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休士頓。
一座金碧輝煌的摩天大樓聳立在市中心,秋日陽光照亮塗上金黃色塗料的外牆,發出璀璨的金色光芒。這裡無疑是城市裡最醒目的存在。
同時,縱使放眼人類世界,這棟大樓也有著與眾不同的意義。
這裡擁有領先全球的科技。
這裡聚集了超越常識的超人。
他們守護地球的秩序,照亮人類的未來,如同燈塔般指引世界前進的方向,日復一日與潛藏的邪惡互相抗衡。
這裡是──
GGG(Grandest Golden Guardian),「神聖黃金聯盟」的總部。
位於GGG的最頂樓,占地數百英呎的大型游泳池裡,一個男人從水底浮出,爬上池邊。
他有著及肩的金色波浪長髮,精悍健壯的體格,小麥色的肌膚佈滿了深淺不一的傷疤,宛如久經沙場的戰士。他銳利的目光跨過金色油漆的欄杆,射向休士頓的天空,整個城市的風景盡收眼底。他把濕漉的頭髮往上一撥,將幾滴水珠甩下,晴朗的陽光映射水波,熠熠生輝,連同他完美的肉體也散發著金黃色的光芒。
頂樓一角,身穿黑色西裝的男秘書打開門,不禁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在宛如畫作般美麗的男人面前,若非他的性向正常,現在恐怕早已陷入瘋狂了吧?事實上,這也是為什麼這個男人的秘書只能是男性的原因,因為女性根本無法抵擋這種來自於生物本能的魅惑。
即使相隔幾百呎遠,開門所發出的細微聲響同樣逃不過男人敏銳如野獸的感官。他轉過頭,深邃的五官看不出一絲多餘之處,金色長髮也隨著微微飄逸。
「戴爾,有什麼事?」
他呼喚眼前秘書的名字,雖然音量不大,低沉的話聲卻清楚傳到了秘書的耳邊。獨自一人面對這活著的金色傳說,戴爾不禁打了個冷顫,無形的壓力讓他想轉身就跑,但工作的職責迫使他挺直了背,大聲地回應男人:
「是的,狄克森先生。今天下午兩點有與總代表的會談,現在已經一點四十五了。」
「嗯,謝謝你的提醒。」
被稱為「狄克森」的金色男人沿著泳池邊走向頂樓出口,殘餘的水從他身上滴落。按理來說,剛從水中踏到地面時,步伐應該會變得稍為沉重,但他卻好像沒受到任何影響,踏著穩健的腳步走向戴爾。
「不用這麼拘謹,『狄克森先生』感覺有點太疏遠了,叫我的綽號就行。」
「那……那怎麼行!」
看著秘書慌張的神情,金色的男人無奈地笑了笑,拿起毛巾走進GGG的總部。
尤利塞斯˙狄克森(Ulysses Dixon)。
關於他的傳說不計其數,他所立下的輝煌事蹟早已能寫出好幾部精彩的冒險小說。
據說他曾經以蒙面人身份橫掃歐洲地區所有的食戰。
據說他孤身前往一亞洲大國,搗毀化工食品主腦的巢穴並全身而退。
據說他徒步穿越沙漠,只為找尋究極的沙威瑪料理。
而這超越時代的人才,如今定居在休士頓,並被「煌燄的煉金師」找上,作為核心成員之一創建了GGG這個組織,現在仍然站在最前線為人類世界奮鬥。有人稱他為「休士頓的憂人」,把他與古代的傳奇人物畫上等號,足見他在世人心中的評價。
然而就算聽到這樣的讚美,他也不會露出任何欣喜的神情。沒錯,這個男人有著和他能力相稱的、銅牆鐵壁般堅固的心靈,而這才是使他無懈可擊的真正原因。縱使被旁人視為英雄,他也維持著謙虛的態度與人交往,從不刻意顯露自己的鋒芒,也樂意和人建立友好親密的關係。希望別人以取他姓名開頭兩個字母而成的綽號稱呼他,就是最好的證據。
金色的光芒,正因內斂才顯得更加耀眼。
狄克森換好正裝後,信步走向總代表的辦公室──佔據整個樓層,將所有梁柱隔間打通打造的超寬敞空間。至於為什麼要這麼做,據說單純是因為總代表不喜歡有人破牆。狄克森確認時間正好二點,在秒針轉過一圈的瞬間拉開門把,踏入辦公室內。
一片漆黑。
辦公室周圍的窗戶被全部拉上,只有微微的亮光透過窗縫透進。極盡空曠的空間中,只有總代表的辦公桌和他坐在其中的身影。即使如此,這裡卻不會讓人覺得「空虛」,因為房間的主人那龐大的存在感充滿了整個空間,甚至連狄克森都感到一些壓力。
總代表──「煌燄的煉金師」,GGG現任領導人。外表看來已屆中年,卻依然維持著良好的體態,方正的臉上是亞洲人特徵的五官。雖沒有像狄克森那樣散發著金色的耀眼光芒,但GGG內部的統整、運作、指揮,幾乎都由他一手操盤,能夠領導一群白人為主的美國人,其本身的能力自然也不在話下
「午安,UD。坐吧。」
狄克森點點頭,在辦公桌前的沙發坐下。黑暗中,狄克森看出煉金師的表情有些凝重。
「這次出了什麼事?」
煉金師雙手交疊,透過金屬框眼鏡看著狄克森。「狀況有點特殊,我就長話短說吧。二十四小時前,觀測到北極地區出現了異狀。」
「異狀?」狄克森微微皺眉。
「目前無法得知詳情。可以確定的是所有電子訊號、生物反應在一瞬之間全部消失,簡直就像北緯八十度以北的區域從地球上被抹去了一樣。」
「實際走訪的結果呢?」
「一種神秘的霧延著緯線壟罩整個北極,完全遮蔽所有探查的手段。無人機、偵查犬、模擬投影……無法從外部蒐集到任何有用的資訊。而針對那片霧,分析的結果在這裡。」
狄克森接過煉金師遞來的文件,大略讀過後,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文件上記載了針對蔓延北極的大霧所進行的物理性、化學性分析,甚至還包含一部分的活體實驗。能在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統整出如此詳盡的資訊,並動員身邊的力量進行情報蒐集,「煉金師」的手腕確實了得。然而,若文件上記載的內容屬實──
「原來如此……由我去確實最合適。」
狄克森點點頭,將文件放下。
「任務出發時間在今晚六點,記得提早一小時到機場進行整備,另外……」煉金師照慣例告知任務的基本須知,接著話鋒一轉:「這次的任務,會有個新人跟你同行。」
「什……新人?你認真的嗎,老闆?」
狄克森站起身。
既然會讓「休士頓的憂人」親自出馬,這次的任務想必非同小可,路途上的凶險也可想而知。若讓毫無實戰經驗的人參加,有沒有幫助暫且不論,狄克森沒有把握在未知的地方可以確保對方的安全。
對於狄克森的質疑,煉金師早有預料似地點點頭:「這也是多方考慮後的結果。」
「多方考慮……那個新人有什麼過人之處,可以讓你這麼斷言?」
「不知道。」罕見地,煉金師低下頭,在昏暗的辦公室中,他的眼鏡呈現出神秘的反光,「但我可以向你擔保,他將會是本次任務成功與否的關鍵。」
「是嘛……」
狄克森和煉金師相識多年,自然知道對方接近超級電腦的推論能力。──縱覽所有情報、滴水不漏地推理,最後作出彷彿預言般的結論。過往的實績已經證明了眼前男子的能耐,因此狄克森也沒有再提出異議。
「就這麼決定了。接下來,嗯……跟我估算的時間差不多。」煉金師看看手錶後朝門口喊道:
「進來吧。」
彷彿算準了談話告一段落的時機,辦公室的大門應聲開啟。
G
「啊,不好意思……那個……我想要找『煌燄的煉金師』先生……」
GGG的大廳,一名黑髮少年站在櫃檯前,畏縮的視線不敢直視櫃檯小姐。他穿著簡單的T恤和七分褲,後頭背著卡其色背包,兩手時而緊抓褲管,時而搭在背包肩帶上。他微微駝著背,黑框眼鏡下的清澈雙眼張望著大廳內金黃色調為主的裝飾擺設,似乎感到有些惶恐,卻又時常露出少年特有的、充滿好奇的天真神情。
