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始出,浮雲盡散。
在一個遙遠的東方國家,邊境寧城東方有一座大山,當地人直呼為東山。在東山樹林中,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有著一座廢棄已久的破廟。
此時,破廟正殿的中央,站著一位青衣藍衫、頭戴斗笠的年輕男子,他的體態偏瘦,卻不至於皮包骨,挺起的胸膛看起來倒也結實;腰部的束帶繫有檀木劍鞘,有著鑄劍者的精心刻製的雕紋,乍看之下猶如栩栩如生的龍鱗,似乎是出自名家之手。
此刻,男子正對著神壇上唯一供奉著的土地神,雙目緊閉,微微低頭,身驅微蹲,上半身呈直立,兩手抱拳置於腰際。而他的大腿與地面平行,兩腳距離拉大並且腳尖平行,就這樣保持著蹲馬步的姿勢,男子猶如雕塑一般的靜止不動。
一刻、二刻、三刻……嘴巴微張,積蓄已久的濁氣自口中吐出——
「呼嚕嚕——」
——鼾聲如雷。
雖是特殊的修練方式,男人卻睡得如此安穩。一呼一吸,除了胸膛起伏,身體不見絲毫動搖。熟睡之程度,彷彿連戰場的撕殺聲都無法打擾他的休息。
咻——
下一刻,弦聲驟響,寒光忽現,空氣遭到銳利的箭頭划破——
在箭羽擦著肩膀的情況下,箭矢以些微之差略過了男子,循著軌跡斜斜插入神壇桌面。並且在箭尾上綁有紙條,似乎是一封飛箭傳書。
空氣中彌漫著清晨冰冷的白色霧氣,破廟外的環境顯得曖昧不清,理論上,沒有人能在如此大霧下判斷出射箭人的位置。
「呼嚕嚕——」不過,也沒必要知道就是了。
#
又過了一個時辰。
似乎是結束了特殊的睡眠練功法,男子的身上多了件破斗篷和包袱,緩緩踏出了破廟。稍微前壓的斗笠遮蓋住他的大部份面容,以第三者的角度無法看見此刻男人臉上的表情。
正在此時,黑影從天而降。
噹—
一陣金鐵交鳴聲,男子的長劍在一瞬間出鞘,眨眼間便架住了一把匕首。
「什麼!?」
眼看一擊並未得手,偷襲者似乎愣了一下,差點被招架後反擊的男子砍中要害。在一陣手忙腳亂的躲閃後,才狼狽地拉開了距離。
「為何能擋住啊?」偷襲者似乎對於自信的一擊被擋住感到了懊惱。
此時,男子才有時間注意到了這個刺客的怪異之處。
偷襲者正在破廟前,離男子約八步遠的地方警戒著。他穿著蒙面的黑色夜行服,整個人人幾乎包在了黑色之中,只有眼睛和拿著刀的手暴露在外。
一般來說,刺客或宵小為了隱匿行蹤,會穿上夜行衣隱藏在夜色之中,方便夜晚的行動。一件好的夜行服,完全能做到幫助使用者融入周圍的黑暗之中。但是……
如今已是巳時,穿什麼「夜行」服呢?偏偏眼前就出了這麼一個特立獨行的傢夥。這要麼是菜鳥中的菜鳥刺客,菜到連這種低級錯誤都會犯,要麼就只是臨時客串的樣子貨。
「吾在問話!吾問汝為何能擋住這一擊?」
男子一點開口回答的意思都沒有,只是在保持警惕的同時,默默肯定了心中的第二種猜測。
因為沒有感受到殺意。
「汝竟敢無視……」
下一刻,蒙面刺客卻是再也不敢說出任何一個字了,動作也僵硬在了原地。
「咳咳咳……」
「站好,別動。」
僅僅一招,便制敵於一瞬。
在完全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刺客只感覺眼前一花,本來應該在幾米遠的男子就繞到了他的背後,長劍抵住了心口要害。同時,匕首也在第一時間脫手落地,本來握著匕首的手紅腫了起來。
「現在開始,我問,你答。」刺客背後傳來了男子比寒冬還冰冷的聲音。
「能否打個商量,讓那劍移開……」
「看來,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啊。」
突然,刺客感覺到自己背後有些涼颼颼的,有著某種冰冷的觸感;似乎是劍刃划破了夜行服,直接抵在了皮膚上。
「我問,你答。這樣懂了嗎?」
刺客連忙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
「哪個刺客組織的?」
「不是。」
「雷龍幫的人?」
「不知道,聽都沒聽過。」
「那是誰派你來的?」
「……沒有。」
「你猶豫了。」
「沒有!」
「急於否認。」
「……」
「現在沉默也沒用了。」
空氣又安靜了好一段時間,最終刺客才不服氣地說道。
「……是又怎樣。」
「首先,可以排除個人因素;其次,你看起來就不像和我有深仇大恨的模樣,應該也不是仇人子嗣。最後,你否認自己和刺客組織有關,也不是雷龍幫的人,這我相信,因為了解我能力的都不會派這種水平的人來對付我——」
「最後一句,汝是在羞辱我?」
「——再加上言談間略顯文謅的用詞,事情很明顯了。」
陽光穿過雲層,灑在破廟前的空地上,周圍的環境似乎又溫暖了幾分,可惜在場的人都沒心情享受這難得的冬日陽光。
刺客是背對著男人的姿勢被挾持,所以男人無法看見他的眼神;然而無意識摩娑衣服的雙手,卻將刺客的緊張表露無疑。
「應該是某個世家的人,按距離最有可能就是山下寧城的某個世家。」
一瞬間,男子似乎感受到對方傳來的哀怨心情,讓他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對於拿匕首招呼他的人,他也沒有絲毫沒有同情或客氣的打算。
也不知道是誰這麼瞧不起人,竟然會派這種不專業的傢夥來刺殺我,唯有瘦小的身形倒是有些刺客的猥瑣。
「等等,汝、汝想幹麻!吾乃是寧城楊家的人,汝不敢殺我的!」
表面上,男人已將長劍從要害移開,刺客也趕緊向旁邊蹬了幾步,拉開距離。但是,感知到了男人身上突然散發而出的恐怖殺意,刺客瞬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忍不住自爆了身份,也坐實了男人的猜測。
「哼,仗勢欺人,果然世家的人都是那鬼樣子……」
但是,既然提到了楊家……
「給你機會說明白,你究竟是何來歷。」
「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寧城楊家第七代子孫,楊思語是也。汝可知,楊家家主楊義不但是我大伯,更是現在的寧城主事人。」
不認識,不過蕭家竟然把城主讓出來了?
「寧城主簿楊顯明是我二伯!」
沒聽過。
「還有,城主的兒子、我的堂哥楊昊,他是城守府的總管,可以調動所有衛兵的!」
……講不到重點,真是浪費時間。
「莫非你真以為我怕了?還專挑官大的報?」
很明顯,對於漫無邊際的家族介紹,男人已經快失去耐心。
「說吧,楊家楊風凌是你什麼人。」
「啊,正是家父!」
時間似乎在一瞬間凝固了。
就在話語脫口而出的那一刻,楊思語便感覺籠罩在自己身上的殺意明顯消失了。知道自己的生命保住了,讓他情不禁鬆了一口氣。
只不過,取而代之的的某種危險氣息,卻讓才剛放鬆下來的楊思語,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很好,但我為什麼要相信你的身份?老朋友突然派兒子來對付我,又送來廟裡那封飛箭傳書,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呃……這……」
楊思語猶豫了一下,最終選擇了主動認錯。
「對不起,其實家父只有令吾送信,會攻擊汝實乃吾自作主張……」
「所以你就特地換上夜行服,射完飛箭後,在破廟屋頂埋伏了一個時辰?不用疑惑我怎麼知道的,行走江湖,自然有些手段……倒是你必須好好解釋一下自己的行為。」
「之所以是夜行服,不過是昨晚出寧城、來不及換裝罷了;至於為什麼偷襲汝?還不是因為家父談及汝武功高深,認為吾與汝之差距猶如天淵之別,根本無法比較,又不願意告訴我你的身份,就叫我來這找你……所以,吾臨時起意,打算試你一試,是不是真如家父所言,是位難得的英雄豪傑。」
所以說了半天,這傢夥只是個武功不高,肚量也不行的臭小鬼嗎?
