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是祝愿旅行者“一帆风顺”、“一路顺风”,殊不知,在悠长的旅途中一点小小的风浪未尝不是一种独特的体验,日后总会幻化成难以忘怀的记忆。
我们一家三口很长时间没有旅行了。那年春天,我们从上海出发奔赴历史与现代交融、优雅与时尚并存的梦中城市——苏州。妻子和6岁的女儿坐在后座,我透过后视镜能看见她们喜悦的脸庞。天窗上依次流淌而过的是白云蓝天、疾飞而过的鸟儿,当然还有遮天蔽日的宽大树枝、树叶……
一切都完美无瑕,直到我的爱车爆胎之后……
我坐在车胎旁边,看着它似乎被抽空了的身体,心中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在等待救援时,我一次次自责为什么出行前没有做好充足的检查。
此刻,女儿走过来,递给我一只棒棒糖,说:“爸爸,你看路边有好多鲜花和蝴蝶啊。”与此同时,救援工人已经用千斤顶把车抬高,拿着亮晶晶的扳手换轮胎。
那些微小的磨难与路边的蝴蝶、花,以及眼前的女儿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该出发了,苏州近在咫尺。”
几年过去了,这个场景依然历久弥新。几年时光里,出行也不时遇到小小的阻碍和困扰。但想起路边的蝴蝶,女儿脸上的笑颜,似乎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我发现,如果心中怀揣着火种,爱的火种、勇敢的火种,理想的火种,任何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
我喜欢在旅途休憩时,阅读那本经典的哲学著作《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哲学家带着儿子开始了一场摩托车旅行,他从旅途中、从摩托车修理中悟出了生命的真谛,回归内心的平静与祥和。
“我们常常太忙而没有时间好好聊聊,结果日复一日地过着无聊的生活,单调乏味的日子让人几年后想起不禁怀疑,究竟自己是怎么过的,而时间已悄悄溜走。”
或许路上的旅行生活是打败无聊、对抗时间的秘钥。一寸寸的风景或是一点小遭遇都能让我们日后无比怀念。因为我们怀念的是对目的地的渴望,对环绕于身旁的亲情、友情的迷恋——这也是一种乡愁。乡愁,既是我们披星戴月、勇往直前、奔赴前方的动力,也是内心永远燃烧的火种。
关于此,有一个万分迷人的故事,有关晋代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王子猷。那一年王子猷住在阴山,夜里下起了大雪。子猷酌酒赏雪时,忽地想起故友戴逵,于是连夜乘船奔赴戴逵家。一夜之后,子猷才伫立在戴逵家门口,然后便转身离开。人问他为何如此。
王子猷回答:我本是乘着兴致前往,兴致已尽,自然返回,为何一定要见戴逵呢?
这是我听过的关于旅行最浪漫的故事。见或不见,都没那么重要,要紧的是我怀揣热忱,穿越风雪和黑夜来到了你的门前。
如同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所说:“我随身携带了布拉格——她的味道、格调、语言、风景、文化。”
所以,乡愁反倒不仅是苦苦的思念,还是应许之地,是无论置身何处都在守护我们的东西。
守护我们的身体和灵魂。
于是,无论是一千多年前的风雪,还是今日路途中的小小阻碍,都不足以让我们背离乡愁。我们依然果敢、带着热望奔赴家乡、旅行的目的地,或是下一个梦想。
标准化是黄金
“螺丝不要拧紧!”
30多年前,音乐天才陆庆松放弃了清华大学的教职,来到距北京60多公里的顺义农村,过上了田园诗一般的生活。
图源《小森林·夏秋篇》
他靠教钢琴谋生,余下的大部分时间用来练琴、读书、种花种草。买房买车、还贷、996、拥挤的地铁、让人炫目的奢侈品……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说,“螺丝不要拧紧”。
是的,热爱可抵岁月漫长,热爱就是心中的火种,热爱就是对自己最真诚的守护。
拒绝被拧紧的年轻人越来越多。2021年年底,浙江省湖州市的溪龙乡逐渐变得热闹起来,此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落户于此,追求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在这个以白茶闻名的小地方,不想成为螺丝钉的人们组建了自己的社群,开始探索工作、生活的新可能性。
他们中的一部分曾经是背包客,每年的大部分时间都会跨越山海,步履不停。但是当他们抵达此处,为满山的茶、采茶的人们和静谧而自由的环境所倾倒,也就留了下来。
社群人数越来越多,已经超过100人。他们通过互联网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剩下的大把闲暇时光用来研究茶、摄影、写作、咖啡或者阅读。
最常见的场景是,年轻人散漫地坐在草地的小凳子上,有人认真地看一本书,也有三五人聚集在一起,聊些阳春白雪的话题,更有人只是看似孤独地坐在阳光发呆不语……一位社群成员说这里好像已经是梦中之家,“为什么当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生活,大家能有幸福感?因为在看似平常的生活当中,从彼此的身上得到鼓励、肯定、支持、温暖,我们意识到自己并不孤单。”
耐人寻味的是,媒体称呼他们为数字游民。但在我看来,相反,他们难道不是在挣脱数字时代的控制吗?这么说或许有些残酷,也可以说,他们在利用数字之便开辟新的生活景象。他们不是数字科技的奴隶,而是掌控者。他们在数字化时代,用火种点燃了崭新的生活。
还有一位社群成员,她开车路经此地,下车休息时,一下子为田野中的自然之音所迷醉,于是决定加入社群。每天,她都会花费大量时间在田野间收集声音,感受自然的声响。
越来越多的人将热爱当做生活的重心,而不是他者的眼光。他们或是在景德镇学习陶艺,或是在茅台镇沉迷酒乡,或是在一些没那么知名但恬静优雅的小城市开咖啡厅、小酒馆度日。他们或许在日复一日的旅途、停歇、再次出发、驻扎之间,意识到,人的很多欲望可能与自身的需求关联不大。于是开始认真地审视自己,然后,作出决定。
如同卢梭说的那样:“财富并不代表占有物的多少,而是拥有多少我们渴望得到的东西。”
游民们通过热爱构建自己的精神家园,消弭乡愁,抵挡岁月漫长。当然,这并不是否认大城市的生活。我们要说的是,因为热爱而选择比因为选择而热爱更重要。
每一位穿行者都不孤单
大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坚持认为:“人是目的本身;人是行为的选择者”。
我们今天所贬斥的“内卷化”,无非是反抗将人物化的趋势。我们应该是工具的使用者,而不应该成为工具本身。
刘擎教授说:“人生不是一个先要制定完美蓝图,再去施工的工程项目,人生也不是一场先要确定剧本,再去表演的电影……我们每个人的思考和心得,更可能表达为一个叙事,是不断讲述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
我们自己的故事大体上总与旅行有关——回归故里,或是奔赴梦想之域。然而这条道路并不平坦。
那位迷恋收录自然声音的年轻人,就曾经在山里遭遇汽车抛锚,孤身一人倍感沮丧。“后来下起了大雨,眼前都是模糊的。很害怕,我只能坐在车里焦灼地等待。”直到她看见绿色的救援车在雨中显现,几位身着灰色工装的工人师傅,敲开车门,并告诉她无需紧张,得知故障很快就能排除之后,她才心下稍安。
无论是平凡之路,还是荣耀的大道,其实,那些追寻家乡的踪迹、或者是寻找自我的人要承担比平庸者更为巨大的压力和不确定性。
我们也可以将目光投向繁华的城市。这里当然也有无数人为了梦想、信仰而奔跑,实际上,每一个“带着火种,努力成为自己的人”都值得被守望、被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