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
作者是我一位不算熟的朋友
我最喜欢的游记之一
我的独行梦想 始于这些文字
如果转载对Clearly造成了任何不良影响，我将马上删除并道歉。
独行甘南
by 水木Clearly
序
甘南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我在大三的时候曾经去过那里的夏河。那是我第
一次出门远行，由此而让我爱上了旅游。
三年，或者四年之后，我在论文答辩的第二天忽然在浑浑噩噩的午后觉得
倍感无聊，而决定要出走。
原本是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的，然而甘南的名字忽然跃进了脑海，听到了
两个陌生的名字合作和朗木寺，于是我就愿意因着未知的地名而出走了。
然后就走。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行。其实以前旅游的很多时候，
尽管是和别人一起去的，但是到了旅游景点，一般都是分散开来，由此而
让每个人都有更多独处的机会。
很个人化的独行，原本是不愿意写下来的。昨天因为参加了初中同学婚前
的一次聚会，我说起了很多小时候的故事和笑话，居然大部分的人说没有
什么印象了，转而怀疑那些事件的真实性，或者夸赞我的记忆力好。其实
很多的东西，如果没有实物的记录，恐怕后来连它们是否存在过都成了问
题了，从这一点来看，有点像历史，谁也无法最终还原历史的真相。
我是容易健忘而且不愿意用照片记录行程的人，那么留下的，除了自己敝
帚自珍不离不弃的文字之外，我确实是一无所有了。
我不想在今后的某个日子，当我再想要想起甘南的时候，已经是惘然的样
子了。
那么，仍旧写了下来吧。老了的时候，看着年少时任意妄为孩子气的行为
记录，或者会在白发飘飘的时候欣然一笑呢。
是为序。
1
也许是一直在出去之前很疲惫的样子吧，下午刚上了火车，就一直睡，睡
得昏天黑地，直到半夜才转醒过来。也好，正好可以在夜晚警醒一些，毕
竟还是有些害怕行李之类被人拿走的。
倚着窗口向外看，照例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凌晨的时候火车经过天水，还
是会照例地上来一些人。天水据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车站，火车停开的时
间往往都是在凌晨两点或者三点，正是乘客最睡熟的时候。所以就有很多
的强盗和小偷活动了。
于是我睁着眼睛看那些在车厢里来回走动的衣衫褴褛的人，屡次地我在心
里把他们定义为车匪路霸，并且我的手一直放在衣袋里，那里有一把随身
的小小水果刀。
列车员会用非常烦躁的声音大声吆喝着乘客醒来注意行李，然后吆喝着走
过去。然后就有大部分的人醒来，看看窗外或者开始吃东西，或者走动一
番。夜间短暂的骚动之后，仍旧地归于平静了，于是大家再次昏睡过去。
灯光是古旧而昏黄的，朦胧中看见周围陌生的人群，听着列车在铁轨上晃
动的声音，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天水是一个很好的名字，我曾经把它想像成一位如清水般的女子，然后千
年地处在青山碧水一处，与世无争。现实的天水据说有麦积山的石窟，伏
羲的故里，以及三湾文化，也是很不错的。然而每次经过天水，却总是在
凌晨时分，自己也还没有那个胆量，会在这个时刻下车去寻觅旅馆。所以
这些年来，反倒是屡次地经过天水，而没有去看看的机会了。
这次，依旧是在橙黄色的路灯下，看见了简陋的天水车站牌而已。这么多
年来，天水唯一给我的现实印象，就是在深夜里灯光下的那块车站牌。我
闭一下眼睛又旋即睁开，算是对天水行了注目礼。
夜色深沉，周遭寂静。
所有的人，因了不同的目的，然后坐在同一辆车上，然后前行去同一个地
方。那个地方太遥远，以至于没有一个人能够清醒地走完全程。我把自己
蜷缩在坐位的角落上，闭上眼睛，开始在黑暗中感受到安全。知道了火车
自然会把我带到某处，于是开始安然。
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应该是兰州了吧。
2
临夏是一个自治州，首府临夏已经成为了一个名义上的城市。大三的时候
也只是经过临夏而没有停留，这次因为一个人，行动都是很自由的了，所
以愿意到临夏去看看。
临夏是回族自治州，所以在那里可以看见无数的回民。男的头上都有洁白
的帽子，女子头上都有头巾。我想起了以前，在银川的时候，我期望看见
满街的回民而最终失望的不得了。临夏才是回民的地域。老妇人会戴着黑
色镂空的头巾，未婚的女子是绿色镂空的。然而我在街道上，也往往看见
了其他色彩缤纷的纱制或者丝织头巾，飘荡在年轻女子的头上，很是飘逸。
我顶着大太阳，走在临夏的街道上，看着周围的人和建筑。其时不过五月
中旬，而临夏早已是干热的气息四处蔓延了。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暴晒在阳
光之下，一览无余。