楊風凌啊楊風凌,多年不見,你就養大了這麼個兒子來坑我,當真是手段見長了……最好不要是有事求我。
「偷襲的事,吾有錯在先。大哥,汝看這……」
「我相信你。」
「真的?」
「只是暫時不跟你算帳,浪費我這麼多口舌還想要輕輕放過,剩下的,等到寧城見了你父親再談。」
「咦——!」
#
寧城東城門前,商人、平民正排著隊伍入城。商人帶著馬車貨物,孝敬又多,能夠經大門入城;而普通的平民或旅行者,只夠付入城費,便從小門入城,彼此倒也相安無事。
當然,所有一切都是在沒有達官顯貴的情況下成立,倘若城主或是其它楊家的人要入城,那麼不論是商人還是平民,肯定都是只有讓道的份。
現在是午時接近未時的時刻,兩人正在平民的隊伍裡排著隊,明顯是打算走正式的入城管道了。
不同的是,楊思語已經換上了一套典型的素色孺袍,頭戴綸巾,露出了俊俏的才子樣貌。其瘦小的身形,搭配這身明顯的儒士服裝,外人看上去就似個文弱書生,絲毫不可能想到這人不但練武,還任性地客串了一下刺客。
「思語老弟,我記得你是偷跑出來的,又是楊家的人,這樣做合適嗎?」
「沒事,沒事,一切都在吾之掌握中,夏大哥配合好就行了。」
在下山的路上,兩人的關係總算是變得熟悉了一些,楊思語不再那麼鬧騰,又是老朋友的兒子,男人的態度也就比最初好轉了一點點,並且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一介草民,夏孟言,沒了。
根本和沒說一樣嘛!楊思語有些忿忿不平地想著,試圖繼續追問,對方又只是閉口不談,臉上露出不耐的表情。為了避免激怒他,被像之前那樣對待,楊思語果斷認聳。
「汝是說這信裡什麼都沒寫,就只是白紙一張?」
「是的,雖然十幾年沒見了,但是根據我對楊風凌的了解,這是他防止消息洩漏時的慣例作法;信送到了,我自然知道去哪見他,大概你的行為,也在他的預料之中。」
「竟然連吾的心理都算到了嗎……不愧是父親大人啊。」
「現在,既然他派了你來送信,又引導我們直接見面,他的情況大概很糟糕吧。」
「汝怎麼……」
「很簡單,好好的世家之人,不派自己的親信,卻讓自己的親骨肉冒險來傳訊,很可能已經到了連親信都無法信任的地步,同時……看你的樣子似乎還沒什麼意識,又或是意識到了但不願意相信。總之,這似乎有托孤之意了……」
局勢到了這麼險惡的地步了……但是父親大人卻什麼都不肯說!
明明質問過了好幾次,送信前也一直在擔心著,不管是小劉還是父親,就是一句話都不說!在大家眼中,我就只是個長不大又好騙的小孩對吧!
陷入了充滿情緒的思考中,楊思語並沒有注意到,因為某個大官趕著從大門進城,商人慌忙讓道,擠壓了平民的隊列,導致一個扛著扁擔的老漢正朝這邊靠了過來。
「兄弟,小心啊!」
當楊思語回過神時,裝著五穀雜糧的擔子已經揮到了面前,眼看著就要挨上一下—
一隻大手按住了楊思語的肩膀,輕輕地將身體向後一帶。
擔子眼睜睜地從他眼前甩過,順著老漢的步伐而去。
「沒事?」
聽著背後傳來的聲音,楊思語總算意識到了現在的處境。
本來這麼一拉,即使躲過了扁擔橫掃,對於心不在焉的楊思語,那必然也是重心不穩跌倒的結果。但現在,他還好好的站著,背後靠著的某個物體讓他避免了跌倒的命運。
「我、我沒事……」
意識到的第一時間,楊思語便逃離了夏孟言的胸膛,慌張之下,甚至都忘了使用文言的代名詞。
「這時候恍神,我開始懷疑你是不是真能帶我入城了。」
「才、才不是呢……吾可是好好地在思考情勢,不同於汝,一直都是雲淡風清的表情,看起來就不在乎、不想管的樣子。」
不顧眾人有些異樣地眼光,楊思語有些不服氣地辨解道。
「說的也沒錯,反正這其實也不關我的事。」
一句話,就讓才剛平復心情的楊思語又到了爆發邊緣。
「你想引起大家注意,暴露身份,那就儘管生氣。」這句話是壓低了聲音說的。
一盆冷水就這樣澆了下來。
結果,直到城門關口前,兩人都沒有再說任何一個字。
「等等,你……就是說你,停下來,確認一下身份。」
「大、大人,小的只是一介草民,沒有犯事啊!」
就在兩人前面一些,一個農民打拌的人被攔了下來,不但被連續盤問,甚至還有人上去搜了身。
「事情似乎不太對勁,你不是說過東城門今天下午的警戒會比較放鬆嗎?」
「汝看那些守城門的,似乎不是原來那批人,好似是被臨時調換了排班。」
「看來是事情鬧大了呢。」
「不然吾等先退走吧,等到入夜再見機行事?」
「你覺得都到這了,卻突然離開隊伍,就不會被守衛懷疑了?」
「但是……」
楊思語有些猶豫,沒有了接應的情況,被守衛查出來的機會可是大大增加了,依照夏大哥的推斷,要是我的真實身份在這裡暴露的話……
「喂,你們兩個!在那裡竊竊私語些什麼呢。」
此時,後面隊列正在巡邏的城衛,反而先注意到了兩人的異常。
「錯失先機了嗎?……算了,反正影響不大。」
「夏大哥,吾有些不明白……」
「你輕功練得如何呢?」
「呃……輕功可是吾之得意強項,寧城年輕一輩無人可與吾相比。」
這麼問,難道是準備逃跑了嗎?但是這裡這麼人這麼多,輕功也施展不開啊!
「這樣的話就比較好辦了。」
「汝、汝到底是想做什麼?」
沒有回應,夏孟言只是向他看了一眼,在楊思羽還沒追問的情況下,便發功向著關卡衝了過去,在其它衛兵反應過來之前,放倒了門口正在盤問的兩名守衛。
「有人鬧事!」
「快捉住他!」
「哈哈哈,一群官府的走狗,只會藉著城門關卡欺負老百姓,結果還不是被我隨意放倒—今天我就要當著你們的面,將守衛放倒以後再入關,你們又能拿我怎樣。」
「臭小子!」
「實在是氣人啊!你這目中無人的小子!」
事情至此,楊思語總算是反應了過來,夏孟言看似魯莽地行動,實則是犧牲自己,聲東擊西的行動。如果要混水摸魚進城的話,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了,但是……
光是進城就已經如此驚險,父親究竟是什麼狀況,在沒有了夏孟言幫忙的情況下,只憑我真的能幫上忙嗎?
要是趁這個時候逃跑呢?
心中突然冒出的另一個想法,連楊思語自己都嚇了一跳。
如果真的這麼做,不僅意味著夏孟言被白白犧牲,更是辜負了父親,辜負了整個楊家的行為!
吾、吾……
吾可是楊家之人楊思語,楊凌風是我的父親!夏大哥他,同樣是為了我才置身險境的啊!所以,怎麼可能做出臨陣脫逃這種事啊!
回過神來時,我已經趁著周圍混亂吸引其它地方守衛的注意力,偷偷從大門溜進了城中。過程中,雖然最開始注意到我們兩個怪異行逕的守衛喊了一聲有同夥,但是卻沒能引起關著夏大哥情況的人的注意。
然而,當我走在了街道上,我才發現自己再度陷入了迷茫中……
現在的我,到底能做什麼?
父親讓我送信給夏大哥,是打算求援的,但他卻在城門口就被擋住了。
雖然很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但我真的沒能力幫上父親的忙……真的……只能這樣解釋了啊……不然父親為什麼一點訊息都不跟我說呢!
城門口的時候,該出去吸引守衛注意力的應該是我,我得讓夏大哥進來救父親才對啊!
