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拍我像我」
呂偉白
最近我媽媽去參加了一些有關學習障礙的會議,回來以後好像很不開心,她覺得她費盡唇舌解釋了半天,好像還是沒辦法像「科尼卡」一樣,讓人家「抓得住我」。我想不如由我自己來試試看吧!說不定我的現身說法能替媽媽解決煩惱。
我該怎麼來形容我自己呢?先從我的大家族說起吧!特殊教育法中所列舉的十二種身心障礙類別和六種資賦優異類別都是屬於我的家族成員,我們都有一個共通的特點,就是我們都有一點「另類」,所以需要法律保障我們的權益。
雖然特殊教育法中將我歸於身心障礙類別中,但是我的「另類」,其實有很多特徵是和資賦優異類同的,這點可能很讓人費解,且聽我慢慢道來:
導致學習障礙的成因到現在仍然是謎,但是比較可以確定的是它是基於神經中樞的異常,資賦優異者我們比較不會用「異常」這兩個字,但這只是人們用詞的趨向,如同我媽媽用686的電腦不會覺得異常,但如果用到486的電腦,她就會大大的感到「異常」了,但科學的說起來,686和486夾在一堆586的電腦中,應該都算異常。
雖然學習障礙過去曾使用過「輕微腦傷」這個名詞,但是後天性的學習障礙還可從病理研究中得到腦傷的證實,先天性的學習障礙卻一直未能有病理報告或以儀器來證實腦傷的存在,所以我和媽媽比較喜歡用「不太一樣的腦」,來解釋學習障礙的「另類」(歐登閱讀障礙協會目前也傾向使用這樣的說法──a bran difference)。相對於不知名的原因造成我們的腦的某部分功能較弱,高智商者事實上也是基於腦的部分功能較一般人強,造成他們的「另類」,這也是人們對愛因斯坦的腦這麼感興趣的原因了。
雖然醫學界對學習障礙者和資賦優異者的腦一直很感興趣,也有不少人深信學障者的右腦比左腦發達、天才的腦比蠢才的大,最近也有病理報告指出,智商高的人腦部縐摺較深,腦的某部位較平滑會導致記憶力缺陷,而大部分學習障礙者的胼胝體較一般人大,但即使有這些推測,醫學儀器到目前為止在學障者和資優者的鑑定上仍無用武之地,至多就是僅供參考罷了!因為依據病理研究,大部分的檢驗數據仍是無法有一翻兩瞪眼的意義。這樣的特性也使得我們的生理異常必須賴心理(精神)的專業來鑑定,這點倒是和資優的鑑定很類似,完整的個別智力測驗和學業成就測驗都是鑑定資優和學障的重要工具。
因為軟體的設計比硬體的進口更困難,能力測驗涉及到文化和語系,我們因此很難像別的類別一樣,享受先進國家既有的成果。本土測驗工具的信度和效度成了考驗專家學者功力的關卡,也操縱了是否能鑑定出真正學障者的關鍵。
一般人因為看不到我們的障礙,往往會誤以為我們的特殊是心理因素造成的。但是我們的特殊確確實實是生理因素造成的,而不是心理因素。
有些家長以為用棍子嚇一嚇,我們考試就可以考好一點;有些老師以為用言語鼓勵,我們寫作業就可以更用心。其實我也不喜歡名次排在最後,我也希望每次作業得笑笑臉,但是我很努力了還是差同學一大截。這就好像有的學生靠著不停的寫測驗卷考上資優班,但只能說是假資優,而不是真正的先天資優,學障如果可以靠著努力讓障礙消失,那麼他一定是假學障。
我不能靠著努力除去障礙,就好像一般人也無法藉著努力成為天才。反過來說,我們可以成為很有成就的人,但是我們的障礙和我們常相左右,天才也可以只從事卑微的工作,但他還是可以躋身天才俱樂部。
資優和學障都可能和其他類型的障礙並存,例如視障、聽障等感官障礙類別中,可能有資優生也有學障兒,過動兒、情緒障礙等隱性障礙中都可能也並存著資優或學障的特質,甚至也一些很極端的情況,就是學習障礙和資賦優異同時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聽說科學家愛因斯坦、愛迪生,好萊塢紅星湯姆克魯斯、雪兒都是屬於這樣資優和學障的連體嬰。在理論上學障雖然也可能發生在各種智能者身上,但是在法律上我們所指的學障是指智力在中等或中等以上。因此我們一般所指的學習障礙,並不包含智能不足者。在所有特殊兒童類別中也只有資賦優異和學習障礙類別不會和智能障礙者有交集。