临夏的阳光是刺眼而且灼热的。那种白花花的阳光晒在所有的建筑和人的
身上，再反射出白色的光。那样的天气之下，不由得焦躁了许多。
临夏其实也是很小的，不过几条街道而已。旁边就是土色的山，因为着太
阳的照射，大都泛着白色的光芒。是有些真正寸草不生的样子。
在临夏的时候，我一直很怀疑，这里的人是怎么生活过来的。我并不是说
他们因为农业或者牧业生活，而是他们如何忍受在春天里看不到几丝绿意，
却要常年在强烈的阳光下生活下去。我知道他们的白帽子或者头巾，并不
是为了防止阳光的目的而存在的，然而我仍然为他们这样的生活而感到惊
讶。
灿烂的阳光一直是我所向往的，但是当阳光真正以纯粹的形式出现在我面
前的时候，我用太阳帽，长袖的衣裤，以及厚厚的防晒霜顽固地抵挡它的
任何试图接近我的企图。
其实，临夏的人生活是很艰苦的，土地贫瘠，耕种效果极差，放牧也不成
规模。整个城市破旧而有阳光的尊严。我说这句话，是因为，那里有无数
的破烂房屋而同时也存在无数的高大伟丽的清真寺建筑。高高的塔楼随处
可见，每日的定时，就有无数的人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出来，涌集到他们的
圣殿，伏地而作虔诚的祈祷。
临夏人是幸福地生活在纯粹阳光下的人，我完全地屏蔽了自己，只露出眼
睛去看，然后就被隔绝在外。
3
夏河是我以前去过的地方，这次故地重游，平添了许多亲切的感觉。所以
不由得在行车接近夏河的时候，心情就激动起来。
然而夏河还是改变了许多。
夏河已经慢慢地要改变了一条街一个县城的格局，我去的时候，夏河正在
变成一个硕大的工地。唯一的一条大街被挖成大坑，推土机和铲车在来回
地走动。到处都是高低不平的土堆，四处尘土飞扬。
我在日落的黄昏中背着背包在土堆之间来回辗转前行，心中百感交集。
安顿下来之后，开始走出去。
夏河已经俨然一副新的气象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到处是林立的高楼和装饰
一新的店铺。就连旅社也增加了许多。酒店，邮局，网吧，卡拉OK，所有
在任何一个城市看见的东西，大约夏河都要慢慢具备。
很多的时候，至少在我重游夏河之前，我提起它的时候，总是说，“我的
夏河”。其实，再次到达夏河的时候，我才知道，其实夏河不是我的。它
是它自己。我曾经以为那个初次遇见的夏河会一直按照我记忆中的形象而
永远保留下来，那么，我又一次地错了。我忽略了时间，我也忽略了夏河
其实是在一直发展的。我曾经以为用了文字去固定它，就可以永远保持它
在我心中的形象了。要是我一直用掩耳盗铃的姿态去在遥远的地方怀念它，
恐怕夏河在我心中永远不会改变。
只是，我依然选择了重游夏河。
于是我无法不让自己面对已经改变的夏河，尽管我自己已经变化了很多。
现实永远是变化而动荡的，我简单的想法根本无法维系夏河的形象在我心
中巨大的改变，所以我那无谓的要求夏河不变只是纯粹的痴心妄想。
4
走过一段路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很小的事情。几年前我在夏河的时候，
曾经自己买过一些奇异的玉石玛瑙珠子自己穿成了一个手链。那个手链非
常的奇特，只有十三颗珠子，多一个对我就太大了，少一个，就将手腕勒
的要晕过去。虽然说十三不是很吉利的数字，然而听说佛教中十三这个数
字还算可以，我也就不是很在意了。珠子的颜色很杂，白色，黑色，红色，
天蓝，褐色，据说都是透明的玛瑙质地的。当时我买珠子的时候，在一大
堆奇形怪状的珠子里面，怎么挑，都是那么一些。然后同行的人说十三不
吉利，要我再去拿一个，然而我怎么去看其他的珠子，都不顺眼。后来穿
起来的时候，也正好十三个正好合着我的手腕，也就罢了。当时挑珠子的
时候，没有想什么，就是觉得哪个好，就拿了哪个。穿起来之后，才发现，
珠子几乎都是对称的，两个黑色，两个白色，两个天蓝，四个褐色，一个
红色。这就是事隔多年，我仍然能记得它的原因吧。
那个手链的最大奇特之处，是它是有灵性的，仿佛专为我而生的。这是我
在后来的几年中才发现的事情。每次我心中有离别的伤感的时候，手链就
会感应的断掉，然后珠子散落各地，最后也总是能够找全。
第一次去了夏河之后，我就一直戴着那个手链，后来的时间里，每次都是
在离别送行的时候，手链就会断掉断掉。
我发现了这个事情，告诉其他的人，结果没有一个人相信。后来又一次，
我去敦煌，正好那些人是以前和我一起去过夏河的人，我们离开敦煌的时
候，正在房间里整理东西，说着大学毕业大家各奔前程的话语，突然间我
的手链就断裂，然后珠子散落了一地。我不说话，然后其他的人突然寂静
下来，然后他们低头弯腰给我拣拾珠子，床下，沙发下，门口。
我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前的场面太过于熟悉。我想，那些人当时也
是这么想的罢。
几年前我在夏河的时候，买了那个珠子之后就一直戴着，然后我们离开夏
河的那天，要跑着去赶回兰州的火车，然后我就在大街上突然停下了，因
为我的珠子手链散落了一地。其余的人于是放下背包，个个弯腰去捡珠子，
行人脚下，大街中间，大街对面......