「思羽,想什麼呢?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不應該讓夏大哥你犧牲的啊!那種情況,應該讓我來……」
這是……夏大哥的聲音?
「你不是……」
「我是說了要死嗑到底,但你也就真信了啊?別忘了第一次見面的情形,論輕功,你覺得我會輸你嗎?」
「你,雖然調皮,但是心性不錯,至少在我這裡是過關了的。」
「夏大哥……汝在考驗我?」
「我可不想帶個拖油瓶,那只會降低你父親得救的機會而已……正好在那種情況,你如果選擇自己逃跑了,你的父親我還是會救,但我就可以擺脫一個廢物;但是你沒有拋棄父親而選擇了進城,說明了你在關鍵時刻值得依靠,帶著你至少不會壞事。」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之前的表現讓夏大哥對我的第一印象是多麼遭糕,我的天真和愚蠢,差點讓自己掉入絕望的深淵。
所幸,我不必在荒野中後悔自己的選擇,此時此刻,還能夠自信的宣告一句:
夏大哥你真XX的是個混蛋!
「好了,快走吧,沒時間耽擱了。」夏孟言輕拍楊思語的肩膀,緩和下來的語氣竟像是帶著一絲欣慰:「帶路吧。」
「是,夏大哥。」
兩人馳起輕功,飛簷走壁向楊家奔去,在白日下雖然顯眼,但也比在大路上橫衝直撞要好得多了。
夏孟言和楊思語並肩躍起,落在一處平房屋頂後一步也不停地輕掠向前,速度竟不分上下。夏孟言好奇心起,運起的內力在周身飛快繞行一圈,提速向前奔去,回頭一看,楊思語腳步一晃竟跟了上來。夏孟言一連提了三次速度,如騰雲駕霧一般向前奔去,楊思語竟仍一步不落地跟著。
「好輕功。」夏孟言出聲讚道。
「比起……夏大哥……還差得多了。」楊思語氣喘吁吁地答道。
「差得不是實力,是功力。這樣子,我也就放心了。」夏孟言笑了笑,忽然斂起神情:「聽好了,要動武,你是不成的,逃跑倒還可以。到時候真動起手,我要你走你就走,別想著要幫我,知道嗎?」
「可是,那是吾的父親,吾跟過來,不就是要來幫忙的嗎?」楊思語一驚,連忙出聲反駁:「更何況我學武,不就是為了懲惡揚善、保護重要的人嗎?」
「你很弱,太弱了。」夏孟言忽然開口說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你的武功這麼差?」
「那、那是我的資質不好。」
「真是這樣子嗎?」
「是……是我不夠認真習武……」楊思語的嗓音低了下去,他開始後悔,後悔自己因為貪玩,沒學全父親教授的武功。
「真是這樣子嗎?」
「……夏大哥,你究竟是什麼意思?」楊思語怔了怔,肩膀慢慢垂了下來:「難道夏大哥是說,我們楊家的武功……。」
「不,你父親的武功,絕不在我之下。」夏孟言緩緩道出:「你的武功這麼差勁,只因為,楊風凌他根本沒有教你武功。」
「什麼?」
夏孟言嘆了口氣:「好比你襲擊我的那一招……。」
楊思語搶聲說道:「你說『星落凡塵』?那可是我們楊家的絕藝。」
夏孟言點頭許道:「不錯,這招確實是武林一絕。」
得意之下,楊思語滔滔不絕地說道:「將從高處落下的勢頭和全身勁力灌於掌心全力一擊,當真如星落電閃,剎那間取敵性命,令對手擋無可擋……。」
「可是,我擋得住。」夏孟言乾脆地說:「你練錯了。」
楊思語一怔:「不可能,那是父親大人親手傳授我的。」
「你練的只是起手式,從高處躍下固然聲勢驚人,可是只是一逕往前刺毫無變化,我怎會擋不住?」
「這……。」楊思語的汗水汵汵而下。
「『斗杓東指』、『星移斗轉』、『繁星若塵』這三招你練過沒有?」
「那都只是些亂人耳目的花招,毫無勁力,沒什麼大用的。」
「在星落凡塵後接著使,視情況擇一招施出。」夏孟言道:「還有,力道不是灌於掌心,而是勁透鋒芒,發而不收,手腕更要順勢彈出,你試試看。」
楊思語依言由樓頂躍下,勁透匕首發出嗤嗤刺出,聲勢驚人。再接上「繁星若塵」手腕連彈,當真如繁星點點,令人不知該如何招架才好。
「這……這……。」
「懂了吧?這才是楊家的絕學,你父親武功之犀利狠辣,絕不在我之下。」夏孟言道:「可他真正傳你的,只有輕功,你明白了嗎?你不是武林中人,你學的功夫,不是為了與人比武爭勝,更不是為了保護別人,而是為了保護你自己。要動手,也是我們老一輩的動手,什麼恩怨情仇,都在我們手上了斷,沒有你插手的份,不要辜負了你父親的苦心。」
「父親……。」楊思語迷茫了。
如果說,他的弱小,是刻意被栽植出來的,是為了讓他在家人有難的風頭,只能夠無助地袖手旁觀而不會受到傷害,這要他如何接受?
「吾……吾……。」楊思語咬緊下顎,捏緊的拳頭顫抖著。
夏孟言溫言道:「江湖的風風雨雨,不是你能夠想像的。」
「這種事情,沒經歷過怎麼會知道?」楊思語喊道:「我確實不曾涉足江湖,但是,哪怕江湖再多風雨,為了家人,多麼凶險我也會拚命去闖。」
夏孟言面色一變,陡得轉身便是一拳風聲虎虎地擊向楊思語,他大驚之下,雙腳下意識地換步避開,夏孟言卻在一瞬間換拳為掌抹到他頸口,五指曲如鷹爪牢牢扼住了他的咽喉。
楊思語一掙沒能掙脫,他驚惶失措道:「夏、夏大哥?」
「聽好了,就剛才,踏入武林的你已經死了。」
「我……。」
夏孟言的聲音冷若冰霜:「江湖上的慘烈變化就是如此,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背叛,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在誰的手上。」
楊思語掙扎著呼吸:「呃……。」
「所以,不要再說什麼要踏入武林的話了。」夏孟言無視楊思語的掙扎,盯緊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說道:「聽、懂、了、嗎?」
「吾、吾知道了。」
夏孟言鬆了手,轉身不再看他。楊思語猛力吸著氣,此時,夏孟言的喃喃自語卻透入耳際,勾起一片心寒:「江湖的風風雨雨,又有誰能真正保護重要的人呢?」
沉默地向前奔跑,夏孟言微一合眸,楊思語那一雙年輕而激切的目光深深刺入他心底。在他的年少歲月裡,他不也曾有那個無懼的眼神嗎?
