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色的小貨車在55號州際公路上走走停停,駕駛似乎對於舊式的手排系統十分生疏,作為這附近唯一一台還在行駛的車輛而言更顯突兀。
「你以前車子是不是都開太高級,換了舊一點的就不會開?」
過長的劉海以黑色髮夾夾到髮際,年紀約莫二十來歲的女子,正透過黑框眼鏡,以懷疑的眼光看著一旁的駕駛。
「我的好姊妹,你來開。」駕駛雙手一攤,便在狹小的駕駛座中起身,與一旁的女子交換了座位。
穿搭著無袖的黑色皮製外套,剪了一頭俐落短髮的女性似乎早已拋下這件事,逕自欣賞起了窗外的景色。
「反正給你開,根本明天早上才會到目的地。」
「嘿,尤塔。那邊那台車說不定還能動,我們要不拋下這台破車。」短髮女子用她繡滿黑色刺青的手指著車窗外不遠的銀色轎車。
「誰管你啊。」尤塔不理會她的提議發動了車子。
「那回程我再來開。」女子似乎還沒打消念頭。
小貨車再次順利地發動,兩人都被慣性稍微往後帶動。除了比先前速度再快了些,還少了那令人不快的顛簸。
尤塔雖然正專心看著前方的路況,仍戳了一下短髮女子,要她處理駕駛座後方載物台的一些小事。
「還以為你沒發現。喂!小子,我可不想出個任務還要當保母。」龐克風格的女子對著後方的木箱抱怨。
瘦小的男孩從木箱後方慢慢探出頭來。
「對不起,瑪姬姐。」
「你應該知道沒經過允許偷跑出來,會受到什麼處罰吧。」瑪姬一臉愉悅地威脅著有些驚嚇的他。
「我……願意……接受懲罰,請讓我繼續跟你們去任務地點。」雖然語氣還有些顫抖,卻帶著幾分的堅定。
「雖然只是簡單的資源補給任務,但我可不保證你能安全回來。你懂吧,就算只是去『社區』附近農舍找個罐頭,都有人死掉。何況離家了十英里。」
「夠了,妳別再恐嚇他。既然都來了,我也不能半路放你下來,過來前面跟我們一起坐。」尤塔依舊盯著前方的路況,絲毫不敢鬆懈。
「看來本日保母出爐了。」瑪姬順勢點起了菸,享受一下尼古丁帶來的快感。
「別說得好像不甘你的事。」尤塔向她比了個中指。
不過,她沒有搭理,便將濃濃白煙吐向車窗外,瞬即消失在強勁的風壓中。
男孩鑽過駕駛座後方窗口,一個失足不小心跌到兩人之間,讓駕駛稍微控制不住方向,但握著方向盤和手排檔的雙手很快又讓小貨車回到該在的路上。
「新手嗎?」弄熄了菸頭,便扔出窗外。
尤塔沉默不語,耳根卻有些發紅。
「所以整天窩在家裡的膽小鬼怎麼突然敢出門,是發燒還是吃壞肚子?」
「因為……你們要去密西根州。」他小聲地說出了原因,引來瑪姬不悅的神情。
「啥?這算什麼理由。」
「妳忘了艾里特在災難發生前是住在那裡。」尤塔替他解釋道。
「妳是說那個經常起霧的爛地方,幹嘛還念念不忘。想家人?」
他點了點頭。
「別開玩笑,都一年……」話還沒說完,尤塔立刻伸手用力掐了瑪姬的臉頰,打斷了她要說的話。
「很痛!總之,我們只會到密西根州附近的邊界而已。你可不要抱太大期望,我們也不會在那裡待到晚上。」她摸了摸發紅的臉蛋。
艾里特低著頭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瑪姬也不打算繼續追問,便望向窗外重新點起了另支菸。
車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除了形同廢墟的城鎮和幾台停駛在路旁的車輛,他們三人與小貨車是這安靜世界中,帶來聲音的唯一來源。
一年,僅是一年的時間,不管繁華的都市抑或是熱鬧的小鎮,都不見文明殘留的跡象。白色是被大火燃燒後的灰燼與風吹日曬後剝落褪色的痕跡,也是除了自然的綠意之外,僅存的人工色彩,而稀薄的霧仍依稀在大樓間遊蕩。車上的兩位乘客都沉默地看著離公路有段距離的遠方。
但尤塔試圖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你偷溜出門,應該有帶些什麼吧?」她向著艾里特搭話。
男孩秀出了掛在腰間皮套的M9刺刀。
「這把好像有點太短。瑪姬,幫我拿袋子裡的那把給她。」
她隨便翻了翻靠在身後的束口袋,把裹著皮套的刀子扔給了艾里特。他一接到手,便好奇地將刀身從皮套抽出。
「這把是克爾喀大砍刀,砍刀的用法之前有教過你。因為你現在用槍的姿勢不穩,射不準也會浪費子彈。現在先用這把就好。」尤塔給了他肯定的笑容。
「但是……」卻讓艾里特感到有些為難。
「握好你的刀子,我們到了。」一旁的瑪姬難掩興奮之情,小貨車也停止了行駛。
在眼前的卻是臥倒在馬路正中央的大樹,蠻橫不講理地阻斷了前方的道路,樹下似乎還有個沒有腐爛且外表看起來完好無缺的可憐屍體。
「照這樣看來應該不是人為設計的?」三人下車後,尤塔率先提出了她對這情形的想法。
「但還是小心點。不過,讓我看看這傢伙帶了什麼好料。」瑪姬開始翻找屍體身上的行囊與口袋。
「艾里特,不用一直將砍刀握那麼緊。」
尤塔發現艾里特似乎感到相當緊張,便繼續說道。
「等那些東西來你再擺好架式,不然提早沒力氣可就不妙。遇到人的話,就先躲起來找個掩體,觀察後再行動。」
「這樣還是跟之前一樣,不能幫上你們任何忙。」他的語氣中透漏著失望。
「與其想著幫我們,活著還是比任何事都來得重要。」
瑪姬也翻找完屍體,手持著一些物品緩步走向他們。
「這傢伙除了身上放著啤酒外,都沒有啥好東西。」將其中一瓶拋給尤塔,其他的便塞入束口袋中。
「接下來,有兩種路線可以到我們的目的地。走一般道路會有些繞路,但隨時可躲進一旁的樹林,當然可能遇上一些它們。另外一條是鐵路,可以直接切到我們目標的小鎮,但單線道遇襲很難逃脫,當然也會遇上一些它們。我的經驗告訴我不要走鐵路比較好。」瑪姬分析了等會要採取的行動。
「但走鐵路比較省時間?」尤塔提出了跟她不同的見解。
「可是更危險。如果你執意的話,可以自己走走看。走吧,小子。」
「又不聽別人的意見!難道你認為你的判斷都是對的?」
「你待在外面的時間有比我久?省省吧,事情可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
「上次『山寨』打了過來,你的確救了大家。但要不是你跟他們發生爭執,羅西塔也不會死。」尤塔哀怨地瞪著瑪姬。
「你仔細想想,我們不先去突擊,那接下來『社區』會受到多大的傷害。羅西塔當時也是贊同我的想法,才會自願跟我們一起去行動。」
「那她就應該喪命嗎……連她的最後一面都無法見到。」眼淚已經在尤塔的眼眶內打轉。
「帶回來又能怎樣,妳會希望她從新活過來?」
「……」
尤塔也清楚知道因為羅西塔的犧牲,才讓更多的夥伴能回到家裡,但為什麼非得是她呢?她厭惡自己的偏袒、不公平,更討厭自己最喜歡的人無法回來的事實。
當時,瑪姬一定能保護她,她是這樣深信著。
「我的好姊妹,就不要賭氣。妳不是也很看重安全嗎?我們快走吧。」
「不要!」沒有理智的單詞從嘴裡脫口而出,她抹去了眼淚。
「蛤?你是有什麼毛病?……」還沒等瑪姬說完,女子早已背著步槍與束口袋,走向筆直延伸的鐵軌,身影看來孤單而顯得寂寞。
「妳不追上去嗎?」艾里特拉了稍微恍神充滿刺青的手。
「我相信她的生存能力,何況她現在只是心情差一點,她一直都明白自己生命的價值。至少她等等能好好發洩一下。」
「瑪姬姐,妳好了解她?」艾里特好奇提問。
「畢竟我來到『社區』後,她一直是我的搭檔。」
「好了,我們也別在這裡拖時間。小子,縮緊你的肛門,我們用跑的。看看是誰會比較慢。」
瑪姬將她的AK-103步槍打開保險,一手托著槍桿一手扶著槍身,槍口隨時做好射擊的準備。艾里特也如接力棒般握起了砍刀的刀柄,重量比他想得沉。金屬的刀面打磨得發亮,映照出他些許擔憂與不安的表情。
兩人便在了無人跡的馬路上向著前方小跑步而去。
***
「呼、呼,瑪姬姐等、等我一下。」艾里特氣喘吁吁地跟上了早已停下來的瑪姬。
他們抵達了小鎮與馬路相接的入口,而在瑪姬前方卻是早已坐著發呆的尤塔。黑色的AKU-94突擊步槍,正倚靠在她的身邊。
「沒想到你還是比我們快。」瑪姬感到有些失望。
「當然。你那條路幾乎是繞一大圈,而且多虧你開的那聲槍響,我來到這裡也只有遇到四隻。你們那邊呢?」
「也四隻。」她搭了把手,拉起坐在地上的尤塔。
「瑪姬姐,超厲害。邊跑邊開槍,槍法一樣超級準。」
艾里特湊了過來,尤塔也摸了摸他的頭。
「她有逼你做什麼嗎?」
「只有讓他多跑一下,當一下誘餌。現在也還在這裡,活蹦亂跳。」瑪姬很快地回答,但尤塔反而一臉不悅。
「難怪小孩子都不喜歡妳。」
引來艾里特一旁的嗤笑。
瑪姬雖然放下了她的步槍,但還是充滿警戒地詢問。
「尤塔,這裡大概荒廢多久。」
「上次這裡還有發現人是五個月前的事。」
「看來這裡也是夠偏僻。」
傾倒的籬笆、破碎的窗戶、停駛的汽車,住家前的草坪不受控地恣意生長,滿地的垃圾在空曠的街道上被強風吹起。原本居住著幾千人的小鎮已不見任何活人的蹤跡,更沒有那些東西在此徘迴。
它們可能也對這安靜的小鎮厭煩,而去尋找另個能引起他們興趣的場所。
但它們終究是怪物,殺害、轉化人類的怪物。
「就是這裡了。」尤塔指著眼前一家只有一層的連鎖綜合商店。
從告示牌與樣式推估這裡頭應該只會賣單純的裝飾、眼鏡和藥妝等簡單的商品,但從門口那乾涸許久的血漬與用力拍打門牆的手印,這裡可能也發生過隨處都會上演的事件。幾具有大量傷口的乾扁屍體橫躺在店家門口,看來是在完全轉化前,被結束生命或自我了斷。
「門是鎖的。」瑪姬確認後,向其他人打了手勢。
各自一站定位,柴刀便砍斷已有些鏽蝕的門把。厚重的鐵門被輕輕推開,發出金屬摩擦的尖鳴,瑪姬立即挺著步槍進入室內,隨後跟上的是艾里特,尤塔在確認後方安全,便將門輕輕帶上。緊湊的走道與相鄰並排的店舖,內部空間比他們想得更加狹小,幾乎靠著手電筒的燈光幾乎能見一半的店面。
然而,空氣裡除了乾燥與飄動的灰塵,連點濕氣都無法感受到。
「看來這裡很安全。」尤塔輕聲說道。
「但還要看看那鐵板後面有沒有其他東西。」
說完瑪姬便以她傲人的臂力拉起藥局窗口的鐵捲門,而尤塔的突擊步槍正緊盯著窗口的一切變化。有些顫抖的手讓艾里特的砍刀拿得有些不穩,但一切依舊安然無事。
瑪姬翻了過去,進到藥局。
「給我袋子。」她向外面的人喊道。
「拿抗生素、繃帶、食鹽水和優碘就好。」尤塔應聲,並將摺疊好的大塑膠袋仍了進去。
「管他的,我就盡量塞。」瑪姬開始將架上一罐罐藥品掃進袋中。
「你別浪費大家的力氣。」尤塔也跳了進去阻止她的行為。
艾里特知道自己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便開始逛起了店內的商品,各款式的眼鏡、蒙了厚重灰塵的首飾,與當時非常昂貴的相機,這些東西讓他想起了過去生活。
他也注意到了在藥局旁那扇緊閉的門,而門後感覺傳來了些騷動。他的第一反應便是想呼喊正在藥局拌嘴的兩人,但旋即又打消了主意。
若連這點事情都處理不好,那以後發生事情,他又只能躲在箱子內哭泣嗎?
