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迪達大師說「不放逸」

不放逸

Appamāda

溫宗堃 中譯

(編自教誡阿闍黎.班迪達大師於一九八八年六月和十一月,為仰光馬哈希禪修中心的外國禪修者所說的一系列法談開示。)

佛陀關於象跡喻的教導

一切有腳的眾生之足跡,皆可容納於大象的足跡中。因為巨大的緣故,大象的足跡被視為一切足跡之最上者。同樣地,一切的善法皆以不放逸為根基,匯集於不放逸。不放逸被視作一切善法之最上者。

∼《相應部.第五冊.43頁》(PTS版)

世俗的方式

有一次憍薩羅國王問佛陀:「有什麼法,一旦擁有,會為個人帶來今生與來世的利益?」我們必須了解個人利益與需要是什麼,才

能夠了解佛陀的答案。我們想要或需要很多的東西,佛陀曾幫我們把這些東西羅列出來。顯然,所有眾生都想要長壽和健康,能夠為自己與他人的利益與福利而努力。「健康是財富」。人們也希望美麗、英俊,不畸型怪狀,且受人歡迎。佛陀也認為外貌有其應有的價值,他認為,要為眾生的利益而努力,理想上應該具有可敬、莊嚴的外表。若有機會,人們也會想擁有高水平的物質生活,享受美食、音樂、華服、環境優美的豪宅。簡而言之,便是想要物質的天堂。有人說,在美國本土或夏威夷的生活就是如此。最後,人們想要有地位。從歷史可以知道,無論在什麼地方,統治階級和高級知識份子最受人尊敬。但是,這種界定是世間的標準,不是佛陀的標準,它只算是世間的實態。佛陀視為有地位的人,是身、口、意行沒有瑕疵、過失,為自己與他人的利益而努力的人。除了上述五種欲望(長壽、健康、外貌、高水平的生活、地位),人們還想要什麼呢?

成就這五事,被說為是人生快樂、喜足的主因。不同村落、城市或社會所認同的成就,當然有差異。就像世間上有種種不同的快樂、喜足,同樣地,在佛法裡也有不同的快樂。布施(dāna)所得的快樂,與持戒(sīla)所得的快樂,程度有所不同;持戒所得的快樂與依靠禪定(samādhi)所得的快樂也不同。不同的觀智(vipassanā-ñāṇa)所得的快樂彼此不同。從預流果(sotāpanna)所得的快樂,與一來果(sakadāgāmi)、不還果(anāgāmi)或阿羅漢果(arahatta)所得的快樂不同。上首弟子(aggasāvaka)的快樂,辟支佛(paccekabuddha)的快樂、正等覺者(sammāsambuddha)的快樂彼此不同。無論在世間的領域或佛法的領域,如果想要獲得更高層或者更殊勝的快樂,我們必須問自己,憍薩羅國王向佛陀提出的一個問題:「我們必須具備或培養什麼特質」?

不放逸

如果杜絕那些降低自己地位的行為,並持續從事會提升個人地位的行為,便能夠得到自己所需要的一切事物。進食時必須避免不健康

的食物,才能免除不舒服與疾病,同樣地,人必須免除不善的行為,才能避免傷害與危險。人必須定期食用足夠的健康食物,以便消除飢餓,保持健康,補充體力。同樣地,人也需要培養身、口、意的善行(puñña-kiriyā),盡可能地提升個人在世間與佛法領域裡的地位。必須把這樣的修習變成一種習慣。這需要堅毅、不放逸,對自己的行為保持警醒。因此,人必須保持不放逸、精進、熱忱、警醒的狀態,簡而言之,就是要有正念。用巴利語─佛陀的語言來說,就是 appamāda(不放逸)或 ekadhamma(一法),這便是佛陀對憍薩羅國王的問題所做的回答。

