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里土氣的咖啡

土里土氣的咖啡

作者：吉祥天女

2002年2月初，土耳其發生一場大地震，時值冬末，災民和處處廢墟的瓦礫，救難隊飛援來救，土耳其人回憶著當時情景，覺得沒有希望，清真寺倒塌家園殘破，如果有杯熱騰騰的土耳其咖啡，能知未來有多好。土耳其人喝咖啡時會說：「咖啡時光能維持四十年的美好回憶。」或許因為飄邈的茫然中多了一絲溫暖。

震後半年，我到土耳其的Konya旅遊。當時年輕，根本不喝咖啡，怕影響睡眠品質，也不瞭解土耳其咖啡和三合一咖啡有什麼差別，倒是對市面上販售的蘋果茶大為傾倒，男人們斜倚著臨街的露天茶座，一杯杯琥珀玉液的茶飲被裝在透明的玻璃小杯裡端上桌，杯沿的小巧雕花把手襯托著芳甜的水果氣，在陽光充足的地方，一步、兩步、三步散發出去，色澤豈是黑呼呼的咖啡能比的。博物館前擺著數小攤，一名少女賣著小禮品，笑呼呼招呼，土耳其中部較於西岸沿海城市保守，觀光客陸續進來，男女皆有，少女拿起頭巾，開始猶豫要不要遮臉覆髮，都是女性，我望著她久了，她並不覺得有冒犯之意，我搖頭，她也笑了，那時爐上正安放著一個小小的、薄薄的黃銅壺，燒著一甗咖啡，注入冷水後直接倒入咖啡粉，沸騰的咖啡自身氣味濃厚，她等了一會才喝，可能站得太久了，喝了一口，臉蛋安上的一雙棕色的大眼瞇了起來，微齙的牙齒呵著熱氣，不自覺露出可愛花栗鼠的甜笑。不過品嘗時不濾掉其中粉渣，輕輕一啜深棕色的水，倒像考驗舌蕾上的味覺。後來才知道，正宗的土耳其咖啡不能用爐子，咖啡壺必須挨著熱炭燒過的沙土煲到滾燙，方能品到真正的咖啡滋味。

有史料可循的土耳其咖啡史，莫約起於西元十三世紀，伊斯蘭蘇菲教派的聖人梅夫那拉走到今日土耳其中部Konya，這個教派的修士偏向於苦行沉思冥想，後來以旋轉舞蹈方式，以及玄祕洞蕭般低沉的音律，讓信徒們持續旋轉達成人神合一的狂喜效果，熱水煮過的咖啡正是蘇菲教派修煉的催化劑，藉此提神醒腦，被稱為「伊斯蘭界的美酒」。雖然科學家在二十世紀中葉才提出咖啡的各種營養素學說，像是可刺激中樞神經並增加幸福感，蘇菲教士可能隨著樂舞相伴之繼，全然體會出這股玄祕的融合，本不期待激昂，卻讓人莫名鼓舞喜悅，一如咖啡在不經意間出現，持續難消停作用。

土耳其最早的咖啡館開設於伊斯坦堡，初始是學者們討論的地方（土耳其文mektebi-irhan），大家互相在咖啡館裡交換訊息、討論大事。土耳其咖啡偏偏以占卜而在世界咖啡奪下一席之地，因為人們對於不可知的事情總是好奇心作祟得多？一般喝完的咖啡渣沉在杯底，略帶潮濕的咖啡渣可供學有專精的術士預言未來，土耳其人自然發展出一套圓夢計畫，流傳到伊朗西北部的土耳其文化圈仍有四十年回憶的諺語，大概是咖啡壺留下的餘溫，讓人願意相信那一丁點心中眷戀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