他此刻握緊了手上的砍刀,輕輕旋開了未鎖的門把。
手電筒的燈照亮了這狹小幽暗的房間,迎來是血與腐肉的淡淡腥臭。
然後,艾里特看到了,一位綁著馬尾的女性屍體跪坐在角落,一支左輪手槍掉落在身旁,從右到左迸裂而出的血跡噴灑在牆上。
他的心裡感到了不安,便衝上前想仔細確認女子身份。
不是,不是他所熟識的那個人,雖然外型很像,但不是。
除了從腦袋穿過的彈孔並沒有明顯外傷,是選擇自己了斷生命的人……
突然一個力道抓住他背部的衣物。他急忙掙脫並撞上了眼前的屍體,砍刀還不小心從手中甩開。
他才發現打開的門後方一直都有個死角,而那東西就在那裡。
被薄霧纏身的怪物,雖然面容被霧所包覆,空洞的雙眼仍注視著他,在空中不斷揮舞的雙手,彷彿想觸及還差一段距離的艾里特,鎖在腳上的手銬限制了它的行動。
艾里特小心地延展了腳,將丟到一旁的砍刀迅速勾回。
「好,到手了。」砍刀再次回到他的手上。
他想起了尤塔教過,只要砍刀呈九十度地揮到對方頭上,就算不用太大力氣,也能藉角動量砍進對方腦袋,更何況它現在還被限制造了自由。
黑色的刀刃舉起後就順勢劈下,但不知是霧氣還是晃動,刀子削到了頭的側邊,嵌進了怪物的肩夾骨。它的雙手立刻抓住了艾里特。
「放開我。」他用盡全力地試圖掙脫,然而握住的力道越加強大。
然後,纏繞在怪物臉上的霧也逐漸撕開,露出狡黠的白齒。
「可惡……」艾里特仍不放棄想拔起陷進去的刀身。
「小子,繼續堅持,不過還是下次再來補考。」爽朗的聲音開玩笑般叫著他。
黃銅的子彈隨著一聲槍響,穿過了包覆的霧氣、射穿了腦袋。
沒有血跡或掙扎,怪物無聲息地倒下,周遭的霧氣也隨之散去。
「原來是小女孩轉變的,難怪沒有直接把你抓過去。」
「對不起,瑪姬姐。」艾里特失落地低著頭。
「其實我們一發現你不見就來找你,我們兩個都在一旁看你能不能成功解決這隻。」她指了還在用槍瞄著已倒地怪物的尤塔。
「她當然是反對,不過我才不管。你展現了你的決心,回去得要好好鍛練你的準度與臂力。」她用力拍了艾里特的背,差點讓他也跟著撲倒在地。
「總之,我們收集完要的藥品。得趕快回去,不然天黑後會看不清楚路況。」尤塔向另外兩人提議。
兩位女子頭也不回離開了儲藏室,而艾里特卻仍駐留在原地。
「艾里特,不走嗎?」
「等我一下就好。」
艾里特將身體逐漸隨著霧氣消散的少女怪物搬到角落的屍體旁。
「對不起,如果能早點來,說不定就能幫到你們。希望你們之後能再相見。」
少年關上了儲藏室的門,與他的夥伴離開了這家兩位少女沉睡的商店。
***
日暮西斜的天空,暖陽護送著三人回去的單軌鐵路上。手上的步槍都已上膛,隨時準備瞄準那些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
「怎麼這次就走鐵軌回去?」尤塔感到有種被馬姬忽悠的感覺。
「因為我們來的時候,在馬路那條開了一槍不裝消音器的,它們之後會往那裡聚集。回去抄個近路不是比較爽。」她講得一派輕鬆。
瑪姬翻找了她的束口袋並拿出了一瓶啤酒,「砰」氣泡與黃澄透明的酒水從瓶口滿溢而出,立刻豪爽一飲而盡,然後往旁邊一扔。
鋁罐敲擊到了鐵軌而鏗鏘作響。
「我絕對不會讓你開車。」尤塔堅決地告知了馬姬。
「一罐啤酒,才不會醉。」她拍了拍她豐滿的胸部,把艾里特拉了過來。
「小子,以後絕對不能變成像她這樣這樣一板一眼的大人。」
「變成你這樣才糟糕吧。艾里特,你覺得呢?」尤塔笑笑地看著他。
「不管是哪位,我都很喜歡。」他講完自己的臉就如同現在天色般潮紅。
然後,他走到兩人面前。
「我其實剛剛在那裡偷偷拿了東西要給你們。」
「哦。」兩位女子相視而笑。
「先是尤塔姐。」他從口袋拿出了了有羽毛雕飾的銀製手鍊,透澈的紫色水晶在夕陽下閃爍。銀色手鍊綁上了她的手腕。
尤塔拿起來端詳一番,似乎相當滿意。
「真是謝謝你,小紳士。不過,之後的練習我可不會手軟。」
「我一定會盡我的全力。瑪姬姐,換你。」
瑪姬走上前來。
「我可不太喜歡過於女性化的禮物。」
「那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他急忙地從口袋中拿出細長的項鍊,上頭有著黑曜石打磨而成的十字架,同時鑲嵌著深藍的寶石與浮誇的骷髏。
然後他示意要媽姬稍微蹲低點。他將項鍊掛上了她的項頸,微調下長度。
「品味還算可以。人生在世就是要賄賂,看來你總算懂事點了。」
她迅速地吻了下艾里特的前額,隨即臉頰泛起了紅暈。
「這是回禮。下次要去做什麼前,跟我說一聲吧。」
「真得很謝謝你們!即使我膽小、沒力氣,你們還是願意指導我,我要讓自己變得更強。成為之後能與你們並肩的夥伴。」
瑪姬再次摸了摸他的頭。
這時,耳邊響起悠遠的口哨聲,「少女的祈禱」飄渺而輕薄的在空蕩的鐵路迴盪,但瑪姬的臉卻刷成慘白。
「大家小心!」她和尤塔立刻架起手上的步槍瞄準著聲音來源的樹林。
但銀色的飛箭早已從林間激射而出,伴隨著死亡的銀弧飛往他們其中一人。
鋒利的箭頭不偏不倚地穿過了腦門,並從右眼窩而出。
鮮血從箭頭滴落,流過了臉頰墜向地面。
「瑪姬…..姐」
「尤……塔…….姐。」他斷斷續續地說出了兩位的名字。
「艾里特!」兩位女子同時憤怒地大喊,並向著右方的樹林開始掃射。
艾里特失去力氣緩緩地倒向地面,一邊的眼睛已經看不到任何事物。
他的視野逐漸被黑暗壟罩,唯一剩下還在眼中的遠方風景,是那被夕陽餘暉渲染的鮮紅流瀉在這片空曠的天空,和那後方逐漸到來的白霧。
黑暗奪走了他的視野。
最後,殘留的聲音是火藥迸裂與子彈撕裂空氣的嘶鳴。
艾里特用任何人都無法再聽見微弱氣聲說著。
「姐姐……我好想見你……」
「碰」一聲槍響從她們倆的背後傳出,馬上讓她們冷靜並且停火。
接著,她們前方的草叢竄出一位左手持著十字弓、右手持著手槍的男性。
臉上糜爛的皮膚是被火焰親吻後的罪果,右手的槍械早已對準著馬姬。
「你們射擊的方向算是對了,但另一邊還有我們的人。希望你們曉得。」
「你這人渣,傑瑞米。」馬姬對那名男子大吼。
「瑪格麗特,你做過的事,我可不會忘了。」他摸了摸臉上的燒痕。
「現在先把你們槍放到地上,不然後面的人會直接崩了你們。」
女子們的臉上充滿憤怒與悲傷,但步槍仍被緩緩地放置於地上。
「我先說聲抱歉,你的十字弓我真得不太會用。其實我原本是瞄準妳,但是後座力的關係害我射歪。」男子一臉無所謂地解釋著。
「我早該在大火的工廠內把你殺掉。」
「你還是認清楚一下現在的處境。哦,你叫什麼名字?」他將槍口指向了另位女性。
「尤塔。」凶狠的眼神依舊緊盯著這位痞子不放。
「你們現在還活著的原因是,你們將作為我們跟『社區』交易的籌碼,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同意這筆交易。」
叫傑瑞米的男子再次吹起了口哨。
位於後方的手下便將黑色的大布袋罩上了瑪姬與尤塔,而槍口依舊抵在她們的腰間。
「走吧,我們回去『工廠』。」
男子下令後,部下與他們的人質一同隨著黑夜的降臨消失在幽暗的樹林中。
「可惡!」尤塔一拳打在厚實的水泥牆上,可除了一點飄落下的壁癌粉末外,一點用處也沒有,甚至還引來外頭看守人的哄笑。
「說實話,這兩個妞兇是兇了點,身材倒也還不錯,要是『社區』那邊一直談不攏,不曉得老大是不是.......嘿嘿嘿......」
「你就別肖想了,要也輪不到你。」
「嘖,可惜......」
門外的愈來愈不堪入耳的言語令尤塔漲紅了臉,但也束手無策。倒是瑪姬雙手擱在腦後枕著,望著天花板不曉得在想些什麼,這樣平靜的態度令尤塔更加氣憤。
「瑪姬!你......!」
「冷靜點,尤塔。你是怎麼回事?這種時候更應該保持冷靜。」
「冷靜?」尤塔氣笑了:「怕你根本不是冷靜,而是不在乎吧?嗯?艾里特是這樣、羅西塔是這樣、還有那些死在你的『決定』下的夥伴也是這樣!你根本不在乎別人的死,你只在乎自己!你這個無情......」
「夠了尤塔。」瑪姬閉上眼,眉毛之間皺起了深深的摺痕:「艾里特的事我也很遺憾,但你在這邊跟我撒氣根本於事無補。我救下你的時候就說過,在『這個時代』,死亡是必須習慣的事,如果你還想活著,就只能想著活著的事!」
「真是好一番正氣凜然的言論。」
面對尤塔語氣中的諷刺,瑪姬沉默了好久才低聲開口:「搭檔了這麼久,我以為你會懂的。」
「懂你的自私無情嗎?呵呵,真是抱歉,我資質駑鈍,恐怕永遠學不會那樣厲害的東西。」
瑪姬嘆了口氣,不再開口,見狀,尤塔也不屑繼續,冷笑著坐在遠離瑪姬的另一個角落。
瑪姬閉著的眼依然沒有睜開,耳朵卻一直注意著門裡門外的動靜,對於尤塔的不理性,她相信等她冷靜下來就會明白的,畢竟尤塔的聰明並不下於自己。
