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門覓食的時候經過一間書店,像是被書架上的書吸引,我注意到其中一本書,原本還糾結著這個月已經有太多的額外花費,但意識到自己離開書店時,手上早就多了書的重量。
一定是今天起床時的幻想,驅使著我購買這本書。已經透支不少生活費,所以我以絕食數個小時來懲罰自己方才的任性。跨過超商前的地毯,裡頭的店員原本想招呼我,見我匆忙前進的樣子,就留給我一副好奇的模樣,大概不習慣我沒去消費吧。
搭上熟悉的捷運,在前往咖啡廳的時候,我總是享受著被移動的氛圍。一般上班日的中午時分不是捷運的尖峰時間,搭乘起來煞是舒服,沒有過多人群的吵雜,所有人在屬於自己的小空間中安居著,可以說是一種不會被說出口的平衡。
雖然是在小空間安居,但實際上仍是個公共空間,在其中觀察週遭也非常有趣,不是投以過多關心,而僅僅只是將一部分心神留在人群行為上。我拉著手把站在離車門較遠的位置,算是整節車廂的中間部分,有空位置我也不坐,因為我擔心到時會捨不得下車。
人群有著無語的默契,在彼此群體之間會留下一道空間區分你我,對關係遠近可以倚靠著他們坐的距離決定。眼前的大媽們正擠成一團嚼著舌根,不想聽她們對話內容,卻大聲到響徹整個車廂,我決定收回剛剛提到的「沒有過多人群的吵雜」,正好講到現在菜價高昂,以及到哪個超市能夠撿便宜等等,最後其中一位瘦小的女性提了要不要到附近的咖啡廳坐坐聊天,不禁讓我感到一絲畏懼,決定祈禱著她們別選擇到免費咖啡廳來。
唧唧唧,捷運在我的目的站煞車,在等待門開啟時,眼角餘光瞄到一旁的一對年輕男女閒聊,男子在女子耳旁微笑著輕聲說道:「我們什麼時候要結婚啊?」,突如其來的問句吸引我和大媽們的注意,像是抓到奇珍異獸般,大媽們開始用訝異的神情們討論起男子的行為。男子沒有任何被影響的跡象,依然是那副微笑,女子則是露出一臉受不了你的表情,將頭低下去,順著她頭部的移動,男子用右手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頭。
嘶嘶,捷運門開啟後,我踏出腳步,但腦海中全是那隻摸頭的右手。
在整個開店準備中,一直想著摸頭這個行為,明明只是個簡單的接觸,卻讓人充滿不少想像。心不在焉匆匆完成例行公事後,我翻開今天所買的那本書。
書中提到摸頭是一件魔性的互動。過去在小時候,大人的摸頭多半蘊含著自己做了什麼值得讚揚的行為,可以說是一種無聲的認可。而成年之後,在異性間的摸頭便多了一些曖昧與溺愛,並不僅僅只是一個動作而已。
至於為什麼摸頭會是魔性的?對於人類來說,和語言相比,肢體接觸會刺激腦內啡的產生,達到愉悅及安心的效果。所以在對方傷心、痛苦、擔心的狀態之下,給予她適當的摸頭,能夠達到足夠安慰與放鬆的效果。因此,在極度依賴社交式觸摸的人類社會中,摸頭成了一個眾人間不明說的親暱舉止。
對男性而言,摸女性頭這個舉止可以有許多種不同的含意,像是摸小動物、小孩子等可愛事物的心態,或是蘊含著上位者對下位者的主導宣示,也有可能是認為需要保護對方。
一般來說,摸頭的行為都是主動性的,在關係上比較屬於主動方,能夠主宰彼此關係。透過摸頭,也能瞬間拉近與對方的距離,藉由肢體接觸放鬆對方戒心與讓對方感到安心。甚至就是一種情慾的表現,透過肢體碰觸彰顯對對方的渴望等等。
低著頭嘗試理解其中含意之際,我一直浮現著今天的那隻右手,輕輕撫在我頭頂上,像是無止盡的關懷,明明就沒有被摸著,光想像就有被安慰的感受……,咦?頭頂上的確有輕拍的觸感,溫柔的安撫著我……?