后来还有屡次的验证。那个珠子手链陪着我过了三年，这中间，大约有五
六次，它曾经发过奇异的光彩，而且持续的时间只有几分钟。那些石头质
量原本浑浊或者实心的珠子，在那么一瞬，会全部变得透明，映着整个手
腕附近，都有一层透明的颜色。每次看见那种情况的时候，我总是感到很
欣喜，心中充满了喜悦。这是我和那个手链之间的秘密，它每次都是意料
不到的时候显现出透明的光彩。而且这么多年，我也只是看见过五六次而
已。
手链在三年之后，我一次在晾晒衣服的时候突然断裂，我看见他们散落在
空中，然后不见。我扔下衣服，冲下六楼的阳台到一楼，最终没有找全那
些珠子。余下的几颗珠子，我把它们放到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不再穿起
来了。它们就一直在那里沉睡了。
若不是我走在夏河的街道上，恐怕我还想不起来这个手链的故事。其实夏
河已经没有街道了。我走在坑坑洼哇的土堆之上，踉踉跄跄地前行，灰尘
满面。四周是噪音般的喧哗和工地上各种机器的轰鸣声。
尘土飞扬的黄昏中，我在夏河。
我就在当年珠子散落遍地的地方，停下来，站在一个土堆上，放眼望去，
却哪里还能找的到为我四处寻找珠子的那些人的身影呢？？
5
傍晚的时候，我又一次走进了拉不楞寺。
这个有着奇怪名字的寺庙，从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一直这么的记住了。
在这许多年中每每地看到，总是凭空地有亲切的感觉。很多次，偶尔想到
的时候，总是觉得，在苍茫的山野之间，有那么一处山谷，可以给我宁静
而愉悦的氛围。无论何时，那个地方也总是存在的。
然而暮色中的拉不楞寺也太过于让人感动。这在我踏进寺院大门的那一刻
就感受到了。其实拉不楞寺本来就是许多的大殿分散开来的，与中原的庭
院式寺庙格局截然不同。还有什么能比在暮色中看着殿堂边上的经幡随风
而动发出呼拉拉的声音而让人感动的呢？暗色的木门上刻着繁重的花纹，
古老的转经轮偶尔地被祈祷的藏民摇动，发出支支的声音。
我沿着那些藏式大殿的墙壁走，在空旷的建筑之间的空地上走，回头看一
看走，低头笑一下走，有红衣喇嘛默然而过，有藏族老奶奶擦身而过，晚
风吹拂长发，仿佛要飞起一般。凭空无所依，更不必振翅高飞。其实更像
风中的叶子，随西随东，任意飘荡。
我很庆幸我去的时候不是旅游旺季，那些愿意在七八月草原上摄影的人，
以及乐于观看藏族风情节日的人都没有来，所以我可以从容地在所谓的风
景不恰当的时候，来到夏河，来到拉不楞寺。
没有过多的外人，这个地方才会更多地显示出它本来的面目。
所以在苍茫的暮色中徘徊在拉不楞寺建筑之间的我，又一次深切地在异乡
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
那一排转经轮我终于又看见了。
拉不楞寺有无数的转经轮，整整围绕着拉不楞寺成为一圈。只有那一排转
经轮我最熟悉。然而我仍旧只是在远远的地方看了它一眼，终究没有上前。
四年前，那排转经轮曾经让我感受到了宿命或者高一层精神的存在，让我
服从而无法抗拒。这些年来，每每念及夏河与拉不楞寺，最先映入我脑海
的，仍旧首先是那排暮色中的转经轮走廊。距离第一次去夏河三年之后，
我开始写下我的夏河游记，那个时候，我说，那次在转经轮走廊的感受是
唯一的，今后，即使有机会再次重游夏河，我都不会去那里。
等我那天真的站在转经轮附近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轻易地
一个人又来到了曾经反反复复出现在脑海中的场景之下。
有一点措手不及。
夜色中，我最后遥遥地忘了一眼那排转经轮的走廊，然后背身而去。
6
合作是一个很好的名字，我对那个地方除了一无所知，却没由来地感觉亲
切。
早上夏河到合作的路上意外地清爽。窗外是绿色的田野和杨树，以及绿色
低矮的山头。偶尔会有一两间房子露出一角。
早上的阳光是金色而透明的，直接穿过玻璃照在脸上，有刺刺的疼。车上