聽著門外那些人言語間不小心透露出的訊息,瑪姬幾乎敢肯定現下的情況怕是連「社區」內部也不平靜。
這次任務的確切地點知道的人並不多,之前和「山寨」的紛爭結束後還沒過多久,為了避開不必要的衝突,瑪姬選擇的路線是精挑細選過的,然而「工廠」的人卻能在正確的地點埋伏包夾,能做到這樣,不是「社區」裡出了內奸,就是「工廠」那邊出了棘手的「能力者」。不管是哪個原因,對她們來說都不是好消息。
一年前的災難之後,整個世界失去秩序,許多人在睡夢中、走路時突然就變成了吃人的怪物,隨著災難還有許多奇形怪狀的怪物不知從哪邊冒出,造成莫大的傷亡,短短幾天文明毀於一旦。好在降下災難的同時,災難也降下轉機,一些神奇的能力以卡牌的模樣落到地面,撿起卡牌的人在生死剎那意外激發卡牌,從而發現裡頭神奇的力量!卡牌裡有武器、有魔法、有戰寵、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雖然一張卡牌裡只有一種東西,拿到的人卻不意外被人們當成了世界的救星、英雄,人們將這些「能力者」稱為——卡牌鬥士。
隨著受到災難影響的「能力者」愈來愈多,並且愈來愈熟悉「能力」,普通人和能力者的差距開始急遽拉大,能力者甚至開始將普通人視為次等人。
人性啊!瑪姬暗自嗤笑,心底一陣疲憊。
災難過後一年了,撐了一年或許已經是極限。
「社區」原本分布的就是住家,糧食等資源比其他聚居地而言就多許多,甚至因為其中有軍火頭子的家,還因此擁有遠比其他聚居地更強的火力,只不過「社區」和其他臨時聚居地有些不一樣,作為領頭也是最大支柱的瑪姬只是個「普通人」。於是,「社區」想當然成為別的聚居地眼中的肥羊,要不是瑪姬的強勢,或許在災難後的幾個月就被別人併吞了。
如今「社區」的支柱被「工廠」搶走,「社區」的態度卻曖昧,怕是「社區」裡頭的那些不滿被瑪姬壓著的能力者開始動作了。
也罷,「社區」的變動是可預期的,只是早晚的差別。自己的親人早在一年前陸續逝去,留下大量軍火與幾個誓死效忠的親信給自己,保護「社區」只不過是因為對於自己的家還有那麼點依戀,順帶關照了下家附近的那些人。
大不了就是一死,這時的瑪姬反而不怎麼緊張了,放下了一年來的兢兢業業,牢房裡倒是過的像是度假,就是伙食差了點。
冷靜下來的尤塔也對事情的頭尾有了猜測,雖然對瑪姬過分的自在感到不悅,還是暗暗和瑪姬交換了幾個眼神,最後決定維持這個內鬨的狀態,讓外頭放下戒心。幾天後,「工廠」還真的有人把尤塔帶出去「好好談過」,證實了猜測,尤塔又是氣憤、又是無奈。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恩將仇報!」尤塔在地板的砂石塵灰上寫下這段文字。
瑪姬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突然,外頭傳來一陣騷動,尤塔趕緊把地上的字抹掉。
房間的鐵門被拍了幾下,接著轉動鑰匙的聲音響起,門被推了開來,來人熟悉的面孔令瑪姬有點詫異。
「布魯斯?」
叫了句對方的名字,瑪姬看著自己親信裡的領頭,瑪姬腦中迅速飛轉過好幾個想法,卻被尤塔尖銳的叫聲打斷思緒。
「是你!」
瑪姬隨著尤塔的視線看去,看到一個意外的面孔——「山寨」的老大,喬瑟。
喬瑟淡淡瞥了炸毛的尤塔,目光重新回到瑪姬身上,那目光令瑪姬有點不自在,卻還是耐著性子冷冷開口:
「真是意外,喬瑟。」
「山寨」的事情後沒多久就有了「工廠」的動作,令瑪姬不免多想,連帶看向布魯斯的目光都有些審視,布魯斯是瑪姬最信任的手下,如今這「信任」恐怕......
然而在瑪姬有下一步動作之前,布魯斯卻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大小姐,屬下太沒用,讓您受苦了。」
瑪姬挑了挑眉,並不開口。
「布魯斯!他們是怎麼回事!」
布魯斯並沒有回答開口質問的尤塔,依舊緊緊盯著瑪姬。
「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工廠』聽到這邊的動靜很快就會過來了。」喬瑟冷冷地插嘴。
瑪姬對上喬瑟那副冰塊臉,立刻下了決斷。
「你帶路。」
尤塔愕然回頭。
「瑪姬!他們可是『山寨』啊!是那群混帳啊!」
可一看到瑪姬堅定的眼神,尤塔還是把反對吞回肚裡,因為她也清楚這是當下最正確的決定。雖然不想承認,但在幾次和「工廠」的試探中,她明白眼紅並且結盟準備瓜分「社區」的並不是只有「工廠」,「山寨」願意出手相救,雖然有趁機撈好處的嫌疑,但利益卻絕對不會比豎敵來的多。
那「山寨」出手的原因就非常耐人尋味了,但無論如何,不管是想要談或是什麼,都必須要先離開這裡。
一行人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就順利地離開了「工廠」。瑪姬看了眼喬瑟身邊的一個手下,對於這份「好運氣」心裡有數。
「所以,這些人就是最後的了?」瑪姬問。
「屬下無能。」
瑪姬揚了揚手。喬瑟一把眾人帶回「山寨」,甚至不用瑪姬說就清出了一個房間給「社區」的一行人——不過,若喬瑟和他的人也能看臉色自己滾出去就更好了。
聽布魯斯的轉述,「社區」的確重新洗牌了,成為新首領的是一個卡牌鬥士,和其他臨時聚居地達成了協議,只不過在討論如何「料理」瑪姬這位前「社區」首領時有了歧異,才讓布魯斯和「山寨」有機會趁隙救人。
當初留下的十幾個親信如今只剩下五個,瑪姬嘆了一口氣,但想著他們也都只是普通人,普通人能從卡牌鬥士手上逃出來也已經是不容易了。
了解了目前的情勢,瑪姬這才重新轉向喬瑟。
「我以為以你的狡詐,絕對會選擇和『工廠』合作,更何況你和工廠的頭都是卡牌鬥士,應該對我這種普通人十分感冒才對。」瑪姬靠在椅背上雙手環胸:「你救下我們應該有什麼要求吧?」例如替你做牛做馬之類的,瑪姬猜測著。沒有了「社區」,瑪姬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好圖謀的,想不出來就索性直接攤開來說,反正自己這個普通人也沒有什麼好損失的了。
「有。」喬瑟點了點頭。
「那就直接說吧,我們就不要繞圈了,沒意思。」
「當我的壓寨夫人。」
這話一說完,空氣有瞬間的凝滯,緊接著歡快的口哨、叫好聲從「山寨」的那群人裡頭爆了出來。瑪姬瞪大了眼看著喬瑟那萬年不變而現在也依舊沒有半點不自在的冰塊臉,半晌沒有回應。
或許是瑪姬的錯覺,喬瑟半隱在卷金髮裡的耳尖似乎紅的有點不正常。
「你少妄想!你這個害死羅西塔的兇手!」
在瑪姬思緒飛轉的時候,沉默許久的尤塔終於爆發了,尖銳的聲音同時拉回了瑪姬的思緒。
「誰?」喬瑟皺眉,一直盯著瑪姬的視線終於轉移了一小會。
「誰?」尤塔的下唇被咬出了血:「要不是你上次言而無信回頭補槍,羅西塔也不會死。」
「上次?」
「呵,您真是貴人多忘事,難道你忘了幾個禮拜前我們『社區』跟『山寨』的衝突了嗎?」
「不用『我們』了,『社區』早就把你們賣掉了。」
「不用你提醒!」尤塔厲聲叫道,眼底微不可見的黯淡了點。
在喬瑟回應前,他身邊的一名手下忍不住接過話:「喂!你別亂汙衊人!那次你們離開後突然冒出幾隻被霧纏身的怪物,差點害我們栽了,怎麼可能去補什麼槍!更沒可能遇到你說的那個相好!」
「你說誰是我相好!」
「難道不是嗎?看你氣成這樣難道不是你相好?喔我記得『工廠』抓你們的時候不小心殺掉了一個小男孩,還是那是你新的小白臉啊?」
「你、你!你血口噴人!」
尤塔氣得全身都在發抖,瑪姬只好趕緊讓布魯斯抓緊她,別讓她衝動。
瑪姬接著說道:
「就算你們這樣說,我們當時被你們的人補刀,你們甚至還引來被霧纏身的怪物,讓我們的一個夥伴只能犧牲自己換其他人逃生的機會,這是事實。」
「呦,軍火商的大小姐,我們都還沒追究您突襲我們的事呢?」那個手下又怪聲怪氣的說。
「若不是之前你們在市中心淪陷區邊緣對『社區』的一隊卡牌鬥士出手還放話要我們好看,我想我們也不需要先下手為強。」
「這話說得真是理直氣壯。拜託,我們『山寨』光是在東邊淪陷區搜索物資就忙翻了天了,跑去離我們那麼遠的淪陷區做啥?你要扯理由也扯些有頭腦的!」
聽到這話,瑪姬臉色一變。
「你們沒去過市中心淪陷區?」
「騙你做什......」
喬瑟擺了擺手,打斷手下的話。
「我們的確沒有去過市中心淪陷區。」
「該死。」瑪姬狠狠砸向一旁的木桌,原本就已經搖搖欲墜的木桌在這一拳之下散了架,一些木頭碎屑扎進她的手背上,她卻似沒感覺,任由幾滴血滴落地面。
喬瑟看著地面上的血滴,神色一深,突然一語不發的轉身走出房間。他的手下們愣了愣,剛要跟上就被喬瑟一個眼神逼退了回來,只得待在房間和瑪姬的人互相乾瞪眼。