是的,那時候的他與他,楊風凌,闖蕩武林的日子。
一段回憶悄悄掠過心頭。
人生的離恨愁苦,這一式絕殺,才真的避無可避。
驛道上,兩人正激烈地交著手。略顯消瘦的少年輕快的劍式揮成綿密劍網,護住全身上下的要害,持個穩紮穩打的架式。但另一邊的長臉漢子憑一雙肉掌著著搶攻,雙掌硬抓硬拿,端的是狠辣無比,竟逼得少年一步一步後退,從道上一路退到了一旁的林子裡。
瘦臉漢子怪笑道:「小子,就這點本事,也想來打抱不平?」
「你強擄少女,還殺了他們一家大小。」少年大喝一聲:「今日便要你遭報應!」
原本少年還儘招架得住,一出聲不免招式一緩,便露了破綻,瘦臉漢子卻哪肯放過?他唳笑出聲,兩指突的伸出直插少年雙眼,少年忙不迭地仰身避過,長臉漢子卻順勢下拖,兩指扶過他的肩膀,少年頓覺痛入骨髓,手中的長劍叮啷一聲落到地上。
眼看勝負已分,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忽從一旁的樹梢縱下,全身勁道灌於匕首上劃出颼颼風聲刺出,如雷電乍現,來勢猛惡已極。手腕更是連連點出,看不清他究竟刺向何方,瘦臉漢子方抬頭便見寒光一閃,匕首已刺入胸口,他哼也沒哼一聲便即倒斃當場。
「楊大哥,好一招『星落凡塵』。」少年氣喘吁吁地說道。
「要不是你故意露出破綻,我也沒那麼容易得手。」楊風凌苦笑道:「言弟,你的傷不礙事吧?」
「不礙事、不礙事。」夏孟言勉力調勻氣息,走到長臉漢子的屍身旁,一腳踢翻了過來仔細端詳:「嘿,瞧他沒拔劍,方才怕還是手下容情了。」
楊風凌面色沉沉地點個頭:「瞧他武功,就算我們兩個並肩子上也未必能夠討得了好法。」
夏孟言讚道:「幸虧楊大哥定得好計策。」
「倒讓你吃苦了。」
「大哥說得這什麼話?」夏孟言嘻嘻一笑:「我兄弟倆一同闖蕩江湖,還在意這點小事做啥?」
楊風凌笑道:「那是,回去我們倆不醉不歸……。」
一陣腳步聲傳來,夏孟二人一回頭,忽地一齊住了口做不得聲,卻原來是一位妙齡少女。只見少女一張清清秀秀的瓜子臉,縱然臉色憔悴、秀髮散亂,白皙的臉頰兀自垂著淚痕,卻依舊掩不住她的絕美容光,反而更加惹人愛憐。
少女一行禮,哽咽地說道:「多謝二位大俠出手相助。」
「妳便是葉先生的千金吧?」楊風凌回過神:「姑娘有沒有受傷?」
「我、我還好,只是是爹爹……爹和娘都給這惡徒打死啦。」少女哇地哭了出來,楊風凌微一遲疑,瞥了夏孟言一眼後,走上前去輕拍葉姑娘的肩膀,柔聲安慰她。
少女不住啜泣著,好一會兒才幽聲說道:「爹和娘都死了,我又能到那兒去呢?還不如……不如一死了之,不會給惡人欺侮。」
楊風凌連忙說道:「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話,暫就和我們兄弟倆一道走吧,我們會保妳平安的。」
夏孟言終於回過神,此刻他也不好插口,便默默走到長臉漢子的屍身前,抽出了他配在腰際的長劍把玩。
「龍、龍麟劍。」
楊凌風聽到一聲驚呼,他的臉色一變,連忙撲了過去:「言弟,你說什麼?」
夏孟言此時臉上已無絲毫血色,瞧著手中的長劍怔怔發呆:「楊大哥,這只怕就是江湖三大幫中『雷龍幫』的鎮幫之寶龍麟劍啊,卻怎麼會在這裡?」
楊風凌仔細一瞧,那劍鞘上有著精心刻製的雕紋,乍看之下猶如栩栩如生的龍鱗,他飛快地伸手一拔,頓時寒光暴射,離劍鋒數吋便覺肌膚一陣發涼:「真、真是龍麟劍,這人怕不是雷龍幫主唯一的兒子,『狂龍劍』龍豪武。」
「怪不得武功這般硬。」夏孟言臉色慘白,回想方才長臉漢子若抽出這神兵利劍,只怕一招之間便能將自己連人帶劍砍成二截,卻教他如何不感到心驚?
夏孟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即動手掩埋屍體,心知這一路江湖險阻,怕又要更加凶險了。
酒館裡,夏孟二人舉杯一乾而盡,但他們凝重的神情與其說是慶賀,更像是在喝悶酒一般。
「楊大哥,怎麼辦?」喝得四五分醉了,夏孟言終於開口說道:「今後,只怕再不能這樣喝酒了。」
「是了,今後一步一凶險,再無一日安寧。」楊風凌又乾了一杯酒。
夏孟言喃喃說道:「但即使如此,我並不後悔踏足江湖,也不後悔做這行俠仗義之事,一點都不後悔。」
「後悔?言弟,你怎會後悔?只怕你是愛上了這位葉姑娘吧?」楊風凌取笑道,臉上的神情卻有些緊張。
「哼,楊大哥不也是嗎?」夏孟言不甘示弱地反擊。
兩人緊緊地盯住彼此,忽地一齊縱聲大笑,他們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彼此間又有什麼事情能夠不一笑置之的呢?
此刻,夏孟言的眼底有著深深的悲哀,而那悲哀又在他的豪爽天性下化作決意:「我不想死,一點也不想死。」
「對了,言弟你不是那人身上搜到了劍譜,何不拿出來瞧瞧?」
「是了!」在死的絕境之中,忽然又抓到了生的希望,夏孟言迫不及待地翻開劍譜,只瞧了幾頁便喜極而呼:「斬龍劍法!這便是名動天下的斬龍劍譜。」
翻了幾頁,夏孟言又怔了怔:「這……怎的每一招都是硬砍硬磔的招式,這真是武林中人聞之色變的絕殺劍招嗎?」
「是了,這就是了。」素來冷靜的楊風凌也難掩激動,他拿出了龍麟劍道:「這龍麟劍確是削鐵如泥的神兵,使劍者無須見招拆招,只要招招致敵要害便行。一劍砍去,對方若是隔擋便是劍毀人亡,但若不試圖擋開,又怎避得過這唯有龍麟劍方能使出的霸道已極的劍招?」
「憑這柄雷麟劍與這雷龍劍法,或可稱雄江湖。」夏孟言喜道,兩人盯著龍麟劍的眼神,都多了一分難以掩藏的渴望。獨步武林、稱霸一方,哪個武林人沒有這樣的夢想?如今,這已不是夢,而是近在眼前的可能。
忽地,夏孟言垂下頭:「但是,葉姑娘……我們不能帶葉姑娘走,我們兄弟固然能倚這神劍拚死一拚,卻不能再讓這武林傷她一分一毫。」
楊風凌點點頭:「行走江湖,任你是天大的功夫都難保萬無一失,但憑我們眼下的武功,光能自保便不錯了,更何況前頭還有更大的危難呢?」
「楊大哥,我們何不就此不再踏足江湖,找個地方藏起來,不行嗎?」
「只怕你是想和葉姑娘長相廝守吧?」楊風凌笑了笑,又嘆了一口氣:「言弟,別小看這天下第一大幫的手段,遲早他們是會找上咱們的。」
「但是,我也不放心蘇姑娘一個人。」沉默持續了片晌,夏孟言堅定地開了口,那是下定決心的聲音:「得有人留下來。」
「有人留下來,就得有人走下去。」楊風凌忽地說道。
夏孟言一怔:「楊大哥,你的意思是?」
「縱使我們再怎麼掩蓋痕跡,最後定還是會被雷龍幫的人找著。不過,這樣子又如何呢?若有人大剌剌地拿著龍麟劍行走江湖,怕還沒人知道究竟是誰殺了雷龍幫的二當家嗎?」楊風凌的目光灼灼:「或許,另一個人就可逃過追殺。」
「楊大哥……。」
「言弟,我們在這兒分別吧,葉姑娘只有一個,龍麟劍也只有一把。」楊風凌緩緩說道:「眼前就這兩條路,或是獨步武林,或從此洗手退隱。」
是武林的快意恩仇,還是情人的溫柔情鄉?兩人的命運將在此分開,而他們也知道,除此之外,更沒有其他道路了。
於是,夏孟言緩緩地點了點頭:「楊大哥,你決定吧!」
楊風凌卻笑了:「不,言弟,在武林,就以武林的方式來決定吧。」
夏孟言也笑了:「是了,楊大哥,在分別之前,我們確實該分個勝負。」
兩人已醉了,手卻一抖也沒抖地拔出武器,一場決定命運的比試開始了。
比試的勝負,究竟是如何呢?由誰決定,又如何決定?