播放着印度和巴基斯坦的歌舞音乐，和我周围的藏族人正好相应。
那个早晨恐怕是我最为轻松愉快的旅程。有悦目的风景，有明快的心情，
还有轻快的音乐。我知道合作不过是两三个小时的路程而已，然而我彷佛
并不是彻底离开了夏河赶往合作，反倒是暂时离开夏河去合作游玩一般。
因为我分明还记得自己在行车的其间曾经和车上的音乐一起哼唱张惠妹的
“牵手”：
今天晚上当我醒来的时候 我的脚指头在蠢蠢欲动
它说今天晚上心情很不错 想到街上走走
于是暗暗的天空开始灯光闪烁
世界变得有一点无厘头 我的心情像土拨鼠在挖洞
想找到出口 我要找到出口……..
倚着窗户看着外面的时候，突然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从夏河到合作去的人，
而与我从前的生活没有了丝毫的瓜葛。当我看着外面的麦田和油菜花的时
候，那些我熟悉的人们在做什么呢？他们在办公室里工作，或者一两个懒
惰的同学还沉睡在梦想，然而我却在异乡的早晨，怀着自由的心境任由绿
色的风随便吹着了。
微笑且向外四处张望的中间，不知怎么地，忽然记起了旅店藏族店主的面
容。他在我早上决定去什么都不知道的合作的时候，略微地有些不放心。
在门口送我出去的时候，说，你一个人，路上多多注意安全啊。仿佛兄长
一般担忧的神色。我那个时候正是兴致盎然的时候，于是很大气地笑一笑，
说没事，自己多注意就是了，大不了回到夏河再去住他的店然后回兰州。
笑着挥一下手，就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够再来夏河住店了。
在我整个出游的其间，所有的人知道我是独行之后，多多少少地都表示了
一点惊讶，有些没有出去旅游过的则表示了一点羡慕和赞赏。唯独有这个
藏族店主在我临行的时候，对我的独行自然地流露出担忧的神色。让我对
私自出走有了淡淡的一丝愧疚，这恐怕是我后来在车上偶然间还能想起他
的原因了罢。
写在这里的时候，想起了一个不相识的网友，本来向我咨询去青海的一些
注意事项，却因为了我说起甘南是如何好，又看见了前一段受我鼓动去了
甘南的ppmm的照片，于是放弃了与同学去青海游玩的计划，独自在七月底
的时候去了甘南。十天过去了，今天还没有看见他发帖子说回来的消息，
那么，也就在深夜书写这篇路上游记的时候，顺祝他一路顺风平安！
7
行车在起伏的草原和丘陵之间，往往时间长了会让人感觉到厌倦。我去合
作的时间对于旅游的人来说，就是所谓的不合适了－－因为这个时候看不
到草原上遍地的野花，甚至连青草也都还没有长绿，就是土黄色的草皮而
已。那么，就是这样的时节，适合我来合作了吧。
初进合作，草原的边缘，在路边就有一座非常宏伟壮丽的九层楼阁，被叫
做米拉日巴佛楼阁的，据说中国全藏区只有两座。
可以说，我是一开始就被这座九层高的色彩绚丽的楼阁征服了的，它在土
黄色的草原背景之下，显示着无以伦比的庄严和高贵。走到佛阁的门口，
拿到门票，才知道它的名字是米拉日巴佛楼阁。然后我有些疑惑这个名字
的熟悉，于是问身边的藏族人，他们知道不知道西藏有一个著名的佛叫做
米勒日巴的。那些人回答我，米勒日巴和米拉日巴是一个人，只是汉字偶
尔写成不一样罢了。
听到此语，我内心非常的惊喜，不由得喜形于色惊叹起来，而且连连双手
合十微笑低头。那些人很是惊讶，不住地看着我，问我知道不知道米拉日
巴。我说他不是那个小时候家境很好，父亲死后财产就被亲戚夺走的人？
他们点点头；我说是不是他妈妈让他去学赌咒，降下冰雹杀死了全村的人？
他们惊讶地点点头；我说是不是他最终翻然悔悟去喜马拉雅山修炼，吃野
菜面色都是绿的，他们开始欣喜地频频点头，不停地附和着。我说我不久
前意外地看了米拉日巴的传记，我对米拉日巴大师非常的景仰，我说我没
有料到居然会在合作看见他的寺庙，我说我没有想到，我太高兴了！
我想恐怕那个时候，我的神情是非常激动的，那是真正的从内心泛出的惊
喜。我知道那个时候我一定举止有些失常，我在激动诉说的时候总是忍不