抬起頭一看,才見到業務員正伸長他的右手按在我的頭頂上。
「?」
腦子頓時一片空白,腦細胞們跟我說到他們想罷工的需求,隨著要求送了上來,直接停機數秒鐘,全都只剩下眼前的畫面卡在視網膜上。心肌們看到腦細胞們成功罷工後,也用漏跳幾拍宣揚他們的理念。
生理時間全都停止了。
他見到我停機的狀態,笑笑的以對付傳統電器的方式,用手拍打我的頭。雖然還是有點緩慢,但是所有罷工的單位都回到崗位上重新工作,我的腦子終於開始重新運作,雙眼骨碌碌的看著他。
「 嗯,修好了。」
他滿意的點點頭,我完全糾結在剛剛的舉止上,雖然大腦開始演算,但是實際上思考的還是剛剛發生的事。
「妳容易害羞這件事倒是蠻好懂的。」
我平常有這麼明顯嗎?他用著肯定的表情回答,我才意識到剛才的反應全是害羞的展現,想到這裡,臉又熱了起來,大概在他人眼中,我現在應該是滿臉通紅,羞於見人的姿態。
想起昨天與他的對話,我純粹的害羞被另外的羞愧給堵住。他願意跟我對話這件事是挺讓人高興,但想起我奇怪的回應,又懷抱著對他的歉意。許多不同的想法在腦海中糾結,臉也隨之皺了起來。
「沒想到妳竟然還糾結昨天那件事,沒事兒沒事兒。」
他順應我的表情溫柔的說,手跟著語調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除了驚慌他明白我內心的糾結外,更多的是感受他關懷的安心。事實上在歷經爭執的關係中,我往往難以平常心面對,連站在他面前說話都感到困難,緊握的雙手不斷顫抖,我應該對他表現出什麼樣的態度呢?想到這裡手心中早已堆滿了失措。
「糟糕,感覺我有點罪過。」
才沒有,明明就是我自己陷入自己的奇怪幻想中,這般沒用的我又再把事情搞得很複雜,甚至是搞砸了。
「沒關係,每個人都有自己思考的方向,而且我又沒有因此討厭妳,也不會構成什麼大錯。」
他又嘗試安慰著我,頭頂上的溫柔讓我一直難以抬起頭直視他,就算他不因此討厭我,我也沒辦法原諒自己,開始討厭起汙衊他的自己,總是將這種情感方面的事情搞砸的自己,我覺得我的頭又更低了。
「沒有必要因此討厭自己,只要稍稍修正想法就好了,花點時間體會與成長,之後會越來越適應的。人與人之間偶有摩擦,這是很正常的事,而且會隨著成長而頻率變少,這種社會化的歷程可以說是必經的。」
討厭自己,討厭改不了想法的自己,討厭無法隨著時間經過而成長的自己。但在溫柔之下,我的情感好像被包容,也許我可以不討厭自己,開始覺得自己應該也能隨著成長進步。
希望時間能停滯於此刻,第一次感到如此包容自己。稍稍鬆開緊握的雙手,用著安穩的頭髮體會他的溫柔,撒嬌似的閉上雙眼,靜靜感受他的動作。時快時慢,以一個固定的節奏,順著頭髮摸著,在頭皮上給予溫柔刺激,深深讓我沉醉在其中。他就只是無語的摸著,雖然低著頭看不見他的表情,我猜想大概是瞇著柔和雙眼,帶著一樣的微笑吧。
經過不知道多久的摸頭後,業務員放開我的頭髮,接聽起無情打破時間的電話。和過去一樣,他答應了幾聲,便用著帶著歉意的眼神看著我,大概又是客戶對契約有問題,被迫要前去解決吧。
「沒辦法,剛好是到了需要跑來跑去的時候。先走了,下次再來喝咖啡。」
他連咖啡都還沒點就轉身離開,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感覺頭頂上還隱約帶著溫度。
後面來了哪些客人、點了哪些單都不記得,全都在想著自己的頭髮,順著習慣鎖上店門離開,走在往捷運站的路上。突然眼尾注意到一旁的景象,熟悉的白色襯衫及黑色西裝褲在機車上,幫著某個年輕的女性戴著安全帽,他們有說有笑的互動令人羨慕。
想起昨天的教訓,我決定做不先入為主的判斷,之後再跟他直接聊聊好了,這算是一點社會化的改變吧。拿出手機點開屬於他的對話框,打上「被你載感覺蠻好的。」,雖然送出後才覺得這句論述哪裡怪怪的,但這已經不是很大的問題了吧。
「只是順路載客人回去罷了,算是一點售後服務吧,別到處說我有這樣的服務喔,我可沒辦法載所有的人,到時面對其他人我會很尷尬的。」
既是辯解,既是叮嚀,看來他的確是對所有人都發送相等善意的存在,我也許是感受到不少他的善意,這份感覺並不只提供我獨享,不過隱約的還是覺得自己可能是比較特別的存在,願意相信自己是。
我趴在自己床上,放下手機對著一旁的灰白兔子凝視著。
某種程度上兔子跟我一樣,亦是膽小、怕生、恐懼周遭,所以我喜歡著這樣可愛的存在,試圖從喜歡牠中學習如何喜歡自己。於是我將牠當成朋友,每當我有所想法或感受時,總是先跟兔子聊聊,永遠不會否定我的存在,總是安靜聆聽完我的話語,只有在牠面前我能夠正常表達自己。
「我應該是個特別的存在吧?」我用口型尋求著牠的意見,緊盯著牠的反應,想從牠瞳孔中看到任何一絲肯定答覆,期盼牠點點頭同意我的想法。
但終究只是幻想,兔子扭著身軀向一旁翻倒,拒絕回答似的進入睡眠,留下我無謂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