前春祿酣戰仍在進行,我們在情報機關工作專責政治問題,對軍事方面知道不多,那正是我們的弱點。

  • 國家的領導階層一直處於混亂中

在一個戰亂太久的國家,各種政治、軍事及經濟問題常被混淆。軍事首領演變成政治領袖,使國家增添混亂。國家沒有德高望重之領導人去集結全民之力量抵抗仇敵。陳文香副總統,剛獲阮文紹總統推舉接任總統一職,作為【南越】之代表,但他並無實權;阮文紹總統是中將軍階,但他不能代表全國軍隊。每一將領在自己的勢力範圍裡稱王,將領團隊之間不和越演越烈,使得小兵無所適從。前副總統阮高奇空軍少將、楊文明上將與印光寺佛教團體及【第三成份】聯合起來對抗總統,他們都要總統辭職。我不知道如果他們掌權,他們能替國家做什麼事。若干閃爍的政治明星被暗殺,國家行政學院院長兼急進黨黨魁阮文花之死是其中之一。

我認為團結全民之最好方式便是這句越南俗語【團結者生,分離者亡】。我並不責怪各領導人使國家淪亡,但,越南的命運正是掌握在他們手上。古人有云:【一將功成萬骨枯】,我修改為:【一將失敗百萬骨枯】。

我打電話給在招募室的妻子及在研究室的大姨子,她們都做了同仁名冊。我們曉得那是國家面臨災難之訊號,然而,我們尚未知道是那一等級的災難及我們要如何應付災難,如其他人的出走外國?越共進入西貢時奮起抵抗?抑或一如謠傳撤退至湄公河三角洲?我們不知道實際要如何。只做一份名冊不能解決什麼,我們要解釋清楚,我們正等候老板進來。

阿龍老板快步走進房裡。我們互相凝視擔心,因他從來沒這種習慣,他常先與我們交談再進入自己房間。我們都等候他發言。

約半小時後,阿龍面容憔悴的出來說:

- 「我很抱歉向各位報告我們正進入艱苦及危險階段。各方施壓要總統辭職,但我不知道他是否會真的辭職。我亦不知道若總統辭職誰會接替他。副總統只是暫時而已。此外,我不知道以目前情形國家將會如何。依上級命令我們正編製同仁名冊,但我不知道要來做啥。我只希望不管發生什麼情形,各位要冷靜。我們要如常作業,通力合作。」

阿龍接連數句【我不知道】讓我們更添惶恐,我們不是等候這樣的模糊發言。在目前情形,指揮階層應將事實說明清楚,而不是用模糊的語言去掩蔽事實。我們不須知道誰將是總統,我們只想問國家的現況如何及我們要如何應付。我認為因阿龍是總統夫人的親戚,他已模糊了焦點;一旦紹總統辭職,阿龍將失去後盾且會失去職務,可能阿龍在意自己的地位超過了國家的命運!雖然阿龍還很年青且不是軍隊士官,他卻是一個十分出色的【特委長】候選人,經由他處理的事務幾乎都十分圓滿,而且他較其他多位領導人有學問。在我們的一組,同仁幾乎都高中畢業,(譯者註:該時越南文盲尚多,高中畢業算是不錯了。)及一些大學畢業。因此,雖然我們的情報府正由軍隊領導,阿龍管理像我們這組的人,遠較其他軍隊士官順利。

  • 我和另兩位情報員到咖啡廳談國家大事

阿龍講話後便走出去。阿遵、阿綳和我在與各合作組員會面前,也如常走去La Pagode咖啡廳。

- 「各位認為老紹會辭職嗎?」我先發問。

- 「我認為他將辭職,因在剛過的總統選舉,他一人獨自表演,民眾看來已不喜歡他。然而,此時此刻,我不知道誰適合做總統。」阿綳說得很快,「我以為可能楊文明將軍或阮高奇將軍較有威望。」