「我馬上幫您確認一下,您今天有預約嗎?」
「有、有的……」
櫃檯小姐維持一貫禮貌的態度,並沒有因為少年的年齡或行為舉止而有所輕視,如此周到的客服訓練正體現了GGG組織內部的嚴謹。櫃檯小姐打通內線電話,稍微確認過後便請少年搭右手邊的電梯上去。
少年點頭道謝,離開櫃檯。踏過金色拋光地板按下電梯鍵,讓電梯緩緩從高樓層降下來。他仰望發光的數字不停變換,最後隨著一聲輕響,電梯門開啟。
當少年的注意力被上下移動的鐵箱吸引時,並沒有注意到大廳內其他人的視線和議論。
關於他的謠言,早已在整個GGG傳得滿天飛。
據說他受到「煌燄的煉金師」直接推薦,破例空降為「十一人」的新成員。在GGG的組織架構中,「十一人」是超然於各部門,網羅頂尖天才的超人集團,每一人都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能力,可謂一夫當關,才能的差距不管用多少人數也無法彌補。
當然,「休士頓的憂人」也是其中一員。
對於煉金師的決定,各種猜測自然甚囂塵上。畢竟從外表和年齡來看,一個平凡的亞洲少年,以及稍微內向膽怯的個性,實在看不出有什麼過人之處。有人說少年是亞洲跨國連鎖餐館的富二代,靠關係進入GGG;有人說少年是「十一人」中某人的弟弟,空降只是一種形式;甚至有人說,少年擁有早已失傳的「羊羽」血統,才會被煉金師找上。
任何一種猜測只要細想,便會發現漏洞百出,絲毫經不起檢驗。然而其中,某個猜測似乎被認為具有較高的可信度──
據說那名少年,是從「花蓮」過來的。
花蓮。
位於亞洲某島國的東南部地區。
那裡可說是化外之地的代名詞、怪物橫行的無法地帶。基因改造、工業添加……外面的世界早已被公約嚴格禁止的技術,在那裡如同家常便飯。即使是經驗豐富的戰士,也可能隨時丟掉小命。
花蓮變成如今的樣貌正是「花蓮王」一手造成。他劃地為王,用殘虐的手段和法律統治花蓮,封鎖一切對外的消息,旅行者無法踏進來,而只要進來了,就永遠別想離開。堅固的防衛程序和士兵把守住各個主要關口,其防守之嚴密,據說連一片蔥花都飛不出去。
若情報屬實,那名看似瘦弱的少年到底擁有什麼力量、使用什麼方法,才能跨過銅牆鐵壁般的國境線,就是耐人尋味的一件事了。
電梯一路來到79樓,走出電梯後只有一扇門寫著「總代表辦公室」,正當少年為了「難道這層樓只有一個房間」而遲疑的時候,從門內傳來了聲音。
「進來吧。」
沉穩柔和的聲音彷彿有一股魔力,少年拉動門把,將門推開──
室內只有金髮和黑髮的男人,兩人的視線穿過昏暗的房間射向他,令他感到有些畏懼。他縮了縮脖子,似乎不太想進去,就這麼呆站在門口。
「喂,老闆……」
而房間內,狄克森同樣打量著對方──打量著在四小時後就要和自己一同出任務的夥伴──然後無奈地對著煉金師說:「我可沒聽說我的工作除了拯救人類之外,還要順便當保母啊。」
G
四小時後。
一輛運輸機從GGG私人擁有的機場升空,以最高速度朝北極飛去。黑色機體在高空中疾馳,輕而易舉地突破音障,飛越夜晚的美洲大陸。機艙內除了駕駛員以及最低限度的補給裝備外,便只有兩人。
「休士頓的憂人」尤利塞斯˙狄克森。
以及雙手環抱發著抖的黑髮少年。
雖然機艙內有溫度調節,依然十分寒冷,再加上這輛運輸機以速度為優先考量重新設計,飛往北極只需不到二小時,因此就算不會威脅生命,艙內也絕非正常人類會覺得舒適的溫度。對踏遍全球各地的狄克森來說自然算不了什麼,黑髮少年卻無法適應這樣的環境。
「小子。」
「是,有什麼事嗎?狄克森先、先生?」
聽到對方的聲音,黑髮少年抬起頭。儘管想要和眼前的金色男人一樣穩重地坐著,艙內的寒冷卻讓他牙齒直打顫,連話都說不清楚。
「你今年幾歲?」
「十八。」
「叫什麼名字?」
「……Kage(かげ)。」
「日本名啊?跟老闆一樣呢,稍微有點難念,就叫你卡羯如何?」
「我、我都可以。」
似乎有些隨便的取綽號方式,卻是狄克森與人拉近距離、表示友好的方法。少年知道這一點,略顯侷促的回答也只是因為面對名人時的緊張感以及機艙內的寒冷,倒沒有厭惡之意。
「你平常喜歡吃什麼?」
「中式、西式都有,倒沒有特別偏好……」
「食戰呢?」
「沒有什麼相關的經驗……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狄克森抓抓頭髮,不知面對陌生人過於拘謹是不是日本人的天性,想起當初直接跑來搭訕自己的煉金師,或許他才是異常的也說不定。狄克森整理了有些發散的思緒,接著說:「我聽過一些傳聞,聽說你是從『花蓮』來的?」
少年──卡羯遲疑了一會,接著點點頭。
「真是不容易。你一個人?」
「總是……有一些方法。」或許是談到自己的過去,卡羯的語氣才稍微有些變化,「我沒什麼天份,努力也不夠,更沒有過人的長才,只能一直躲、一直跑,最後憑運氣才逃了出來。」
「運氣……嗎?」狄克森不置可否,「那你又為什麼到這裡?」
「什麼?」
「我們是GGG。站在人類的最前線,日復一日與邪惡搏鬥,將性命繫在脖子上,哪天掉了都不奇怪。既然都從這麼兇險的地方逃出來了,為什麼不乾脆找個風光明媚的地方,安穩地生活下去,而要搭上這班目的地未知的飛機?」
「我……」
卡羯低下頭,沉默不語。正當狄克森以為他沒有要回答,想轉移話題時,他才重新抬起頭。沒有逃避,用依然澄澈的眼神看著狄克森,看著早已創下無數傳奇的金色男人。
「我有不得不戰鬥的理由。所以就算因此而死,我也不會後悔。」
「哦,那個理由是什麼?」
「……對不起,我不能說。」
兩人對視半晌,而後狄克森點點頭,朝卡羯伸出了手。
「無妨,不過很好。這才是作為一個戰士該有的眼神。──食堂展開。」
掌心向上,金色光芒在手中凝聚,柔和的能量不斷流動,最終化為實際的形體。當光芒消散時,一個鋼杯出現在狄克森手上,黑褐色的液體冒著陣陣熱氣。
在狄克森的示意下,卡羯接過鋼杯,喝了一口。
圓潤的甜味包覆整個口腔,一股暖流進入身體,以胃部為中心緩緩發散,甜混雜著一點點的辛辣讓熱茶的餘溫在口中迴盪。當卡羯注意到時,身體已經熱了起來,機艙內的寒冷也沒有這麼難受了。
僅僅只是一杯黑糖薑茶。
「謝、謝謝,狄克森先生。」
「叫我UD就好。」
「不……那果然還是有點……」
卡羯捧著鋼杯,因為血液循環而紅通通的臉露出了苦惱的表情。
『報告。即將抵達目的地,請作好降落準備。目前位於北緯八十六點二二、西經一百五十點四六度,海拔高度為7362公尺,底下就是不明的霧氣了,降落時請多加注意。』
聽到駕駛員的廣播,狄克森和卡羯同時起身。高空降落對狄克森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倒是幫卡羯穿好裝備花了不少時間。水、應急乾糧、求生工具、通訊器、隨身型展開裝置……將各式各樣的物品攜帶在身上,原本纖細的身軀也臃腫了起來。
準備就緒後,隨著駕駛員的指示,機艙門緩緩開啟。
底下是一望無際的白色大地。