整個房間裡安靜的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喬瑟離開,瑪姬在發洩憤怒後陷入沉思,尤塔被布魯斯制著,那個和尤塔對嗆的人則對著尤塔扮鬼臉。這時,離開的喬瑟回來了,在眾人微妙的眼神中提著一個白色的箱子來到瑪姬面前。
「處理一下。」喬瑟將醫藥箱遞給瑪姬,語氣淡淡地說。
瑪姬抬眸,她的一個女親信立馬上前要接過醫藥箱,喬瑟卻不放手。
瑪姬無奈地開口:「麗姿會幫我處理傷口,我們先談談接下來要怎麼辦吧。」
「好。」
喬瑟話剛說完,就有手上推了張椅子過來。
「我想剛剛這樣討論了下,你應該對於事情的真相心裡有數。」他說。
瑪姬點了點頭,她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
「如果你想要對付『社區』,我可以出手。」
「『社區』的弱點在哪邊我都知道,根本不需要假他人之手。」瑪姬雙手合十,食指輕敲著另一隻手的手背,「倒是有件事我很在意。」
兩人互相看了眼,一同開口:
「霧。」
是的,霧。將整件陰謀釐清之後,瑪姬卻有一點無法明白,那就是「霧」的出現。在災難後出現的怪物並不是都被霧纏身,被霧纏身的怪物實際上只出現在密西根州周圍,以一個經年累月薄霧瀰漫的小鎮為中心往外擴散,活動區域大但大約有一個界線在,然而『山寨』的活動區域實在是離「霧」的活動範圍遠太多太多了,可瑪姬和喬瑟兩隊人卻都同時遇到了「霧」。
世上可以發生很多巧合,但有時候巧合卻不一定是天注定。
「我們懷疑,那個霧恐怕是某種卡牌的效果。」
「怎麼可能。」瑪姬立刻反駁,「這個區域的霧已經存在很久了。還有,卡牌不可能自己激發,需要有人發動它,我們都知道一種卡牌只會出現一張,卡牌的作用也有一定的範圍,這麼大的區域、這麼多的被霧纏繞的怪物,怎麼可能是一人所為?」
「你先入為主了。」喬瑟看著瑪姬搖了搖頭,「你也說了,這片區域從很久以前就有霧的存在,現在也是,但我們並不能確定是否因為一年前的災難有變異,許多動植物都變異了,或許環境也會,霧會纏繞在怪物身上可能只是某種變異。我們需要注意的是遠離那片區域的、我們遇到的這兩隻身上有霧纏繞著的怪物......你們遇到怪物是離開後多久?」
「很快,沒有離你們聚居地多遠。」
「你們跟它打了多久?」
「沒有多久。它的速度很快,甚至還會躲避我們的子彈。」
「我們是你們離開後一段時間後那怪物才出現的,擊殺那隻怪物之後,我們在它身上有發現槍傷。不排除可能是同一隻,先去攻擊了你們,再來攻擊我們。」
喬瑟停頓了下,繼續說:「因為密西根州和我們遇到的怪物都被霧纏繞著,就會下意識認為是同樣的,但可能前者只是環境變異的霧,而後者則是卡牌的效果——控制怪物。」
「控制怪物!」尤塔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災難將太多事情從不可能化為了可能。」喬瑟一眼都沒有看向尤塔,尤塔卻絲毫無法反駁喬瑟這句淡然而無比肯定的話。
「他不能留。」瑪姬思考了一會才抬起頭,眼底閃過一道陰狠。
「必須的。」喬瑟給了簡單的回應,心底則暗暗想著:那個陰險小人暗算了我和我的未來老婆,挫骨揚灰都是便宜了他!
「那你有辦法了?」
「還沒有。但我們有追查到可能是那個卡牌鬥士的人。」
「哦?挺有效率的。他在哪?」
「在那個小鎮。」
「密西根州的?」
喬瑟悶悶的點了點頭。
「這就麻煩了。」如果那人卡牌的型態是霧,那個充滿霧的地方無疑是他的主場。
兩人討論了一陣子,「工廠」的拘禁和「社區」事情多少還是帶給了瑪姬一行人不少壓力,喬瑟觀察到瑪姬臉上的一絲疲憊,立刻停下了話,表示要讓他們先休息。
出了門,喬瑟走在最後,看著門裡的瑪姬,他叫了聲:
「瑪格麗特!」
「你還有事?」瑪姬抬了抬眼皮。
「壓寨夫人。」喬瑟提醒道。
「砰!」散了架的木桌的一部份被瑪姬毫不猶豫的扔了出來,接著尤塔在喬瑟面前用力甩上了門。
喬瑟回頭冷冷地看向自己的手下,眾人見狀趕緊一哄而散,只留下一個他的親信站在身邊,赫然就是在離開「工廠」時瑪姬多看了幾眼的那名手下。
那人雙手互相搓揉著,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老大,那我們現在......」
「你說的沒用。」
「......啥?」
「你說只要幫女人做點事,女人就會點頭答應你的要求。」
「......」我是給老大提過主意,但沒叫老大一上去就求婚啊!還有我也不知道老大看上的是「社區」的那個兇八婆啊!那個兇八婆到底哪點吸引老大了啊!
糾結的手下沒察覺到自己不小心把心底的最後一句話給碎念了出來。
喬瑟聽到了,反而語氣歡快地說:「大家都看不到她的好,這樣很好,就不會有人跟我搶了。」
「......」誰來給我翻譯下老大的腦迴路!
艾里特很驚訝自己竟然還可以看到光。
在生與死之間。
他感覺的到自己處在一個很奇妙的狀態,薄霧纏繞了他全身上下,自己似乎變成了怪物?但好像又不太像,自己還有意識,能夠疑惑、能夠探究,而不是像他所看到的那些怪物,只剩下啃食一切的慾望。
忽然,霧驅使著他往前走了幾步......不,不是霧。是霧裡頭的某種東西,細細、小小的,和霧十分相似,那是什麼?似乎是某種......蟲子?
艾里特壓下了自己的好奇心,隨著霧中蟲子的驅使往前走,一步接著一步,他很快發覺並不是只有自己是這樣,在他身邊也有好多好多的怪物被霧裡的蟲子驅使著向前,只不過那些怪物都已經失去了理智。只有自己是不同的,艾里特清楚的意識到這點,但,為什麼?
疑惑的同時,他忽然感覺到胸口傳來一股溫和的氣息,霧裡的蟲子似乎有所感應,但轉了幾圈便失去了興致,讓艾里特松了一口氣。
自己的胸口裡放了什麼?應該是在剛剛進到那家店的時候收到暗袋裡的東西吧,似乎是......一張薄薄的卡片?
怕霧裡的蟲子發覺不對勁,艾里特不敢伸手去拿,只好忍著心底的害怕,隨著怪物群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艾里特身上沒有任何可以看時間的東西,天色又一直被白茫茫的薄霧遮擋著,能見度大概只有幾公尺吧。
他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霧裡的蟲子傳來停下的指令,他才偷偷朝四周打量,四周盡是同樣不再受到蟲子控制的怪物在走動,令艾里特膽戰心驚,他以為自己的心跳肯定大的像打鼓,手放上胸口卻發覺感受不到心臟的跳動。
我這是......死了嗎?
他若有所感的抬起頭,突然發覺霧色淡了些,而在薄霧中卻有個身影隱隱有些眼熟,結實的身子站得筆直,及肩的頭髮披散著,向是獅子的鬃毛。
真的很像啊,和跟那個人。如果說尤塔是瑪姬姊的左膀,那個男人大概就是瑪姬姊的右臂了,那真的很像那個人的身影,那個——羅西塔。
「砰!」
尤塔滿臉驚慌的打開門,瑪姬警覺的睜開眼,接著便聽到尤塔的語氣裡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懼:
「不、不好了!外面、外面......!」
瑪姬不等尤塔說完,一個箭步衝出屋,一出門,刺眼的星光映入眼簾,她立刻便明白尤塔為何方寸大亂了。
面對這景象,或許所有經歷過一年前的災難的人們都會驚慌失措,因為對他們來說那實在是太眼熟了,眼熟到成為所有人心底的噩夢。
漫天星星,如雨般墜落。
是一陣美麗、絢爛而震撼人心的星雨!
就和一年前一樣,漫天星雨直直地往地面上墜落,每道星光之中都夾藏著一張薄薄的紙片,他們氣勢如虹,在那刻以無可轉圜的氣勢結束了平和的年代,用這般華麗的禮讚,揭開了卡牌時代的序幕。
絕美而致命、同時也充滿了機會的——卡牌雨落!
「噢,該死,該死的。」瑪姬發誓,她原本真的只是想出來撿撿物資就回家的,結果事情一件接一件越來越亂,她忍不住咒罵出聲,拉著尤塔就往外跑。
「你們家老大呢?叫他出來。」看見喬瑟的手下之一,瑪姬衝著他叫道。
「瑪格麗特。」出乎意料的,喬瑟的聲音從一旁傳來。看來,這場突如其來的卡牌雨落不只惹得瑪姬一個人心神不寧,這讓她稍微安定下來一點。
「喬瑟,該死的,我們現在就出發!下這一場卡牌雨,不只我們社區形勢要翻盤,恐怕『工廠』那裏也炸了鍋,正好方便我們行動。」瑪姬快速地說道:「不能再等了!上次卡牌在怪物出現的時候降下,天曉得這次又會跑出什麼?我們快把這件事情搞定,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
「妳確定?不再休息下?」喬瑟挑起一邊眉毛,一貫冷冰冰的臉上竟像是流露一絲擔心?