放逸

若觀察人們怎麼過生活,便會發現大多數人沒有正念,盲亂地追求物質財富。因為沒有正念,人們的心被無明與貪愛所覆蓋。為了在生活裡獲得更享受的欲樂,減輕不快樂,人們會訴諸不善的言行舉止。除了睡眠的時間,人們一直不斷地在見物、聞聲、嗅香、嚐味、身觸、心想。如果不曉得如何保持正念,遇到可愛的事物時便生起貪愛、欲望(lobha),遇到不可愛的事物時,便生起瞋恚、不滿(dosa)。因此,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心充斥著煩惱(kilesa)。因為不知道事物的真實本質,便有無知(avijjā)與錯誤的見解(diṭṭhi)。在日常生活中,人也會有傲慢(māna)、懷疑(vicikicchā)、昏沉與懶惰(thina-middha)、掉舉(uddhacca)、無

慚(ahirika)、無慚(anottappa)的時候。

如果放任不管,任隨心遊蕩、充滿貪、瞋煩惱,心便會處在迷惑、平庸的狀態。這樣不受節制的心是人性,自從嬰孩在母親懷抱時便已養成;若毫不節制,不顧他人而專事追求個人欲望,這些煩惱便會更加茁壯。人們自己自私地想要滿足自己,不想要受任何拘束。沒有智慧的父母,不節制小孩而盲目地屈從他們的欲望,也有過失。父母自己缺乏正念的訓練,未能控制自己的心,所以無法培養小孩身口意的善行。因此,人在生命的初期,便已養成兩種放逸(pamāda):一、未遠離應遠離之事;二、未遵守應遵守之事。放逸

是肇因,令個人受苦,這種苦遍佈整個社會。世上有這麼多悲哀、不快樂、不滿、憂傷,這是件奇怪的事嗎?

放逸是漫不經心、疏忽、怠慢,讓人造作傷害自己與他人的不善身、口、意行。之所以造作不善是因為缺少對他人基本的同理心。一

切眾生都害怕痛苦、處罰、死亡,不希望被他人傷害、欺騙、毀謗、搶奪、折磨或是侵害等等。若能為他人設身處地著想,便能夠同情他人,了悟自己應該遠離會帶給眾生身、心痛苦的行為。若做不到這點,便不符合人的價值,我們可以說,他不是個高尚的人。

一切眾生害怕杖罰、一切眾生害怕死亡;

推己及人,不殺生亦不教殺。

一切眾生害怕杖罰,一切眾生珍愛生命;

推己及人,不殺亦不教殺。

傷害他人以追求己樂的人,來世無法獲得安樂;

不害他人而求自己安樂的人,來世獲得安樂。

∼《法句經》129-132偈

佛陀指出,這是佛弟子的戒律。但是,這不是只有佛弟子應該遵守,而應視為普世皆準的戒律。每個人的身行、語行,皆應該為了眾

生特別是人類的福祉著想。不遠離不善行,即是放逸;若行為缺乏能夠利益眾生的同理心,也是放逸。

布施的利益

想要遵行應行之事的人,應該於三類的功德行,實踐不放逸(puñña-kiriyā):布施(dāna)、持戒(sīla)、禪修(bhāvanā)。

布施包括施與、分享(pattidāna)、隨喜(pattānumodanā)。這是應行之事。過去,斯哈(Siha)曾經問佛陀:「布施的立即利益是什麼?」佛陀說了五種布施的利益。首先,如果帶著悲心布施,不為名聲、回報,便會受人愛敬,因為布施會帶來友誼。即便是小狗,在受人餵養時,也會搖尾巴。對於布施,人們會回報以慈心、悲心與喜心。其次,利他有德之人會接近你,你可以從他們那裡學習到布施、持戒、修行,有效進步的方法,以及激發迫切感(saṃvega)的感動,這些皆能夠提升你的地位。你的布施品並非很多,但你所收穫的會很豐富、且有利益。第三,行布施者不會有惡名。為眾人的利益而布施,是高貴、無可責的行為。如此,布施會帶來好名聲。第四個利益是,布施者能夠沒有畏懼、充滿自信地進入任何的團體。這些利益構築今生的快樂。因此,布施是值得從事的善行。

第五個利益是,布施者在來世將生於善趣,這超乎常人的認識,或許不易理解。但是,了解前四項利益時所生起的信,可以讓人接受

這第五項利益。這種以信為基礎的接受,並不是依靠想像或推理,後二者意味著缺乏信心。佛陀說:

「諸比丘!若眾生像我一樣了解布施的利益,他們就不會不布施而自己享用,也不會讓吝嗇佔據自己的心。即使是最後一塊,最後一口食物,如果有受施者,他也不會僅自己享用而不布施。但是,因為眾生不像我這般了解布施的利益,他們僅自己享用而不行布施,吝嗇佔據了他們的心。」

持戒的利益

「尸羅」(sīla戒)就是遠離應遠離之事,包含持守戒律、尊敬(apacāyana)、服務(veyyāvacca)或說幫助他人行善。如果懷著

慈、悲心而行善,便能控制自己的言、行與生活方式,去除較粗重的煩惱,「違犯煩惱」(vītikkama-kilesa)。當這成為一種習慣後,人便會重視行為的清淨,避免染污、有害的行為,並培養慚、愧心,遠離可憎的行為,建立戒行。

這類有善意、愛心的行為,不會造成別人的損失與痛苦,只會為眾人帶來利益、快樂。如果行為沒有同理心、慚愧心,爾後再回想時,將會自責自己的卑鄙與醜陋,並且因此感到不快樂與後悔。這種「自責」(attānuvāda)將跟隨著造惡者一輩子,尤其臨終時將

會經驗到所做惡行(kamma)的影相,或與該惡行有關的眾生或事物之影相(kamma-nimitta),或者是象徵未來投生處的景相(gatinimitta)。依於不放逸而持戒的有德者,在思惟過去所做的善行時,將在今生體驗無比的快樂與歡喜,臨終時將見到與善行相應且令人愉悅的影相,並安詳地死去。

不做惡行的人,不會被社會責難,只會被智者稱讚,從而免除了被他人責難的危險(paranuvāda-bhaya)。持守戒律便不會違法,也

就不會被政府責罰而導致身心受苦(daṇḍa-bhaya)。造惡者即使狡猾地躲過政府的處罰,也躲不過死後墮惡趣的危險(duggati-bhaya)。

無論出於慈悲心,或慚愧心,不放逸地避免應避免之事,都能讓人在今生免除四種危險,享受無比的快樂。因此,佛陀與智者讚嘆這

種依於不放逸而起的身、語清淨(sīla-visuddhi)乃殊勝樂生起的原因(sīlapuñña- kiriyā-vatthu)。

奢摩他的利益

布施與持戒尚不足以讓心安定,如果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生命便無法享有安定、清明與寧靜。因此,「修行」(bhāvanā)是必要

的。這包括下列的項目:奢摩他(samatha 止)、毗婆舍那(vipassanā 觀);聽聞、學習、研究教理與佛典(dhammasavanā);弘揚佛法而不求名聞利養(dhammadesanā);培養清淨的正見(diṭṭhijjukamma)—包括關於業與業果(善行有善果,惡行有惡果)的正見,乃至證得道、果、涅槃的正見。

如果未能適當地將心控制、固定在某個禪修所緣,心會不安份地無時無刻到處亂跑,奔往種種的所緣,就像猴子在樹枝間跳來跳去,無法安靜不動。禪修者需要不放逸地修習禪修業處,將注意力瞄準或引導到禪修所緣(這是「尋」),並讓心持續地停留在所緣上(這是「伺」),直到「昏沉、懶惰」(thina-middha)與「懷疑」(vicikicchā)這兩個蓋障(nīvaraṇa)分別被「尋」與「伺」這兩個禪支(jhānaṅga)驅逐。那時,將經驗到極大的「喜」(pīti)、「樂」(sukha)以及「心一境性」(ekaggatā 或 samādhi),這些心所分別能去除「瞋恚」(dosa)、「掉舉與後悔」(uddhaccakukkucca),以及「欲貪」(kāma-rāga)。心處在如此清淨、安穩的狀態時,便能夠經驗到遠勝一般快樂的「奢摩他樂」或「禪那樂」。

持續地精進,將能從初禪進步到二禪。在二禪裡,尋、伺這兩個禪支消逝,但樂變得更強烈。當喜禪支消失時,便進入到三禪,這裡

有更微妙的樂。當樂也止息時,便進入第四禪,此禪那的禪支,僅剩下「心一境性」和「捨」(upekkhā)。處在此狀態時,心遠離了障礙善行並令心染污的煩惱熱。這就如同以極低的溫度讓物品長時保持穩定的狀態一樣。暫時遠離煩惱的心,不再不安、盲動,變得非常穩定、寧靜且清涼。如此,奢摩他修行可以視作是心靈的低溫。