霧海和雲海延伸到地平線盡頭,湛藍的天空掛著金色的太陽,明明光芒刺眼,溫度卻極度乾燥寒冷,運輸艙停在暴風之中,彷彿就要被狂亂的氣流所吞沒。
廣闊無垠的世界中,人是多麼微不足道。
但正因有著挑戰世界的自大,人類才得以走到今天。
在一片藍與白中,兩個人類自飛機上一躍而下。
運輸機運轉的聲音急速遠去。
地心引力盡責地開始工作,空氣在耳邊狂嘯。
穿過濃濃的霧,便是北極了。
──不。
穿過濃濃的霧後,世界級的「異常」躍於眼前。
無法觀測的異空間、隔絕的魔境,只有以肉眼確認才能明白體會。
俯瞰數千公尺,大地的風景一覽無遺。
蔓延北境的霧海,橫跨其內部的是──
一碗巨大的拉麵。
呈棕黃色的混濁湯底,麵條在其中載浮載沉。
叉燒、筍乾、溏心蛋、蔥花等配料一應俱全。
而飄浮在周圍的霧──根據煉金師蒐集情報得來的結果──就是拉麵高湯的蒸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見到此景,狄克森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就算身周都是風的嘶吼,金色男人發自內心的笑聲卻充滿力量,彷彿貫穿了整個空間。
聽到如此歡快的笑聲,卡羯狐疑地望向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用這裡當戰場再適合不過了,不管幕後主使是誰,這個戰書就由我『休士頓的憂人』尤利塞斯˙狄克森收下了!」
「狄克森先生……?」
已經降落到一定高度,狄克森熟練地打開降落傘。距離水平面越來越近,以目前這勢頭應該會在筍乾的位置降落。
「卡羯!問你一個問題。」
「是?」
「『GGG』代表什麼意思?」
「咦?不就是『神聖黃金聯盟』的縮寫嗎?」
「不,當初替組織命名的人是老闆。別看他這樣,其實他英文不太好呢。所謂『GGG』(ジージージー)啊──」
狄克森了然於胸。
GGG的起源。
拉麵所代表的意義。
橫跨亞洲、美洲,橫跨數十年的因果,將在這極北之地得到解答。
兩人降落在深琥珀色的大地上,平行線的纖維紋路不斷延伸,腳宛如踏在冰上一樣光滑。
「所謂『GGG』,是端起碗將拉麵湯一飲而盡時,才會發出的聲音。」相比於因為第一次降落而有些脫力的卡羯,狄克森鬥志十足地望向無邊無際的拉麵之海。
「不要瞎ㄅ......嘔嘔噁......」
從高空墜於金黃色的筍乾上方,試圖站立的卡羯一陣乾嘔了幾聲,感覺到方才的薑茶在喉嚨上翻驣。
此時狄克森從筍乾的另一端走了回來,露出了狐疑的眼神望向正在拆除身上降落傘的卡羯。
「你,在這碗湯中『看到了』什麼?」
少年順著眼前與金黃色的身姿所指之處望向金黃之海,然而左看右看卻得不出「就拉麵啊」以外的結論,雖然就常理而言這本身就是個巨大異常了。
「恩,也是呢,你的經歷還稍顯不足,看不出來也是正常的。」
「抱、抱歉......」少年聽到了狄克森這番話後連忙欠身,卻被男子提前了一步阻止。
「無須道歉,正常人看到拉麵只能看到拉麵的第一層,但一碗通常會有三──不,四層的層次......」
波浪金髮男子抓了抓頭,思索著要如何解釋,雖然光是前面說的就唬的卡羯一愣一愣。
「總而言之,準備好了嗎?」
男子綻出笑容,拍著少年的肩膀彷彿在對他說「你可以的」。然而這樣的舉動,只讓卡羯更加的迷惘,在他腦海中無法想像在這樣高處德狄克森先生所眺望的,到底是怎樣的世界。
然而,此時此刻正是他甩開過去,所必須踏出的第一步。
「當然。」想必在UD耳裡,這是他今日聽到最有金神的答覆吧,於此他也滿意的點了點頭,牽起了少年的手。
「那讓我們進入更DEEP(深)的領域吧。」
「啊,那個,狄克森先生我那個可能還是不行──」
不等少年收手,金髮男子一把將其拖入了無盡之金色大洋中。
G
「かげ君」
|「怎......怎麼了嗎███?」
「你知道嗎?若將愛化為式子,想必是3+10i吧。」
「10i......10i......」
「那是什麼啊?你明明知道我數學很爛的說。」
「無法理解也無訪,只要包容即可。」
下沉、下沉、下沉
思緒隨著肺部的空氣減少而渙散,反而是沉睡於記憶這片汪洋中的碎片反而被打起,作為這個世代的人類,少年當然相信「被美食淹死」是幸福的,然而今天得證這依舊沒有輕鬆到哪裡去。
──啊,彷彿腦海都進拉麵了啊。
下沉、下沉、下沉
湯底的手工自製粗麵將少年無力的軀殼拖進深淵,而卡羯所幸的唯一一件事情是他並非被酷寒的黑暗所擁抱,而是被那溫熱、還夠硬的麵條所纏繞。
「卡羯、卡羯!醒醒啊!」
一陣激烈的晃動,將少年喚醒,睜開眼睛第一個所見的是美麗的晚霞,剎那間他彷彿以為自己只不過是睡了個午覺,直到狄克森的聲音再次傳進了他的耳朵。
「怎麼,睡昏頭啦?」金色捲髮至肩的男子游刃有餘的站在他的身旁,臉上無可奈何的表情透露無疑,此時他才意識到那晚霞只不過是魚板跟豬背脂所形成的假象。
「抱......歉......,這裡是......哪裡?」
卡羯搖了搖還相當混亂的腦袋,望向遠方,此處彷彿是黑與白的交界線、0與1的中間點般,自己被硬生生夾在了由那碗巨大拉麵所形成的天空以及彷彿沒有實體踩起來虛無飄渺的地面之中,遠處依稀可見一間小小的老舊木屋,煙囪上還陣冒著白色的煙呢。
「我不知道,只知道是把我們截下來的地方──也就是我所說的,第二層。」
「那......狄克森先生現在有什麼想法嗎?」
「啊啊,就說叫我UD就好了,接下來先往前走吧,不然也沒有其他地方了。」
「狄克.....UD先生你不怕那是敵人......之類的陷阱嗎?」
感受到了些許銳利的視線後青年急忙改口,而UD則思索了半晌說道:
「那不是更要去嗎?不然對方辛苦準備的陷阱就浪費了──開玩笑地,但我確實沒有再害怕,應該說我不能害怕,好的廚師必須要在全部人都需要他的時候站出來,何況......」
UD彎下了腰,手一抹地那灰黑的泥地,放進了嘴裡。
「恩,好吃,是雞高湯底,會做出好吃料理的人,至少不會是卑鄙的人。」
語畢,卡羯清楚自己也說不動狄克森先生,或換句話說他現在的背影確實讓人感覺到安心及嚮往,心中不由得浮出要事也能成為這樣的人該有多好,雖然自己清楚根本沒有多少人能站到他這樣的高度。
「走吧,再不走我就丟下你在這囉。」
雞肉泥上,兩對一大一小的腳印緩緩地走向遠處的木屋。
G
杉木製所搭建的木屋彷彿已存在再這許久,搖椅、木桌、牛奶壺等擺設更是讓人夢回到上個世代1718世紀的西方建築,窗台上還擺著熱騰騰的藍莓派,遠遠就能聞到那絕倫的香氣。
而狄克森也絲毫沒有猶,直接敲響了木門,這樣的行為都讓卡羯不知道他究竟是太有自信還是神經過於大條,然而出乎預料的是房內傳來了老邁男子的聲音。
「門沒鎖,請進啊。」
兩人將門推開,室內結構與外不相同,擺設皆為相當老舊的西式建築風格,唯一較為異常的是除了廚房之外只剩下一個擺了甜派的餐桌,此外的所有牆壁上都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食譜書籍,這種東西就算是在狄克森眼裡也算是稀有物品,畢竟在模擬食堂出現後,紙本的書籍也逐漸減少。
而做這房子最內部的餐桌前,是個看不出實質年齡的老人,80?90?100?
