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壹章 最苦與最樂的遭遇

  • 我做「私家工人」

1975年陽曆新年才過了數天,有消息說某些幹部家庭擬「徵用私家工人」,亦即聘用工人而不必付薪水,這是崑崙島對獄吏及守軍士官的特惠。誰都以為「私家工人」是優差,而且是「長工」,總比每天易主的「散工」(現在我們「勞動」每天地點及監管人均不同,今天不會知道明天在哪裡及做什麼事)好多了。

告知我這消息的人也是我們偷渡案的組織人,不過他不是仲介人,因此,沒有人的口供提到他,他是因另案被拘禁的。他的國籍是中華民國,故其實他不用被解送來崑崙島。我知道他是很有辦法的人,他來島後已尋找他的各方知己替他申冤,說明他被押送來崑崙島是違反規定的。果然,沒多久,他獲來船接送回志和監獄。正因此人也是我們案件的組織人,他對我們這班偷度客是有虧欠,他才會告知我可以做私家工人這消息,出發點是一番好意。

時維農曆十二月廿九日,據說主人急於增「聘」一名傭人來料理新年期間繁多的雜務,我由一名也是囚犯的安寧員引去上工。男主人是地方軍上士,兼當這個眷村的村長,這眷村包含一排約十來間木製房子。男主人可能見我戴了近視眼鏡,舉止斯文,沒有絲毫的囚犯氣味,劈頭一句便說:「你能捱嗎?做家庭工很辛苦的。」「能的。」我猛地點頭,不假思索回答。其實到此刻我還不知道要幹些什麼工作。「不過,小的有不懂事處,請多多指點。」我補充一句。

然後他介紹我認識他太太,叫她告知我要負責的事情。我的媽呀,簡直等於「一腳踢」(廣東話,一切包辦之意)。原有的工人她撥去專種菜,做家務的僅我一人,每天須從五百公尺外的水井挑來二十擔水(每一擔約四十公斤)、劈柴、燒飯菜、洗衣服、掃地

「事已到此,不行也得行了。」我暗自警惕,但內心惶恐得無法言語。據說凡幹了「私家工人」而被主人遣返回原囚寨的犯人,必被指派上山伐木。

「現你暫且傍晚回囚寨內睡覺,天亮再來上工,過幾天我會申請你出來住在這裡,這樣,你可不必天天趕著回去了。權且看作是一家人,忘掉牢獄之苦吧。」女主人越是好意的滔滔不絕,越是倍增我的不安。

我的第一件工作,我提起挑水擔子走去離此足有五百公尺的斜坡下的水井盛水。這兒的水井比囚寨內水井取水更難且更危險(詳參第九章,囚犯如何吃、喝)。水井的水泥圍欄高度約僅六、七公寸,我必須一方面用麻繩將水桶吊落井底,再從井底將盛滿水的水桶拉上來,一方面要穩住自己的身體不要被繩子反方向拉到井裡。萬一此時我不幸掉落井裡,我只能像千千萬萬的囚犯埋骨「杭陽公墓」,不會有任何法醫、檢察官替我申冤。然後,數小時之後,數名囚犯被命來此,把我的屍體吊上來,逕抬往墳場掩埋。然後,數小時之後,這裡一切如常,小孩子繼續蹦蹦跳跳,眷村民眾照常來這水井取水,沒有留下一丁點兒「不幸」的痕跡。可是,我的冤魂卻永遠受困於水井內,永不超生!想著,想著,我頻打冷顫,不寒而栗。

終於,我盛了滿滿的兩桶水,但,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就是挑不起來。無奈,我將兩桶水各傾倒一半,然後一搖一擺走上斜坡。如此,一來一回挑了五擔左右,我已精疲力竭,繼而喘著氣,咬緊牙關,「必須再接再厲」,我極力警惕自己。