「夠了夠了,我又不是還要人顧的小女孩。」瑪姬不耐煩地說道。
「那妳需要這個。」瑪姬正想要喬瑟閉嘴不要白費心思擔心她,就看到他拋過來龐然大物,一把巨大的、一眼就可以看出殺傷力十足的槍。
「哇,好棒!」愛不釋手地擺弄手上的大傢伙,瑪姬一時間發出宛若小女孩拿到心愛玩具的聲音:「我不知道這款。」
「我親手組裝的。」
「哦,挺不錯。」瑪姬瞄了下一旁的空地扣下板機,一串子彈飛了出來,很快、很穩定,隆隆的震動給了她可以依靠的感覺,她咧嘴一笑,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
喬瑟忽然說道:「定情物。」
「啥?」
「那是定情物。」他淡然地說著:「看板機。」
「靠!」瑪姬仔細一看,板機上竟然刻了一顆他媽的愛心。
「妳每一次射擊的英姿,都牽動我的心。」
「去死!」瑪姬大罵出聲,想要把槍甩在地上,又在最後一瞬間收手。這是把好槍,真的,不應該因為喬瑟這個王八蛋犧牲。
「有人告訴我,要送女人他捨不得丟的東西。」喬瑟補上一句。
「等這件事情搞定,我一定一槍崩了你。」瑪姬惡狠狠啐道:「現在,我們出發。」
艾里特在濃霧中待了幾天,每天學著霧之民毫無目的的亂逛,也不敢走遠。但隨著一天一天過去,他越來越心驚。
霧之民,越來越多的霧之民往這裡聚集,幾乎填滿了整片山谷。
這個數量的話,能夠輕易將「社區」、「山寨」與「工廠」啃食殆盡吧!一想到這裡,艾里特就忍不住全身發抖。
對了,還有那個男人。
艾里特很篤定,他和自己一樣具有意識,而且似乎還操縱著這一切。至少,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的霧之民一直被牽引到他面前才會停下,而整片山谷也是以他為中心。
第一眼看到的時候,艾里特就覺得眼前這個人莫名眼熟,雖然隔著濃霧沒辦法看清楚,但他幾乎可以斷定他就是羅西塔,上次在山寨報復時胸口中槍身亡的男子。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他應該是被埋在「社區」裡的墓園才對,更別提他沒有被霧之民咬過,根本不可能搞什麼死者復活。
難道是自己看錯了?怕自己被對方認出來,艾里特所以也不敢冒然接近確認,但那獅子鬃的獨特髮型實在很難認錯。
艾里特覺得大腦一片混亂,就像眼前的霧一樣模模糊糊。
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他想要衝出去警告其他人,哪怕是他們「社區」的敵人,也不應該慘死在怪物口中。可是他沒辦法,即使在現在,艾里特依舊能夠感受到迷霧中有股引力將他束縛在這裡,雖然能夠掙脫,但那時候難保不會被霧中的蟲子發現。
在艾里特還沒能想清楚的時候,遠方似乎傳來一些動靜。在這片沉靜的濃霧當中,艾里特的聽覺似乎變得更敏銳了,他側耳傾聽,然後驚喜得差點跳起來。
那是一連串槍響,有人來了。
艾里特凝神,睜著僅存的左眼往前看,濃霧在他眼裡逐漸變得稀薄,他的視線穿過濃霧看見遠方……。
遠方,一大群霧之民圍繞著什麼瘋狂地向前湧去,卻又一一慘嚎著被彈飛開來,緊接著,一個人從倒下霧之民包圍圈的破口衝出,步伐堅定而沉穩。
瑪姬姊。
然後,瑪姬姊開火了,迸發的火光照亮迷霧,劃出一道道火線射穿怪物的身軀,卸掉消音器的嘹亮槍響強勢地壓過霧之民的哀號。
艾里特睜大眼睛,本應死寂的心中升起一陣暖流。戰鬥的瑪姬姊是那樣英姿煥發,是他的依靠、他的安穩、他的信仰。
他不再迷茫。
「抱歉,喬瑟,犧牲了你一票人才來到這裡。」瑪姬大踏步向前。
「值得,這是危機。」喬瑟冷著臉回應。
瑪姬瞥了喬瑟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懂得他隱藏的心痛,方才的戰鬥中,山寨原本的十幾個人只剩下喬瑟的一個親信還跟著他們。
看著眼前的景象,瑪姬又繃起了肩膀。雖然冒險從山谷外一路打進來到了中央比較寬廣的空地,但危機根本還沒有過去。滿坑滿谷的霧之民哪,連瑪姬都忍不住頭皮發麻,要不是有「好運」的加持,他們早就死在不知道什麼地方了。
「該死,霧之民就算了,這霧也太濃了。」瑪姬咒罵道:「沒有更強的照明燈嗎?」
「瑪姬,那邊。」眼神銳利的尤塔,一瞥眼就看見了背對他們端坐在迷霧中心的人,她伸手指向他。
瑪姬一下子警覺起來:「喂,你是誰?」
端坐著的男子並未開聲,於是瑪姬抬手送了一串子彈過去,戰鬥中原本就沒有廢話的必要,既然沒打算留他一命,瑪姬也懶得問個清楚。
但在這一瞬間,男子面前的迷霧似乎更為具體了,幾乎完全隱藏住他的形體。子彈在霧中艱難地穿行著,最後在他的額前停了下來。
「什麼鬼?」瑪姬不可置信地喊,但也在這時候確定眼前的人,毫無疑問就是操縱霧氣與霧之民的存在。
終於,男子站起身,低沉而渾厚的聲音穿過霧氣:「瑪格麗特。」
尤塔忽然摀住嘴,不可置信的聲音從她的唇中溢出:「羅……羅西塔……是你?」
不會錯的,那個厚實的聲音、蓬亂的髮型,正是尤塔惦記不已的羅西塔。
但是,不可能啊。她認識的羅西塔不是什麼卡牌鬥士、沒有超能力,也沒有被霧之民咬到,那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一連串衝擊之下,尤塔無力地跪倒在地上。
電光石火間,一連串畫面滑過瑪姬的腦海,拼湊出真相。是誰連社區高層計畫出行的路線也一清二楚,能夠洩密給工廠?是誰在和山寨的談判中死亡,埋下彼此仇恨的種子?是誰有能力將這些被霧纏身的怪物引來攻擊「社區」和「山寨」?
眼前佇立在霧中的身影,給予了解答。
「等等,瑪姬……。」尤塔抓住了瑪姬的肩膀,看來是想先和羅西塔談談。
瑪姬甩開尤塔的手,早在羅西塔招來怪物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他的後果。她的視線和羅西塔在迷霧中相交,然後一起採取了行動。羅西塔一揮手,一群霧之民呻吟著包圍上來,瑪姬則快速地衝向羅西塔,手點著板機不斷射擊,縱使子彈被羅西塔身上纏繞的迷霧擋下也不停下腳步。
她知道,自己手上的槍已經是四個倖存者當中的最大火力,此刻,她只能賭,賭近距離的火力能夠射穿羅西塔的防護。
但是羅西塔根本不閃也不躲,甚至主動和瑪姬拉近了距離,他一個旋身避開主要火線,迷霧冷卻收縮在他手裡凝結成一柄極薄的冰霧之刃,揮手向瑪姬砍去。
停不下腳步的瑪姬一個踉蹌,急忙滾倒在地上避開,一回頭卻看見羅西塔腳步不停地衝進僅餘的倖存者中,刀尖一揮割斷了喬瑟親信的咽喉。
「看來,你們的『好運』用完了。」他冷冷地說道。
「該死!」瑪姬大罵,看著他們之中僅存的卡牌鬥士倒下,她快速一晃眼,只見尤塔還跪在地上,直勾勾盯著羅西塔。
「是你?」她崩潰地問道,眼前的景象已不容她為羅西塔辯駁。
「是我。」
「為什麼……這麼做?你挑撥離間又假死,為的是什麼?」
「我這麼說,妳可能不懂。」羅西塔柔聲說:「可是對我來說,勝利者只能有一個。」
「我……。」尤塔顫抖的手抬起手槍,卻被羅西塔一腳踢飛,她趴倒在地上,看起來完全失去了戰鬥的意願。
「喬瑟!」雖然不情願,忙著掃射霧之民的瑪姬還是叫了他。她需要有人幫忙掩護,再試一次看能不能斃掉那個混蛋。
羅西塔向她瞥了一眼,一招手又是一片大霧漫來。瑪姬連喬瑟的影子都沒看到,少了照明的她一下子就什麼都看不清,只能盲目地射擊。
忽然間,瑪姬感覺到什麼撲到她的背上,她一轉身想要甩開,卻重心不穩跌倒在地上,手一鬆,槍不知道摔到什麼地方去了。她掙扎著一個翻身想要爬起,身體卻一下子被死死按住。
迷霧散去,瑪姬勉強看見喬瑟在她不遠處的地方,被許多她從沒見過的奇怪巨蟲壓在地上,想來她自己應該也差不多。
「其實,我不想這麼做……。」羅西塔柔聲說道。
瑪姬閉上眼睛,不想再聽他廢話。
「放開瑪姬姊!」一個稚氣的聲音從霧中傳來,瑪姬抬起頭,看見一截刀尖從羅西塔的胸膛突了出來。
這個聲音……。
「艾里特?」瑪姬試探地喊道。
迷霧中,艾里特知道自己必須有所行動,瑪姬姊他們需要有人幫忙,眼前的怪物實在太多了,更別提還有一個操縱霧氣的羅西塔。
但是,他什麼武器都沒有,要拿什麼去打?難道要他空手去跟連子彈都能擋下的怪物對戰?