從他的一舉一動皆能感覺到那老沉的氛圍,他雙手一攤示意兩人坐上了餐桌。
「老朽名叫......艾德......大概吧,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客人了,一直都只有老朽自己一人,我都快忘記我的名字了啊,別客氣,請坐請坐。」
卡羯與狄克森互看了一眼,乖乖坐了下來,過了半晌金髮男子先行開口。
「艾德先生,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這裡?你所謂的『這裡』又是哪裡?喔喔......我懂了,你說這碗巨大的拉麵嗎?哈哈哈──」
艾德一字一句咬的用力,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斷氣。
「這層是我最後的料理,我把他取名叫『廚師之夢』,是所有料理人的夢的分界線(Gate)。」
「什麼......意思?」卡羯一愣,露出了狐疑的眼神。
「是老朽......自己說起來還真是害羞,做出來現實與虛幻的重疊線,彷彿在夢醒前的最後一刻那種感覺......哎呀,老朽到底在說什麼啊,太久沒開口都不知道要怎麼說話了。」
「這......還算是料理嗎......」聽到了老人家的解釋,卡羯不自主地顫抖了起來,若事情屬時,那便代表著在檯面之下,所謂的料理早已發展到並非人類可以接觸的領域了。
「當然囉,本體就是那個,喏。」
老人家穿著著厚重的棉衣,柴弱的手臂微微舉起指向桌上的甜派。
「不是我要說啊,那真的很好吃。」
「那這又與這碗巨大拉麵是什麼關係。」
「別急美麗的小夥子,這碗拉麵是──究極的味蕾意念集合體,通俗點來說就是『所有食物的總合』──正在醞釀的神的胎盤。」
「神的......胎盤......」UD托著下巴若有所思的重複著新聽到的名詞。
「思想構築信仰,信仰構築神秘。」老人緩緩的掰著那宛如枯樹枝的手指,隨後指了指後方一個下樓的階梯。
「老朽之所以在這,只是因為新世界的神要我在這,但也因為老朽的『廚師之夢』是現實與虛幻的交疊處,人類所信仰養育出的神這種......不倫不類的東西還不能完全介入,需要的話老朽隨時聽從差遣──」
「太好了!」卡羯興奮地站起身,卻又被老人的話給打斷了動作。
「但是,但是你要與我進行場食戰。」
「......為什麼?你不是說,完全願意幫助我們嗎?」|
到此,老人咯咯笑出聲,起身把方才放在窗台的藍莓派擺在狄克森的眼前。
「看來你家的小夥子完全不懂啊咯咯咯。」
「人家還不成熟,還請多多包容──卡羯!」
聽到UD的呼喚及兩人的對話,他彷彿能看見自己要因為自己的不成熟而被臭罵。
「想要吃好吃的東西,有什麼不對嗎?」
艾德滿意的點點頭,反倒是卡羯這時才想起來,人類或許已經偏離了「吃飯」真正的快樂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
UD拿起藍莓派,就外觀而言派能說是完美,簡單粗暴地灑滿了藍莓,在金黃色的拉麵天空下閃閃動人,讓人食指大動。
一口咬下,彷彿水庫潰堤般,炸裂開的果汁隨著派皮、卡士達一起入口,三者合一在嘴中成為了青藍色的香氣漩渦在口腔內擴散,將其吞嚥入胃,那藍色癌細胞毫不留情地讓藍莓獨有的香甜及酸澀病症在體內擴散成為了末期。
最主要是──
「好吃!」
UD笑了。
那接近完美的男人露出了完美的笑容,牙齒發出的閃光讓卡羯頭暈目眩。
他就是個這麼簡單的料理,構築成了簡單的快樂。大量的砂糖、萊姆酒、香草莢混合而成的內餡就足以讓人大呼過癮。很甜,但卻不膩,新鮮的藍莓恰恰搭襯了卡士達餡的美味,就是這麼一道經典的甜點,卻讓UD一口接著一口,不知不覺一整盤的藍莓派就被清空了。
「啊......真好吃,可惡這不就要我全力以赴了嗎?」
「模擬食──」當狄克森準備展開廚房時,老人卻先一步的讓出了道路。
「唉,算了吧,老朽認為這場宴席可以稍作延後。」
艾德再次咯咯笑了出聲。
「老朽只是想說,食物不是為了其他的──只為了讓吃的人開心,那就夠了。去拯救你們的世界吧。」
狄克森則點點頭,帶著卡羯往下走,不忘回頭說道:
「等一切結束,我一定會回來給你吃最好吃的拉麵的!」
G
稍早之前──
「神的......胎盤......」一旁的狄克森先生托著下巴重複著,而卡羯則露出了詭譎的笑容。
所有食物的總合、神的胎盤。
倘若掌握了這些
或許、或許──
柑的復活、柑的野心也能夠得到解答吧。
心想到這,卡羯──來自花蓮的少年欣喜若狂的發出了竊笑。
「哈、哈哈哈哈────」
G
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你』是我的『痛』。
『你』殺死我,『你』使我活。
「──這就是結束了嗎?」
「不,這只是另外一個開始。」
「但是,大月(Oogetsu),這已經結束了。每一碗拉麵都有吃完的時候,就算可以一再加麵、加湯……最終,每一碗麵都有一飲而盡的時候。」
「很有意思的說法啊,UD。」
「我們一直為了這個世界而戰,為了延續繁榮而行動,就像是依戀美味而不斷添加麵條和湯頭的頑固顧客一樣,但是,再怎麼努力,就算店家(この世界)不趕我們走,備料也有用完的一天──」
「那麼,就這樣決定了。」
「決定什麼?」
「名字啊,就決定是ギーギーギー了!這是在將拉麵的殘湯一飲而盡時的聲音。這個組織,就是在一切結束之後還會繼續維持秩序的存在。沒錯,現在是曲終人散之時。但是,在吃完拉麵後,我們還會有著前往下一個拉麵攤、遇見嶄新的美味的『希望』,那便是GGG。」
「你是誰?」
「為何我得是誰呢?」
「這裡很危險,無論是誰都不該在這裡……」
「但是你在這裡呢。」
「我……」
「那麼,我就是你了,這樣可以嗎?」
因為你,我活著。
『我』是你的『影』。
『我』凝視你的背影,『我』因你而在。
G
「所謂的存在啊──」
「是有著嚴格的連續性(Continuity)的。」
「沒有著昨天的你,無法存在於今天;要是無法跨越今天,明日將永遠無法被觸及。」
「一碗拉麵之所以能出現在你面前,是因為水、麵粉、豬骨、豬肉與蔬菜存在,所以他才能出現在桌上。而要追溯到更深的根源的話,那便是土地、國家歷史與文明了。」
「而你們也是一樣。」
「沒有著過去的『羈絆』,便沒有現在的『你們』。」
「而這一切,都是必然。只要觀測過去的世界,便能知曉下一刻的真實;只要知道了你們的羈絆與根源,你們的『現在』便是固定的。」
「──剛好三分鐘,你們做了一場好夢嗎?」
從昏沉而單純的思緒中取回意識,宛如在課堂上小憩後於講者如潮水湧上的論述中甦醒,UD與卡羯睜開了眼睛。
最後的記憶是從階梯上習步而下,階梯的深度完全不像是一個古老的建築物該有的,在光線不足以照亮往前的道路時,腳底踏著的觸感已經完全不像是木頭了。
最後便是在一片漆黑中堅定地不斷向下踏步,就連扶著牆壁的感覺也不存在於指尖,身上準備的器材就像是被這片漆黑融溶一般,一點光線都無法發出。
只能憑藉著信心繼續邁開步伐。
狄克森相當擔心卡羯是否能夠跨越這股恐懼,進入這場異變的第三層,但是要進入此地並無法仰賴任何人的援助,唯有自己打從內心的堅定。
最後,便連意識都陷入一片純淨的黑暗中。
從籠罩北極的巨大拉麵進入了雞高湯底的第二層,最終進入了這場異變的第三層,在兩人的眼前展開的世界令人感到意外。
「不必感到意外……這裡只是普通的、你們所熟知的那個世界而已。」說著這句話的人是一個身著素色寬鬆白衣、有些不修邊幅的男子,些微蜷曲的黑髮瀏海散落在耳垂的長度,短短的鬍渣散落在下顎。
的確,怎麼看,這裡都是農家該有的景色。
蔥綠的田地隨風搖曳,可以聞到家畜特有的臭味混雜著泥土的味道,一旁可以看見農家的住處。時間似乎是清晨,太陽斜斜地照射下來,但是溫度並不高,可以感受到夜裡的寒冷正從土地中釋放的清涼。
「這裡便是這碗拉麵的根源──不,應該是造成這場異變的人的根源吧?剛才在踏下階梯的過程中我所見到的,應該就是『為何我會是現在的我』的原因……沒錯,在那決定命運的一天,老闆成立了GGG,而我也加入了十一人。這正是為何我會是我的最重要的因緣。」