住加上大量的手势和摇头，我的面庞一定是泛着红色而神情兴奋激动不已
的。我太高兴了！
所幸的是，我的举止并没有让那些藏民感到惊讶，相反的，他们觉得亲切
不已，仿佛我这么样的不经意地看见了崇拜的偶像，原本就应该如此表现
的。米拉日巴大师在他们的心目中有崇高的地位，而这种尊敬在一个过路
不相干的异族人身上也有着类似的震撼，恐怕才是他们觉得亲切的原因。
我得说实话我对米拉日巴大师的理解和尊敬绝对不能和藏民的崇敬相比，
但是我知道，那个时候，我发自内心的欣喜以及流露在外的神情得到了这
些藏民的绝对认同！我没有刻意讨好他们说一些佛教很好的话语，事实上，
语言都是次要的，那些人简单而笨拙的汉语也无法和我沟通，然而，我们
还是在相互的微笑和我得意忘形的举止中达到了完全的交流。
在藏民的指导下，我从来没有这么虔诚地全身心地趴在地下，面对着前方
的佛阁，表达我内心的欣喜和崇敬。起身，再完全地跪拜下去，当我的额
头，面颊，和嘴唇贴在土地上的时候，我感动地居然有些颤栗，有那么一
瞬，我宁愿我永远伏倒在佛阁前的土地上，与大地化为一体。
九层楼的米拉日巴佛楼阁是安静而平和的。我脱了鞋子，独自走在那些黑
暗的楼梯和过道里。大殿的每一层都供奉着藏传佛教中的佛像，巧妙的窗
户设计让那些阳光自然地映射进来。木质的地板在暗色的大殿里在我的脚
下变得冰凉。我久久地将额头放在米拉日巴佛像前的供桌上，双手放在头
的两边不愿起来。方才在殿外的狂喜和举止失常相比，我已经完全平静下
来，内心则感到极大的平和与幸福。
我悄无声息地在暗色而冰凉的楼梯和过道里穿行，经过一个又一个层叠起
来的佛殿。除过藏传佛教中的诸多规则重必须的佛像之外，连龙树，莲花
生这些平时我只能在书中与他们相遇的大师，现在也意外地以佛像实物的
形式与我相向而视。真是不可思议的喜悦。
我独自站在大殿的中央，分明地感受到了四周层层迭迭佛像们的目光的注
视，那一刻，我知道我是被上一层的精神所关注的，我将在他们目光的光
辉之下得到佑护，我是安然而幸福的。
8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其实在甘南，我是没法算作游客的。我没有在旅游
的季节去那里，也没有四处拿着相机狂拍照片，更重要的是，在非旅游季
节，所有的人都回复到了平常的生活状态，他们对于我这个单独闯入的外
来者，已经不是用看待那些旅游季节的游客的眼光了。我只是一个过路人
而已。而且我渺小的身躯和一个女孩的身份，让这些人几乎要忽略了我的
存在。
这使我觉得欣慰，尽管这些当地人也告诉我最美的时候是七八月，那个时
候草原上鲜花遍地牛羊成群，当然，也有一群群的游客，中国的和外国的
都有。也有一些人很遗憾地说我来的不是时候，因为我没有看见最美的草
原景色，他们真诚为我感到惋惜的神情让我感动，我说，我已经在目力所
及，看见了最美的景色。甘南什么时候都美，真的什么时候我都觉得美。
我在甘南不是一个游客，相对来说，我更愿意自己是一个过客，短暂地见
证了另一类别于我的人们的生活，然后再走开。
我在合作往朗木寺的路上，就有这样深切的感受。
行程六个小时，偶尔有上下的乘客，长途车就在苍茫的草原上蜿蜒前行，
中间也有越过山谷，或者爬上山梁，然而大部分还是在连绵起伏的低矮绿
色丘陵之间前行。我睡过去，然后在醒来，仍旧是同样的风景。
在我的四周，坐满了藏民，他们从合作回到草原上的家，或者是回到朗木
寺附近的村庄。我从来没有料到出一次门会有这么得辛苦，因为他们几乎
每个人都背着大大的采购的袋子，里面装满了东西。
中间人，老妇人，年轻的女子，小孩子，老爷爷，喇嘛，这个社会所具备
的所有人们，都在其中。他们穿着厚厚的藏袍，戴着贵重的首饰，说着我
听不懂的话语，或者谈笑，或者依窗沉默。相对来说，穿着黑色T 恤，背
着一个中等背包的小女子，实在是有点突出。然而这些人也只是看我一眼
而已，好奇的人会对我笑笑，再有坐在邻座的藏族奶奶会好奇地看着我喃
喃不已，再扯一下我的袖子，然后笑一下。大多数的人仍旧会回复到他们