夏孟言和楊思語二人奔過半個城區,楊家大宅已近在眼前。
「小劉、小劉,快開門啊!」一到大門前,楊思語就出生叫道,卻久久未有人回應。
兩人交換了個眼神,一齊縱身躍起,翻過牆落入庭院之中。
「啪搭」,楊思語甫落地面,便覺足底一滑險些摔跤,他低頭一看,忍不住驚呼出聲:「血,是血!」
「快走。」夏孟言沉下臉,拉著楊思語向前疾奔。
「啊,小劉、小劉!」一打開門,一具屍體便滾了出來,楊思語驚呼出聲,抬頭一看,又見到一具屍體被刀釘牢在牆上,他倒退三步:「劉、劉嬸。」
「你走前面,我幫你守住後頭,免人襲擊。」夏孟言在楊思語身後擋住他,輕聲對他說。
一路上,不時看見一具具的屍體,楊思語終於不再驚呼,而是青著臉默默往前走,只在嘴裡喃喃不清地碎語著:「滅、滅門,滅門啊。」
往宅子深處前進,終於,楊思語來到了父親的房間。他忽地清醒了過來,喊道:「爹,你沒事嗎?」
楊思語急匆匆推門而入,忽地發覺劍光一閃,一柄匕首刺了過來。他慌忙向後避去,但蒙面人劍式連綿,楊思語只來得及叫一聲夏大哥,匕首已要刺入他的咽喉。
忽地,匕首在最後一剎那緊貼著楊思語的咽喉停了下來。楊思語一動也不敢動,只能用眼角餘光求救的向後望去,卻見夏孟言也一動沒動,只是冷冷地站在楊思語後面,輕鬆的姿態一點也沒有要動手幫忙的意思,楊思語忽然覺得心中一片發涼。
「你下不了手的。」夏孟言直直盯著蒙面人道:「那畢竟是你的親身骨血。」
蒙面人啞著嗓子說道:「你知道?」
「我知道,城裡的禁令,是楊家下的命令,我已向衛兵口中打探出來了。」夏孟言道:「我早該猜到的,這不是仇殺,是翻悔。」
「早知如此,我也不用費煞多苦心拖住時間,還你們精心布置成滅門的樣子。」蒙面人冷笑數聲。
「還不快收手?」夏孟言忽地喝道:「那畢竟是你的親生兒子啊。」
「父親……。」
蒙面人冷冷看了楊思語一眼:「不,你該是他的孩子才對。」
「所以,你已知道了,那場比試的結果……。」夏孟言闔上雙眼,又忽地睜開眼睛看向楊思語:「確實,我才該是你的父親。」
夏孟言看向蒙面人:「那時候,我們做了選擇。」
「不,是你做了選擇。」
「我做錯了。」
「你做錯了。」
夏孟言緩緩說道:「我本以為,這樣子你會活得快樂。」
「你道這真是我要的生活?我們是武林人,本該過得是刀下舔血的日子。」
夏孟言望向蒙面客,語氣沉重地問道:「你,後悔了嗎?」
「你不後悔嗎?」
「為何要動手?」
「我若不動手……。」蒙面人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就走不了了。」
夏孟言嘆了一口氣:「你走吧。」
「你呢?」
「我不走了。」夏孟言手一抖,長劍落到了地上,絕頂神劍,龍麟劍。
而蒙面客拾起長劍,一步也不留地向外走。
* * *
東寧州,嘉義府,府城。
在新榮街與海通街的交會處,坐落一棟三層樓高的建築,金邊紅漆,磚瓦儼然,甚為氣派。奇怪的是,從外邊看去,竟沒有掛個畫龍點睛的匾額。
一名年輕幫眾小跑著進了大門,出示身分令牌,得到看門幫眾的放行,便又急匆匆地穿過大廳。原來,那白紙黑墨的「雷龍幫」三個大字竟是被放在了門內。
一些不夠資歷進入議事堂的幫眾在外邊交頭接耳。
「欸欸你們聽說了嗎?少幫主他──」
「呔!別瞎說……嗯,我覺得這應該是謠言吧?」
方才那名趕來的年輕幫眾沒有理會這群人,逕直往大廳後方而去,經過第二重把守,加入了人群後方。
議事堂已聚集了百來人,男女老少、衣著各不相同,但仔細看去,皆在某個地方繡或刺了隻歪歪扭扭的東西,有點像被雷打到的蛇。
最裡邊擺著一張大方桌,主位上端坐一名五十來歲的高瘦男子,面容嚴肅地聽著一名看似稍有地位的幫眾的報告。
「……之後我們又調集了附近三府分堂的弟兄協尋,結果終於在四天前,於金溝縣的郊外、八里亭附近發現了少幫主屍身。經過臨時商議,當時發現的弟兄決定就地火化、將骨灰送回鄉安葬,目前正在半路上。」
「唉!這事俺早已料到。」主位上那人的聲音意外地低沉,如有雷聲隆隆。「那麼龍鱗劍呢?本幫的寶貝,最好多多增派人手護送。」
「……稟幫主……」先前報告的那人面有難色,看向旁邊的弟兄。
旁面那人勉強開口:「──龍鱗劍──」卻又是說不下去。
第三人硬著頭皮接口道:「──龍鱗劍已經被賊人搶走了,還有斬龍劍譜也是。」
一陣靜默,針落可聞。只見高瘦男子原本拿著骨董毛筆把玩的手微微顫抖。「兩位副幫主、各位長老、堂主、立過一等功的弟兄,留下來。」他緩緩說道。
隊列後端的幫眾聞聲而起,一陣推凳子的嘈雜後,大門砰的一聲關上,議事堂再度恢復寂靜,只剩下不到二十人。
「他媽的那可是龍鱗劍!」一聲暴吼:「俺們他媽的鎮幫之寶龍鱗劍啊!」
雷龍幫主盛怒的肢體語言宛如要使出龍爪功,站在正面的幫眾不禁退了半步。「上上星期,虧老子還把它擦得發亮!結果現在倒好,武兒死了、還把劍和劍譜一起丟掉!那賊子真他媽該死、該死!還有跟著武兒那群人淨是些飯桶廢物!」
「請幫主息怒啊龍鱗劍和斬龍劍譜再奪回來就可──」一名幫眾急促地說道。
「你癡呆!哪那麼容易啊?腦袋裝的渣渣!」
「幫主,您這樣說有些──」
「你他媽等那賊子偷學了斬龍劍法再來說說看,」雷龍幫主將手中骨董毛筆一摔,「氣死偶咧!」
雷龍幫主推開椅子,對著眾人又是一頓叫罵:「俺也知道俺那兒子愛惹事又容易大意,臨行前還特別交代他們要盯好他,結果才半個月不到就出事,俺與其花錢養這些拉基還不如拿去搞婊子!」聲音之大,連議事堂的厚重大門都有些阻擋不住,不少地位較低的幫眾聚在門外偷聽。「多少年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這樣挑衅咱雷龍幫!若非總堂還有要事,俺很不得親自去把那賊人打爛個蛋,然後剁碎了餵魚再送去給閻羅王!」
堪堪罵完,雷龍幫主坐回椅子上,又道:「之前幾曾想過,我到東寧省來,為的就是給豪武接風洗塵,一夕之間卻陰陽兩隔。他武功可是好棒、好棒的!定是被人用奸計所害……反了他,俺龍驚雷的兒子看上的姑娘……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既然如此那就準備好血債血償吧,你們都給俺聽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追殺到底!」
一位副幫主出去安排事務,剩下十餘人仍留在議事堂內。
「呃,幫主您看這……本幫第二把交椅,總不能空著吧。」
龍驚雷瞪了那人一眼。旁人也跟著瞪過去,心道這廝真他媽白目,不見幫主剛經歷喪子之痛嗎?
「我打算讓我的女兒──」
另一人搶著道:「幫主不可啊!在下說句不好聽的:令嬡恐怕難以服眾。」
「是啊是啊,要帶領咱們雷龍幫這麼大一個幫會……」有人附和著。
喀嚓,木質扶手被生生捏碎:「姓陸的,你剛才是打斷我說話?」龍驚雷面色陰沉,威勢逼人。
「不敢,幫主恕罪。但小的也是實話實說。以前龍豪武龍少幫主在的時候,雖然私行稍不檢點,但他行事果敢、武功在同輩中罕有敵手、又很照顧幫內弟兄,大夥兒也才服著他。」
龍驚雷冷笑。陸長老真機靈啊,明褒暗貶、指桑罵槐,當大家都是傻子?