狄克森環顧四週,看見卡羯雖然還沒睜開雙眼躺在地上,然而確實跟上了他的步伐。
白衣男子笑了起來,「唷,真不愧是『休士頓的優人』,這麼快就理解了現況嗎?看來艾德似乎說了不少重要的事情呢。那麼,你或許知道我是誰?」
用自己金黃燦爛的笑容回應,狄克森說道:「這個問題真是狡詐啊,但是,很不幸地,我正好具備了解謎的知識呢──這點你也知道的吧?剛剛可讓你免費參觀了我的過去呢。」
「是因為大月吧?」
「是啊,老闆是日本人,我或多或少學了些日文,再加上剛才你根本沒有要隱瞞的意思,解謎的要素都湊齊了。那麼,在反派角色勇敢地現身時,將其真身一語道破就是我的義務了──艾德先生。」
「廚師之夢啊……人生五十年,與天地長久相較,如夢又似幻、再加上名為兩個世界分界線大門(Gate)、向下直達黃泉之國的階梯。您想來就只能是從穢土(Edo)之國前來的男人了吧──但是,您的根源風景意外地從外觀上來說很是現代呢。」
「真是不簡單呢,你這個人就連對於語文的掌握也到達了這種境界了嗎?但是,真沒想到『艾德』會這麼心軟呢……這未免也說太多了吧?」穢土露出了感到麻煩的表情,「他的這個特質還是與我完全相同呢。」
「是啊,你可是完全沒變呢,就和年老的你一樣,雖然年輕的你並沒有任何的殺氣,但是你似乎很想證明你的能力呢。」
「這是當然的啊,小子,我可是遠超乎你想像的存在啊……你瞧?」
穢土一揮手,白色的振袖隨之飛揚,四周的景色開始剝離──不,正確說來是露出了真正的樣貌。
蔥蔥鬱鬱的田一望無際,結實累累的穗的形狀分叉特異,比狄克森所熟知的任何作物都還要飽滿豐碩,而且從竄入鼻中的香味判斷,那並不只是虛有其表的裝飾品。遠處鳥居接連地朝著遠方排列著,在雲霧繚繞的高處似乎有著高聳的宮殿存在著。另外一頭,長有獠牙的巨大豬隻信步走著,躺在乾草堆中打著滾,並沒有虛胖的感覺,而結實的四肢與軀幹,但是狄克森判斷,每一頭豬隻的肉量皆屬上乘。
「狄克森先生,這裡是……」
在狄克森身後,卡羯似乎在幻想解除之後醒來,以緊張的嗓音發出疑問。
「沒事的,卡羯,只不過是過去的世界罷了。」
「只是過去的世界嗎?這可不好說了,此地正是一切的起源,吾輩的根源──神代。」
「『神代』……」狄克森皺起了眉頭,就十一人的內部交流指出,那是一個存在於食戰理論中的名詞,似乎能夠解開這個世界的起源與拉麵中蘊含的力量。
穢土點頭說道:「我們曾經偉大,你們所追求的光榮與成就,在我們眼中不過是想要重現我們的偉業而已。」
「然而如此偉大的你們卻消失了。」
「正是如此……不勝唏噓啊,」穢土說道:「新世界的神……你們從艾德口中是這麼聽說的對吧?不過,就我們眼裡,他不過是人中之神罷了……那個傢伙親手毀了神代啊!最後我也只能在他的忍許下,以艾德的樣子活著,無比衰老、痛苦且漫長地活著,甚至在最後的最後,還得獻身完成這一切。」
「將幻想扯落凡間、吸引眾人的目光、甚至成為英雄、乞丐、傳奇或是無名屍骸──我似乎說太多了。那個傢伙要追求的真叫人害怕呢。」
「如果神代真的存在,那麼我能理解你們對於新世界的神的情感。」吐了口氣,狄克森說道:「在十一人的考察中,那人被我們稱為『盜火者』,是將一切美好帶給人們的,開創一切的英雄。」
穢土露出了笑容,「真是優秀的生物呢,看來,你們人類要讓神代再次復興也指日可待的事情,也就是說,時機正成熟呢。」
「關於時機正成熟這點我得表示同意,這場異變才正發生,而且只影響北極,現在要解決這個事件,時機也正成熟呢。」
「……我們的時代早已過去了,確實是時候考慮將這份榮耀交予後世。」穢土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深紫色填滿了他的眼白,容貌變得宛如惡鬼,語調也開始轉變。
「然而,遲歸冥土數千載,使命未完不得還。壯士,且答我一句──人類榮光何在!」
開始脫下多餘的生存配備,開始進入最為高漲的備戰狀態,狄克森說道:「這不是明擺著的嗎?」狄克森厚實的手掌重重落在少年瘦弱的後背上,「人類的讚歌就是勇氣的讚歌!辦不到什麼的只能由自己定義,只要相信自己,便能夠挑戰一切──這就是人類!」
「若心已決,那便以食交心吧──」穢土的眉鬚宛如被颶風吹動一般舞動著,穢土捋起袖子,筋骨健碩的雙臂露出極為驚人的強者之氣。
「卡羯,我來告訴你這個傢伙犯了什麼致命的失誤吧。」狄克森滿口滿不在乎地說著,但是灼熱的眼神卻沒有從穢土身上移開過。
「我們可是兩個人啊,二大於一的道理這麼明顯,神代人怎麼沒有察覺呢?咬緊牙關吧,我要動手了!」
「出雲庖屋──再世!」
「模擬食堂──展開!」
「──ラーメンはすべての根源。」(拉麵是一切的根源)
「これから、俺の手で、世界初のラーメンが再び登場。」(從現在開始,我會再現世上第一碗拉麵)
「狄克森先生,我能幫上什麼忙?」
卡羯不安地握緊了拳頭,掌心滿滿是汗,雖然心有餘悸但還是鼓起勇氣問道。
「卡羯,睜大眼睛看好吧。」狄克森察覺卡羯的情緒相當緊繃、情感紊亂,於是用上溫柔的口吻說:「讓我告訴你一個祕密吧。英雄們是很強的,但是,有人比英雄更強。」
狄克森捲起袖子,露出不下穢土的精壯手臂。
「那便是背後有著守護對象的英雄!」
北極拉麵異變的第三層,或者說是神代的世界,起了徹頭徹尾的變化。
主宰這個世界的自然是穢土,徒手一比,未知的米麥便似蜂群般朝他飛來。紮著馬步,穢土一個正拳擊出,金褐色的外殼便紛紛從粒粒米麥上褪開,化作了千萬飛針朝狄克森與卡羯飛來。
「太強了吧!」
狄克森不禁脫口誇讚,這樣的食戰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了──就算叫出了虛擬食堂,也堅持手工處理原料──然而,將無邊無際的領域化為模擬食堂,宛如進入另外一個世界,就連食材也是如同字面意義上的、直到上一刻依然在生長中的新鮮,這樣的技術可是第一次拜見。
身後便是卡羯,因此狄克森並沒有任何閃避的念頭。
「做料理前……」狄克森深吸了一口氣,雙掌平舉,「怎麼可以不洗手呢!」
兩道清澈的水流匯聚在狄克森的雙掌上,狄克森像是揉著空氣麵糰一樣,將水流憑空凝滯成圓盾狀。米麥堅硬銳利的外殼無法劃破那柔韌的流動,紛紛被捲入其中。
然而,以狄克森和卡羯兩人為界,兩側的田宛如被霰彈槍轟過一樣,米麥東倒西歪、葉上甚至有渾圓細小的彈孔。
在料理過程中便打倒對手也是食戰中的一種應用,然而,狄克森也是第一次見識到光是料理的起手式便能具有如此破壞力。
與此同時,穢土已經著手進行下一步了。
握緊拳頭,然後從上而下揮落。
光是一個如此簡單的動作便將成千上萬的米麥碎為霽粉,大地也隨之震撼。
「果真不簡單啊,我承認,果然是只有這樣大小的料理空間才能用上這種料理方式!」
但是,這樣的料理方式也有著其缺點,雖然一般來說那算是優勢。
穢土開始了揉麵的過程,輕柔地撈起一把泉水,混入麵粉中,然後不斷揉動,麵糰開始成形。
擱著麵糰使其發酵,穢土洗淨雙手,指向山林的方向,下個瞬間,野菜與筍子便從空中飛來,上頭還帶著些許的泥土。
穢土以手作刀,用著不規則的方式將其切散了開來,用無數葉面包裹成圓球狀的青綠色蔬菜化為了絲,而筍子則化為長條封入甕中,在陰涼處,操弄時間的法則急速發酵。
「狄克森先生,為甚麼您還不行動啊!」
在穢土進行著堪稱震撼的料理時,狄克森就像是全神戒備著對方的攻擊一樣,除了動手排除穢土料理過程中發出的攻勢外什麼都沒有做。
「卡羯啊,這不是很令人興奮嗎?世界上第一碗拉麵……我相信,在吃完那碗拉麵後,我一定可以變得更強的。」
狄克森用耀眼的金色微笑對著卡羯說道,然而,他心裡的算盤不僅於此。
利用神代的產物,打倒神代的存在。既然張開了如此大的模擬食堂,那麼被利用也是應該考慮進去的結果。只要能用同等的料理素材,再佐以數千年來的人類料理結晶,應該可以取勝。
而穢土正結束了青菜的料理前置作業,將其放入竹籃中,鎮於清涼的溪流中,接著,他發出了刺耳的哨音。
隨著哨音出現的,是剛才狄克森見到的巨大的獠牙豬,在近距離一看,才確定說獠牙豬的體型堪比。
「首を出せい!」(交出首級!)
