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國教只是學障生的幻夢一場?

十二年國教只是學障生的幻夢一場?

呂偉白

「十二年國教身心障礙學生優先起跑」的大餅

大約在兩、三年前,有一些朦朦朧朧的訊息傳遞出來,十二年國民教育要由身心障礙學生優先起跑了!這個重大政策的輪廓隨後在報紙的新聞稿中清楚的呈現,並得到了明確的證實(自由時報,89.9.15)。教育部范政次巽綠也在一次會議中親口宣示這一項新政府的新德政。

教育部適時的配合政策制訂「完成國民教育身心障礙學生十二年就學安置升學輔導辦法」(後面簡稱「十二年安置」)。這一切對於致力於爭取學習障礙學生權益的我會看來,都是極富意義里程碑。我們很樂觀的想當然耳:終於,家長們可以放心學障的孩子高中職的升學問題以及其後的安置和輔導;終於,老師們可以放心班上聰明的學障生在國中之後有人接手照顧了。我們的心中浮現出的是記得當時年紀小時,九年國教宣布之後,突然鬆綁的快樂童年。我們想像,身心障礙的學生因此而可以安全、完整的受完十二年教育,不再受聯考(或者現在稱為基本學測)的折磨,不再因為特教資源的中斷,而被迫過早進入職場,甚或混跡社會成為邊緣少年。

潘朵拉寶盒中飛出的異象

然而這兩、三年來政策的理想層面和實務上的現實發展,其落差之大,讓我們從雲端跌入谷底。除了諸多直接和安置相關的問題之外,甚至衍生出學習障礙的適法性、定義、鑑定等等問題,使得「十二年安置」的施行,猶如打開了潘朵拉的寶盒,讓種種對於學習障礙學生的懷疑、不信任、嫌惡、輕忽、恐懼以各種奇怪的方式呈現出來。例如,其他障別團體對於學障生比例的強烈憂慮、各方人士對於學障鑑定可信度的質疑、各方人士對於申請安置的學習障礙學生動機的污衊、官方要求協會調查全省學障學生報考的人數、官方要求協會向全省各縣市的學校爭取開放招收學障學生名額、安置會議上對於會議目的是「安置」還是「分發」爭論不休、入學的學障學生得不到任何特教服務、學障學生分發進入學校之後被「善意」的勸導退學﹍﹍。

「終至是幻夢一場!終至是幻夢一場!」那些家長和孩子大約是這樣想的吧!

本文暫不討論和安置無關的其他問題。針對安置來檢討,執行面和政策面的落差出自下面的因素:

1. 事前的宣導不夠:在一次召集全省有特教班級的高中職學校代表參加的會議場合,幾乎可以用「驚慌失措」來形容各校對於「十二年安置」的反應,而在各校的發言中,對學習障礙類別的排斥、誤會和恐懼、無知表露無遺。

2. 配套措施不足:「十二年安置」內容著重於身心障礙學生的入學優惠,而對於入學之後的後續服務並沒有同時擬定,導致諸多因為該「德政」而進入高中職的學習障礙學生形同棄養。

3. 缺乏高瞻遠矚的眼界:凡新政執行之初,必定會有種種爭議需要平息,種種舊規需要調整。很遺憾的是,在過程中我們看到政策的目標越來越模糊、對主體的關懷越來越稀薄。以枝節的行政圈套扼殺高層政策的遠見。

分數優惠方案「費而不惠」

當然,執行的官員也是滿腹委屈,要在還存在嚴格學業表現分級制的一般教育中,硬生生的開一道小門讓身心障礙學生進入,的確有實務上的困難。為了解決這樣的難題,於是採取降低錄取標準或加分的粗糙方式優惠身心障礙學生。但是這樣的優惠對於學習障礙學生來說,真是「費而不惠」。大多數的學障學生並無法從加分中得到實質幫助,甚至還因此付出了被貼上「投機」標籤的流血成本。而為政者對於這樣的分數施捨,則難掩「財大氣粗」的情緒。身心障礙的學生和家長,在享受「安置」德政之餘,必須承受「嗟來之食」的難堪。(詳見呂偉白「保障特殊生 誠意何在」,中國時報「時論廣場」,91. 7. 31)

上面的結果想來不是「十二年安置」的原始理念,就像「渾沌理論」(chaos)一樣,初始條件非常相似的兩點,後來會因為種種因素的影響,而發展到南轅北轍地步,如同颱風的形成,棉花市場的價格,任何一個環節的微小因素都會造成最後失控的結果。固然,我們可以同理實務面層層待解的環扣,我們可以接受誤差修正的時程和幅度,但是,在潘多拉寶盒中釋出的種種可悲異象中,最讓我憂慮的,還是參與的人員對身心障礙學生的教育缺乏「遠見」。

身心障礙學生的就學問題需要的不是「大愛」、「慈悲」和「憐憫」,這樣的心態對於21世紀的身心障礙者都是一種羞辱。可憾的是,許多人士仍是以這樣的心態在看待身心障礙學生,因此才會在「十二年安置」的過程中不知不覺的釋放出「施捨」氣息。

身心障礙學生和任何學生一樣,都是一項資產,絕對是值得投資的。這不是理念上的口號,而是深沈的遠見。僅舉兩個「他山之石」來對這樣的「遠見」更進一步的闡釋。

「多樣化」的珍貴和「不同」的價值

在美國的大學裡,都立有”minority”政策,其目的不只是消極的保障少數者有受高等教育的機會,更積極的意義,是提供所有的大學生多樣化的環境。下面是網站上一位美國大學校長對該校”minority” 政策的闡釋:

在今天這個多樣化的社會中,一個好的大學應該保有一個開放而且多元的社區,在這個多元的社區中,學習是重要的,而不同的人從各個地方聚攏到這裡來學習。我希望本校能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大學,而這有賴我們將這裡打造成從不同的地方、宗教、階級和種族人們的希望之地。我號召所有的大學成員創造這樣一個教育環境,這將使我們對社會做出最大的貢獻。(摘自西北大學網站)

哈佛大學的一位心理學教授蘭吉兒(Ellen Langer)對於「不同」則有深刻的卓見。她在「用心學習的力量」(The Power of Mindful Learning)一書中認為,學習障礙者常能見人所不能見,因為他們的學習方式和一般人不一樣。她認為,學習障礙者並不應只視為是一種「障礙」,他們也可成為構成世間不同觀點的成分之一。他們不同的認知方式,可以幫助我們重新評估我們一向習以為常的能力,而且讓我們有更多面向的思維。

讓我們的學校有些「滋味」吧!

所有的政策都可以避免「渾沌」的惡夢,如果每一個環節的人都有同樣的遠見。「十二年安置」可以不是幻夢一場,如果我們對障礙者的貢獻有深刻的認識。

最後,以蘭吉兒的的經典名句作為本文的結束,也希望以這句話和所有投身於身心障礙領域的人士共勉:「障礙者也許不像鹽這麼有價值,但是他/她們卻是調味的胡椒。」

本文原載於2003年特教園丁(18:3),頁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