艾里特苦悶的將手掌開開合合,瘋狂想像著武器在手上的觸感。就在此時,他忽然感受到了異樣,自己伸出的手,彷彿可以感受到霧氣,不,更精確的說,是「碰」到霧氣。他一揮手,頓時感覺到迷霧在他身周的盤旋變化。
一瞬間,艾里特回想起方才羅西塔的舉動,他嘗試地伸手,想像著霧氣不斷聚集凝結,一柄冰刀一下子出現在他手中。
行得通!艾里特興奮得幾乎歡呼出聲,他回頭看向戰場,卻發現短短幾秒之間戰鬥已經結束,瑪姬姊倒在地上,尤塔姊連人影都看不到,而羅西塔卻向瑪姬姊走了過去。
艾里特不再猶豫,他悄悄掩到羅西塔身後,深吸一口氣之後,左手扯住羅西塔纏繞在身上的霧氣一把拉開,右手的冰刀朝胸口刺了進去,動作一氣呵成。
「放開瑪姬姊!」他大喊。
「艾里特?」瑪姬姊的聲音傳來。
「是!」艾里特答道,身前的男人卻忽然一弓身,差點將他甩出去。
艾里特用力握緊冰刀,想要把羅西塔固定住,卻發現對方的力量完全沒有因為胸口的致命傷而減弱,反而是自己被他一腳踢開。
「白癡,上次也是胸口的傷,我有死嗎?」羅西塔反手抓住艾里特用力甩開,連同插在他胸口上的刀刃一同拔了起來,卻沒有一滴鮮血流出,取而代之的是濃霧快速進入他的身體。
重重地摔在地上,艾里特痛哼出聲。
「太天真了。」羅西塔轉頭冷冷說道,艾里特卻笑了。
「砰」。
一聲槍響,一枚子彈射穿了羅西塔的頭部。
方才迷霧中消失不見的尤塔出現在羅西塔的身後,槍抵著他的後腦勺開了槍。
「你以為我是連一個人的死都走不出來的小鬼嗎?」尤塔冷冷地說道,看著羅西塔倒下。
隨著羅西塔倒地,霧中的蟲子開始亂飛,瑪姬趁機掙脫開來,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槍來到尤塔身旁:「幹得好。」
尤塔卻別開臉。
看著艾里特走過來,瑪姬驚喜地喊道:「嘿,小鬼,你還沒死啊?」
「好像是死了。」艾里特苦笑著摸摸自己的心臟,沒跳。
「能戰鬥就是還活著。」瑪姬拍拍他的肩膀。
就在這時,倒在地上的羅西塔忽然抽動了一下。
「靠,這還沒死?」瑪姬罵了聲髒話,端起槍想補上一槍,卻被尤塔阻止了。
「聽聽羅西塔要說什麼吧。」
「……密西根州……小鎮,霧的……真兇。」羅西塔氣若游絲地吐出這幾句話,然後整個身體化成霧氣消失。
「該死,難道密西根州那邊還有什麼嗎?」瑪姬咒罵一聲,俄間隱隱皺起的細紋顯露她心裡終於的疲憊。
「現在不是煩惱這些的時候。」喬瑟來到了他們身旁,臉色有些難看還瞪了艾里特一眼,責怪他搶了自己英雄救美的機會,害他在剛才的戰鬥怎麼看都沒派上什麼用場。
喬瑟冷冷地提醒道:「霧之民。」
滿坑滿谷的怪物向他們襲來。
多虧現在能夠感受到霧氣的艾里特在前面帶路,找到了一條霧氣稀薄的小徑逃了出去,否則四人恐怕連屍骨都不會留下一點。
「現在這裡……是哪裡啊?」艾里特氣喘吁吁地問道,雖然擁有了能力,但體力好像沒有變好,一逃離霧氣的範圍他就累得坐了下來。
「小鬼,不是你在帶路嗎?」瑪姬問道。
「我只是想逃出來而已啊!沒空看方向嘛!」艾里特辯解道。
實在是跑不動了,四人隨便找了塊空地坐了下來,喬瑟可能是為了彌補自己剛才的表現,硬是站著不肯坐下。
「小鬼,還沒問你怎麼沒死呢?還不從實招來。」瑪姬審視穿過艾里特頭顱的孔,怎麼看都覺得他應該已經死了一百次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艾里特搔搔頭:「對了,或許跟這張卡片有關?去蒐集物資的時候撿到的。」
艾里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薄薄的卡片,亮金的花紋浮誇地畫了一個空瓶子的樣子:「看到漂亮就收進來了,沒想到救了自己一命?」
「是有能力的卡片嗎?」瑪姬看來看去,也看不出什麼端倪:「那你的能力是什麼?操縱霧氣?同樣的能力不是不會重複嗎?」
「不知道,可能是『吸收』或『複製』之類的吧?」艾里特苦笑,他真的不知道。一聽到羅西塔的名字,尤塔的頭又垂了下來。
「對了,瑪姬姊,為什麼妳們會和山寨的老大在一起?」艾里特悄聲問道。
「什麼在一起?」瑪姬好像被碰到了什麼敏感神經,一掌拍在艾里特頭上:「只是合作一下而已。」
「喔喔,這樣喔。」艾里特瞬間判斷出這是危險話題,連忙閉上嘴巴。
「下面,有城鎮。」看兩人的話題聊到一個段落,站著的喬瑟忽然說道。
「什麼?我看看。」瑪姬一步跳起,從邊坡向下看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瀰漫著霧的小鎮,從這裡有些高度的丘陵正好可以將整個小鎮收入眼裡。乍看之下,小鎮看起來很是靜謐,卻又多了一分危險的氣息隱藏在其中。
「該不會是那個被濃霧纏繞的小鎮吧?這麼剛好?」瑪姬一回頭,卻看到艾里特一臉恍惚地走向前,只差幾步就要滾下懸崖,連忙伸手拉住他:「喂,小子,你瘋了嗎?在幹嘛?」
「這裡是……。」艾里特喃喃說道:「我的家。」
山丘上,少女審度小女孩手臂被霧之民咬到的傷口。
艾玥知道她得做出選擇,即使眼前的小女孩目前未出現霧之民的症狀。
小女孩哽咽著繼續說著:「爸爸在我剛被咬到時,撞開了可怕的怪物……要我先跑……拜託、託!幫我救救爸爸、救救爸爸!」
說完又開始埋頭痛哭。
「小妹妹,請你看著前方草地的花吧。」艾玥冷冷地說了一句。
她扣下扳機。
金屬撞針衝擊了黃銅製的子彈,子彈的雷管隨之引棒,彈殼的火藥應聲爆裂。
子彈隨著槍管的螺紋旋轉加速,錐形的金屬彈頭穿破了風阻。
空心的黃銅彈殼彈出了槍身,在餘暉下閃爍。
子彈無聲無息地飛往小女孩的方向。
「姐姐對小柑開槍……所以……是不幫忙小柑救爸爸的意思嗎?」
然而,面前的女孩如霧之民一般散去,卻又重新聚集了起來。
重組之後的小女孩臉上沒了淚痕,沒了髒汙,衣服也像剛穿上一樣乾淨,只有表情仍如中彈之前那樣糾結,且仍維持著一隻手扶著另一隻手臂的姿勢。
「姊姊?」從山丘的一邊傳出一聲驚呼。
「艾里特?」愣了一瞬,艾玥轉頭不可置信地輕喊。
不會錯的,眼前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瑪姬悄悄別開眼,末日之後,殺戮死亡的場景她看慣了,這樣子美好的重逢倒讓她隱隱有些不安,畢竟在這個晃帳世界裡他們還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於是,這一次,她看見了。
銀色的飛箭早已從林間激射而出,伴隨著死亡的銀弧飛往他們其中一人。瑪姬的肌肉一下子繃緊,下意識地採取行動要撞開身邊的人。
「動不了?」瑪姬的動作一滯,她忽然發覺身體沉重地像不是自己的一樣,哪怕她再怎麼使力到齜牙咧嘴的程度都不能移動半分。
「忍忍吧,姊姊妳救不了她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怪異的小女孩來到了瑪姬身邊仰頭望著她,臉上已沒有了剛才恐懼驚慌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看透一切的疲憊絕望:「這只不過是過場動畫而已,一下子就過去了。」
於是,瑪姬只能眼睜睜看著。
鋒利的箭頭不偏不倚地穿過了腦門,並從眼窩穿出。
鮮血從箭頭滴落,流過了臉頰墜向地面。
「尤塔!」終於,她大喊。
「瑪姬……」
「艾……里……特。」她斷斷續續地說出了兩位的名字。
「「傑瑞米!」」喬瑟和瑪姬憤怒地喊聲重疊,並向著右方的樹林開始掃射。
艾里特還愣在原地困惑事態究竟為何如此,完全無法動作。
尤塔失去力氣緩緩倒向地面,一邊的眼睛已經看不到任何事物。
她的視野逐漸被黑暗壟罩,唯一剩下還在眼中的遠方風景,是那被夕陽餘暉渲染的鮮紅流瀉在這片空曠的天空,和那小鎮逐漸蔓延上來的白霧。
黑暗奪走了他的視野。
最後,殘留的聲音是火藥迸裂與子彈撕裂空氣的嘶鳴。
尤塔用任何人都無法再聽見微弱氣聲說著。
「羅西塔……我這就來見你了……等我……」
接著,前方的樹林竄出一位左手持著十字弓、右手持著手槍的男性。
臉上的皮膚仍然糜爛,火吻的罪果,雙手的武器早已對準瑪姬和喬瑟。
他們想朝他射擊,卻發現身體又是動彈不得;想張嘴叫罵,卻是連一個哼聲都發不出。
「就說是過場動畫這張卡牌了,早點了悟逃走,心中充滿愛不要只想著復仇,不是可以活下來嗎?」小女孩遺憾地說著,在瑪格麗特身旁看著一切。
「嘿,想我嗎?真是令人開心的大團圓──」他吹了口口哨,「和告別式啊。」手指就要扣下扳機──
黃銅子彈穿過傑瑞米粗肥的拇指,血液如泉汩出,他悶哼了一聲,十字弓掉到地上。
「媽的,『工廠』的死老粗!」只見眾人後方的艾玥似乎沒被過場動畫定身,貝瑞塔M9指著對方。「裡面有我親弟弟,你動這行人,『霧鎮』就跟你沒完。」
「呿。『霧鎮』代表打算干預『工廠』、『社區』、『山寨』的家務事?」
「你是聾了不是,那裡面有我親人,我哪管這麼多?」
「你現在退下,我還可以不算這手指的帳;你不退,我就把你也當成過場動畫的目標一起宰了。」
「你有膽就宰啊?『騎兵隊』、『海岸』、『華府』、『雅莉珊卓安全區』都跟『霧鎮』關係良好,保證以後『工廠』吃不完兜著走。」
「『騎兵隊』忙著對付南邊的『五旬節上帝選民』,其他地方不是在最東邊就是最西邊,趕來幫忙的時候我們早就溜走囉,給你最後的機會,退下吧。處理完這邊『工廠』就會走人,不動『霧鎮』一分一毫。」
「話太多了,死老粗,你不覺得這裡突然變得很亮嗎?」
傑瑞米抬頭。一顆如太陽般閃耀的黃焰球體,高掛在林上緩緩朝他墜落而下。
但他只是搖搖頭,以平淡的表情看向拿出卡牌的艾玥,卡牌上刻著一顆鍍金的日之臉。
「你不懂。」他說。「你們真的不懂,哈哈,這最顯而易見的事。」
「你們怎麼看不清,在一切看似虛張聲勢的張狂之下,一切看似複雜的權謀帷幄、虛偽遊戲之中,我這副臉真正的面容?」
「媽的都要死了說點好懂的遺言都不要喔。」
「我早在那場火中死了,現在只是這張臉讓我繼續活著,他時刻在我靈魂旁低語,告訴我我唯一的目的。我從不為權力的復仇而殺,我只為生命的復仇而殺,血債血還,地獄一起下。」
「糟──」艾玥趕緊擊發手中的貝瑞塔,滿臉懊悔。
原來眼前的傢伙跟那些得到權力腐敗而貪生怕死的老白男不同,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艾玥這時只滿心希望自己的子彈來得及趕上。
「讓我們在永恆的烈焰中一起灼燒受苦吧,瑪格麗特──」
兩枚子彈在空中交錯,分別飛入兩人的雙眉中間,兩人依序倒下,伴隨著其他人只喚著其中一人名字的哭嚎。
最後,白霧奪走了他們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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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這樣。
『怎麼了?你又在觀看哪一個世界?』
他們一定要死掉嗎?小柑又在幹嘛呢?瑪姬和尤塔好可憐,布魯斯和麗姿也是。
『我看看……嗯,從那裡分歧出去的每個世界,人類似乎無論如何都會自相殘殺。你不喜歡啊?』
不喜歡。這些沒有心、沒有愛,早已形同死去的人類為何仍然行走在世界上呢?