見氣氛尷尬,一名儒生打扮的男子走到前列。
「陳先生有何見解?」龍驚雷耐著性子問道。
那陳先生手搖羽扇,柄上繪有龍形圖樣及翻滾雲紋,雷龍幫內有些人戲稱他臥龍軍師。「依在下淺見,幫主尚且身強體健,而此刻本幫重寶失落,乃第一要務,待尋回龍鱗劍與龍鱗劍譜,再決定後繼者也不遲。」
龍驚雷面色稍緩:「然後呢?」
「不妨如此這般:本幫幫眾,凡是奪回本幫鎮幫之寶者,堂主以下,直升堂主,以上則暫居第二把交椅,考核一段時間,若無重大疏失,就將位置坐實。」
「對對,陳兄弟說得對。」「臥龍軍師高見。」此話一出得到許多人贊同。
「……那就這麼定案,散了吧。」
陸長老還欲說些什麼,卻看見徐副幫主朝自己連使眼色。隨後兩人默默聯袂離開。
帷幔低垂,從大床拉出的層層綢緞幾乎占滿了整個房間,輕煙繚繞,勾捻著美好幻覺的癮。
「那群老頭子真的這樣說?」一道女聲響起。
漫不經心,又帶了點興味。
一隻纖細的手從大床垂下的帷幔中伸出,那隻手的指頭特別細長,卻也使得指節明顯,顏色很白,是幾乎無血色的病態的白,小指的指甲特別特別長且尖利。
「罷了,只要別太鬧騰就好。」她又道,並用食指勾起了床邊一名女子的下巴,女子抬頭,目光盡顯癡戀,若夏楊二人在此必會震驚——這人竟是他們拚死拚活救下的葉家千金葉芸芸!
「小貓,與我說說,這幾日那兩人的動態。」
「那兩人成日在酒館裡飲酒,吃也同席,睡也同房,果真就像龍姐姐說的,過從甚密,要不是龍姐姐的提點,芸兒怕是......」葉芸芸被唇上輕點的一指打斷了話。
「莫再說此話。小貓,姐姐我接近你的原因並非善念,姐姐留情的對象也非僅你一人,如此,你仍願將真心予我?」
「我願、我願意的!芸兒知道龍姐姐是為了對夏楊二人復仇才找上芸兒,也知道像龍姐姐這樣迷人的女子絕不可能只屬於芸兒一人......但,只要芸兒能為龍姐姐做些事,芸兒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呵呵,真是個傻姑娘啊......你可知,這一諾便得賠上你的一生幸福嗎?若芸兒不願,龍姐姐還是可以為你尋一良人,不必你親身淌入這髒水......」
「但那樣的話芸兒與龍姐姐便只會有這幾日的緣分而已了!芸兒不要這樣!不要!」
「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龍姓女子為了安撫住情緒激動的葉芸芸,探出了半個身子,將葉芸芸半擁入懷。
良久後,龍姓女子才放開葉芸芸,並從床深處拿出一只鮮紅的果子:「讓你在每日食物裡下的藥,也到了該收成的時候了。這個果子你拿好,讓他們其中一人吃下,我想想,就讓姓楊的吃好了,今日過後姓楊的應該會一直待在床上無法動彈,你且找個照顧的理由,讓他把這顆果實吃下去。懂了嗎?」
「好的,龍姐姐,芸兒並定會完成龍姐姐交代的事。」
「好,那去吧,你不能在外待太久。」
「那我先走了,龍姐姐。」葉芸芸三步一回頭,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餘下龍姓女子一人,她下了床,拿起桌上放著的酒,為自己倒了一杯,拿著酒杯穿過層層帷幔,來到窗邊,略寬敞的窗台上,放著一盤進行到一半的棋局。
窗外,月色正濃,快要隱去的下弦月高掛在上,灰黑的雲圍繞著,偶而透著流光。
「殺了我可愛的弟弟,就用你全家性命陪葬,這才符合我龍蛇香的原則,不是?寧城楊家啊......這麼一個悠久的大世家,想滅了,這棋可得佈久點才行。」龍蛇香頓了頓,在棋盤上落下一枚黑子,「不過,這最重要的一子已經到手,滅門,將會是楊家必然的終局。倒是......」
龍蛇香又拿起了一枚白子,卻只是留在指上把玩。
「那個姓夏的......夏孟言是吧?我倒是從他身上聞到了同類的味道。既是同類,幫上一把倒也無妨。高高捧起,跌下來,也才會更痛不是?你們可得陪我玩久點啊,新玩具們。」
龍蛇香將酒杯裡餘下的酒朝窗外撒出,發出了銀鈴般的愉悅笑聲。
「夏大哥!比試、比試到底是怎麼回事?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做!到底為什麼!」楊思語好不容易從震驚和悲痛中緩過勁,便急著追問。
「比試啊......唉......」
夏孟言撇開了頭,不願去看那雙還未受到江湖黑暗汙染的眼,最終,他才將事情娓娓道來:「那是......」
時間回到十幾年前,夏孟言和楊風凌交纏的命運的轉捩點。
荒郊野外,杳無人煙,雲散月現,藉著月光才見得有二人執壺對立於荒草之間,風過,草偃,酒壺落地,碎裂聲像為這場比試拉開了序幕,二人身形一晃,消失於原地。
砰!砰!砰!
一時之間,掌與掌相擊的聲音不絕於耳,帶著排山倒海的氣勢,互相朝著對方猛攻。
掌肉相交之處,內力湧動、翻騰,倒是因為年輕,不甚渾厚,卻透著鋒芒。
夏孟言知道自己這時占了上風,因為楊風凌的「星落凡塵」貴在出奇制勝,現在兩人直面對掌,楊風凌的招式時在占不了好處。
於是夏孟言招招進逼,欲搶先機。
在楊風凌努力防守之隙,一掌虛晃,騙得楊風凌反手抵禦,卻一個不小心門戶大開。
夏孟言掌風直進,然而楊風凌卻也非省油的燈,上身往後一仰,勘勘避過。夏孟言一招過後卻未立即收回,轉掌為爪,抓住了楊風凌的衣領就是順勢一帶,眼看楊風凌就要被夏孟言給放倒在地!
卻見楊風凌唇角一勾,竟自己沉氣腹中加速落地,然後靠著地面伸腳一踢,順著夏孟言傾身的方向踢出,欲使夏孟言用一個狗吃屎的姿勢落下。
然而夏孟言怎麼可能沒有後招?雙手撐地一個前滾翻便能重回進攻的起手勢,然而楊風凌卻抓住了夏孟言落地前的那一秒,一個鯉魚打挺,瞬間欺身向前,以一個極近距離使出了自己的獨門絕招——
「星落凡塵!」
正處於僵直狀態的夏孟言根本避無可避!