色界第四禪,是證得神足通、天眼通、他心通、宿命通乃至漏盡智等更高心靈力量的基礎。持續地不放逸,將能超越色界禪那,進入

到無色界的四種禪那。在此境界中,禪修者將體驗到獨特、強烈的快樂,擁有極寧靜、微妙的心。在臨命終時,如果仍安住在禪那,將帶著寧靜、專注的心,往生到梵天世界。這種禪那的修行,需要不放逸,因為它導致殊勝的快樂,所以值得加以培養。因此,這種修行被稱為 samathabhāvanā- puññakiriyā-vatthu,受到佛陀與智者的稱讚。

不放逸的三個層次

在此,應該說明三種不放逸:粗顯的、中等的與精微的。能夠遠離傷害自己和他人的十種惡行,這是「粗顯的不放逸」。十種惡行包

含三種身惡行:殺生、偷盜、邪淫;四種語惡行:妄語、兩舌、綺語、惡口;三種意惡行:欲貪、瞋恚、邪見(即不知善行有善果,惡行有惡果)。想到自己未做惡行時,將會對自己的表現感到滿足。

我們不可能完全避免感官所緣,因此人必須控制自己的心,不讓它沉溺於感官享樂的追逐。控制自己的心,不追逐感官欲樂,尤其是自己並未擁有的事物,這是「中等的不放逸」。若對自己所擁有的,或可合法取得的事物,感到不滿足,將難以做到這中等的不放逸。心如果不受節制,就像是在河中逆流而行,而非渡河,只是浪費時間,讓人疲累,終將沉沒於種種欲樂之中。就像蒼蠅、螞蟻會陷入在自己正食用的蜂蜜之中一樣,毫無節制地追逐感官欲樂的人,也會陷入在自己所追逐的欲樂之中。若有所節制,蒼蠅、螞蟻便能在較遠的距離,安全地進食;人們面對感官所緣時,也是如此。苦的根源在於貪愛,貪愛的近因在於可愛的感官所緣。有所節制,不讓心脫離控制,這樣的不放逸能夠讓人離苦得樂。

具備這兩種不放逸的人,將獲得有利益的自我控制,有效地管理自己的心,能夠善用人身做為跳板,提升自己的地位。總之,藉由「布施」,去除鄙視,從而提升自己生命的價值。「持戒」能避免喪失已有的快樂,「奢摩他」則令心安穩、寧靜,帶來更殊勝的快樂。

但是,禪那只能暫時地壓制煩惱,若不繼續修習且禪那消失時,煩惱便又會開始擾動,令心不安定。根本的原因是隨眠煩惱尚未被斷

除。所以,我們知道,為了培育強壯、成熟、且能抵禦一切世間境遇的心,必須要斷除隨眠煩惱。

要做到這點,必須生起「精微的不放逸」,修習毗婆舍那以培養觀智(ñāṇa)。如果我們已因過去的善行,具備證得更勝快樂的機會,便應該毫不猶豫地為了更大的快樂而精勤努力,放棄不實在的快樂。

若放棄小樂,可獲得大樂,

智者見大樂,應捨棄小樂。

∼《法句經》290偈

毗婆舍那修行

首先必須學習正確的練習方法,並且知道這方法可帶來什麼樣的利益。必須尋求老師,聆聽其教導,向他請益問題,或者閱讀書籍以澄清自己對於修習方法與可得利益的認知。如此,才能消除不明正確方法的愚癡。做到這一點,信心便會被喚起,因為已了解到這並非等閒之事。不過,這知道僅是理論上的知識而已,尚必須將理論付諸實踐,透過親身的經驗來確證自己的信心。唯有透過內觀修行這種精微的不放逸,確證的信才會顯現。

