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國際讀寫障礙協會特別報導
呂偉白
1999年
機場一瞥
中正機場的旅客人數真的是明顯減少,我搭的聯合航空大概還坐不滿五成,我一個人獨佔三個座位,坐經濟艙享有頭等艙的寬敞,真是拜九一一之賜。但是到了美國,除了安檢的一關外,機場熱鬧的氣氛,反而感受不出受到恐怖份子的威脅。我在舊金山的安檢排了將近兩個鐘頭,大家心平氣和的排隊。從舊金山到丹佛,從丹佛到阿布奎基的國內機都幾乎滿座,機場也像菜市場般擁擠,大部分的美國人還是將命運交給上帝,還做的事情還是要去完成,該飛的行程,還是照常登機。
每個機場都有武裝的軍人把關,機場廣播更是不斷的播放著:「請旅客注意隨身的行李,不要離開你的視線,不要接受陌生人交託的東西。」,我在舊金山機場通關時受到特別待遇,接受周密的手動儀器搜身,最後發現原來是皮靴鞋帶的金屬扣子作怪,真是杯弓蛇影。
美國旅客對於機場中不一樣的措施似乎都態若自然,看不太出來不滿或憂愁的表情;我聽著那不斷重複的廣播,卻有著深深的悲哀,就是被視為巨人的美國,也沒有免於恐懼的自由。
大會綜覽
這次的大會共有四天,參加者可以選擇參加的天數,我老遠飛過去,當然得從頭參加到尾。四天的報名費用也十分可觀,共285美元,折合台幣要一萬了。在拿到會議手冊時,光選擇要參加的演講場次就昏了頭,因為非常複雜,每個時段都有許多主題不同的場次(約有一、二十場),有些時段又有重疊,因此必須選對時段。
真正去參加大會,我才對整個大會的設計稍微有些概念,原來第早上的會議大都是集中在大演講廳舉行,全部人一起參加。而下午的演講則分在各個小演講室內舉行,由參加者自由選擇要聽的主題。而IDA的會議有好幾千個人參加,因此必須要非常大型的會議廳。這次在阿布奎基舉行的場所叫做Conventional center,整棟樓就是為了開會建造的。有可容好幾千人的大會議廳,也有數十個隔成小間的演講室,因為間數太多,第一天怕有人找不到場地,滿場都有身上掛著”ask me”牌子的工作人員指引人們找到演講室。樓下也有非常大的空間作為展覽室。各種教材、科技輔具、私立學校、相關組織都在樓下展覽。
我這才明白丹佛飛來的飛機為什麼客滿,原來阿布奎基是個開會的城市,大家從各州飛來開會。也難怪這座城市像個空城,街上幾乎沒有人行走,也沒什麼商店,更沒有一般大都會有的Mall或百貨公司。有的只是四處林立的旅社飯店。我在Convention center的地下走道(和飯店相通)內看到花蓮市的旗幟,原來阿布奎基和花蓮市是姊妹市。只不知花蓮是否有可能也發展為開會城市。
我離開阿布奎基的那天,看到接下來還有美國企業婦女會議、美國不動產會議要在Convention center舉行。我來美之前找到的資料上面寫著,新墨西哥州是美國最窮的州,而這個最窮的州想出來的賺錢點子好像還蠻管用的。
劉姥姥進大觀園
我刻意提早一天到達,在大會前一天先去參觀了兩個博物館和懷舊小城old town,見到非有有風味的印地安和西班牙文化,回到旅館,心中卻忐忑不安,因為並沒有和故人Joyce 和 Pat聯絡上。第二天一早摸索著找到會場,看到一長排像火車站的窗口,也搞不清楚該排哪裡,原來報到的人太多,必須按照姓氏的第一個英文字母到窗口報到(大概有十個窗口,每一個窗口都排著長長的人龍)。領了資料,一個是掛在脖子上的牌子,上面寫著姓名、所有報名的演講場次;一本查閱演講場次所在的廳室,還有整個會議場所的地圖。我像孤魂似的隨著眾人晃蕩進了我所選的第一個場次,講題是:Dyslexia and English as a Second Language: Issues, Research, Diagnosis, Instruction, and Future Directions.我沒有太仔細聽,一來是耳朵還沒能適應英文,大部分都聽不懂;二來我一眼看到前座有一位和我一樣黑髮黃膚的女士,一心想著中場休息時該怎麼前去搭訕。
劉姥姥還有人領著進大觀園,而我憑著蠻勇闖進了異域,真正進入了人群才開始害怕起來,第一個念頭就是最好有個同文同種的人作伴。於是,我結識了麗橋,一位來自遼寧省師範學院的英文系主任。
奇妙的會合
