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眼見人【死】太多,越共終讓我們

1. 致函家人要接濟及 2. 其後【面見】家人

  • 在新立寨兩年,我已認不得【我】了

1978年,在新立寨已快兩年,我接近精疲力竭。當面對鏡子,我不再認識自己。因阿梅溪水含有有毒物質,頭髮稀疏多了,面容蒼白。而由於每天吃的木薯含有【氰化氫】(acid cyanhydric)毒質滲進頜下唾液腺,導致我的兩邊下頜咧開。我整個人消瘦一大截,雖然我原已是個瘦削的人。

看到朋友們先後倒下離世,我自問我能否越過這層層障礙。我不再怕死,因死只會使我的【心靈】及【形骸】變得舒坦而已。【飢餓】每日在折磨我。由於【缺吃】及【吃喝缺營養】,即使我剛才吃完,我馬上感覺飢餓。我認為在數日後、數星期後、或數月後我將死,不過,我已不再關心【死】這件事。每夜,我只希望平安一睡永不醒來,免除各種被強加於身上的痛苦。然而,我終究並沒有死。我想我一定是前輩子欠債未償,故這輩子得【還清舊賬】。我們民族犯了對越南南部【占城族】的【滅種罪】,故我們得償還這筆帳。

  • 一年兩個月不准寫信給家人

19774月起,亦即我們到新立寨之日以迄19786月,越共不准我們寫一個字寄回家。後來我的家人對我說他們以為我已在【北部】某一處駕鶴歸天了。家人已請求在越共政權服務的熟人代打聽,但,直至超過一年後收到我的信,沒有人知道有關我的一丁點。

1978年底,直至發現太多寨員【化鶴登天】,越共才准許我們收取家人的包裹,但規定每三個月只可領五公斤,且為防止逃逸,不能寄乾糧、調味料及鹽等。

  • 我收到家人的第一份包裹

我收到家人的第一份包裹,都是些很普通的東西,但蘊含著【多少愛心】,諸如蝦醬、芝麻鹽、糙米粉、黑糖、及若干醫治流行性感冒的藥品。包裹內有一封家書,我知道家人也很窮苦,他們說這是戰後的普遍情形。家人不得不告訴我他們的貧困境遇。

以外邊社會的眼光,家人的物品看似十分平常,但對於在改造寨內的寨員而言,它足以幫助我們越過多少艱困,甚至它可以協助我們在【死裡逃生】。

彷彿樹木【久旱逢甘霖】,我重燃一線生機。每餐吃食,添加少許家人的愛心食品,我們的健康恢復得很快。我們家人寄來一些很平常的藥品諸如阿斯匹靈(Aspirine)、泰諾止痛片(Tylenol)、維他命(Vitamin)等可以治癒一些長期潛伏的疾病。蓋因在寨內一直只能服用那些在叢林內曬乾的樹葉,即所謂【民族藥】,使輕病變成潛伏大病。

  • 從西貢來新立寨【探養】,一趟單程得花上十天

1979年初,寨員家人獲准來寨【探養】,但來人十分稀少。只有一些在【北部】有親人的家庭才能來,因從【南】至【北】的交通工具仍很欠缺且限制極嚴。

遠從西貢來到新立寨,我們的親人來一趟得花上【十天】。首先,他們要排隊等很久才買得到一張火車票,有時得等上兩三日。從【西貢】至【河內】,火車要走三至四天。到了河內,還得至【航古車站】“Ga Hàng Cỏ”等候【短程火車】開往【蔭上車站】“Ga Ấm Thượng”,如此又花了兩天。從蔭上站下車,必須坐渡船沿著【紅河】及【阿梅溪】開往【玉碼頭】。最後,從【玉碼頭】到【新立寨】,我們的家人除了使用雙腳走十五公里的路程,已沒有任何交通工具可用,而雙肩還得背負著很重的物品。直至有很多親人來【探養】,寨才使用一台馬車送往迎來。