然而,實在不行了,腳步踉蹌,連身體也跌倒了。一時水花四濺,滿地是水,衣衫盡濕。幸好這兒是沙地,一忽兒地面乾得了無痕跡,卻逗來這眷村的一群兒童嘻嘻哈哈著,並作出種種鬼臉嘲弄我。我一聲不響,急跑進屋內換了乾衣,又來挑水。奇怪,女主人對這一切似乎都不知道,抑是故意視而不見。一天工作結束,我只做了往返挑水一項,尚且盛未滿一個汽油桶的水,卻已渾身骨骼酸痛如被刀割。舊工人依舊做著原來的工作,我見了只裝作不知,哪裡還敢過問。

又過了一天,除夕年夜飯,舊工人做了堆得滿滿的一席菜餚。我站在一旁,不敢入席,只顧嗅其芳馥,垂涎欲滴。已十四個月了,我沒有嘗過連見也不曾,如此豐盛的菜餚。

「坐下吃飯吧!」女主人「請」我入席。我戰戰兢兢坐下,如獲赦令。席上還有主人家的內親外戚,總共十二三人,我真羡慕舊工人,怎麼如此本領高強,即使其他孔武有力的工人,也不見得有這般手藝。「如此美餚當前,一天幸勞,總算有點補償。」我在想。

「你們這些不事勞動的人,坐牢是活該的。」主人的外甥向我展開攻擊。他言下帶刺,說得我五內如焚,怒髮衝冠,真想與他拼個死活。但際茲情境,我還是閉口不言為宜,應多夾些鷄肉,好祭祭那早已生銹的五臟廟 。至於「活該」不「活該」管他娘的,自己心知肚明便可。

「那可不是,他並不犯什麼大罪。只因偷渡出境,卻落得如斯田地,怪可憐的。」女主人見我老是俯首不言,便替我作答,表示同情。

我吃得肚子鼓脹,自行(私家工人可以自行走動,不用被人監管)回到囚寨,張開草蓆,拿出紙筆,細想這兩天情形,彷彿已度了半個世紀,不覺眼淚潸潸而下。天呀,又是農曆除夕夜了。回憶去年是在警察司令部度除夕的,別人都憑窗遙看煙火,我獨耽在水泥床上抱頭飲泣,巴望今年能在家團圓。詎料,每況愈下,今年落得如斯下場。唉,再明年今日,兒身會在何方呢?天涯共此時,母親啊,兒苦如斯,您可知之?

想著,想著,滿腹胡思,盡鳴於紙上。無奈,礙於家書必須以越文書寫,母親又看不懂越文。算了,還是輕描淡寫,禀告平安而已,庶免被檢查者塗刪掉。

農曆正月初一晨,在走往「上工」的路上,途經菜市場,幹部及眷屬們都換上新衣,洋溢喜氣,頗有點新年新氣象。回到主人家,女主人說:「年初一是忌挑水的。」我乍聽內心如放下大石,旋即清洗雞籠,弄乾了碗筷,似已無所事事(因女主人已「不敢」叫我做什麼了)。我便請女主人准到隔壁山頂參神,她馬上答准了。其實,我只是找藉口躱開她那炯炯目光,常弄得我手足無措,渾身不自在。此刻我哪有心情去參神呢!

我本就不信鬼神。在志和監獄出庭審判那天一早,我有點六神無主,跟隨其他偷渡客申請到AB區參神。我心香一瓣,三跪九叩,虔誠膜拜,祈求佛祖賜我早日歸家與母重聚。結果呢,一反常情,被宣判五年刑期。這突來的慘禍,直使我肝腸寸斷,痛不欲生,什麼神呀,佛呀,你這等不濟事的東西,參你幹嗎?

我獨自跑到海邊,極目天際,淚珠不知何時又湧了出來。天的一方,母親呀,此時您正幹什麼?

「經此大劫,我返家必當好好侍奉您。我永遠不再離開您。媽呀!媽呀!」四顧無人,我高聲呼喊。但除了滔滔水聲,山巒太遠,久久沒有回響。

我想這可能是人類共有的天性。即使以往及其後我多次與母親意見不合發生衝突,但每當災難險境降臨,我總是情不自禁第一個想到的是呼喊「媽媽」,可是,媽媽縱然聽到我的呼喚,她又能救我嗎!

