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邊郊的小角落,一個主幹道旁的小巷弄,有間我常去的咖啡廳,外觀並不起眼,唯一和其他咖啡廳最大的差別就是玻璃門窗上的免費字眼,一如往常走到這條巷弄,推開那扇已經熟悉的門。
「歡迎光臨!」
是不熟悉的聲音,櫃台邊的男子向門這邊招呼,強烈的違和感撲了上來,我不自覺後退兩步,重新確認門上的標語。
「這裡的確是免費咖啡廳沒錯,我想你可沒有走錯地方。」
男子像是看透心思般回答我,我對他笑了笑回應:
「我可是第一次在這間店受到這麼熱烈的歡迎,挺不習慣的。」
他聽完也笑了幾聲,放下手邊正在清洗的杯子轉過來正對著我,用精悍雙眼直視著我,嘴角帶著笑意,親切的神情倒是遠比黑衣小姐好搭話,我想大概是店長之類的存在吧,隨口點了杯黑咖啡,便拉開習慣的椅子坐下。
這間咖啡廳雖然是以免費為名,卻沒有多少客人進門,是和我一樣懷疑門上的標語,又或是其他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人少的空間最大優點是能夠倚賴沉靜的氛圍放鬆,在忙碌之後,不受打擾的看著自己所選的閒書,體驗不同作家所描述的不同視野,在近乎只有自己和店員的空間中,我享受著。
和這個幹練的男子不同,之前我到訪時的店員是個總是穿著黑衣的女性,也許上面圖案稍有變化,但主體永遠是黑色,一種被約束的顏色,女性如同其穿著般將自我籠罩在神秘之中,數次來到這間店除了想看點書外,應該還有些想欺負她的想法存在,今天沒見到她確實有些令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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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的到咖啡廳準備開門,但令人意外的是店長已經在店內,帶著疑惑的想法走進店面,對他點頭致意。
店長意識到我進來,停下擦拭桌子的右手,一邊拿出手機,一邊對著我說: 「我想你這個時間還跑來店面,大概是忘了妳今天有什麼行程了。」
我的疑惑越來越龐大,店長見到我仍在狀況外的模樣,便嘆了口氣將手機放到耳邊,呢呢喃喃著「她在店面。」、「我留住她。」等句子,直到通話完畢後,重新將雙眼對向我,伴隨著無奈的語氣說道:
「妳今天要去相親啊,妳父親特別打電話來要求我准假,我想我也沒什麼理由好拒絕的,等等妳父親會過來接妳。」
之前無所事事的時候,就時常被我的父親要求去參加相親活動,明明就他過去的行為,應當是不希望女兒被其他男人玷汙(我不確定他心中的動詞為何?),反常的是一直選用相親來推銷自己女兒到其他男人手中,我無從分辨其中兩者的差距。
但是在到咖啡廳工作之後,父親有大段時間不再提起相親這件事,一度讓我以為他已經放棄把他這個沒有經濟價值的女兒推銷出去,不過他會透過店長突然轉達也不讓我太意外,畢竟後來直接告訴我相親日期後,我總是能在那段時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不配合的態度應該是相當明確的展現給他看了。
店長看了我無動於衷的反應後,微微露出了一點失望的表情,轉頭回去繼續執行店面的清潔任務,將木製桌子上的微粒抹去,我思考了一下後,將隨身包包放下,想要上前幫忙,他急忙阻止我,要我在一旁看著就好。
盯著過去自己的工作被店長一件件迅速地完成,而完全不能插手竟然會讓我覺得有些彆扭,看來某種程度上我應該蠻喜歡這份工作的,至少是建立在做這份工作不令我痛苦的前提下。
等待父親的時間略顯無聊後,我將包包內的粉紅色書籍取出,我本來對這種充滿個人觀點又強行講理的書不帶有多大的興趣,大概只是封面上線條簡明的插圖深得我心,打開時左手又稍微撫拭過封面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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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少了點樂趣。」
男子將其右手的咖啡遞到桌邊,我意外脫口而出的話語也被他捕獲,他先是驚訝的看了看我,然後像是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最後笑了笑的說:
「今天她請假去相親了,我想你大概是想知道這個吧。」
「先不說我想不想知道她的行蹤,就你的身分而言,擅自把她的資訊告訴我這樣好嗎?」
「某種程度而言沒有關係吧,我想她應該不是很看重這樣的情報,至少我不這麼認為。」
不知道他從何處得到的結論,但我其實也不是很在乎他怎麼得到的。
在閒聊之際,我從公事包中拿出這個下午預計要讀的書,在很多時候我挑書很隨性,到了書店看到牆上海報推薦新書後,離開時手上就提了一個被書拉扯著的塑膠袋。
要是當天還有些促銷活動的話,荷包就會不受控制的進入燃燒體脂狀態,塑身的快速讓我都想拜他為師,稍稍進行一些鍛鍊身體的活動,但往往都是他瘦了,我也瘦了,他變得結實,我變得虛弱。
回到這本書,作者以他的實際愛情諮商經歷,用他的常識狠狠地抽在無知者的臉上,但在直接傷害後,他用溫柔的提醒,嘗試著挽回因為這些無知痛苦而感到迷惘的群眾,我想,這是一本讓不懂愛情的人稍微有點常識的入門書,他有其閱讀價值,無知者可以從中學習,而常識人也能從無知者的案例取得樂趣,概念上來說是本很能殺時間的書籍,應該可以推薦給她看吧?