麗橋其實並不是代表「中共」來參加大會的,她來參加這次的會議也是因緣際會,原來遼寧省送了一批學者出國修學位,麗橋是其中之一,他們在芝加哥大學上課,社區教會非常熱心,知道他們的英文能力有待加強,派了一位老師來義務指導他們英文,這位老師Becky屬於Wilson教學系統,也是IDA的會員。她極力鼓吹麗橋來參加大會以瞭解讀寫障礙,因為她希望麗橋回大陸後能推廣學習障礙的觀念,並在教學上幫助有讀寫障礙的學生學習英文。
Becky還幫麗橋募到來參加大會的經費,因此麗橋得以成行(報名費加機票加旅館費是筆驚人的費用)。而也因為Becky的熱心,促成「兩岸的統一」。
因為我受邀和她倆share房間,我和麗橋同床共裘了三個晚上,和我們的官員在APEC上的對峙形成強烈對比。我們三人都為這樣的奇遇興奮得不得了,麗橋第一天晚上興奮得睡不著,拿著我帶去的「學習障礙資訊站」到浴室去看,而我則是最後一晚徹夜難眠,一再回味幾天來建立下來的友情。
這段偶遇帶給我的收穫也很大,不只認識了我的第一個「中國」朋友,讓我對我父親的故鄉多了一層瞭解;也因為Becky是IDA的老鳥,對大部分的重要人物、歷史典故、理論實務都很熟悉,我弄不懂得地方Becky隨時補充說明,使得我這位劉姥姥終於漸漸進入情況。
最精彩的大會Keynote Address
Becky說第一天的講座是前菜,第二天才是主菜上場,果真第二天才過八點,諾大的會議廳便坐滿了人,麗橋很認真的在點人數,她說超過3000人。而這一場演講是我這一生中聽過最精彩的演講,不只是內容精彩,三位主講者內容互相呼應簡直像合作無間的室內樂,我從不知道演講也是可以協奏的。
第一位主講者是鼎鼎有名的好萊塢劇作家史蒂芬‧凱納爾(Stephen J. Cannell),他是電影「金剛」的劇本寫作者,曾得過數座艾美獎,也是暢銷小說作家。而這位名劇作家竟然是一位讀寫障礙者。他從自己幼年的故事開始說起,他說自己小時功課便一直不好,讀寫都有問題,大家一直說他不用功,他也一直以為自己不夠用功所以成績不好,直到有一次他發憤努力,狠狠花了幾天看書,但是仍然考輸一位不花什麼時間看書的同學。從此他認定了自己就是笨,從來都沒有人說他笨,家人、老師、同學從來沒有人在他面前說他笨,但是他自己清楚的知道自己是笨蛋。
他的拼字有問題,作文成績一直不好,有一次妹妹要交作業,拿了他的一篇作文去交作業,卻得到最高分,並刊在校刊中。他高中時就立志要當作家,但並不是一帆風順,曾經遭到某位當紅經紀人的拒絕。有五年的時間他每天下班後從五點寫到晚上十點,而週末全天寫作,在這樣的努力下,終於,躋身好萊塢劇作家的行列,這時他終於有機會修理那位曾經拒絕他的經紀人了。
凱納爾說:「很多人說我是天才,我自認只是泛泛之輩(average),我的成功全憑努力。」
凱納爾不只是一流的劇作家,也能將聲音的魅力發揮到極致,觀眾隨著他時而感傷、時而風趣的故事情節,時而同聲嘆息、時而笑聲連連。當他說完自己讀寫障礙的故事時,全場起立鼓掌。
第二位主講者是班內特‧薛魏茲(Bennett E A. Shaywitz),薛魏茲博士是耶魯大學神經學和小兒科的教授,他從科學的角度來說明目前神經學的研究如何印證凱納爾的「故事」。有許多科學證據顯示讀寫障礙者的大腦的確和一般人不大相同,從早期死後大腦的解剖到最新FMRI的研究,都顯示讀寫障礙者的學習特質不再只是父母或者是孩子口中的Story,而是鐵證如山。
第三位是莎莉‧薛魏茲(Sally E. Shaywitz),這位薛魏茲教授也是耶魯大學醫學院小兒科的教授。她是班內特的夫人。她延續故事和科學,而談到政策。她強調教學策略和彈性安置措施都有科學依據。依據科學研究,我們可以確定以下的政策:
成人的讀寫障礙者也需要幫助。
成人的讀寫障礙者考試必須要延長時間。
成人讀寫障礙者的鑑定必須依據:兒童史加上目前的情況。
Policy Science
Stories
政策、科學和故事之間的關連如圖示。
三位講者的內容默契十足,沒有一句贅言,如優美的三人舞,令人讚嘆。會後許多人去詢問洽購這一場的錄音帶(大部分的演講都有錄音帶販售),可惜都失望了,因為這一場不允許錄音,應該是因為史蒂芬‧凱納爾的原因,他身為媒體人物,大概是不便公開演講內容。
凱納爾會後在現場為購買他新書的讀者簽名,運去的書販售一空,我沒搶到,但是因為陪Pat排隊(我終於在這時撞到了Joyce 和Pat),也得到了一張珍貴的簽名,還拍了幾張照(照片中的凱納爾很好萊塢吧!)。
讀寫障礙少年的現身說法