如繁星殞落的掌勢卻在夏孟言的眼前勘勘停下,旋即,響起了楊風凌的笑聲:
「哈哈哈......言弟,是你輸了!既然如此,就讓大哥我拿走這把龍鱗劍,從此浪跡天涯吧!哈哈哈......」
「原來,這是你所想的嗎?夏大哥。」夏孟言輕聲說著,似乎怕驚擾了床榻上說著夢話的人。
這裡不是酒館,不是交戰的荒郊野外,這裡,只是一間普普通通的房間。
夏孟言坐在床的外側,而床的內側是熟睡的楊風凌。
「夢香,引出美好的夢境。在這蠻荒之地竟然有這等神奇的藥,真是讓人驚奇。也好在有這藥,才能這麼輕易的放倒楊大哥......真是,想我們二人剛結伴行走江湖的時候,還是我要保護夏大哥你呢!現在竟然是你比我強大了。」
夏孟言見楊風凌似乎被頭上豎起的頭髮喀得有點不舒服,便伸手幫他解開了束髮,一邊不斷喃喃自語著:
「夏大哥你知道嗎?我不想死,但我更不想你死。所以,抱歉了。我已經傳書給楊伯伯了,這裡離楊家很遠,但走順風的海路應該會快得多,在楊家接你的人來之前,你就先睡著吧。」
「就讓一切回到最初,我走我的江湖,你回去做你的世家子弟,繼承家業,不用再經歷這江湖得風風雨雨、刀光劍影。若不是我,當年你也不會進入江湖,我很抱歉當年將你拉入江湖,但我其實並不後悔,因為我......」
夏孟言猛地禁音,用力抿著唇,將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吞了進去。
不,不行,不行說。
夏孟言深吸了一口氣,將駭人聽聞的話收了回去,因為他知道在這個年代,這是絕不允許的事情,他不願楊大哥被自己牽連,更何況過了這幾日,他們便將義無反顧地走向道路的兩端,再也不能同行。
夏孟言講完了這段過去後,久久不能回神,良久,才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這個故事已經在他心中壓得太久、太久了,久到令他日日夜夜難以忘懷,心頭始終存著這一心魔,他的掌,已經不再如過去那般純粹了。
「我走我的江湖,你過你的世家子弟生活,一切回到最初,這樣難道不好嗎?」這是夏孟言的疑問,那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的人啊,大概永遠也聽不見了吧。
「這便是所謂人各有志,強求不得啊。」
忽然,大門外突兀地響起一道清朗的女聲。
「來者何人?」夏孟言猛地一驚,轉過身,提聲問道。
「小女子,龍蛇香。」那道女聲回道,夏孟言和楊思語朝大門看去,便見有一提擔老漢摟著一名少婦緩緩走來。
「龍蛇香?可是雷龍幫的魔龍女龍蛇香?......等等......」正問著,夏孟言突然覺得緩步走來的少婦模樣有點眼熟,微微瞇起眼,語氣中帶著驚疑:「你是......葉姑娘?」
「好久不見,應該有十幾年了吧,久疏問候,還請見諒,夏大俠。」少婦用衣袖輕掩著嘴,笑道。
夏孟言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便被提擔老漢出聲打斷,明明打扮做老男人的模樣,卻發出了女子的聲線,他......不,是她說:
「龍蛇香,正是小女子。夏孟言,久仰大名,雷龍幫這十多年來和大俠相鬥了很久,這倒是你我第一次見面呢。」
「魔龍女,雷龍幫裡頭最特殊的存在,不是幫主卻擁有和幫主不相上下的地位,甚至可以說是雷龍幫真正的幫主也不為過,傳言神出鬼沒,不喜被拘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到,這不知是夏某的幸或不幸。」
「不,不是遇到。」龍蛇香說,「小女子是特別來見你的,夏大俠。畢竟這局棋即將終了,若是結束的不明不白,對你這麼一個重要的棋子來說,未免太不尊重了,不是?」
「魔龍女這話可讓夏某不太明白。」
龍蛇香不回話,伸出了一根指頭放在自己畫出乾裂模樣的唇前,示意著夏孟言且往在場的另外兩人看去。
「......娘?」楊思語有些遲疑的朝少婦喚道。
這時夏孟言才猛地想起,當年最後和楊風凌結婚的不正是這位葉家的遺孤,葉雲雲葉大小姐嗎?這樣說來,她也應當是楊思語的母親才對。
卻不料,少婦激動地朝楊思語喝道:「別叫我娘!我才不是你這個男人生的怪物的娘!」
楊思語被眼前這名明明和母親長得一模一樣,卻沒有過去母親那種溫潤柔美的少婦給嚇了一大跳,嘴裡重複著少婦那尖銳的話:「什、什麼?......男人生......?」
「......男人生?難不成、難不成......?」夏孟言似乎想到了什麼,說話竟有些打顫起來。
龍蛇香接過話,給了夏孟言一個肯定的答案:「是了,是你呢,夏大俠。」
「不可能!這個世上怎麼可能有男人生子的事!妖女休得胡說!」
「呵呵,這世上,其實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呢。就像是讓人做美夢的藥,據稱這世上也有一種特別的果實,吃了無論男女皆可產子,而傳言有這種特殊的果實的產地就在夏大俠十分熟悉,喔不,或許說是夏大俠人生的轉捩點也不為過呢。」龍蛇香一邊把玩著葉云云的髮梢,一邊用著貓戲老鼠的輕鬆語氣笑道,一名老漢做出這有些女氣的姿勢著實令人感到怪異。
「不可能、不可能......」夏孟言面色發白,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夏大哥!到底怎麼回事!夏大哥!」楊思語語氣急促,緊緊抓住夏孟言的衣袖,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那根浮木。
自從那日夏孟言給楊風凌下藥之後,楊風凌便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這是夏孟言的主意,他不希望在楊家的人來接應之前出現變數,他只好這麼做。而對外,他只說楊風凌病了。
葉家千金是個好姑娘,聽夏孟言的說詞不疑有他,在夏孟言出門時會接過照顧楊風凌的工作,盡心盡力地看照著。夏孟言曾在窗外偷看過,那和諧的氣氛卻令他欲發沉默。
這才是他楊風凌該有的生活,和一位有家世的美麗女子共度一生,而非在江湖中過著風風雨雨、餐風露宿的苦日子,這才適合他,這才是他本來該有的日子。夏孟言不斷、不斷地說服著自己,卻感到心如刀割。
他是不正常的。這在他第一次遇見楊風凌的時候他就知道了,然而他的私心卻令他出了手。直到他看到了楊風凌看相葉姑娘的那個眼神,他忽然明白自己不該將他拉入這條不歸路,所以,趁著還有回頭的機會,他決定放手。
「哈哈,什麼愛上了這位葉姑娘,楊風凌啊楊風凌,你感覺我的眼神總落在葉姑娘身上,你怎麼沒感覺我的目光更多是落在你的身上啊......」夏孟言苦笑著,低語著,獨自喝著悶酒。
卻有腳步聲逐漸靠近。
「葉姑娘。」
夏孟言並未回頭,卻一語道出了對方的身分。
「夏大俠......雖然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你看來並不開心。若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無事。」夏孟言打斷了葉芸芸的話,「葉姑娘不必煩憂,這是江湖的事,就由我們江湖人解決就好。請葉姑娘放心,我們一定會負責你的安全。」
「我不是這個意思......」葉芸芸嘆了口氣,最後退讓:「但楊大俠如今臥病在床,夏大俠為此煩憂得食不下飯,卻只喝酒對身體實在不好啊。若夏大哥真的吃不下飯,我這裡有好些當地的一些果子,解渴開胃,還是請夏大俠多少吃點吧。」
「葉姑娘的好意夏某心領了。天色不早了,葉姑娘還是早點歇息吧,楊大哥那邊我會照顧的。」
「好吧。那我把水果放在楊大俠房裡的桌子上,夏大俠等等到楊大俠那邊時也好吃上幾口。」
接著,腳步聲慢慢遠去。
夏孟言又喝了好幾口酒,最後才慢悠悠地起身,腳步踉蹌地往楊風凌的房間走去。
一進房,夏孟言一眼便看到了桌上那鮮紅的大果子了。
「果真是鮮嫩欲滴的果實啊。」夏孟言讚道,手上便不客氣地伸了手,在衣襟上隨意一擦,便咬了一口。一口下去,飽滿果實裡的汁就噴了出來,鮮紅香甜,微酸,真是不錯,不過,可能是燈火幽晃的關係,那果汁看起來竟有點像溢出了的鮮血......