精微的不放逸

在恭敬修習念處修行(satipaṭṭhāna-bhāvanā)的人們身上,可見到精微的不放逸。sati是念、警醒、不忘失。pa是精力充沛、強而有力地,或是廣泛地。ṭhāna是持續地穿透。或者,pa-ṭṭhāna是猛力突進,包圍並安住在所緣上。bhāvanā是培養、不斷累積動能、衝力。因此,這個修法是積極地將注意力固定在當下生起於六根門上的所緣,注意力和所緣同步一致,持續不斷且具有穿透力。

當目標生起時,正念會衝向目標並毫不遲疑地固定在目標上。具備這樣的正念,便不會生起欲愛之流(kāmarāga)、有愛之流(bhava-rāga)及無明之流(avijjā),因為知見極為清晰,能夠如實了知目標。藉由實際的修習,獲得了引生信的清淨心,這樣的信是激發出精進(viriya)之前,必須修得的。

你必須信任你的禪師和修行方法,認真、熱勤地將心專注在當下生起的任何目標。你必須有熱忱與抱負,認真、小心翼翼地遵照指

示:保持聖默然,飲食、睡眠知所節制,動作緩慢如同眼盲、耳聾、愚笨、體弱的人,以便能夠觀察身體的每個移動,以及所有顯現在六根門的所緣。每天二十小時,行住坐臥,皆需如此。

觀照心愈是持續,精進力愈是充沛有力,不像一般的活動會因努力而感到疲倦。如此持續的努力將培養出具備穿透力的正念(sati),由於正念,心變得清淨、純淨,遠離煩惱。能夠維持高度警醒的正念的時間愈久,對目標的觀察便愈緊密,對目標真實本質的了解也便愈深入。了知有這個利益,將增強自己對修行的信心(saddā),修法的欲望(chanda)也會變強烈,甚至認為持續修行以便證得觀智(vipassanāñāṇa),是絕對必要或是自身的責任。

慧的修習

要培養慧,必須付出更大的精進,以獲得強固的正念。保持正念持續,能夠修得定(samādhi),如此心將變得專注、安穩、寧靜,能讓慧(paññā)自然展開。這時,禪修者逐漸穿透所緣的真實本質,觀察到:存在的,只是觀照的心(nāma 名),以及身體現象(rūpa 色)而已,我、人、眾生、女人並不存在。

若沒有此關於名色的了解,就會懷有「有身見」(sakkāyadiṭṭhi),這將導致種種與「我」、「你」等有關的見解,而這些見解一定會引生貪、瞋和其他的邪見。

不依書本、老師或思惟,而是依親身體驗獲得「名色辨別智」(nāmarūpa-pariccheda-ñāṇa)時,人的態度將會改變,因為他體驗到盡到一個謹慎用功的禪修者的工作時所帶來的利益。同時他的正信(saddā)也會有非凡的進展。信的增強促使禪修者提升他的精進,這使他的正念更加強大,這正念又引發正定,正定則開展出更高的智慧,能夠辨識名、色之間的因果關係的智慧,即「緣攝受智」(paccayapariggahañāṇa)。

如果不能辨別名色間的因果關係,便會抱有懷疑與諸如「凡事無因而生」(ahetukadiṭṭhi 無因見)、「存在著一位造物者」(visamahetukadiṭṭhi 邪因見)等等的邪見。

透過這個觀智,禪修者見到一切的名、色現象各自擁有自己的因緣,同時產生自己的果。禪修者知道,就一切眾生而言,這在過去一直如此,在未來也將會如此,因此暫時驅除了懷疑與無因見、邪因見等的邪見。

這個觀智也會強化禪修者的正信。持續地培養精微的不放逸, 即念處修行, 禪修者將獲得更廣大的智慧, 如「觸知智」(sammasanañāṇa)。在此觀智中,對於在六根門生起的所緣的無常、苦、無我性質,禪修者的觀察愈來愈強烈且深入,令他能夠抵抗生命中的種種榮衰毀譽。

如果不能覺知一切所緣的無常性質,禪修者會誤以為這些所緣是恒常的,因而引發「慢」。或者,如果無法辨識一切現象的苦的性質,將懷有「樂」的想法,從而引生貪。如果不能覺知現象無我的本質,禪修者將懷有引生其他邪見的「我見」。若能見到現象的無我性質,禪修者的見將變得清淨,心變得澄清,他將因此對自己明淨、澄清的心感到滿意。