除了【長途跋涉】,步履維艱,更常發生的是沿途不少強盜伺機搶劫。然後,還有走回南部的【回程】。因此,來【探養】的人,必須【花費約一個月】的時間,換取與寨員【見面十五至二十分鐘】。這值得嗎?只有【憐愛之心】方克達至。

1979年妻子寫給我的信,似乎她有意要來探我。妻子寫道至少要見我一次,不過她尚未籌够錢。看了這信使我深陷兩難困境,我非常渴望見到妻子,但,妻子又不像別人那般【身輕體健】,我不希望她為了見我而長途跋涉【舟車勞頓】。我遂回信勸阻她的意圖。

  • 妻子來探我一趟而折騰得【天塌地陷】

我告知妻子我一直深愛著她,但我不想她為了來這裡一趟而【折騰得天塌地陷】;家人寄來的數包包裹已幫助我太多了,我只希望她安心養育孩子便好。妻子對我的愛情是促使我越過目前境遇的【原動力】。

19796月某日,當我沒有巴望什麼,正要出寨【勞動】時,我被通知要留在寨裡,越共說有人來【探養】我。我很驚愕馬上想到應是我妻來探。我已沒有個人衣服,我得找一套尚相對較新的囚服穿上。我找不到一面可以【顧影自憐】的鏡子,不過我知道我早已變成【豬八戒】。我不想妻子看到我這幅長相,但我得怎辧?兩年半前在守德寨與妻見面,我尚不致【如此狼狽】。

在【守德寨】,我們仍可吃得飽腹,也不會做過份操勞的【勞動】,而且,我還有【私人衣服】可以穿著與家人見面,不致落入如斯窘迫境地。然而,在【新立寨】兩年,我已接近【死去】,雖沒有馬上【了結殘生】,不過已【節節逼近】,與大去之期不遠矣。我,已【不再是我認識的我】了!

我走在往【探養房】的路上,彷彿行屍走肉,沒有靈魂。在不知多少的內心憂慮夾雜著些許幸福。我妻如何了?如此【遙遠艱辛】的行程,她是如何承受過來的?我的家庭怎麼了?我兒又如何?走在往【探養房】的路上,成百個問題不斷【縈繞腦際】。

  • 愛妻只希望留下來一個晚上與我【互訴衷情】

當我走到,我妻與某些人正站在門檻。然後,我和妻子坐在一張大桌的兩旁,一名幹部坐在桌頭負責【監視】。我勉力伸手握著妻子的手,且【用力握緊】。我們互相說的話,因時間久遠我已想不起來。不過,我想我只够時間詢問家庭的情形、我兒子、及妻子在家內沒有我存在的生活狀況。

來探我已花了超過一星期,然後還有回程的時間,只為相見二十分鐘,我認為這與我妻在路上所受的艱苦【不成比例】。

妻子看來仍年青,身體仍單薄,仍是我深愛的人,但,我感到距離已十分遙遠,彷彿她來自天堂要下凡找一個身處地獄的人。妻告知,她與阿

遵的妻子阿玉同來的,阿玉是妻子中學時期的同學,而兩【同學】的丈夫則既是【同事】也是【同囚】。因妻子不是單獨一人前來,讓我稍覺安心。

當辭別,我發覺妻的腳趾包了綳帶。妻說當她將盛裝包裹的桶子堆放馬車上時,桶子掉了下來,她們不得不從【玉碼頭】【徒步前來】。因這日來【探養】的人實在太多,馬車已容納不下。

當我轉入寨內,我一直徘徊腦際:愛妻為了來探我沿途【歷盡艱辛】,尚有回途的【坎坷險阻】仍在未知之數。我將妻子給我的兩桶及一籃物品放在我的置物位置,然後躺下,繼續想著妻子。妻子應尚未離開仍待在【探養房】,等候阿玉探養她在K3分寨的丈夫。現只有一道圍牆分隔妻及我,但為何竟變得如此遙遠!