我並沒有完全按照當初選的課程聽,因為太多選擇了,吃在口裡,看在碗裡,總擔心會漏掉精彩的講座。因此常常同一個時段晃幾個講座。第二天的中午我拎著午餐盒晃進一個中餐時段的講座,這個講座也給我很大的感觸。這是四個青少年和一個剛成年的年輕人對他們自身遭遇的讀寫障礙現身說法。座談會由私立讀寫障礙學校Jemmicy School的教務長主持,而五位年輕人都是正在就讀或是剛從該校畢業。
座談會的方式是由主持人拋出問題,然後由每一個孩子分別作答。每個孩子大概敘述了家庭和他們自身發現他們讀寫障礙情況的過程,以及父母所採取的方式,還有Jemmicy學校對他們的幫助。當主持人問道在這個過程中,誰是他們最大的支柱,每一個人的答案都是:”My mother.”,有一個甜美、表情豐富的女孩說:「我的母親永遠在我身旁,雖然我告訴她說我可以自己試著來,但是我很安心的知道,當我需要幫助的時候,她永遠在我旁邊。」
主持人問道他們所碰到的最大挫折是什麼,有幾個孩子說當他們在普通學校時,因為老師和同學們的不瞭解,帶給他們很大的傷害。而另一個看來比較成熟的女孩想了一下,回答說:「我不太記得我受過什麼挫折,因為在幼稚園時母親就發現我的困難,因此我很幸運的在小學一年級就進入了Jemmicy學校,而學校很瞭解我的困難,因此我幾乎沒有受到什麼挫折。」,這樣的回答應該可以給害怕標記的國人另一個思考的方向。
幾個孩子都落落大方,而且十分健談,也很幽默。帶動整個座談會感性但不流於傷感。Q&A的時間,有兩三個成人從觀眾席中站起來,表明自己也是讀寫障礙者,以自身的經歷鼓勵台上的孩子們。”This is a world of dyslexia”, 沒有人覺得障礙是羞恥的,大家積極正向的來探討讀寫障礙,尋找方法來幫助這一個族群的人。沒有憤怒、沒有悲傷。
座談會結束,所有觀眾站起來為這幾個孩子鼓掌,孩子們的父母到前面擁抱他們的愛子,恭賀他們的表現。這使我想起今年三月份,協會在台北舉辦「認識學習障礙系列講座」,其中有一場我請幾個學習障礙孩子的母親現身說法孩子所遭受到的困難,竟遭到在場老師的指責,認為我們這些家長不該在公開場合面不改色的評論自己孩子的缺陷,我不知道國內的國情何時可以成熟到從內心深處真心的接受障礙者。
為了尊重隱私,我沒有拍下這幾個孩子的照片,但是他們漂亮、自信、無懼的臉孔,深深印在我的腦海中。
ESL的讀寫障礙研究
明年的讀寫障礙世界還有一件大事,那就是明年六月在華盛頓DC將舉辦國際閱讀障礙會議,內容是有關多語和跨文化的讀寫障礙研究。為了暖身,這次大會有好幾場是和這個主題有關的。第一天全天的會議都是ESL(英文為第二語言)的讀寫障礙研究有關。
美國因為是各種民族的熔爐,有許多外來移民,因此ESL的學生佔很大比例。無可避免的,這些ESL的學生中,還有一定比例的人口是有雙重困難的,也就是除了ESL的問題外,其本身還有讀寫障礙的生理上的困難。這樣的雙重困難讓老師們在教學上面臨很大的挑戰,因此美國的學者們近年來也將焦點集中在這一群有雙重困難的讀寫障礙學生身上,在發現、鑑定和教學策略上都有研究成果。
因為美國有許多說西班牙語的移民,因此大部分的研究都是以西班牙語和英語為研究對象。我在當天最後一場的總結中追問來自英國Wales大學的教授尼克(Nick C.Ellis),為什麼沒有有關中文ESL的研究,以中文和英語截然不同的符號特質,應該會有更有趣的研究成果。尼克只說他知道有一些學者在研究中文的讀寫障礙,他會把名單再e-mail給我。這時有另外一位捲髮的男士把我拉到一旁說:「我知道有位oliver Zeng是這方面的翹楚。」,我說:「哦!那是我們現任的教育部長。」。可見曾部長在國際間仍是公認的讀寫障礙專家。
接連下來的三天都有專門為來參加大會的國際人士舉辦的座談會。三天都是由麻州醫院的海恩斯教授(Charles W. Haynes)主持,他也是明年六月國際會議的主持人。25日是所有來參加大會的人士的相見歡。大家自我介紹,遞遞名片。26日是跨文化研究者的相見歡,而27日是跨文化實際教學者的相見歡。而實際上參加的人多有重複。大部分都是這個領域的學者,例如前面提過的捲髮男士伊恩,原來他是英國人,研究英語、俄語、匈牙利語和葡萄牙語的讀寫障礙者,希望找出不同語系中的相同鑑定因素。另外有位文質翩翩的俄國學者尼可拉,他是莫斯科特殊教育組織的理事長。還有來自芬蘭、日本、德國、加拿大等各國的相關人士。
我在第一天的會議中把協會的錄影帶、雜誌、書籍等出版品展示出來,引來嘖嘖稱奇,他們很意外台灣已經有這樣的成果。看來,我也算達到了宣揚國威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