本身的状态。我加入到长途车中给他们造成的稍稍不安会非常快地消逝，
然后我就被淡漠了，或者说被化在其中的氛围之内而被忽略掉了。
于是我在这样的自由中，仿佛化掉的灵魂一般，随意地对每个看我的人微
笑而不言语，事实上，就算是我说话，这里面也没有几个人听得懂。我唯
一能与他们交流的，大概就是微笑和我望着窗外欣欣然的眼神了。然后留
给我自己的，就是时而忘我的惊叹。
经过一片草原，看见远远高山上的雪峰的时候，我又一次欣喜地惊叹起来，
大约这次是太忘我了，坐在我后排的一位中年藏族妇女看着我笑了起来。
我微笑着疑惑地回头望着她，她开始对我说藏语。幸而旁边有人可以给我
翻译，那个翻译用很不熟练的汉语说：“她说你看见雪山都会惊喜地叫出
来，样子很可爱，很喜欢你。”我闻听之后喜笑颜开，频频点头。那个妇
女身旁的女儿，十五六岁的藏族少女，也羞涩地看着我笑。
那个女孩子真是纯真啊，她皮肤白皙，脸上没有任何的大家常见的高原红，
而是天然的羞涩的红晕。她穿着名贵的丝绸的新袍子，一层一层都是色彩
鲜艳。她戴着最美的珠宝和首饰。天哪！ 我无法形容她！！她真的就是
天人！无与伦比的纯真少女的美！！！
我毫无保留地表达了对那个少女由衷的赞叹，当她的母亲和她以及周围的
人听到那个藏族人的翻译的时候，他们都和善地笑着。我大胆地去拉一拉
女孩的丝绸衣服，碰一下她那些可爱的挂饰以及珠宝的链子。那个女孩文
静地对我笑着。我那个时候，真的是一副傻兮兮的天真好奇的神情啊。
可惜PPMM在一处草原就要下车，她的母亲指给我她家。那是在距离公路很
远处的几个帐篷。我平时没有合影的习惯，也因为怕打搅藏民而不愿意拍
照。然而那天还是忍不住在她们要离开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这个要求。
没有料到妈妈很高兴地答应了，美丽的藏族少女就与我在全车人的注视之
下，在公路边的草原上合影。
妈妈说她们没有地址，所以也就没法收到照片。我想，我就是哪一天再来
甘南，我一定会再来的，那么我到哪里去找她们呢？ 我当时看着她们在
草原上的家，我就不知道那是在哪里啊，我当时就记不得了啊！！
9
朗木寺镇子其实是在一个山谷里，很平缓的那种山谷。山谷的中间有一条
清澈的河流穿过，将镇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属于甘肃，一部分属于四川。
而朗木寺，就在一面山坡上零散地分布着。
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地方总是感到很惊奇。当我一个人爬上山坡，看着斜对
面的朗木寺建筑和山谷中镇子里的房屋以及那条由镇子中伸展出去的马路
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惊奇。
我没法想到这么一个所在，有高山，有河流，有草原，有房屋，有人群和
不同的牛羊，有这么一个世界，遥远地存在着。这个世界与外面的世界是
如此之远，以至于你只有坐着长途汽车，辗转于茫茫的草原之间好几个小
时，才可以找到这个所在。倘若在没有马路与汽车的时代，能够走出去看
看外面的世界，都是一件多么辛苦而漫长的旅程啊。
然而，这样的地方的确是存在的，它就在我眼前展现着，我坐在一个山坡
的顶头，午后太阳落山前的热气还没有散去，随处可见悠闲的羊群在吃草，
偶尔有老奶奶手里拿着念珠走过。那山谷中房屋上也开始飘荡着袅袅的炊
烟了。这个世界它是如此安静平和。
因为不是旅游季节，整个镇子上也只有我一个衣着 T恤古怪的女孩，因为
其他的人也还是两件毛衣或者厚厚的藏袍在身上了。同时与我从夏河到朗
木寺的还有两个藏族少年，然而他们是很容易融进人群的。不过一天功夫，
这里的人们已经熟悉我到忽略我的地步了。有时候我走着，其实镇子也实
在太小，就两三条街道，就有人冲我笑，好像很熟悉的样子了。店主有时
候也会问，你那两个同行的伙伴呢？我说我们是一个车上来这里的，但是