學習障礙者有極大的比例伴隨著語言發展遲緩及運動協調失調,或者注意力缺損的現象。這些在統計學上可能有意義的的數字在診斷上並無太大意義,就好像雖然根據研究愈早開始說話的孩子將來成為資優生的可能性愈大,但沒有人會僅以以說話的早晚來判斷該幼兒是否為資優。
但是有一些大人很奇怪,他們像瞎子摸象一樣,用一些可能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徵兆來鑑定我們。譬如說用感覺統合的測試來鑑定我們,或者是對我們的注意力缺損特別感到興趣。其實我知道有不少資優生感覺統合比我還差,而我那念好班前三名的姊姊注意力不集中、情緒有障礙的情況也比我嚴重多了。我們的障礙是因為我們對聽、說、讀、寫、算、記憶、理解上的異常,對我們所伴隨的其他症狀太過熱衷,就好像花太多的時間去討論陳進興到底有沒有留鬍子一樣,不值識者一哂。
媽媽就是因為某些自稱是專家的學者,不針對我們真正的症狀來研究,反而畫了一堆不相干的蛇足,因此晚了好幾年才認識真正的我,這是媽媽常常夜半憤醒的恨事。
雖然我們的腦有一些特殊,但是我們的外表和一般的正常人完全一樣(我可是不輸湯姆克魯斯的帥哥喔!),因此有人稱學習障礙為「隱性障礙」(哦!我還是比較喜歡「隱性特殊」這樣的名詞,說起來,資優生不也是「隱性特殊」嗎?)。偷懶、不用功是最常冠在我們頭上的罪名,甚至媽媽也常常受委屈,被老師認為是課子不力呢!
我想我長得太帥和有的時候表現出來的一點小聰明也蠻麻煩的,害媽媽怎麼跟老師解釋,老師就是不相信我有一個比較不一樣的腦,覺得我是故意和她作對。可是話說回來,有的時候我的一些表現實在太離譜,又讓一些老師不相信我的IQ是正常的,曾經也有老師說我連一個禮拜有幾天都不知道,建議媽媽把我送到啟智班,還好後來我做了一個智力測驗,證明我的智力完全正常。
我好像在洗三溫暖,有的時候人家誇我說我聰明,只是不好好努力;有的時候人家說我阿達阿達,為什麼學不會連三歲小孩都會的東西。媽媽也常常覺得她要精神分裂了,一會兒要解釋我確實有一些「不一樣」,一會兒又急著澄清我的確是聰明的。怎樣讓人家看到真正的我,真讓她絞盡腦汁。
我們最迫切需要的是不一樣的教學策略、以及適合我們的教育安置和評量工具,醫療服務對大多數的我們反而不是必要的。媽媽常常這樣形容我的需求,媽媽說我像486的電腦,如果用適合我的Win3.1來跑,也可以跑得很順暢,但是如果拿來跑Win95可能就會跑得很痛苦了。有些人看不清這一點,硬是要用486跑Win95,跑不動就加些硬體升級,結果弄得問題一堆又勞民傷財。媽媽說她決定不動我這個硬體,而是讓我用更適合的軟體來發揮比586還要棒的功能。我覺得媽媽真是聰明(否則怎麼會生出我這麼聰明的學障兒呢!),也讓我少受了很多不必要的苦。
但是很多人前仆後繼的一直想要改學障兒的腦。最開始是有人想使我們的左右大腦一樣均衡,因此不讓我們使用比較發達的右腦(如不讓學障兒使用左手和左眼),後來又有人說我們的視神經有問題,想要改善我們的視覺能力,有人說我們的感覺統合有問題,想要靠運動讓我們變聰明,這些療法後來在國外都成了巫師的水晶球,只有極少數人還相信。最近興起的說法是說使用電腦遊戲來改善我們的聽語能力,就可防止日後成為閱讀障礙者,以及使用電腦的biofeedback來訓練我們集中注意力,治療學障。學者專家這樣積極的想幫我們解決問題固然是好事,但是媽媽覺得這些療法,就好像是希望糖尿病的病人不吃糖就可治好病一樣不切實際。
媽媽比較相信的是多感官教學策略,媽媽稱之為學習障礙的雞尾酒療法。也就是將知識內容設計成各種適合我們吸收的形式,以充分的發揮我們各方面的潛力。國外目前有很多電腦軟體是設計來給學障的孩子用的,目的就是想藉電腦為媒介,讓「良藥」更容易入口。
雖然我們有不少特質是和資賦優異者類似,但是不可否認,我們也有不少特質和身心障礙類別雷同。否則我們也不會被歸為十二種障礙類別之一了,現在說說我和我的這些堂兄弟們有哪些相似的地方吧!