今天不意在此會合了另三名偷渡客,二人做安寧員,另一人也是做「私家工人」,他的主人是副村長,他和我的命運相同,明天將被遣返原寨。他們來這兒的理由也是要參神。此時適巧有地方軍人經過,胸前掛了一台照相機,原來是專替囚犯拍照的。我們遂邀此人拍了數張照片,這是痛苦的紀念品。「崑崙島非常人能到的,我們卻到了。」我們悲極,故作豪氣掩飾,自我開解。

中午,四人同吃了些茶點,直至傍晚我們才依依道別。回到主人家裡,我又誠惶誠恐,深怕違反了什麼規定。那知女主人不獨沒有責備我,還說:「玩了一天可痛快嗎?櫥內還有飯菜,趕快吃了晚飯回寨吧。」我只一聲謝過,管不了三七二十一,又來一頓狼吞虎嚥。

初二晨回到主人家。才進門,男主人劈頭便說:「你今天不必幹什麼了。我送你回囚寨。」登時嚇得我魂不附體,好半晌才定下神來。

「放心,我不會為難你的。」他大概看出我的慌張,又說:「我知道你並不是偷懶,你確是不慣辛勞。我會將你的情形向二號寨長坦白報告,希望他不致逼你去伐木。」他頓了頓再說:「要不然,留你在此,你不獨幫不了我,反阻礙我的家務。我更不忍目睹你挑水的情景,萬一弄壞了身體,我也過意不去。因此,我想了一夜,這樣下去,於你於我都是不好。」

我聽了,向他表示無限感激。我真的做夢也沒想到此時此地會有這般好人。(後來我才知道,即便真的很倒霉被指派去伐木為薪,但「有錢能使鬼推磨」在伐木的苦差依然用得上,只要每天付出一百元,便有人代伐,更不用擔心被懲罰。)

回了二號囚寨,我被指派做墾荒差事,這算是比伐木稍為輕鬆的工作。為首數日,我恰患了嚴重眼疾,獲准休假。約一星期後,眼疾痊癒,我隨隊上山墾荒。荒未墾而我的心已慌,每人每日限伐十立方米的叢林。樹幹雖不是很粗,無奈斧頭太鈍,一天下來,我劈不到五株樹。尚幸監管人網開一面,並未對我懲罰。

其實,即便是當「私家工人」,每人境遇各有不同。同是我們這批偷渡客,錢宏兄的遭遇可比我好多了,首先因他自小便幹粗活,對於做家事也十分內行,他對他主人一家人伺候得服服貼貼,直至南越淪陷前,主人都捨不得他離開。他的主人在崑崙島做小生意,住家附近便有水井,故他挑水也不用像我這樣從村尾走至村頭。我想,即使換他來我的主人家做事,恐怕也無法勝任。

  • 我做修車寨「書記」

當「私家工人」主人遣送我回二號囚寨之前,他和我要先到島長辦公室辦手續,交代把我退回之原因。辧公室內有人(全部辦公室的人都是囚犯)問我以前在哪裡讀書,我說是「西貢律科大學」。我想我這樣回答會出乎他的預期,坐牢的人讀書讀到大學應很少。他再問我會否打字,我立即答:「會的。」於是他拿了一張白紙叫我打給他看,我因太久沒打字,打得不會很快,但我有信心不會差。結果,他表示滿意,並說以後有機會會通知我。

提到「打字」,這原屬我的本行。十八歲以前我尚在交通銀行幹活時,每天得使用打字機打傳票,不論越文、法文都打得很快。不過,十八歲之後因當老師,不需要打字,迨此時二十五歲,已有七年時光沒有機會打字,尚幸,我打字的底子還在,此刻我仍能好好接招。