我们不在一起玩。然后他们就亲切地笑。
我发现我开始喜欢上这个地方了。中午的时候，在小饭馆里吃一碗清真回
族风味的面片，然后就随便地在街道上走动。走烦了，就随便地坐在一家
商店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土路的街道上四处都是丢弃的塑料袋和菜叶垃圾，
然后有一匹马拴在前面的木桩上。一只肥胖的猪大摇大摆地在街道上走动
觅食，经过回民开的饭馆前也不在乎。偶尔会跑过三五只鸡，或者两三个
小小猪，黑黑地蹦蹦跳跳。麻雀就在房顶或者屋檐上飞翔或者停留。我手
里拿着一只苹果，往牛仔裤上胡乱抹两下就张开大口去吃，朗木寺红衣的
喇嘛和村民一样，排队在一辆外面开来的大卡车等着买菜，他们都是一麻
袋一麻袋地买菜的。
正午的阳光很好，明澈而灿烂，映着山坡上金壁辉煌的朗木寺建筑和远处
高峻的山峰。
一时间仿佛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人，现在回家了，我家就在镇子中破破烂烂
的一个屋子里，我妈妈在屋子里劳作，我爸爸外出或者在整理屋檐，我不
过是吃完了午饭，悠闲地出来在大街上溜达或者坐在台阶上看着大家了，
我的那些邻人和朋友们。
或者，这里就是天堂了，我暂时地栖居在天堂。
多么幸福的人儿啊。
10
关于甘南的游记，我不愿意再写下去。很久以前，在我刚刚从那里回来的
时候，我的一个朋友要我写下游记来看。我说不会写，也不可以写。尽管
很是觉得抱歉，让她无法在文字上与我分享旅途的感受，但是我还是没有
写。
从甘南回来的时候，我曾经有一次和七八个人在学校的花园里，吃着我从
兰州带来的松子和蚕豆，外带无数其他人拿来的零食，大家看我在甘南的
照片，听我讲述旅途中好玩的事情，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傍晚。
后来的一天，我写下了一篇《OUT OF RANGE》的文章，说了我在甘南总体
的感受，大约也就是在超越平时生活状态下的一些茫茫然不知所处的心情。
那天在夜半，大约 1点的时候，我在网上意外地遇见了我的那个朋友。她
说刚刚看了我的文章，很有感触，觉得已经非常理解我独自出游的心境了，
觉得独行非常的好，感受会与众不同等等之类的话语。我看着她的文字在
聊天室里，沉默了许久，后来才告诉她，所有写成文字的东西，在某种程
度上，都是不真实的。她所看见的文章中描述的感受，其实只是很小的一
部分。我能写下来的，都是可以与大家分享的感受，有些，则是无法分享
的。我说别人看见的，都是我多么洒脱地一个人背着包就四处游荡，然后
在陌生的地方感受故乡的亲切。我告诉她，可是，你知道吗？那天晚上，
我独自一人从草原上往朗木寺的小镇子上往回赶路。茫茫的草原上就只有
我一个人，天慢慢地从淡蓝变得深蓝，从深蓝变成漆黑，星星一个个地升
起来，开始三三两两，后来就十来个，三十几个，再后来就是满天的星光
了。我的四周都是漆黑的，我在星光下沿着草原上踩出来的土路往回走。
可是为什么朗木寺那么远啊？我周围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草原。在那一
刻，我害怕地要哭了。我真的害怕地想哭。那个村子里的村民送我走的时
候，要我不要害怕，说是没有狼也没有狗。我是放心这里的人的，所以我
不害怕。可是他们要我小心一下草原里的野狗，这个时候草原上会有游荡
的野狗的。我在回去的路上，想着最糟糕的事情，就是被野狗咬了，有点
狂犬病而已。可是，要是有一群野狗来了，我要是被撕裂而食，就真的要
死掉了。我害怕地想走快一些，但是怎么也走不快。我想哭，可是也不敢
发出声音，更不敢流眼泪。经过天葬台附近的时候，远远地看见那里到处
是经幡隐隐地摆动，没无声息，有点恐怖。想着来时的路上，大约就在我
现在走的这段路的旁边，有小孩子指给我看人骨，是一个白色的骷髅赫然
地在草丛中直面着我。现在那个骷髅想必就在附近悄悄地躲着呢。我知道