夏孟言搖了搖頭,將腦中那荒誕的想法驅趕出去。忽然發現自己不曉得什麼時候趴在了楊風凌的床邊,想了想,他拿著果子朝楊風凌探了過去。
床帳裡的楊風靈依然熟睡,毫無防備的睡顏令人不禁有想要觸碰的念想......不,不對,自已在想些什麼,不是已經決定要讓他走了嗎?夏孟言趕緊將腦裡的念頭揮去,繼續他原本的動作。
秉持著好東西要和好兄弟分享的信念,他單手撐起楊風凌的上身,另一隻手拿著被自己咬開的果子便往他唇邊送去,讓鮮甜的果汁濕潤楊風凌有些乾的嘴唇。
紅紅的果汁來到了楊風凌的嘴唇上,卻像是抹上了嫣紅的胭脂,映著一點房裡的火光顯得十分可口透亮。
鬼使神差的,夏孟言竟不知不覺低下了頭,用自己的嘴往那張唇攫去——
香唇入口,從未感受過的滋味。
不該這樣的,夏孟言心想,然而他卻已經停不下來,像枯木燃了,便一發不可收拾。
夏孟言先是吸吮著楊風凌唇上的果汁,接著再用舌頭敲開了閉起的唇和齒,在溫暖潮濕的口腔裡攪動了起來,在像小孩子得到夢寐以求的玩具般一陣興奮的進攻之後,他轉為細細品嘗、細細享受,舌尖滑過每顆潔白的牙,隱隱有種水的清香。這是夏孟言每天都會幫楊風凌清潔的地方,因為他知道楊風凌很愛乾淨,就算餐風露宿,也要就著露水每天清潔牙齒,他說這是門面,而夏孟言總覺得那是世家子弟的無謂矜持。雖然夏孟言並不討厭,因為是他。
漸漸地,夏孟言不再滿足於這小小的一塊,他想要更多、更多,探索更多的他。
他的嘴唇開始往下滑,滑到因躺著而高起的下巴,滑到了脖頸上那頑皮的喉結,上上下下,惹的夏孟言不禁作弄起了它。
而他的手也早在不知不覺間伸進了楊風凌的衣服裡,三兩下便把衣服解開了,雖然它本就有些鬆垮,卻還是因為夏孟言每天為其更衣,早已熟門熟路,這才能如此迅速。
坦露在夜色微涼的空氣中似乎讓楊風凌的身子起了點生理反應,微微顫了一下。夏孟言一眼就相中了楊風凌胸前的兩點朱紅,它們正在微涼的空氣中、在夏孟言的眼前緩緩的變紅。
然而夏孟言覺得還不夠。於是他俯下身,將其中一點朱紅含進嘴中,令一點朱紅則以兩指輕揉、捻又挑,模仿著另一邊舌頭對乳頭的攻勢,再互換。重新回到空氣的懷抱時,兩個乳尖變得紅腫又潤滑,還帶有一圈粉紅的痕跡。
夏孟言看著這個成果,很是滿意,便繼續馬不停蹄地在楊風凌上上下下留下自己到此一遊的印記,舔著腋下、在肚臍打轉、玩弄乳尖,看著楊風凌身子微微顫抖的模樣,夏孟言感覺得到身下的一頭猛獸已經悄悄硬挺了起來。
「唔......言......啊......」似乎被勾起了什麼東西,楊風凌竟然忽然發出了聲音,隱隱約約像是斷斷續續的,叫喚。
夏孟言一個機伶,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僵在原處,他看楊風凌的嘴唇還在蠕動著說著什麼,躊躇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湊上前去聽。
「......言、啊......言弟......言......給......」
......啊,原來,這是夢啊。
夏孟言自己下的藥他知道,楊風凌這段時間是不會醒來的,所以,這果然只是一場夢。
既然是夢,就讓自己放縱一回吧!
想到此,夏孟言原本頓住的手又開始鬧騰起來,甚至更加激烈、大膽。
他將手往楊風凌的後庭探去,僅聽人說過而不曾實踐過的夏孟言臉上有點紅,不知是興奮、緊張或是害羞,他的指頭在楊風凌的後庭不斷打著圈,一點、一點試圖鬆開那個口,而嘴巴也不曾停下,不斷徘徊在可以令楊風凌的身子動情的地方。
終於,楊風凌的後庭似乎有些放鬆了下來,夏孟言便迫不及待地伸進了一指。
「啊!痛!......嗚言弟......」
楊風凌身子用力顫了一下,夏孟言看到楊風凌似乎連腳趾頭都縮了縮,他用意志力勘勘忍住自己的躁動。就算只是夢,夏孟言也不願楊風凌痛到,他目光轉了轉,在手邊一側看到了被自己扔在一邊的紅色果子。
於是他伸手一抓,在手上沾滿了濕滑的汁,再度往楊風凌的後庭試探去。他的動作很輕、很柔,不再如第一次那樣毛毛躁躁,先是一指、再是二指、第三......
等到夏孟言為楊風凌好不容易幫楊風凌擴張完,他看到了眼前思思念念的人兒在床上不自覺地磨蹭著下體,還不住的往自己靠近,皺起的眉看起來十分難受,他終於再也壓不住身下巨獸的喧騰,迅速褪去自己一身青衣藍衫。
壓抑已久的猛獸出匣,沒有吼叫聲,卻張揚著自己猙獰的面容。
夏孟言執起楊風凌的手,讓他握住了自己張揚的下身。
「楊大哥......凌,給我好不好?」
夏孟言小心翼翼地問,渴望與害怕讓他的手顫抖著,卻不願放開。
「......言弟......言......願、願意......你......進來......唔!」
猛虎剛出匣,卻又進了另一個牢籠,卻是心甘情願,甚至,迫不及待。
希望,真希望這個夢永遠、永遠不要醒,夏孟言心想,他的動作卻不曾停下半分。
等夏孟言再度醒來之時,卻是幾日之後,而楊風凌和葉姑娘竟已不見蹤影,問了打尖處的掌櫃,得知楊家的人已經來接走了楊風凌。然而夏孟言隱約感覺不對,遂打算回寧城確認楊風凌的狀況,然而還在路途中卻聽到了寧城楊家昭告天下的喜事——楊家的小兒子楊風凌即將和葉家千金葉芸芸成婚。
於是夏孟言便打消了前去寧城的念頭,足跟一轉,一股腦兒扎進了江湖的風風雨雨。
五年後,江湖上多了一位武功高強的大俠,此人手持曾屬於雷龍幫的龍鱗劍,和雷龍幫相鬥了近十年,漸漸地,龍鱗劍再不是說到雷龍幫必定提上一提的至寶,而成了一位江湖上令人聞之色變的大俠的標籤,那人便是——遊龍血劍夏孟言!
和那人交纏的回憶、在那之後自己經歷的江湖險惡,種種過往令夏孟言的情緒到達了臨界點,然而這時的他卻反倒冷靜了下來。
龍蛇香知道自己的秘密,如果楊思語真的是自己和楊風凌的結晶......那麼為了楊風凌,此人絕不可留!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夏孟言厲聲喝道,語氣中隱含冰冷殺機。
「在質問我之前,不妨先看看這個吧?」
龍蛇香輕輕鬆鬆扔出了一柄劍,赫然是龍鱗劍!
夏孟言看到那把劍,眼睛慢慢瞪大。
接著,龍蛇香將放在腳邊的擔子勾著的兩個籮筐以腳尖挑起,再以以掌力推出,送到了夏孟言跟前。
夏孟言已有了不好的預感,忍著心底欲噴發的情緒,衣袖一揮,掌風捲起那籮筐裡蓋著的布,裡頭的東西赫然出現在眼前——那是頂新鮮的一顆人頭啊!
覆著面黑布滑落,露出那張蒼老了十年,卻依然令夏孟言感到熟悉的面容。
「......不、不會的......不——」
夏孟言身子晃了晃,死撐著不願倒下。
龍蛇香可還不肯放過夏孟言呢,說來這可是自己玩了好久、好久的棋子了,怎麼能不在最後好好的享受這收成的果實呢?
於是龍蛇香繼續說道,那語氣可開心了:
「說起來,這傢伙可給他的兒子取了挺有趣的名字呢,楊思語,字不悔,到底是在思念著哪個語?又是在不悔著什麼呢?可惜,不悔,卻抵不過世事無常、時間無情啊。呵呵呵......」
「啊啊啊啊啊啊——」
夏孟言雙膝一跪,在鮮血覆滿的石地板上硬是敲出了兩個深深的孔洞,他仰天長嘯,發出聲嘶力竭的悲鳴,瞪大的雙眼沁出了血。
恍惚之間,夏孟言彷彿看到了他們年少時的初遇......
「 夏孟言,字子語,我是江湖人!」
「江湖啊......那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啊?」
「當然是一個充滿熱血、快意恩仇的地方啊!」
「聽起來真讓人嚮往啊......」
「嚮往什麼?不如親身體驗!」
「欸?可是、可是我......我很弱小......我還是待在這吧,待在這,想著你,你記得寄信回來就好......」
「怕什麼!讓我保護你!況且,我相信你一定會變強的!走吧!和我一起,闖蕩江湖!」
「我、我......好!這是你說的!我楊風凌跟定你了,你可要好好護我周全吶!言弟。」
早已被眼前揭露的真相沖昏了頭的楊思語呆坐在地,耳邊竟不知為何響起了夏孟言那段令人心寒的言語:
「江湖的風風雨雨,又有誰能真正保護重要的人呢?」
時已近晚,落霞將隱於西方,最後的夕陽染紅了天空,映著楊家滿門血紅,共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