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祥天女
千禧年未久的雨季之前,我前往印度自助旅行,入境從俗,火車上強冷的空調往往墜入寒冰地獄,冷了渴了隨手招攬茶販Chaiwalaचायवाला,Chai茶Wala瓦拉,如同古代客棧跑上跑下吆喝的茶房一樣,在車廂內走動。茶販子泰半是少年人,打著毛巾沿途走賣,一聽叫喚隨即提起保溫壺,將奶茶倒在紙杯送到手上,一杯五到十盧比;若在路旁傘棚下,則從火爐上提起熱茶壺,另一手遞上粗陶杯給顧客,我總怕水土不服,必須確認是燙到不能再燙的沸點奶茶才願意。喝完以後,學著印度人隨手往地上一砸,來自土地的陶又回歸自塵土。那時才發現,印度人普遍嗜甜茶,沿途搭車、吃飯、點心時間都喝茶,小雜貨店以及城市超市則鋪排了老牌Tata公司出產的家庭包,印度人可以說是無茶不歡,或者更進一步說是無甜膩奶茶不喝,畢竟位於印度東北的大吉嶺紅茶可是世界級紅茶產地,就算喝不了昂貴茗茶,一心二葉、茶芽、茶梗、切碎的茶渣全可以化為飲品任君挑選。每次從印度旅遊回來,我一定帶上各式香料以及當地的Tata茶做為伴手禮。
印度人愛喝茶,但是作為國民飲料的印度奶茶並不如人們想像有悠久歷史。這項喝茶習俗得從英國開始,即便英國本身並不產茶,英國東印度公司成功展開大航海的貿易網,英國人領略出茶滋味,貴族富室乃至平民百姓戀上這一味,年年到東方買賣,直到十八世紀末,還引發了美洲殖民地跟英國抗議苛徵茶稅,老百姓付不起,引發波士頓茶葉案,成為美國獨立的導火線之一。英國的東印度公司既是利益導向,自不願意年年大錢向中國買茶,中國卻什麼都自詡地大物博不願開放市場(可見乾隆皇帝給英吉利的國書),英國的貿易赤字嚴重,東印度公司大量傾銷殖民地的鴉片來彌補,兩方都有利益衝突的情況下,難以避免歷史知名的鴉片戰爭。當東印度公司想到或許自家也可以在印度栽種茶,正是在鴉片戰爭之後。依條約中國開放口岸,外人可以登陸,也方便他們尋找茶之蹤跡。
在此之前少數印度人喝著本土的茶葉,譜系源自中國雲南到緬甸一系山巒而衍育過來的野生種,起初純粹就著熱水煮開,茶澀味粗,英國東印度公司有計畫的在加爾各答(Kalkota)設立植物園,以便研究物種與栽培好物。為了瞭解玄祕東方的奇珍,重金禮聘植物學家福均(Robert Fortune)到中國安徽、浙江、福建深山取得茶種名株,為了好好照顧幼苗,順利於印度山間開枝散葉,公司更進一步延攬經歷豐富的茶農出海入印。
《植物獵人的茶盜之旅:改變中英帝國財富版圖的茶葉貿易史》梳理的福鈞東方冒險日記,他本人的西方臉孔太過突出,僱用的僕傭索性誑騙他是來自關外的成吉思汗後裔,他本人則以洋涇濱語言轉換各類資訊,大茶道就這樣從這位鑑茶專家兼茶家之手,輾轉運送到印度。他的日記充滿行旅異國的冒險見聞,對於東印度公司來說,茶樹是一項生意,但之於物種史發展而言,經過遠洋與無數的移植育種交配,改良換化逐漸融入在日常生活當中。印度成功收成第一季大吉嶺紅茶之時,世界茶葉史又翻到新的一頁書,之後的章節則是印度人和英國人一起書寫的飲用茶史。無獨有偶,利益和戰爭、物種與商業總是一體兩面,1860清英戰爭,英國人再次嚐到勝利的甜頭,臺灣因此開埠,英國商人陶德同樣地將茶葉引進臺灣丘陵,開啟臺灣茶的產業鍊。
千禧年的加爾各答在某些習氣上仍保有十九世紀末的交易風範,某些茶業店朝外的門面陳列許多玻璃罐,發酵後的葉色墨如醬菜,茶珠粒粒分明,當時已經入夜了,燈光暮色的茶珠暗香和其他的不知名香料各自鬥場,我直接指明哪一貨色,由掌櫃著扭開蓋子供客稱稱斤兩,夜風中且隨著店員定時買茶的習慣,茶販子提著鐵架的數個玻璃杯走來,他們辛勞了一日,甜茶下肚後無限滿足的看著尋常買賣,那一款印度味實在別有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