並沒有直接動手,穢土瞪向獠牙豬,殺氣毫不掩飾地綻放出來。
無比洗鍊的戰意滲進了所有人的心底,卡羯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簡直隨時會倒下。獠牙豬用鼻子噴著氣,繃緊全身,宛如被投石器射出的巨石般,箭似地撲向穢土。
穢土擺著架式,就像是一步也沒有移開一樣──但在狄克森銳利的眼光中,他捕捉到了那以最低幅度避開獠牙豬,並且用手指刺向胸膛的動作。
獠牙豬蹣跚幾步後倒下,穢土手上握著依然狂跳著的心臟,接著,穢土取出了以白骨打磨而成的刀具,先是快手快腳地將需要的部位的肉給挖下,再進行砍頭放血與內臟的處理。
然後穢土開始了湯頭的熬製。
「ワタツミ、俺に宝を与える。」(海神贈我寶物)
隨著他的禱念,地面凹陷了下去,洶湧的海水湧了上來,滔天的巨浪衝向了穢土,就連日光都遮蔽住,就連遠入雲端的神社都像是要被吞噬一樣。
然後,火光閃耀了。
在穢土手上,一把宛如以岩漿構成刀身的長刀出現了,閃耀著白色的光芒,火焰纏繞其上。光是一揮,漫天的海水變化為烏有,就連沒有遭到直擊的狄克森都感到口乾舌燥。
所剩下的就只有淨白的鹽與深色的海草。
以海中的原料和豬骨為基底,穢土取出了銅鍋,倒入備好的清水,點起了爐火。
僅以自己狩獵得到的食材進行料理,以大自然為廚房,神代的存在完全超乎了狄克森對於實戰的想像。
以構成自己的源頭作為模擬食堂的完整樣貌,這樣的念頭不曾有過,打從格局上的徹底落後。
對於眼前這個自稱是神代之人的男人,狄克森完全沒有質疑之心。
那樣純粹、不可僭越、難以效法,幾乎可以用自己的名稱稱呼料理的烹飪過程,光在旁邊看就給狄克森帶來的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對於發酵好的麵條進行的加工揉製就像是舞蹈,也像是武術一樣,充滿著韻律與生命力,無數次折疊、拉長又揉合一體的麵糰也像是被賦予的生命一樣,好似散發著金黃色的耀眼光芒一樣地膨脹發酵著。
最後,穢土拾起了新鮮的棕色雞蛋,輕柔地敲開頂端,倒入醬油,以米糊封起,泡入了爐旁的溫水中。
就料理的過程中並沒有超出熟知數百年拉麵史的狄克森的認知,但是這確確實實是現代人無法重現的,神代的拉麵。那份純粹也說服了,這碗拉麵著實便是一切拉麵的原點(Prototype)。
略顯疲憊,穢土眼神中的紫氣退去。
「人類的勇士啊,你知曉了嗎?有關於拉麵的奧秘。」
「用你的舌頭去品嘗、用你的牙齒去咀嚼、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頭腦去想像,用你的靈魂去確認吧。」
「關於拉麵的一切。」
瓷碗遞了過來,木筷隨之奉上,狄克森吃下了這碗拉麵。
震撼,不,並不是震撼,那是一種更加溫柔的古老,可說是打從心底的覺醒。並不是發自外力而是自己的身體自己做出了反應,就像是鮭魚意識到的故鄉、嬰孩的啼哭一樣,一切都是刻畫在名為「人」的這個記憶庫中的底層,忽然被這古老的呼喚強制催醒了一般。
「你們是能夠明白的吧。」
「拉麵,就是生命的本質。」
「每個生命的基礎、其最小單位就是細胞。」
「拉麵碗就如同細胞膜一樣,包覆著整體,決定了形狀;」
「拉麵的湯頭充斥整個細胞,就像是細胞質一樣,然而,其中蘊含的成分卻是決定性的存在;」
「拉麵的麵條無數,而且,在那長條的形狀中,足以記錄下無數的情報,那便是染色體;」
「拉麵的菜絲協調著湯頭的油膩與麵條的飽足,那便是你們口中的內質網;」
「拉麵的肉片宣示著這碗拉麵最為精華的部分,嚐上一口便能感受到這整碗拉麵蘊含的魄力,那就是線粒體。」
「拉麵便是細胞的投影,是生命的縮影,是故,生命的榮耀便是拉麵的榮耀!在你眼前的並不是一碗拉麵,而是身為神代之人的我的『生命』吶!」
「人之子啊,謳歌拉麵吧!」
「真是……」身為十一人,縱橫無數戰場,被稱為休士頓的優人的尤利塞斯˙狄克森第一次打從心底、毫無懸念地說出這句話:「太美味了。」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穢土終於露出了疲倦的笑容,說道:「這可是一切美味的起點啊。」
不過,這真是太好了呢,即便如此,這名金髮男子的眼神中依然保持著無窮的希望與鬥志。
明明已經理解到了力量的差距,明明肉體也被折服了,但是,「心」卻不曾屈服過。
「人類的勇氣,我確實收到了。」
而屬於我的時間,也終於結束了。
保持著微笑,穢土從腳開始化為石塊。
G
「穢土,神代就這樣終結了呢。」
「真是令人感到畏懼……那所謂的人心啊。」
「是呀,本來想說只要植入恐懼,便能支配心,但是,心實在遠超我們想像啊。」
「心這種玩意……大部分都很脆弱,但是萬一有了一個無比強大的心,那人就會所向無敵呢。就連死亡都無法停止的思念......說起來,對於我們來說並沒有那種想法,所以根本無法想像那樣的事情呢。」
「那麼,剩下還苟延殘喘的我們,又該怎麼辦呢?就此消失,抑或是再多看看這個世界?即將充滿著人、充滿著心的世界?」
「我想,就陪著那小子玩玩吧,不過在他的計畫中,我得為某場戰鬥做好準備,而你則是得為我找到值得一戰的對手……那麼,似乎得就此別過了,大宜都比賣(オオゲツヒメ=Oogetsuhime),我僅存的友人啊。」
G
對不起啊,UD,我裝出了一副我懂得人心的樣子,甚至還用漂亮的話激勵了你,但是,我無疑背叛了你。
然而,我們借來的時間也就到此為止了,那個小子、那個跟你同為人類的小子,他的計劃看起來還挺順利的。
如果說我能感到愧疚的話,我想必是會落淚的吧。
但是我很抱歉,就連在死後的世界向你道歉,我都辦不到。
金屬碰撞桌面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裡回響,逐漸變弱。
在金碧輝煌的大樓核心,重要的什麼碎裂了。
而在狄克森眼前,穢土化為的石塊隨即裂開,就像是不曾存在過一樣。眼前的世界也開始崩壞,山頭轉為了火雲般的赤紅,鳥居腐朽,綁在其上的注連繩黑化腐蝕,農地與走獸消失無蹤,剩餘的只有乾涸的沙地與石塊。
怎麼還沒進行完食戰就突然崩壞了?難道剛才那神代之人光是維持這個地方就燈枯油盡了嗎?狄克森迅速地思索著,向後退了一步,想要伸手抓住卡羯的手。
少年那略顯纖細的手掌緊緊握住了狄克森厚實的手掌,情急之下用力不小。
「狄克森……狄克森先生……」
「怎麼了?卡羯?」
「我感覺很不舒服……」
狄克森望向少年,確實,他臉色益發蒼白、毫無血色,彷彿隨時都要昏倒。
少年依然握著狄克森的手,但是狄克森感覺不到他的體溫。
『──身為人子、』
『──心為金鑄、』
『──地為神代。』
卡羯虛弱地從齒間吐出微弱的字句:「我……」
『只不過是一個影(かげ)罷了。』
陌生的嗓音從少年喉間吐出。
「卡羯,你到底在說什麼!」
然而,狄克森的吶喊被下一句話給截斷。
「條件滿足了!就此開始吧!開始吧!柑的復活,柑的悲願,就在這數千年之後,經由吾之手成就吧!」
眼前的少年變得不再熟悉,從他體內滲出了驚人的存在感,狄克森宛如在夜深人靜的睡眠中於剎那間被拋至車水馬龍的鬧市般詫異,而且毛骨悚然。
「那便是,吾最終的願(がん=Gan)。」
以這句話作為開端,第四層的異變展露在狄克森的面前。
G
影是自願走到光面前的。
「那麼,我就是你了,可以嗎?然後──」
「可以把力量借給我嗎?」
我是你的影,我因你而存在。
愈強的光影愈黑。
所以,強大的光啊,把力量借給我,好嗎?