自我重返二號囚寨後,打字一回事我並未放在心上。沒想到,過沒多久,寨的書記跑來問我:「三千元當書記,如何?」我不假思索,馬上答應。此時,我的急務是:要不惜代價求一安身之所,因我被處五年禁錮,尚有接近四年的日子要在崑崙島上過活,我要想辦法平安度過四年,我要活著回家。何況才三千元,實在便宜。至於這三千元到底誰會收下,我想大概是寨書記與考我打字的人二一添作五吧。

數天後,我在修車寨當了副書記。此寨的人員配置包括正副寨長是公務員,其他書記,技工等十多人都是囚犯。名為修車寨,其實要修的車子很少,可說大夥兒都悠閒得很,正副寨長也無所事事。因書記是寨長的親戚,他經常神出鬼没,不知所踪,我其實是做了書記的全部事情,不過,仍然閒得發慌。寨長辦公室裡只有兩張書桌,放在四邊形房間的兩個對角,寨長和我各據一張(當然他的一張比我的大)。我坐在辦公室裡,常不期然與寨長眼神交會,實在不好受,因他可不是我的什麼意中人,而是對我掌握生殺大權的長官。我想方設法找些事情做,好避開他那烱烱眼神,然而,每日一定要做的事只有早晚點名,填寫工作日誌送交七公里外的島長辦公室轉呈島長簽名,然後走回來,如此而已。至於由寨長特別交辦的公務,我記憶中甚少發生。此寨也不用做什麼帳簿登記,不用計算每日收支,不用付薪水,不用購買器材,當然也沒有收入。修車技工用來維修車輛之零件設備多靠拆卸廢棄車輛,當然,不可能每次修車都那麼巧在廢棄車輛找到零件,應有另購零件,但因金錢及帳冊不歸我管,故我無從得知。這裡的工作量若與私營工廠比較,真可謂天壤之別,在外邊社會如果有這樣的公司,早就倒閉了。

此寨因不是囚寨,故沒有門禁,自由度可說勝過二號囚寨多了,不過,四周是大海,你能去哪裡。我們都獲分發生米各自煮飯,誰有錢的可以到菜市場買些菜餚表演烹飪手藝。寨內提供竹床睡覺,可能是由以前的囚犯製造遺留下來的。不過,可別急著以為有床睡總比睡地板好,我才睡第一個晚上,次日醒來,全身搔癢難耐,仔細檢視皮膚,不得了,全身衣服鋪滿一隻一隻白色小動物---木蝨,牠們有驚人的吸血力。第二天休工時,我把衣服及床鋪均反過來拍打多遍,以為今晚應會過得舒服些。怎奈木蝨的生命力驚人,牠們就是誓死蠻抗。終於待至週日休假,我燒了一大鍋攝氏一百度的開水,把所有疑似藏有木蝨的衣物床鋪全澆灌一遍又一遍。果然,次日,舒服多了,不過,其殘餘敗兵仍伺機集結復仇。我平均每兩三星期要執行相同動作,才有較平安之一夜。後來我才知道我能殺死的只是我床鋪上及衣服上的木蝨,至於藏匿在茅草屋頂蓋上及黏土地板上的木蝨,牠們會不斷繁殖,從地板爬上床鋪,或從屋頂跳傘降落尋找鮮血,實在無法根除。

寨內有一名政治犯(越共),因他願意遵守南越國家法律及島上規定,故他得到的待遇與我們相同。他每夜與我閒聊時,必定鼓其如簧之舌,百般吹捧中共之偉大,他甚至跟我說,中共已替北越政權建設了一個地下「河內」,規模設施與地面「河內」完全相同,故根本不用害怕美軍空襲。我真好奇後來當1979年中共大舉進攻越南時,他的說詞有否改變,有可能這時他為了迎合當權者的需求改口說:「中共是霸權主義者」吧。

在修車寨這段時間可說是我蹲了二年又一個多月監牢僅有的悠閒三個月。我通常都是上午做好工作日誌給寨長簽名,若他不在則交副寨長代簽,然後待在辦公室聽候正或副寨長指示。下午開始一段屬於我自己的時間,我慢條斯理優哉游哉步行至七公里外的島中央島長辦公室,呈交工作日誌給島長簽名。工作日誌有兩本,因島長不可能馬上簽名,必須待至次日方能取回。