我雖然視力、聽力、肢體都非常正常,但是我的視覺困難、聽覺困難、動功能困難的現象,有的時候和感官障礙一樣,需要用其他無障礙的功能來代替,或是需要他人代理這些困難的工作。
譬如說我雖然視力正常,但是因為腦神經功能的不同,使我閱讀能力很差,這時我可能像視障者一樣,需要帶錄音機去上課,或是要媽媽唸書本給我聽,考試時我也需要用口試才能考出我真正的實力。我雖然聽力正常,我上課卻聽不懂老師的授課內容,這時需要老師再一對一的解釋給我聽,或是像聽障生一樣,靠閱讀來吸收知識。雖然我的雙手功能正常,但是因為我的書寫有障礙,這時我像肢障者一樣需要同學幫我抄聯絡簿或請義工幫我抄筆記,考試時,我需要以選擇題作答或以口頭做答對我才公平。
但是和我的感官障礙兄弟不同的是,他們因為障礙是看的出來的,因此以上這些輔助措施很容易得到認同。我們的障礙卻是開腔剖腦都看不到的,因此所有的要求都很難得到別人的認同。這也是媽媽特別辛苦的地方,每當她為我提出輔助措施的要求時,別人都一付撞到外星人的樣子。
低成就也是一個很大的家族,許多身心障礙的學生都會因為他們的障礙而在學業上表現低成就,而也有許多無障礙的學生會因為環境、動機等因素而在學業上落後,但是這些低成就的學生並不一定有學習障礙,而學習障礙學生所遭遇的學業困難也許也和這些低成就學生不太一樣,而需要比較特殊的處置。如果透過適合的教學法,以及在評量時經過特殊的設計,那麼我們不受障礙影響的能力還是可以發揮出來。媽媽最喜歡舉的一個例子是美國一位學障資優生,就靠著口試申請上了耶魯大學也同時考上了律師執照。從會計師、科學家、太空人、社會學博士到總統,到處都有學習障礙成員,因此學習障礙並不必然是低成就的,只要提供我們好的輔助措施,我們就能從低成就的夢魘中翻身。
但是一般人不瞭解這樣的特質,他們往往把我們誤認為是學習遲緩的低成就學生,「反正你的能力就是比較低,只要乖乖長大就好」這是老師最常施捨的包容。「不會唸書,學個一技之長也很好呀!」這種安慰也很耳熟,甚至在一些號稱特教專家的口中也常聽到。媽媽最痛恨這樣的說法,她覺得這就好像輔導視障者一律從事按摩業一樣沒道理,視障者如果對按摩有興趣當然沒什麼不好,但是他如果想當詩人、電腦奇財、立法委員,有什麼理由不栽培他呢?媽媽說他們這樣的想法是違憲的,我不懂憲法,不過我也不喜歡人家每次摸我的頭說:「乖乖長大,不要學壞就好」我覺得這是大人逃避責任的另一種講法,他們為什麼不去對資優生這樣講呢?反而花大把大把的銀子去栽培他們。
還有一點讓媽媽很憤慨的是,有些不屬於特教法服務範圍的低成就學生,如因為文化不利或環境因素而導致的低成就學生,卻往往享受了我們應得的權益,有些學校的資源班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我們是「救不起來」的學生,因此把興趣放在那些環境因素的低成就學生身上,真是鳩佔鵲巢,就好像有人不姓蔣,卻享受著蔣家子嗣的優渥,有人流著蔣家的血,卻被摒棄在門外。他們也不想想救不起來根本就是因為不會救,或是施救的方法錯誤。
總而言之,我是一個不太一樣的人,不只和一般人不太一樣,就是和其他的特殊兒童也不太一樣,不要用一般人的模式來思考我,也不要用其他特殊兒童的模式來思考我,請從一個全新的觀點來看我──一個學習方式不太一樣的人,那,你可能就「抓的住我」了。
好了,我能幫媽媽講的就是這些了,當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一篇還是媽媽替我寫的,你們可以看出媽媽用了很多譬喻法,這是媽媽教我最常用的方法,這招對我很管用,如果連這招使出來都沒辦法讓大家「抓的住我」,那可能是大家比我還更有「障礙」吧!我覺得媽媽比李立群還更該得廣告金像獎,李立群不過當了七年的柯尼卡廣告代言人,媽媽卻打算一輩子當我的代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