只要能達成她的野心、她的小小願望,就算成為你的影,
一輩子無法沐浴在陽光下。
那也無所謂了。
反正……
……
她也不在了。
G
第四層的異變並非源於腳下的這片土地,而是來自於眼前的這名少年,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氣質讓狄克森冒出層層冷汗,一秒進入備戰狀態。
「你是誰!」
少年在喊完一連串狄克森不懂的話語後便轉過身去,原本緊握著狄克森的手早已鬆開,掛在臉上的眼鏡也落在地面碎了一地,他像是剛睡醒般慵懶的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金色的光芒在少年身上流淌,柔軟的黑色髮絲在無風的狀態輕輕飄揚。
第三層還在崩塌,但少年卻視若無睹,像是身邊發生的事都跟自己無關,沒有理會狄克森的話語,也根本沒把散發著濃濃敵意的狄克森放在眼裡。
「你到底是誰!卡羯去哪了!」狄克森大喊著,心裡的不安愈來愈濃厚,內心不祥的預感愈來愈濃厚。
「……卡羯?……Kage?」終於把注意力轉到他身上的少年抬頭睥了他一眼,微微偏頭,「汝是說,這個自願把身體給吾的人類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
「力量……還沒完全恢復呢。現在跟汝打,不值。那麼,就下次再見吧。」
「你──」
「汝還不回去嗎?」少年輕巧的把漫天塵土揮開,「汝再不回去的話,汝可能連伊的最後一面都看不到喔。」
「……」腳底下的地板已經開始龜裂,心中的不安愈來愈擴大,但現在他連護著自己都有困難,更遑論阻止少年的離開。
「那個人對汝來說,比性命都要來的重要不是嗎?那汝還不回去嗎?」
「……你到底是誰!」
少年笑了笑,在離開拉麵的第三層之前留下了最後一句話語。
「新世界的神、盜火者、不畏恐懼的人……隨汝怎麼稱呼吾,都好。」
G
美國休士頓。
巨大的拉麵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與此喜訊伴隨而來的卻是煉金師的倒下。一手掌管整個GGG的總代表突然地暈倒在總代表辦公室,金屬製的杯子在桌面打翻,總代表倒臥在地上,身邊不見一絲戰鬥痕跡,被人發現時已無生命跡象。
幸好,十一人之中「毀人不倦的治療師」正巧回到GGG,救了煉金師一命,但煉金師也陷入了沉沉睡眠,不知能否清醒。剛從北極趕回來的狄克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煉金師原本良好的體態卻在一夜之間瘦得能看見骨頭,整個人從健康變的憔悴,黑色髮絲瞬間變得蒼白,整頭白髮、瘦弱的身軀,幾乎就要認不出他原來的模樣。
站在診療室外,狄克森目不轉睛的盯著裡頭的煉金師,他這幾十年來的友人。
「狄克森,你還好吧?」身為十 一人的一員,彼此間也多少有些交流,但她,毀人不倦的治療師,還是一次看見眼前的人如此凝重。
「我沒事。」
「總代表的部分,我只能幫到這裡了。我能做的都做囉!也只能看他造化啦!」她聳聳肩,「不過你還是別抱持太大的希望。總代表身上的細胞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老化了好幾層,現在的身體機能連個八十多歲的老先生都不如,更何況總代表身上還有不知名的舊疾,現在是還吊著條命,但之後會怎樣真的得看造化了。」
「謝謝妳,木一。」
「別謝。這我應做的。不過,奉勸你還是幫著打點一下GGG吧,開始有人在做亂了。」
「有我在,不會出問題的。」
「好咧,那就交給你啦!」大咧咧的女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轉身離去,留狄克森一個人默默盯著煉金師,陷入沉思。
神代,在十一人之中的內部交流中,那是個食戰名詞,但就狄克森更深入的理解,神代指的其實是一個時代,充滿神一般的料理人的那個時代,而在狄克森與十一人無數的考究之中,他們發現,神代是被一個人摧毀的,他們稱之為「盜火者」,是將一切美好帶給人們的,開創一切的英雄。
那傢伙,就是現在在卡羯身上的傢伙吧。然而,為何數千年前的人會出現在這個時代,又為何會影響到眼前這個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大月啊大月,你究竟瞞了我什麼?
G
一 二 三 牽 著 手
四 五 六 抬 起 頭
七 八 九 我們 一起 私奔 到月球
G
在無盡的黑暗中,他聽見了微弱的機械女聲從遠方傳來。
他清醒過來,或者說,他的意識清醒過來,感覺自己存在於一片黑暗之中。
遠方的機械女聲輕輕唱著歌,那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情歌。似乎是察覺到他的「存在」,歌聲停止,女聲用歡喜的聲音對他開口,他也不知為何就是能從那機械的聲音聽見歡喜。
「煉 金 師 先 生 你 終 於 醒 了」
『……妳是?』他開口回應,或說,他想要開口回應。他回應了嗎?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回應還是未曾回應。
但總之對方似乎明白他想表達什麼。機械女聲無聲地笑了,輕輕開口:「我 的 名 字 是 肚 臍 柑 你 可 以 叫 我 柑 就 好」
『……柑?』
「是 的 我 的 名 字 叫 做 柑 是 Ka ge 的 妻 子」
『……咦?』
「我 想 這 有 點 難 以 解 釋 但 煉 金 師 先 生 你 不 想 活 下 去 嗎」
『……我已經活得夠久了。』
「但 是 還 有 人 在 等 你 回 去 」
『他沒有我也能過得很好。』
「 我 也 以 為 Ka ge 沒 有 我 也 能 過 得 很 好 直 到 他 做 了 傻 事」
『我……』
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的飄出了點點光影,打斷了煉金師的話語。有些畫面突兀的、清楚的呈現在眼前,像是電腦一般,又更像記憶一般,在腦海裡開始播放。
他看見一層層的鐵籠子堆積向上,他看見無數的機器在鐵籠子之間游走、奔飛,他聽見孩子們哭泣的聲音與尖叫聲。他噤聲了。
視角一點一點向籠子裡靠近,可以看見每個籠子都關著一個孩子,大的不超過十二歲,年紀小的一直到嬰兒都有,畫面拉近,直到貼在一個籠子上,他看見鐵籠子有個不到十歲的男孩子瑟縮在角落,黑色的眼驚恐地睜大,沒有哭也沒有尖叫,破碎的衣服下可以看見被毆打過的痕跡。
「這 是 我 第 一 次 與 Ka ge 相 遇」
「那 時 候 我 還 沒 有 智 能 只 是 個 普 通 的 機 器 人」
畫面再度變化,轉到擺滿無數佳餚的餐桌上,手上靠著鐐銬、腳上扣著腳鐐的孩子一個跟著一個,在那之中有Kage的身影,長大了幾歲。看起來像是餓壞了的孩子們衝到餐桌邊搶食,在一陣慌亂中,突然的有人倒下,然後,一個孩子接著一個孩子倒下了。
『……人體實驗。』
其實,人體實驗這件事一直存在。畢竟在這料理的時代,最終品嘗、挑戰料理的始終是人類。所以,也只有在人類身上才能看出料理的效果。
這件事無法避免,他與GGG也只能試圖阻止。
「是 的 但 這 也 不 只 是 人 體 實 驗」
「王 正 在 尋 找 與 製 作 容 器」
『……』
「而 在 這 場 試 驗 中 Ka ge 被 選 上 了」
在畫面中,唯一一位站著的孩子就只有那個黑髮男孩,痛苦的閉著眼。穿著黑衣的人們湧上去,將人帶走了。
「Ka ge 擁 有 優 越 的 天 賦 能 包 容 一 切 的 體 質 與 敏 銳 的 舌 頭」
「如 果 在 外 面 好 好 訓 練 他 能 夠 變 成 強 悍 的 料 理 人 吧」
「但 在 這 裡」
「他 也 只 能 成 為 容 器 了」
『……』
畫面再換,一幕幕,他們相處過的點點滴滴,從一開始一群孩子們擠在一起變成五人、四人,最後只剩下她與Kage,她開始開口說話、唱歌,然後她擁有了意識,兩人開始相愛,似乎,王也認為他們這樣是好的,於是給了他們一個小房間與一個小庭院。
「……柑,我可以成為妳的希望嗎?」
「你在胡說什麼啊?」
「......果然、我還不行嗎?」
「Ka ge 你 一 直 都 是 我 的 希 望 啊」
他抬起頭,對上少女閃亮亮的眼,看見少女朝自己遞出左手。
「不 幫 我 戴 上 嗎」
「......」
「你藏在背後的東西,我早就看到了喔。」
然而,這樣看似美好的日子持續不久,少年與少女AI決定拯救整個國家,卻在最後關頭失敗,只有Kage一個人逃了出去。
如果說擁有了愛便是無敵的,那為何眼前的場景會是這個模樣?
