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例行公事的開店準備後,從隨身包包中取出了黑色封皮的散文集,在圖書館新書區不顯眼的一角中靜佇著的書籍。從開始恢復讀書的習慣後,我往往隨著感覺在書架上挑書,嫌麻煩的時候就從新書區上任意挑幾本看得順眼的書名。通常這樣的書我都不會有太多的印象,可能就只是和作者做一個短暫街頭訪談般的輕描淡寫,雖然這種隨手翻翻的態度好像不是很對得起寫作的人,但也無妨,會有喜歡這些作品的讀者,我是如此想的。

「我恨她,其所作所為無一件我可以認同,墮落及對世間的不聞不問,淪落到無止盡的道德深淵。」翻過作者的序文後,迎面而來的是與書名相反的衝擊與震撼。原以為是個如同名稱般的充滿包容與希望,竟然是帶著難以陳述的負面語句與描述。我能看到作者憤慨著批評著文中的她,難以想像這個她到底是個甚麼樣的人能夠獲得如此強烈的評價,意外勾起我想繼續閱讀的好奇心。

噹噹,風鈴又隨著門的開啟而打斷了我的思緒,放下書籍往門口一望。「哈囉,黑衣小姐,跟上次一樣的兔子。」又是討人厭的語調,顧不得自己現在是店員在招呼客人,回以一個厭惡的眼神後便低頭製作咖啡。

在我學生時期,咖啡是個高價的奢侈品,對咖啡的印象全是超商內紙盒裝咖啡牛奶的味道。說不上喜不喜歡,而只是停留在「咖啡是個甜膩飲品」的奇妙結論,所以也不會特意去咖啡廳嘗試。去除工作外,上一次到咖啡廳是大學時期應學長之約,當時要做通識課程小組報告而到校外討論。

那是一門無聊的課程,在無趣的講師說明完分組報告內容後,便在台上大聲呼喚學生們自行分組。學長在眾多女性同學間穿梭後,最後到了我的桌前,邀請我加入他的小組,因為拒絕很麻煩,所以我簡單點點頭便被學長握住了手。一時驚慌之下甩開他,但學長似乎沒有注意到我的反應,而將名單遞過來示意我間自己的資料留下。

和方才的行徑相符合的是上頭除了學長的名字外,填滿的是其他女性名字。雖然覺得這學長怪怪的,但礙於拒絕他感覺要費好大的力氣,我仍然默默的低頭填完資料還給學長,被回了一個詭異的笑容後我就繼續將意識拉回到課堂上。

後來到咖啡廳只剩下學長一人到場,雖然覺得有些詭異,不過就為了應付分數,還是留了下來隨手點杯最便宜的美式咖啡。坐在學長對面的椅子上,他卻隻字不提報告的事,不斷噓寒問暖讓我感到相當不自在,渴望盡早完成報告的想法使我打開手機內的通訊軟體,向同組的組員們詢問何時會到場。學長見狀非常驚慌的阻止我,但我的眼中已經烙印下學姊們的回覆:「沒有約過今天要討論報告吧?」

後續我只記得那杯咖啡是非常苦澀的,學長的表情也是。

不小心被回憶帶走思緒,手中的咖啡已經變溫了。抬頭一看發現白色襯衫在盯著我看:「我說這杯咖啡已經涼了吧?我有點渴了。」業務員笑著問道。情急之下我向他鞠躬致歉,重新煮起降溫的咖啡壺,為避免意識再次被回憶綁架,我開始重新觀察起店內唯一的客人。和上次一樣的穿著,坐在上次一樣的位置,手中讀著乍看跟上次一樣的書籍,不知道會是個什麼類型的書呢?在好奇心作祟的狀態之下,我拿了一張杯墊在背面寫了:「書?」,再將完成的咖啡與杯墊遞到其面前,回頭拿起那本詭異的散文集。

「我厭惡她。」作者帶著無數罪證控訴著她,滿滿的負能量達到我自己難以接受的地步,讓我擔憂起一個人承載著龐大的怨念活著會是多麼艱難的事,要是能在適當的時機得到些許關心,或許作者能夠活的更愉快些。可能達不到放下這個人,但至少能夠有精神上的好轉,隱隱約約的感覺我用左手拍著作者的肩膀,口中默默的給予祝福。

「我也許不厭惡她,縱使其所作所為都不是我所認同,但在天性的引導下,終究會拜訪她的居所,她用她自身作為鮮紅的教訓,我寫文字如同現實的殘酷,但愛是潛藏在文字間的四十七個逗號。」像是回應我的祝福般,作者在該文的結尾告訴了我:「什麼是愛?」

在我的一生中,很少有強烈的情感波動,頂多是喜歡或討厭某個事物,但面臨人類愛及恨的議題時,總是無法感同身受。到了今天我還記得當年學長在苦澀咖啡上疲於解釋的倒影,聽著他無數的話語卻記不得任何內容,我當時只想知道何時能結束這場悲劇,到底他對我有何種企圖或渴望,已經不在乎了。

愛對我來說是種虛無縹緲的概念,我大概知道我的家人是愛我的,但我不確定我是不是有同等程度的愛他們,自認為是一個投資標的物的人真的有可以愛人的能力嗎?在這樣的世界中,我不確定什麼樣的心境是愛的感受與呈現,而用著恨來呈現愛的文字中,我嘗試解讀作者矛盾的情感。就算恨之至極仍然保持著愛的本質,人不因其行為成為人,而是人本身是個人。令我更在意的是,建立在什麼樣的心理狀態下才能有此體悟?

「如果妳是問我喜歡書嗎?我想答案應該是否吧,我喜歡的是文字本身。」業務員再次將咖啡杯放在我的面前,我向他搖了搖頭,指了指他左手拿著的書。他似乎會意了過來,將書遞到我的面前,「阿德勒心理學講義」一本白色風格的書籍,名字恰好有個心理學,也許我能到圖書館找找,從書中搞不好會提到如何解讀他人的心思,這樣風格的內容也比較像是個業務員該努力學習的技能。

作為交換,我將方才讀的書舉了起來,他看了封面後深思了一會,用認真的神情看著我的眼睛:「妳喜歡這本書嗎?」好像知道書中內容的反應讓我有點意外,仔細回想一下,我點了點頭,雖然不盡認同作者的觀點,但文風與鋪陳的確吸引我向下閱讀,男人看了我的反應也跟著點頭,像是掩飾什麼般的低頭看了看手錶說:「我該走了。」拿起桌上的杯墊用筆寫了些什麼便離開了店面,傍晚的紅霞帶走了他的身影。

杯墊上寫著「我也喜歡這本書」。

真的是一個彆扭至極的怪人,雖然我好像沒什麼資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