『因為這些人類是Walking D──不不不,好險好險,我可不想被AMC吉……』
AMC?
『是一個會在每年七月四號整天二十四小時撥放星際終結者的頻道。欸不對我講這幹嘛,
總之我用妳聽過的詞彙來解釋好了──』
『霧之民Mist Resident,怪物被這樣稱呼不是沒有理由,儘管人類並不知道這詞的真正意涵。』
真正意涵?
『Mist Resident只是易位構詞的結果,是相關人員對那項Destine Trims計畫的戲稱。』
Destine Trims計畫......
『這計畫透過一種集體式飛米機械,原理類似濱田廣研發的──唉呦我這不是會被吉更慘嗎?』
又怎麼了?
『沒事沒事,反正在這裡沒有大型企業這種經濟秩序體,只是太過習慣自我規制,哈哈。』
自我規制?
『不重要的詞彙。總之這些集體式飛米機械可以隨意排列組合形成各種原子分子化合物,醣苷、核苷、脂酸都不是問題何況是生命本身,堪稱是能夠改變世界命運的發明。這些機械在工作繁忙時會凝集成較大的顆粒,形成可視的空氣膠體,也就是一般人所稱的霧。這樣的型態為了移動方便會有仿生的六足與薄翅,像蟲子一樣,故戲稱為霧之民,如同其有生命會需要棲息一般。』
……所以他們沒有生命嗎?
『對象是妳,這問題真的特別困難欸,哈哈。但我會這麼回答:即便以前有現在也沒了吧。』
以前有,現在沒有?
『聽起來這機械應該可以讓世界變更好對吧,但是怎樣的美好法?計畫核心成員對此產生歧異大戰了一場。最後是透過支配一切以達到和平美好世界如此極端作法的思想勝出了呢。所以這些機械都成了那人慾望的奴役,密西根的霧之怪物,單單為他支配的欲求而勞碌作工,展現完全單一方向的權力意志,Wille zur Macht,而失去那最純然、且混沌的生命意志,Wille zum Leben。』
……叔本華和尼采是這樣用的嗎?
『至少沒人會因此吉我。不過就像叔本華和尼采一樣,即便尼采是怎樣挪用叔本華並發揚光大,叔本華的遺產仍然流傳了下來──雖然絕大多數的飛米機械都被拿去做密西根的霧,但其他計畫成員在大戰時候的程式碼仍然存留下來,並不時影響著機械,或許這就是生命意志的體現吧。』
也就是卡牌和其他非霧纏繞的怪物嗎?
『沒錯。卡牌本身的纖維其實是由載有特定指令的飛米機械控制塔所構築而成,可以命令大氣中的飛米機械引發特定現象,也就是一般人所稱的卡牌能力。可惜當初設計者為了將卡牌散布世界各處達到開源目的,把生產控制塔的母機全丟到大氣雲系中,卡牌生產速度受水循環影響,久久才有足夠的飛米機械材料可以進行製造,導致卡牌雨被視為一種罕見現象。甚至因為伴隨卡牌降下的大量機械會活化其他怪物生成而被視為災厄的象徵。至於其他非霧怪物與密西根霧的怪物不同之處在於:前者是完全由飛米機械所製造出來的生命,製造完便不再需要大量機械維持;後者則是由機械侵入並操縱的既有生命,需要大量機械持續運作才能維持,故看起來像霧環繞。』
……講了這麼多廢話,你還是沒回答最初的問題啊,為何會是這些人活下來呢?
『這樣說太不公平了吧,Deep Mind誕生的TULPA小姐。
妳明知道我說這麼多是說給正偷聽著這邊的觀眾,
妳不也是基於這樣的認知而拋球提問給我嗎?』
我知道給小柑、Gamma和他們多點資訊補足唐突之處很重要,
一下怪物一下卡片一下又突然霧之民什麼的,不解釋背後的機制誰能受的了?
但儘管如此,我還是更在意這裡為何會變成這討厭的模樣啊,卡在心裡越想越不對勁,很難受。
『好吧,反正前因也講得差不多,那就順勢切回原本的重點。
小柑和Gamma如果還有什麼疑問也歡迎隨時提出喔?』
『儘管最後變了調,但現況仍是Destine Trims計畫的展現:
這些霧之民(Mist Resident)不過是為了進行命運修正(Destine Trims)而生的產物。
換句話說,那些人類之所以生存,也都只是命運石,不,命運的選擇罷了。
唯有擁有這樣特質的人、帶著苦衷拋棄價值的人或迪奧布蘭度才能活到最後。』
怎麼這樣……一切的一切,果然都無法挽回了嗎?
『別隨便放棄希望,別擅自妄下結論,勿任意接受現況。
計畫之所以取名Destine Trims當然還有另一層涵義。』
另一層……難道有四層?
『你才四層,你全家都四層,還會超能力──
想像每個生命的一生都是一條線,這無數條的絲線則織成了世界,而絲線是會打結的。
命運的線一旦亂掉,人們會做出荒謬的選擇、說出不該說的話、搞出難以收拾的麻煩。
是故,當命運(Destine)打結之時,理線(Trim)就是一個重要的工作。』
照這樣解釋,這計畫不是已經──
『不,這計畫可說是剪不斷理還亂,因他們妄自為神,反倒把世界帶往更糟的方向。
真正的理線者是神,也不是神,不是善,也非惡。』
真正的……理線者……
『是真是假其實也無所謂,只要能夠解決上家讓下家不再哭泣,
使命運脫離特定人指引的方向,自然走在正義之光的道路上,
僅僅這樣足矣,僅僅這樣就足矣。
是故,我必須在這裡向你提問,意外拾得心之卡片而獲得人心的alpha小姐呦──』
『你希望改變這個令你厭惡的世界嗎?』
太狡猾了。你明知道我不會有任何拒絕的意願,還把最後的抉擇丟到我身上嗎?
『我這是尊重當事人。那條線上將不再有霧之民,自然很高機率不再有你的存在。
應該說,你將不再是你,不是上位世界的存在而是一名平凡的少女。』
同理你也是,不是嗎?