- 「我看楊老大已經掌權一次,但沒有替國家做了什麼。還有老奇是軍隊裡的牛仔,他如何在這樣的情勢領導國家?」阿遵發表意見。

- 「我亦同意,我認為在半途換馬不是好的解決方式。老紹雖然沒有扮演得很好他的領導人角色,但,如果要我在這三人中擇一,則我選老紹。而且,我不知道此刻還有誰更適合。」我提出意見。

- 「依我看則數位將領及所謂【第三成份】想與越共商談國家的和平,然而,我們如何相信共產的話?」阿遵說。

  • 美國人認為【越南戰爭】是南越與北越的【內戰】,與美國無關

- 「對啦!美國人已不想再有他們所稱之【越南戰爭】;美國民眾認為這是南越與北越的【內戰】,他們希望我們自行解決。美國人不想知道這是【共產主義】與【資本主義】之戰而【越南人】正是受害者。我認為正是美國要老紹辭職,然後透過談判解決戰局,那才是真正壓力。」阿綳說話伶俐如常。

阿綳二十六歲,他的下巴長鬍子而嘴唇上方無髭,看起來有些滑稽。阿綳是在美拖的杜建繞外戚;杜建繞曾是西貢首都都長,也是阿綳的舅父。我亦聽說杜建繞的家人是第一夫人的親戚。一旦國家領導人將自己的親戚放置在重要職位,表示他不相信下面的人,那亦成為其他勢力抗爭的理由。第一共和之所以倒台,及吳廷琰總統與其弟吳廷柔、吳廷謹之死是最好的例證。在推翻第一共和事件,各佛教僧侶扮演主角;而目前,在抗拒老紹總統進程上,佛教僧侶又飾演重要角色。第三力量其實除了楊文明及阮高奇外,沒有實質力量,但阿明及阿奇又無法合作。其他數人如吳百成律師、陳玉聯律師、朱心倫教授、黃蓮尼姑等等都只依賴印光寺的佛教力量,事實則越共正是其中的主角。他們的人力來源是大學生力量,該力量早在1972年被隸屬於我們的大學生組織,從共產黨員黃進敏手上成功奪回西貢大學生總會長身分。越共從該時起不能再利用大學生,故他們另起爐灶成立若干如【救飢青年力量】及【乞丐記者群】等俾攪亂首都政局。

  • 情報府是直屬總統府的部門,總統更換等同我們的首長也要更換

自從邦美蜀及峴港撤退公告後,除卻若干反抗阿紹總統的力量,首都的情勢仍然安靜。民眾認為阮文紹是和平的障礙,各方施壓要阿紹辭職。我們情報府是直屬總統府的部門,故如總統更換等同我們的首長也要更換。

- 「各位認為更換總統能協助我們國家達致和平嗎?」我問。

- 「我不認為如此。」阿遵憂悶的說。「我們國家已經多次更換領導人,但情勢卻更紛亂。」

- 「我亦同意。第一共和被推翻之後,美國派軍隊投入使戰局越來越激烈。我們國家多次更換領導人,但沒有誰可以如吳廷琰總統那樣能讓局勢安穩」。阿綳再說。

- 「我認為我們的各級領導人只想爭奪權利,而不是為國家命運著想。」阿遵表示肯定。「我很替我們的領導人惋惜,因我們要替那些除了自己權力不會想到別的事情的人服務。」

- 「我們尚年輕,我們希望替國家帶來和平。我認為假如越共不太過尊崇他們的共產主義,我們寧願將國家交給他們,讓人民得到和平。」我誠心的說。

- 「我也這樣想,我們對戰爭已太厭倦。過去一百多年我們沒有機會建設國家。」阿綳說:「我希望某一天沒有戰爭,我們可以做我們想做的事。」

  • 我與合作組員會面,告知不要太依賴情報府

我走到潘廷逢路上的生生酒樓,與我的合作人員會面,其中阿禮爽約。阿閒、阿義、阿中、阿心、阿榮、阿智及阿林都想知道一些消息。我重述一遍在老板那兒聽到的事情,希望他們做一些必須的事以便自我救援。這些年青合作夥伴初試啼聲,便替我【奪回】西貢科學大學(理學院)的【大學生代表團】。【代表團團長】阿閒斷了一條腿,因我沒有問他原因,我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情。阿閒經常笑容可掬,這些人才剛上科學大學一年級,但做事十分成功。問題是現在國事如麻,若要定奪自己的未來,他們還年青得很,他們唯一能做的只是等候情報府的集體規劃。我明白我不能隨便敷衍他們,他們需要我解釋清楚。我很無奈的繼續:

- 「我知道我沒有說出你們想知道的東西,而和你們相同,我自己也十分憂慮。我的情形可能比各位更糟,我十分惋惜。我認為我們只好自行解決自己的問題,不要太依賴機構。我希望各位瞭解我的意思。」

從這天起,我住在母親家,因如果情報府要聯絡我,我不想錯過機會。我已告知我的合作組員應自行解決問題,而我自己居然還倚賴機構!

阿麟、阿鳯、阿財及我玩四色牌及閒聊。阿鳯是阿麟的弟弟也是海軍中士,他上學時曾住在我母親家,他同時娶了我母親縫衣店裡的縫衣小姐。我告知他們今早我的情報府所發生的事,及情報府正準備做什麼。我認為他們和我一樣都十分擔心家人的安危。在我的國家,男人經常是家庭的主人及決定家內所有重要的事情。阿麟有三個小孩,阿鳯有一個,只有阿財還是單身,故除了他自己不必擔心什麼。

我們閒聊的主要題材是針對目前國家情勢,及當災難發生時如何走脫。因三個人都在越南海軍服役,利用船舶脫身實在太容易,但我仍相信情報府的計劃及等待這計劃。我對他們說我自己的想法,他們也表示同意。

  • 部長也不知大禍將臨

阿鈴來與我一同到他姊姊家。阿鈴的姊夫阿樹是【勸降民運部總監督】(即部長),他依約與我們見面。

- 「當緊急情況發生時,你有什麼打算嗎?」阿鈴單刀直入。

- 「尚未!」阿樹倉促回答,「但今早部內已有若干事情發生。」

- 「什麼事?」阿鈴憂心的問。

- 「黃德雅總長告知有各方壓力強迫總統要辭職,有可能總統要讓步。我不知道何時及什麼事會發生,但我們亦正準備更換總統的事,因阿雅是紹總統的親屬。」

- 「我已聽說此事了,今早我們機構亦已編製同仁名冊。」我解釋。「昨天我也聽說阮刻平要讓位給阮發祿,但事情尚未發生。」

- 「我想這事會很快發生!」阿鈴插話。「對我們國家的情勢你認為如何?」

- 「我認為一定很複雜。美國人希望我們自己解決戰爭,但美國人又在各方面施加壓力。數位將領要總統辭職以便與越共和談,但他們又不知道如何與共產談判,只因共產是從不遵守協約的人。我不知道紹總統辭職後誰會繼任,阮高奇及楊文明是兩位閃爍候選人。若是阿奇則可能是戰爭而非談判,相反的,阿明現在得到第三勢力做後盾,而這股力量則正與越共合作。如果阿明掌權,我不知道什麼事情會發生。」阿樹根據他自己的判斷回答。

- 「我們來此主要是想知道萬一危機發生,你有什麼計劃?」阿鈴又插話。「我們應有自己的計劃,不能完全依靠政府或美國。」

  • 部長認為即使危機發生,我們仍有足够時間離去

- 「我尚沒有什麼計劃,但我已有想到這事。我認為當危機發生後,我們有足够時間離去。你是否記得在【日內瓦協議】簽訂後,我們還可從【北越】移居【南越】?我不認為國家會敗亡得太快以致來不及逃走。」阿樹坦誠回答。

我知道阿樹此時尚未想到要逃脫,因他不想喪失他目前的地位。彼此說幾句客套話後,我們便辭別。阿鈴顯得頗失望,因阿鈴以為目前的情境,他的姊夫可以幫他一把。

(譯者註:部長居然也不知大禍臨頭,以為共產此刻還會跟你談判?妄想比照1954年日內瓦和約簽訂。殊不知當時尚有美國等國際監視,及北緯線17度以南的廣大人民及領土做後盾;可惜,現已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