接著是「生滅智」(udayabbaya-ñāṇa),這時,禪修者的精進與定力相互平衡,能夠準確地觀察任何生起的所緣,雖然他對於佛、法、僧及同修法友有強烈的信心,但是此時的信和慧仍保持平衡。這種基於親身體驗而得的信,會讓禪修者宣稱:「就是這個,這是真正的法」。同時,他將擁有堅定的決心(adhiṭṭhāna),想要證得更上層的觀智,因為禪修者變得勇悍無畏,願意犧牲一切,不顧身命地克服難忍的苦受。藉由這個觀智,禪修者觀見名色的生起,暫時去除「斷見」(uccheda-diṭṭhi);也觀見名色的滅法,暫時克服「常見」(sassata-diṭṭḥi)。

依靠持續而有穿透力的正念,禪修者將逐漸證得一連串的觀智,到達「行捨智」(saṅkhārupekkhā-ñāṇa)。在這個觀智階段,禪修者的心將變得清涼、寧靜、清徹、已善修習且諸根平衡,這讓他能夠精確地觀察,不受貪、瞋、痴影響。

捨的利益

雨滲透屋頂破舊的房子,貪滲透未善修(止觀)的心。

∼《法句經.13偈》

心的本質是軟弱、弱小的,無法對付粗野、艱難的事,總是快速地反應出貪或瞋,因為它無法抵禦或戰勝它們。這種未受訓練,未修習止觀的心,被稱為 abhāvita-citta(未善修的心)。但是,正確地修習念處修行,可以培養你的力量,同時保證你能抵抗一切世間的榮衰毀譽,猶如具有堅固屋頂的房子:

雨無法滲透具堅固屋頂的房子,同樣地,貪也無法滲透善修(止觀)的心。

∼《法句經.第14偈》

透過止觀獲得的心清淨與洞悉真理的智慧, 構成善修的心(bhāvita-citta)。修習奢摩他(止),可以抵禦貪瞋的攻擊,而透過依毗婆舍那(觀)所得的智慧,則可以徹底地斷除貪瞋。這種智慧長養出抵抗力,讓禪修者如如不動,不會受到那與自己親身驗證的信與慧相反的見解所動搖。他的心將逐漸成熟,直到它到達平捨的狀態(tādibhāva)。這時,禪修者能夠以平捨的心,以中庸、平衡的心

態觀察一切可愛、不可愛的事物。平捨(tādibhāva)的特質在「行捨智」(saṅkhārupekkhā-ñāṇa)特別明顯,這個階段,禪修者的心不被任何六根門生起的所緣所動搖。這樣的心與阿羅漢的心相似,不為任何境遇所動,因而帶來殊勝的快樂(sukhavisesa)。這時,禪修者也許會說:我還需要什麼其他的事物嗎?

五根

修行的進步,有賴於精微的不放逸,也就是精確地觀照在六根門生起的所緣,它能夠調伏、淨化行者的心。持續的正念能令信、精進、念、定、慧隨著每次精準的觀照而生起,而不需要特別去培養。這修行如同攀爬階梯一樣,逐漸昇華心的品質,令心趨向成熟,遠離煩惱。這讓行者可以依據親身的經驗來確認這修行正道所帶來的利益,最終達至不可動搖的深信。這種堅定、圓滿的信,成為心的一種控制能力(saddhindriya 信根)。當心不再退縮,勇於面對各種境遇而不怠惰、浪費時間,精進便發展成心的一種控制能力(vīriyindriya 精進根)。就像人不會嫌棄新鮮空氣太多,同樣地,念也是永遠不會過多。當念發展成心的一種控制能力(念根)時,能夠讓人以單一個觀照便了悟許多事物。持續同步地專注在目標上,心便獲得一境性而不會散亂,保持徹底的安定,猶如無風處的蠋火。這是發展成一種控制能力的定(samādhindriya 定根)。當慧發展成心的一種控制能力(paññindriya)時,智慧以顯著的方式生起,產生清晰、不含混且遠離愚痴的知見。