後來我常想,假如沒有經過三天「私家工人」的悲哀歷程,我極可能沒有後來三月悠閒的機會,因若非主人送我回原囚寨時進入島長辦公室將我移交,我絕對沒有機會跑進島長辦公室接受面試打字的。這與其說是因緣際會逢凶化吉,不如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更貼切些。人世間生死禍福往往只在轉眼一瞬間,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島上人口稀疏(因囚犯大多被關在囚寨內),從修車寨至島中央的島長辦公室沿途多是荒野之地,我常走上一小時遇不到一個人。偶爾有獄吏騎機車經過,便得站在一旁敬禮。荒野中,間或冒出一些獄吏眷屬居所,其中最突出的是有兩家咖啡館。我幾乎每天都利用送交工作日誌給島長簽名的機會,在半途走進其中一家歇腳,花一小時左右喝一杯咖啡奶。店主人大概是獄吏或是地方軍眷屬,服務員則都是囚犯。然後,偶爾我會轉到菜市場逛一圈買點魚菜,回家(修車寨)集合點名後,便可休息開伙煮食。

只有最後的「集合點名」這一道手續告訴我:「我仍是囚犯。」否則,我像極了「自由人」,與被關在二號囚寨內時的處境真不可同日而語。

但,好景不常在。因在修車寨工場的山上設有瞭望塔,負責指揮附近海域的船隻,某日某幹部在山上樹林間發現某獲准外宿的政治犯(即願遵守南越法律並服從崑崙島規定的越共)暗中置放的收報機,於是島長下令包含修車寨在內之各工場囚犯,必須每天晚上回三號囚寨睡覺。因各工地都沒有牢門,容易被政治犯利用滋事。不過,發生要回三號囚寨睡覺之日,距南越南大限之期(430)約僅十天左右而已。

其實我對「書記」這個優差,可以用「安樂」來形容,但絕不是「快樂」。越是清閒,越加深我的思家情緒。在工地,在路上,甚至在床上,在夢中,我不時胡思亂想,做的夢囈比前些時備受肉體折磨的時候更多。也可能前些日子因肉體太累,倒下草蓆便睡著了,故連胡思亂想的機會也沒有。我只一心想著何時方能回家,我不斷寫信給母親,做了書記便愛寫多少信都可以,只是仍要經過檢查,仍必須用越文書寫,故我能够說出的內心話實在有限。我邀母親要盡一切辦法營救我出來。我深知長此下去,坐吃山空,我們家的唯一經濟來源便是前些日子母親出賣了我們的居所,扣除償還欠款,尚有餘款數十萬元,存入銀行做定期存款。但現今母親每月得寄包裹及滙二三千元給我,合起來應在五千元之間,而母親自己也得用錢付房租買菜煮飯。我算過,再過四年,存款便要花光,資財罄盡。更嚴重的是,我出獄後還是要去當兵的,甚至因坐過牢,很可能已不能利用我的大學學歷光環而進守德士官軍校受訓。萬一僥倖花錢拿到緩役證,但,還有學校願意請我這個坐過牢的人當老師嗎?我實在懷疑。這一連串的問題,每天一直縈繞腦際。

然而,畢竟我現在是真的清閒。我不敢告知母親我目前的悠閒生活,當然,每天半路歇腳喝咖啡一節更不能言,深恐她誤判情勢。其實除了我自己是當事人,誰又會體諒我此刻心情,鮮香的咖啡奶,我宛若硫磺下嚥,一口一口的品嘗。獨坐咖啡館,我思潮中,不是耳邊的鍾情樂,而是原子彈下世界末日的狂人曲。極目荒野,樹影婆娑,迷濛間,我總覺母親站在前面不遠處低聲輕喚我的名字「燃、燃、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