畢竟她上次說喜歡那本奇怪的書,她有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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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如同預想的一樣,大失敗。
父親那種無奈的表情一再出現,我都覺得有點麻痺了,相親對象長什麼樣子、做什麼工作,我幾乎完全沒有留心,整個時光就是想辦法留在自己的世界裡,孤獨是我已經習慣的包裝,秉持著過往回憶的孤獨形塑了現在的我。
記得我還不孤獨的小時候,有個和我當時極其相似的朋友,已經對我很友善的朋友,有能夠一同分擔壓力的朋友,我有許多朋友。
為了讓朋友間關係融洽,做了許多拋下自己欲望的選擇,藉由犧牲自己想法而成就朋友圈的穩固,原以為能夠維持永遠的平和,但是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立場與想法等等,再怎麼樣填補其中的裂痕,終究會粉碎消逝。
曾經我是個好強的人,但是在朋友關係間不斷退縮,我漸漸在茫茫道路上迷失了,在不同價值觀的衝擊下,我找不到屬於我的那份存在價值,明明就嘗試著理解別人,但是這個世界並沒有任何人嘗試理解我。
就像那個在我對面的男人。
相親過程中,對面的男人急於展現自己的價值,滔滔不絕的訴說著他擁有多少事物,我努力微笑著聽他暢所其言,在他的話語中,沒有一次對到我的雙眼,使我有點按耐不住耐心,低頭從包包中拿出那本粉紅色的書籍。
他看到我的行為,端倪了書名及作者後,搖了搖頭,說道:
「這種炒短線的書籍只是迎合大眾所寫的,根本就比不上那些千錘百鍊的著作,所以我不會花時間看這種書,如果妳喜歡看書的話,妳可以看看賈伯斯傳這種經過商業市場肯定的書,內容上也寫得不差。」
我翻頁的手被他的聲音掐住,頓時心中所想全被吹散,我抬起頭看了看他,想說些什麼,嘴唇卻被凝結在一起,在我發出聲音之前,他又補上了一句:
「應該是對於我這種尊貴的人竟然會花時間看書而感到驚訝吧,身為一個……」
我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態來做出這種答覆,嘗試和他分享一個我很喜歡的案例,卻被他遠遠的隔在他的莊園外,他只想要純粹的妻子,能進去的僅僅是我的肉體,其他精神層面的都是多餘雜質。
多餘的,我是多餘的存在,所有人都是對的,我是錯誤的那個人,所有人都離去了,我停留在原地,一切都是我的問題,所以我改變,變成了所有人口中的外人,一切的一切被回憶與情感的漩渦纏住了理智。
突然身體受到向前傾斜的慣性力,父親在那個熟悉的巷口停車,我意識到我已經回到現實,鬆開腰際的安全帶,將車門向外開啟,父親不發一語的看著我走出車子後,感受到他的視線而回頭對上他的眼,凝望了三十秒仍然沒有下一句,只留下無止盡的沉默,我有多久沒跟他說話了呢?
父親最終還是驅車離開了,我才意識到現在正是晚餐時刻,走了幾步到咖啡廳前,推開了透出黃色光芒的門,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業務員手上的粉紅書籍,之後才是店長面前的那杯咖啡。
「相親如何呢?」
店長禮貌性的問了一句,我對他搖了搖頭,不知道哪裡來的衝動,將檯面上的黑色液體送入口中,讓苦澀沖醒自我,雖然自我已經很薄弱了。
業務員在我未發覺的時候走到我的身旁,將手上的書遞到我的眼前,我意會了過來後,便將包包內那本書也取了出來,他先是一楞,隨後笑了出來,將書收回公事包,和店長示意後就直接離開了。
免費咖啡廳內又只剩下我和店長,像是我第一天來上班一樣,店長又弄了一杯拿鐵到我面前,我輕啄了一口,牛奶溫柔的韻味讓我不想再思考,只知道待在這個地方是很快樂的,我將頭靠在櫃台上享受這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