法的革命—慧的利益

修行的淳熟是無與倫比的,它的成果反映在成熟的心靈,隨時能自我控制,並體驗安詳寧靜。這安詳寧靜同時也會散播到個人的家庭、團體、社會,因而促進世界的和諧。冷靜、安詳,不因成功而歡喜,也不因失敗而沮喪,無論人生遇到任何境遇,都能保持如如不動,而不會莽撞、盲目地做出反應。懷著堅定的信心,他在做任何事或說任何話之前都會先考慮事情的利益。這樣的思擇力或智慧,讓他只會做出對他人與自己有利益的事,說出有利益的話。再者,即使事情本身能帶來利益,他也會選擇在合宜的時機從事。這種讓人避免無利益且不合宜的事情,同時只說或做有利益且合宜之事的智慧,即使在日常生活裡也十分珍貴,因為它能保護人,使人遠離麻煩與問題。禪修者透過戒(sīla)淨化顯現在不善身、語業的染污(vitikkamakilesa),透過定(samādhi)避免顯現在意業的不淨(pariyuṭṭhānakilesa),透過慧(paññā)去除一切的不淨(anusaya-kilesa)。要如此修鍊自我的心性,需要付出大量精進。當然,這樣的付出並不是沒有長久利益的。

心迅速、難以補捉,隨所欲而住。調伏心是善,已調伏的心能帶來快樂。

∼《法句經.第35偈》

獲得快樂、自信與智慧,驅除憂愁、悲傷、瞋恨、難過及一切身心之苦,並以清淨、明亮的心生活,這些只是成就精微的精進所獲得的無數利益的一隅,但已能夠為生命帶來重大的改變—這是一場真正的法的革命。

解脫樂—成就佛法最終的目的

不做諸惡、眾善奉行,

自淨其心,是諸佛教。

∼《法句經.第183偈》

光靠戒和定並不能徹底斷除煩惱。因此,為了到達佛法最終的目標,尚需要修習慧(paññā-bhāvanā)。

佛法的後善因慧而顯明⋯⋯因為慧是佛法的極致、終點。慧是善,因為它產生於可愛或不可愛境都保持平捨的狀態。所謂:猶如堅硬石,不為風所動,智者亦如是,毀譽不能動。

∼《清淨道論》

只有獲得這種智慧,才算達至佛教的目的地,因為慧成就圓滿的心清淨,因此勝過戒學及定學。心因智慧開展才變得持久,持續地修習精微的不放逸,心進一步得到淨化,終能在證得預流(sotāpanna)的道果智時,證得涅槃—一切名色的徹底止滅。這時,人的生命才變得神聖,徹底遠離有身見(sakkāya-diṭṭhi)、疑(vicikicchā)和戒禁取見(sīlabbataparāmāsa)。由於徹底滅除這些煩惱,禪修者永久免除了一切邪見,遠離惡趣輪迴,並擁有無可動搖、經得起任何考驗的淨信。

預流者於平捨的狀態已有很好的基礎,但是要達至圓滿尚需要依靠精微的不放逸,繼續以正念精勤地觀照在六根門生起的每個所緣,以便進一步淨化、調伏自心,證得一來(sakadāgāmi)的道果智,進一步削弱欲貪(kāma-rāga)與瞋恚(vyāpāda)這兩個煩惱結。證得第三道果,不還道果智(anāgāmi-magga-phala-ñāṇa)時,欲貪與瞋恚便被徹底地斷除。

只有在證得第四道果,阿羅漢道果智(arahatta-maggaphal añāṇa),徹底斷除色貪、無色貪、慢、掉舉、無明等五個煩惱結時,心才完全徹底獲得淨化與調伏,無論遇到任何能激起貪瞋的所緣,都可以得到控制。唯有到這個時候,平捨的狀態(tādibhāva)才達至圓滿,阿羅漢果堅固如磐石,不為利衰毀譽等世間境遇所動搖。這樣的人已成就佛法最終的目的,從此活在寂靜涅槃的喜樂之中。

茁壯

不放逸去除自我貶抑的身、語、意業,能夠使人長成茁壯。無論在世間的領域,諸如教育、經濟、健康,或者法的領域,對於不懶惰、不忘失、警醒、充滿生命力的人而言,這是一種吉祥的祝福。