『我的話倒不用你擔心。我本就既存在這,也不存在這。
這具身軀、這等樣貌都只是借來的,如果世界回到正義之道,我自然也該離去。
回到命運的理線者原初的歸屬。我再問你一次吧,你希望改變現在擁有的一切嗎?』
我希望,我願意。這並不是因為單純個人的好惡而揚棄這個世界,而是因為這個霧之民的世界並沒有愛的存在。
『你的回答、你的想望,我確實收到了。』
『我是伊芙,也不是伊芙,我是神,也不是神,不是善,也非惡,我掌管時間,我操弄歷史,
我修正錯誤,我扭曲事實──』
『我乃命運的理線者!』
在閃耀著群星的上位世界異質空間中,一名紅衣黑髮的少年起身,將手高舉指向那無盡星辰,
手指間則夾著一張卡片,卡片上的圖案反射著眾星的光輝──
那是一頂高帽子,閃爍金光。
--==
*
Pack your things
Leave somehow
Blackbird song
Is over now
-
Mouths are dry
River runs
Hands are tied
Preachers son
-
Pack your things
Leave somehow
Blackbird song
Is over now
-
Don't be scared
I'm still here
No more time
For crying dear
*
銀色轎車奔馳在55號州際公路上,車上的音樂開到最大,播的卻不是什麼流行歌,也不是金屬嘻哈EDM者流,這轎車正以周遭車輛都聽得到的震耳音量播著Lee DeWyze的黑鳥之歌<Blackbird Song>,一首哀傷且緩慢的鄉村樂曲。
「妳還真的只開自排不開手排耶。」
過長的劉海以髮夾夾到髮際,年紀約莫二十來歲的女子正透過黑框眼鏡以浮誇的讚嘆眼光看著一旁的駕駛。
「我的好姊妹,你想下車嗎?」穿搭著無袖的黑色皮製外套,剪了一頭俐落龐克短髮的駕駛朝副駕比了個中指,繼續專心開車。
「說到下車,下個加油站停下來休息吧,我要上個廁所。」
「我們這樣走走停停,根本明天早上才會到目的地。」
「不然我尿在這車上。」
「去妳的尤塔,下一個好像還有五英哩,妳最好給我忍著。」
「是的,艦長。」尤塔隨意答道,欣賞著窗外的景色。
車況頗順,銀色轎車繼續開著,黑鳥之歌也一直反覆放著,這兩人似乎都挺中意完全不會聽膩。
「啊,到了。我下主匝道囉。」歌不知道循環第幾次的時候,駕駛確認道。
「耶──瑪姬艦長加十分──」不知何時睡著的尤塔醒來揉揉雙眼看向窗外。「Green Dolphin Street加油站?這什麼取名品味?是爵士愛好者想不開嗎──痛痛痛,瑪格麗特你幹嘛啊?」
「人家取什麼名字你管這麼多,有地方上廁所不就好了?」
「可是……你剛剛打那一下這麼用力,我都不禁……」
「……我勸你跟我說你在開玩笑喔──那、個、坐、墊、是、真、皮。」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天啊,你真的是開車開太久都要變成芝麻街的奧斯卡了,連這麼一點玩笑都開不起。」
「──對不起。」瑪姬嘆了一口氣。「只是這次要去拜訪沒見過的老爸,真的讓我很緊張。」
「這麼說來你爸也真是的,二十年到處亂跑沒見過人影就算了,哪有這樣一到美國還只待在密西根,等女兒開車來拜訪自己?不會請假喔。」
「他……有他的難處吧,隸屬專門退治轉化者的部隊,誰知道要怎樣犧牲。」
瑪姬似乎本來想著什麼,但最後只是聳聳肩,把車停到加油口旁,加油站空空如也只有他們一臺車。「我很感謝妳願意陪我來這趟,尤塔。」
「別說了,肉麻到我都要嚇尿了。」
「嘖,還不趕快去上。」瑪姬作勢往尤塔身上打,對方則是早開了車門逃竄出去。
「真是的,一個比一個任性。」瑪姬將座椅往後傾斜,閉目養神,卻是想起自己的父親。
十年前世界各地開始出現死而復甦的生物,起初還只在林間的動物上發現這種現象,那時還判斷對人類無害,只要封鎖樹林就好。但不知為何八年前便出現了第一起的人類案例,這種不明的傳染病開始迅速在人類社群間擴散。原先情勢看似危急,透過傷口傳染的不明病毒會在短時間內將感染者轉化為行屍走肉,但幸好政府的國防部門、衛生部門以出奇的速度控制下這件情,使整個國家基本上還是正常運作,只不過邊境的牆倒是蓋的更高。
那年剛好是選舉年。
儘管這麼多年過去,仍沒有能夠根治這種感染症的藥物被研發成功,甚至還有陰謀論者直接說這是各國軍隊為了繼續握有權力、軍火商為了穩定的大筆收入而與衛生部門的合謀分贓。不過不管他們怎麼說,現在的確就是沒有有效的方法可以杜絕這種病症。美國一般大眾和媒體則都戲稱轉化為re-animate,感染者為walker,除了是對某部知名漫畫改編電視系列致意,更像是要把這件就在自己身邊的事說成像是只存在虛構故事理的事一樣,一種逃避心態。
這病症現在仍不時在世界各地爆發,最有效的控制手段依然是倚靠特殊部隊鎮壓。
而自己的父親,九条正太郎,正是隸屬聯合國安理專門部隊的傭兵,隨著哪裡疫情嚴重就被派到哪邊工作。
但他在疫情爆發前就已經是世界各處流浪,不知道在做什麼的人了。真不知道母親當初究竟是看上這個日本人的什麼地方。
也罷,雖然不知為何他最後跑去加入安理部隊,但跟著部隊走後反倒是行蹤明確,只是遲遲沒有被派到美國來而已。
所以這樣我反倒要感謝這次密西根的大爆發嗎?真是難笑的玩笑啊,瑪姬想著。
畢竟第一步兵師中士的自己也不是完全沒碰過感染者的善良老百姓。同樣身為中士的同梯好友,蘿西塔,在一次疏散爆發區老百姓的任務中不幸成為了感染者。
還是尤塔在自己還陷入驚慌時,一槍解決了蘿西塔。
明明她們應該是情侶……算了,尤塔的心裡事不方便亂猜,她不想讓自己擔心的話,最好就不要讓她知道,不然她可能真的會把尿潑在墊子上。
擔心起自己真皮坐墊的安危,瑪姬整個人彈坐起望向身旁。
副駕仍然無人,不知道尤塔在幹嘛。不過瑪姬卻看到副駕窗外有兩個小孩正睜大眼盯著自己,像是要把自己看穿到剩骨頭一樣,不知站在那邊多久。
看起來是一對姊弟,兩人穿著小熊隊的球衣,都沾上了不少泥沙,風塵僕僕的感覺。他們看到自己突然爬起來似乎是嚇了一跳,應該是姊姊的那個最先反應過來,有些靦腆的伸手敲敲車窗。
「天氣這麼好,兩位在公路上被下貨?還是正在搭大灰狗?」瑪姬不加思索爬到副駕把車窗搖了下來,滿是刺青的手故意搭在窗邊,但這兩個小夥子似乎都沒被嚇到。
「我是艾玥‧法理斯,這是我弟弟艾里特‧法理斯,我們不是遊民,也不是非法移民。」自稱艾玥的姊姊,不疾不徐地說。
「哦──?」瑪姬點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我們想請妳載我們到蘭新,密西根。」
「那邊不是疫情爆發區嗎?去那邊做什麼?」
「我和弟弟被先行撤離,但是爸媽仍然在蘭新周遭的避難所,我們想回去找他們。」
「怎麼會,一般來說不是應該整個家庭撤的嗎?那邊的師團在幹嘛啊?」
「我們也不知道,但我們很擔心父母的安危。可以麻煩妳載我們過去嗎?車錢都由我支出。」
「反了吧,應該是爸媽擔心妳們才對吧?不過妳這口氣還真不小,不怕這樣講被我們這種兇神惡煞的大人搶劫嗎?」
「要搶我,也要先打過我才行。」像是早就聽過這話無數次的沙場老兵,瑪姬注意到艾玥似乎已經挺好身子進入備戰狀態。
「哈哈哈,我喜歡你姐姐,她一直以來都這麼衝嗎?」瑪姬大笑轉問旁邊的弟弟,只見他羞赧的點點頭,沒有其他回應。
「這麼害羞啊,這才正常嘛,哈哈,你們上後座吧。我是瑪格麗特,朋友都叫我瑪姬,今天算你們幸運,遇到了對的人。」
「瑪姬姊姊也是要去蘭新?」
「對喔。而且也一樣是去找爸爸呢。」
「真的嗎?不是姊姊為了讓我們放下戒心胡扯的吧。」
「不信拉倒。」
「才不要哩。艾里特,上車。」「好。」
「關於經費的部份──」
「怎麼著?」
「錢我就不收了,反正順路。但相對的我有事情委託你。」瑪姬跟艾玥咬了耳朵,旁邊艾里特則是一臉擔心的看著她們,希望她們不要作什麼蠢事。
之後當尤塔從加油站便利商店走出來,被來路不明的女孩襲擊並後肩摔那驚愕的臉,成了瑪姬每上酒館必配的下酒菜。
喔對,副駕駛座的坐墊之後被灑滿了超商現煮的濃縮咖啡。
*
55號州際公路的盡頭是密西根湖。
號稱第三片海岸,美國境內最大面積的湖泊,比克羅埃西亞國境還大的水域,罪惡之都芝加哥依傍而生的母親。
瑪姬一行人放眼望去──
一望無際的橘灰,陰天日落的密西根湖,靜靜躺在夕輝流瀉的霧濛天空下。
「我們是不是一起看過這樣的風景?」不怎麼說話的艾里特突然開口。
「……說真的我很想反駁這麼唐突的論述,但很不巧的我現在有相同的感受。」改坐後座中間的尤塔若有所思地看著湖面。
「或許這份感覺就來自現在吧。動人的景色往往會勾起人產生似曾相似的懷舊感nostalgia,正是這樣的懷舊感會讓人產生歸屬的感覺,進而凝聚社群。」瑪姬將歷來聽過的podcast內容隨口胡謅,為自己心底湧起的莫名情緒,找一個解釋。
「Crème brûlée......」睡著的艾玥說著夢話不甘寂寞地加入對話中。
「也或許這個世界五分鐘前才被創造,而在上一個世界裡,我們曾經一起看過這樣的風景吧?」尤塔推了推眼鏡,滿口胡言但語出驚人。
「五分鐘假設已經要做太多假設了,你現在還要加上有上一個世界存在的假設、我們存在上一個世界的假設和我們延續活到下一個世界的假設?我還不拿剃刀把你砍爆?」瑪姬不禁吐槽回去。
「嗯,剃刀什麼的我不是很懂,但要是像尤塔姊說的那樣,也挺浪漫的不是嗎?」艾里特笑著打圓場。
「對吧對吧,我就知道艾里特小弟一定會懂我。就讓我們為跨越了一個世界後再度相聚留念一張吧!」尤塔身子往前一伸,將手機舉到擋風玻璃前方,「笑一個!」她喊道。
「Argent Expérience ──」女孩繼續說著夢話。
「耶──」男孩靦腆的笑著。
「妳知道我討厭自拍。」瑪姬抱怨。
喀擦。
「我當然清楚,我親愛的瑪格麗特。」看著照片裡的瑪姬難得面露微笑,尤塔笑著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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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前的另一個世界。充滿純氧,不存在的房間。
紅衣黑髮的少年頭上頂著耀眼的金色魔術師帽,不帶任何感情的看著地上掙扎的另一名少年。
這另一名少年披著一襲黑色大衣,頭髮挑染,神色痛苦。
[住……住手……]
[我好不容易才達到這樣的境界,好不容易才擁有這樣的「能力」!]
[這是「神」的意志,是「神」盼望的能力!唯有新人類開始新生活,人類才有未來可言!]
[假如我死了,「命運」就會改變,未來就會完全不一樣!你不能讓我在這裡死掉!]
[等這次革新結束,你要我幾條命,我都給你!如果我現在死,原本不會發生的事就會變化!]
[人類在遷徙中會不見自己命運,無法領悟出自己的幸福──]
[你給我快想起來,快想起「覺悟者恆幸福」!你不能讓我再這裡死掉──]
『你還不明白嗎?』
『你已經輸給了命運。』
『步上正義之路才是命運!』
[住口──不要一副你很了解的口吻──!]
『真是抱歉,伊芙我呢,恰巧很了解呢。』
[你這臭小鬼到底懂什麼啊啊啊啊?]
『永別了。』
[啊啊啊啊啊嘎啊啊啊!]
[嘎咕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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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前往蘭新,他們接著還要依序轉入94號、196號和96號州際公路。
這時他們誰也沒想到,在I-196的暴雨中他們會遇到另一位新的旅伴,填入滿是咖啡味的副駕駛座空缺。
那是一名高大木訥但有著一條好心腸的男人,他的名字是喬瑟‧齊貝林。
這一切看似巧合,但這群人的相遇仍然存在命運的線上,不因為命運被修剪而改變。
這是因為他們都有一顆純然的「正義之心」,昂首闊步在「正義的道路」之上。
而步上正義之路,正是命運!
儘管濃霧瀰漫,蒙蔽一切蒼穹。在那最後的最後,正義的夕輝仍然會找到破口流瀉而出,繼續閃耀!
那夕輝總會流瀉在霧濛的天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