二十分鐘相見,時間溜走宛若大夢一場,不過,這是我永不忘記的夢。我還有機會見到愛妻或這是最後一次?妻給的物品充滿愛意,它將幫助我在以後的日子越過難關。不過,無論如何,此刻對我最重要的是,妻子給我的【愛情仍是真實的】。

一夜我無法合眼,巴望【鑼聲】快些到來。我到了【管形屋】的第一件事是要求【管教幹部】阿籠,帶我回到【探養房】。然而,妻子已與【阿玉】離去了。我十分失望走回【管形屋】但已不能做事了。

妻子後來給我的信說,她只希望留下來一個晚上與我【互訴衷情】,因二十分鐘溜逝太快了。不過,她很引以為傲的是,各與她同來的朋友說我看來仍年青,且看來不致如她們想像中的糟糕。(就連那套囚服也算在內!)

  • 自從很多寨員獲得【探養】,各人變得健康多了

自從很多寨員獲得【探養】,寨的面貌已完全改觀。那些在外國有親人匯款回國的寨員獲准經常【探養】,若干人甚至連寨的【食物】都不吃,分贈給其他尚餓肚子的人。各【孤兒】寨員因此每天可增添一些吃食,宛如【久旱逢甘霖】,各人變得健康多了。

【林產隊】及【運輸隊】已交給【南部寨員】負責。我們開始可以與寨附近的居民聯絡,他們亦透過來【探養】的寨員家人,而認識【南部人】。一些居民增加了一種行業,那就是協助來探養的家庭攜帶物品及用腳踏車運進寨裡。

在一個如此荒涼的地域,【西貢時裝】對於不够衣服穿著的居民而言可是十分吸引的。每當【西貢人】來到,小孩子都跟著看;少女則【觀賞打量】,然後議論紛紛;男子則【吹口哨】,以逞一時之快。

後來妻子寫給我的信有提及,當她和阿玉走進寨裡,看見一些衣衫襤褸的孩子跟著,並互相告知去看【才子】(寨員)。妻子沒想到有人竟窮得如斯淒涼。

當已有很多人來【探養】,地方民眾包括幹部家庭又增加一種行業,就是賣東西給寨員親人及寨員。居民去附近的城市買一些物品,回來沿著【玉碼頭】至【寨】的道路販賣。來此地【探養】的人從此不必遠從【河內】,買些笨重物品或新鮮食材攜帶進來。幹部及其家人甚至將物品帶進寨裡,轉賣給那些在【探養】時【藏匿金錢】的寨員。雖然寨的【內規】是不准帶【錢】入寨,但為了賺錢,幹部置之不理。

  • 究竟【誰】改造了【誰】?

寨內的生活越來越容易了。值日幹部有時甚至連【酒】也賣給寨員,且與寨員對飲。1982年新年,幹部說帶進寨的酒量總數已達二百公升以上。各女幹部則開始向【文藝隊】寨員學習跳舞。此刻,【黃色音樂】在寨內仍被禁止,但幹部卻要寨員【教唱】。

【凡此種種】,看來甚似兩種文化的競爭:【勝方】的文化和【敗方】的文化。這點讓我想到【中國的滿州人】,當滿清佔領中國成立【清朝】,卻反而被中國同化,只因【滿州人】是一個【文化發展】比不上中國的民族。

共產常說:【且看共產主義與資本主義誰勝誰】,我想現已到了看清事實的時候。共產的【沙場戰爭】勝利了,但,【文化戰爭】仍然繼續。共產燒光南部人的書籍,禁止歌唱【黃色音樂】,禁止南部人的【時裝】,代之以越共的書報、歌曲音樂及【時裝】。曾幾何時,現今越共竟然也想聽【黃色音樂】,想跳【南部人的舞姿】。這正是回答【誰改造誰?】或【誰勝誰?】的前期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