不放逸(即念)是通往不死的道路,放逸(忘失正念)是通往死亡的道路;不放逸者不死,放逸者猶如已死。

∼《法句經.第21偈》

在放逸者中保持正念,在沉睡者中保持警醒;智者猶如良馬一般,捨離駑馬,迅速前進。

∼《法句經.第29偈》

法的鑰匙

佛陀的教法是一座充滿寶物的寶庫,藏有欲界善、色界善、無色界善和出世間善。這些全部都是根基於不放逸。不放逸是根本,若缺少不放逸,布施、持戒、修行將無法得到落實。實踐不放逸的人將戒除應戒除之事,踐履應踐履之事,過著均衡的生活,無論今生與來生能為自己與所處的社會帶來利益與福祉。

諸比丘!一切眾生之中—無論是無腳的、有兩腳的、有四腳的或有許多腳的;無論是色界的或無色界的;有意識的、無意識的或非有意識非無意識的—如來.阿羅漢.正等覺者最為第一。同樣地,一切的善法以不放逸為根本,匯集於不放逸,不放逸最為第一。

∼《相應部.第五冊.42頁》

憍薩羅國王問佛陀,什麼特質能帶來今生與來世的快樂時,佛陀的回答指的是,「作為原因的不放逸」(kārāpaka-appamāda 令作

不放逸),也就是指,實際履行(kāraka-appamāda 能作不放逸)布施、持戒、修行所需的認識、計畫、組織與安排等等。為什麼「令作不放逸」,即實際行布施等善行之前的計畫、安排,會被認為是最上、最重要的善法?

因為如果未喚起不放逸, 便無法實踐聖八支道並修習世間善(lokiya-kusala),因此便永遠無法證得出世間善(lokuttarakusala)。出世間善確保未來的生處,因此是最好的善法,但是,出世間善必須奠基在世間善的基礎之上。

就像要得到被鎖住的寶藏,需要一把鑰匙一樣,不放逸是獲得佛教寶藏的黃金鑰匙(paṭilābhakatthena獲得財物的原因)。不放逸,也就是正念,永遠不會太多;但缺乏不放逸,則無法成就任何事。佛陀說:

satiñca khvāhaṃ bhikkhave sabbatthikaṃ vādāmi.

諸比丘!我說:在一切處皆需要念。

佛典說,如同大象的足跡在一切動物之中是最大的一樣,不放逸也是佛教的精華,包含其他一切的善法。依靠「令作不放逸」(kārāpaka-appamāda)和「能作不放逸」(kāraka-appamāda)這兩個力量,可以獲得整個佛教的財富。實踐布施與持戒的人們可以立即享有快樂、自足、尊嚴和殊勝樂。修習奢摩他或念處修行的人將獲得清淨、強壯的心,能令觀智的獲得變得更為容易。依靠內觀的智慧,便能抵禦世間種種的境遇,體驗獨一無二的身心之樂,包含佛教的標誌:徹底解脫煩惱的寂靜樂——涅槃。

佛陀的道路

「令作不放逸」是使菩薩( bodhisatta)能夠圓滿波羅密(pāramī),證得一切知智(sabbaññuta-ñāṇa)的驅動力。在輪迴期間,圓滿波羅密(共有十項:布施、戒、出離、慧、精進、忍、諦、決意、慈、捨),證得阿羅漢道果及一切知智而成佛,則是「能作不放逸」。因為犧牲自我成為佛陀,他能夠針對這足以導致眾生解脫的不放逸的價值,提供他親身的見證。不放逸是體證解脫的原因,因此被智者讚嘆為善法之最。

佛典說:「法會保護持法者」。殷懃恭敬修習法的人將得到法的保護。什麼法呢?不是書上的法,而是指自己的法。換句話說,不是僅僅具備書本的知識,而是真正實踐法。佛陀一直強調不放逸。他最後般涅槃之前所說的話,也是在教誡我們,當透過精勤修習戒定慧以實踐不放逸:

Vayadhammā saṅkhārā.

ppamādena sampādetha.

一切行法皆將滅去!

依不放逸,成就自己的解脫吧!

這是佛陀對我們所說的最初也是最後的教誨。

(編自教誡阿闍黎.班迪達大師於一九八八年六月和十一月,為仰光馬哈希禪修中心的外國禪修者所說的一系列法談開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