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想起高中物理課,老師在台上慢慢擺布著手中的道具,將棉線綁在橡皮擦上。我看著地心引力的作用,讓我想起某位紅眼睛的殺手,拎著武器復仇的畫面。
但老師並不是獵人,只是要當個傳教士罷了。
背後的黑板上畫著圓,被粉筆刻在上頭的白,以一副等距離的姿態呈現完美的拍。此時右手邊的同學正低頭看著寫著希臘字母的漫畫,在那個時候青春少男的心中,都有個完美的圓,同學也絲毫不例外,沉浸在其中。
老師張嘴、闔嘴,橡皮擦開始行動,像是火箭升空,抵抗著地心引力朝上飛行。原以為它能突破大氣層,卻乖乖地留在對流層,被侷限在等距離的範圍中。
圓周運動、行進方向、加速度方向……許多名詞被甩出來,在耳朵經過適當的反射後塞進耳膜中。我不曉得這些名詞對我來說有什麼意義,心中只在乎待會下課要去買什麼早餐來吃。
我稍稍看了窗戶外的走道,牆壁上戴著歲月積累的汙垢,班導囉嗦的指揮被負責打掃走廊的同學當成耳邊風,或者是同學已經努力刷洗後,還是無奈留下失敗的成品。牆壁表面傳來冰涼的灰,要是過於潔淨,大概就不會有這種效果了?
讓心思在外頭奔馳著,對高中生來說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即使在我高中畢業許久的現今,大概也是這副光景吧?不過和過去不同的是,現在有能夠讓思念無遠弗屆遊歷的機制,我想他們應該比我跑得快多了吧?事實上要我跟現役高中生賽跑,也就淪落到看別人後背號的地步,啊!前面是七號跑者,是質數!
「如果我現在把旋轉中的棉線剪斷,那橡皮擦會發生什麼事?」
老師的聲音把我的意識喚了回來,引發我的思考。我不記得當時回答了什麼答案,但後來我用身體徹底體會一回。
會在空中飛起,跟著身體底下的物件一起奉行牛頓第一運動定律,向冰涼的灰親吻一回。落地的瞬間,巨獸從一旁輾過,強烈的風壓讓我向外側彈開。事件發生後,我還來不及做任何思考,世界已經恢復靜止。山間留下巨獸遠離的足跡,和嘗試理解一切事情的我。
全身麻痺,我幾乎用盡氣力站起身子,觀察身上的變化。膝蓋上的牛仔褲被細心的開了道口,要是沒有染上紅色的話,大概能在商店架上擺個好價格。四肢移動有些緩慢,但還是能夠擺在我所想要放的地方,應該能有行動的能力吧?我如此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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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下個有意識的記憶點,人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身體無法動彈。張開雙眼後只看到白皙的天花板,低下視線只看到白濛濛的繃帶,我看不到任何屬於我的東西。對自己為什麼身在這裡感到疑惑,記憶中只有許多零散的片段。
斷線的橡皮擦、在圓上畫切線、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物理老師的話語和記憶的畫面組合起來,意識到自己當時被巨獸追逐、甩飛。將存在於此處的理由釐清後,我嘆了一口氣,疼痛從內部奔竄出來,撕裂心肺的苦楚讓我皺緊眉頭。
啊!我還活著嗎?
雖然無法轉動脖子,但我知道在病床右側坐著一個人,想發出聲音呼喚,但我方才嘆氣時的折磨阻止我。而事實上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所以對方並沒有意識到我的動靜,就靜靜的坐在病床旁。
身體不能活動的狀態,使我只能不斷思考著,就像被囚錮的木乃伊,即使不能行動卻還保持著某個軀體在世上存在。是不是閉上眼睛放棄思考,我就和死亡無異嗎?這樣的問題在醒醒睡睡下彰顯自己的身分,我之所以身為人類,大概只剩下我還保留著軀體這個理由吧?
病房門在一天內開啟數次,而讓我辨認日子變化的方式,只能靠著對方拉開我身旁椅子的聲音。力量不大的手支撐沉重的鐵椅,發出不穩的碰撞聲,卻帶給我安穩的感覺。至於對方會一直在病床邊嗎?我不曉得。
而我還有機會移動嗎?沒有人能夠回答我。
只好重新閉上雙眼,祈求一切都是虛無的幻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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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上車,勉強將身體塞進椅子內,坐在右側的女子似乎對我坐在她身旁感到有些困擾。從來都沒有這麼想要回家過,但此時此刻的我,只渴望能夠盡早回到自己的小角落。手腳上都捆著白色繃帶,限制不少行動的可能,當我坐下後,就像是跳進死巷的馬,毫無掙扎的可能。
但我已經不再在乎,只要我能夠回去就好了。不過大概會挨上一頓罵吧?
再過兩個小時就能夠結束旅途,放下心的我卻靜不下心,四處張望。頭頂上的車廂編號是九,啊!是完全平方數!在二十三號的座位上,我將自己重新寫回故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