前面远处有朗木寺，我正是向那个方向前行，可是我看不见它，更别提那
个山谷中的灯光了。有人告诉我，有寺庙的地方必有神灵，所以我不害怕，
可是他们还说，有神灵和寺庙的地方，必定有鬼魂。我就这样在夜里，紧
紧抓着自己的胳膊，都是冰凉而冷的，看见天葬台的山坡在不远处，想着
旁边草丛中的骷髅，还有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窜出来的野狗，还有莫名
其妙的鬼魂。我真的是后悔的不得了，为什么晚上没有在村里住下来，或
者早点回到朗木寺的小镇。那样漆黑的夜里，一个人走在空旷的草原，害
怕地想哭。我想起我的家人和朋友，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难受得想哭又不
敢发声，他们以为我在宿舍里好好地看书呢。只有我的一个好友，我在临
夏的时候曾打电话给她，说自己已经在甘南了，过几天回去，可是连她也
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了。一时间，觉得自己特别的可怜，真的不明白为什
么不能好好地在学校里呆着，非要一个人跑到陌生的地方，然后害得自己
担惊受怕，害怕而且孤独，无依无靠地想哭又不敢发声，就那么难受而且
委屈的样子，但是自己还必须走完那些该死的路程……..
那个女孩子开始在屏幕上有点疯狂地敲字，你不要再说下去了！！你不要
再说了！！！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叹号。她说她早已泣不成声，不忍心再看
下去。她说她明白我了，真的明白了。
后来，我终于走到了距离朗木寺最近的一个山坡的顶头，看着山谷中点点
的灯光，想着那个小旅馆里我那个脏脏的房间和小床铺在等着我，眼泪再
也忍不住，哗哗地流下来。
那个深夜或者凌晨，有两个女孩子，因为着对面屏幕上满屏的字迹泪流满
面或者泣不成声。
我说你看见了吧，你要我写下旅游的感受吗？我的游记一直是以写感受为
主的，旅途中发生的事情和行程我通常都一笔带过。可是，我写下的文字，
仍然和我的真切感受有距离。这正如你白天看见我在网络间贴的游记中描
述的洒脱放旷，和夜晚我告诉你我独自出游害怕想哭的感受，是多么地不
同啊！
我说有些感受，我是永远不会写下来给众人看的，因为它无法分享。甚至，
有些感受，在和朋友诉说的时候，我都觉得异常的艰辛。
我说文字是次要的，真的，你一定要记住，只有生活才是真实的。这些文
字所描述的经历感受，都是苍白而无力的。我能写下的，都是可以写下的
东西，我不能写下的，就是不能写下来。
我告诉她，你不是想知道我钟爱的夏河吗？你想知道朗木寺那么美丽的黄
昏吗？你自己去吧！你不要在我苍白而脆弱的文字中寻找旅游的感受，你
自己背着包出去吧！去寻找你自己的甘南和故乡！你自己去！！
后记
独行甘南的游记终于写完了，这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尽管还有许多我
并没有写下来。每次写游记的时候，都是觉得非常的艰难，我想这大约是
与我自己的心态有关。很多的时候，我没有能力将感受付诸于笔端。更多
的时候，我愿意以沉默来表达我对于那个地方的眷恋。
甘南仿佛一缕绿色的风，并不能时常记起来的，然而偶尔间想到了，心里
总是掠过些许的平和与清凉。
后来，那个在深夜听我讲述的女子，终于还是去了甘南。我记得自己刚从
青海游荡回来的时候，她就急不可待地要给我讲述她的夏河。
我们在大清真寺幽静的院落里，坐在石阶上，摊开那些青海和甘南的照片，
一时间都没有了言语，只有彼此的微笑在脸上。
后来记得的，就是午后有清真寺的礼拜，然后有成百的穆斯林走进大殿，
作虔诚的祈祷，而我们那时，正趴在院子角落里的一个大石缸边，静静地
看里面碧绿的荷叶和一朵黄色的睡莲。
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