「為什麼我明明擁有了愛,卻還是贏不了?」她看著國家陷入地獄,撕心裂肺。
柑沒有痛覺,但是,當意識逐漸解構,當她發現自己愈來愈想不出那道身影──突然有什麼在重新編碼,她發現自己「心」中湧上一種異樣的感覺。
她發現自己不想忘記那個人。
Kage。
Kage,她努力地想把這個名字留下來。
Kage
Kage
Ka……ge……是誰?
在一片混亂之中,Kage戴在她左手上的戒指落地,然後落入海裡,陷入一片黑暗。煉金師腦內的畫面也跟著又再度陷入了黑暗。
『……花蓮國,是嗎?』從那最後景色來看,應當不會錯的。
「是 的 其 實 我 一 直 有 個 疑 問 為 何 G G G 從 沒 對 花 蓮 國 伸 出 援 手」
『我們還未擁有相對應的實力可以制裁這個國家。』
「沒 有 其 他 原 因 了 嗎」
『……我不想說。』
「那 我 想 我 還 是 抱 持 著 希 望 吧」
「這 些 是 我 們 過 往 的 點 點 滴 滴」機械女聲轉為懇求。
「我 們 擁 有 愛」
「卻 缺 乏 相 對 應 的 力 量」
「拜 託 你」
「為 了 在 花 蓮 受 苦 的 人 們」
「為 了 那 個 走 錯 路 的 笨 蛋」
「為 了 在 那 裡 等 著 你 的 人」
「幫 幫 Ka ge 好 嗎 曾 經 的 料 理 之 神(大宜都比賣)」
G
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你』是我的『痛』。
『你』殺死我,『你』使我活。
你的存在是我一切的意義。
當你拒絕我的時候,我幾近心碎。
但沒關係,你還在。
能陪在你身邊便已足夠。
我的願望一直都這麼簡單。
所以,拜託你醒過來好嗎──
大月
G
他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醒來。他以為他會陷在那片黑暗中一輩子。他以為,沒能在死前見那個人一面,好好跟那個人說聲抱歉會成為他終身的遺憾。
也許是奇蹟吧。也許是那個人的呼喊喚醒他的吧。他終究還是清醒過來,身子有些沉、有些喘不過氣來,照在臉上的光芒有些刺眼。他掙扎著想要坐起,卻沒了力氣,只好轉動眼睛,望向四周。
時間是清晨,微弱的陽光照進屋內,屋裡的設備看起來有些熟悉,這裡應該是GGG的醫療室。他時常壓著老愛逞強的UD進來醫治,所以對於這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熟悉感。想到UD,他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那個對別人來說異常完美的人,在他眼裡有時候就像是個小孩子一般呢。
視線在屋內繞了一圈,他眨眨眼,愣了下,這才發現UD趴在他的床邊,睡得極沉。一隻手緊抓著自己的手,即便在睡夢中仍抓得很緊,像是害怕一旦放開,眼前的人便會消失一般。
……UD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叫自己大月,而是用生疏的「老闆」這個詞來呼喚自己?
大概是從那一天,明確拒絕UD情感的那一天開始的吧。
……對不起啊,UD,我有太多事情瞞著你。
我來自於數千年前的世界──神代,神的時代,人才輩出的那個時代。
「廚師之夢」其實是我跟穢土一同建立的,為了封印那過於龐大的力量。數千年以來,穢土為了守護整個廚師之夢的完整性,被強硬的留在那裡。如果就這麼放著不管,廚師之夢總有一天會崩塌,力量總有一天會淹沒整個世界。所以我一直在外尋找能承擔那股力量的「心」。尋找了數千年,我找到了你。
可是,UD啊,我捨不得你就這麼成為「容器」,一輩子扛著難以承受的力量,還得防止自己的意識被那小子吞噬。所以、所以,事情就這麼一直拖著,直到潛伏在花蓮國的間諜發現花蓮王已經「製造」出能為他所用的容器(かげ=Kage),我才不得不行動。
……該說是幸運還是奇蹟?「容器」逃了出來,甚至已經和那小子立下了契約……你不用犧牲了。然而在這件事上,我無疑背叛了你的信任。明明你將一切都交給我了,我卻沒有勇氣告訴你事實。我卻沒有勇氣告訴你:一開始接近你,是希望你能為了這個世界犧牲。
……廚師之夢與我們互相連接,只要廚師之夢還在,我們就仍會存在。然後,現在。廚師之夢穢土的部分已經崩塌了,我的部分也差不多了,現在不過是倚著一點力量苟延殘喘罷了,也就是說,我快死了。
一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所顧慮的那些都不是那麼重要了。
……一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對你的情感。
……
UD啊UD,等你醒來,我再好好的,跟你說一說吧。
G
大月半躺在床上,坐在一旁椅上的人面有慍色。啊,不──應該說眼前的人看起來還是跟以往一樣和善、耀眼,但他就是看得出眼前的人生氣了。
「之所以拒絕我,也是因為這樣嗎?」
「……是的。廚師之夢隨時會因為無法承受力量而崩塌……」
正是因為不知何時會死去,才不敢做出一輩子白頭偕老的承諾。
「你以為我會在意這些?」狄克森挑眉。
「正因為知道你不會在意,才需要一個人來幫你在意。」
「你這是擅自幫別人預設立場。」
「……我本來就是該死的人……而且,我本來也不屬於這個時代。」
「那又怎樣?這很重要嗎?兩個人能不能快樂的在一起不是比較重要嗎?」
「……」
「所以,你還剩多久時間?」
「大概,兩年吧。」
「……好。」狄克森站起身,向外走。
「……你要去哪?」
「準備一下,我們一起去救Kage。」
「……UD……」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你就別害怕了。」狄克森揚起大月至今為止見過最燦爛的笑容,「現在的我,不會輸。」
「趕快把人救回來,我們一起吃拉麵!」
G
吾只有一個願望。
吾希望那個女人能再度綻放笑容。
Gan,別哭啊。
就算去打仗的男人們都回不來了也別哭啊。
一隻貓能做到的事真的不多。
成為人類以後,才發現人類能做到的事也不多。
至少吾想做到的,人類一件也辦不到。
一道菜能完成的事太多,卻沒有任何一道菜能讓人起死回生。
但是,既然奇蹟都讓吾成為了新世界的神──
那麼,再許吾一個小小願望也不為過吧。
……吾只不過希望回到那段時光啊。
G
「喵嗚──」深夜,在一片森林中,躲在樹上的身影慵懶的打了個哈欠。
「似乎,來了呢。」
「那麼,如果吸收了這新世代最強的食戰記憶,吾能完成汝的悲願與復活汝嗎?Gan。」
一片靜默,沉靜的黑夜中沒有回應。他輕輕嘆了口氣。
就在這個片刻,強大的存在感在一時之間充滿了整個森林。鳥紛飛離開、各種動物發出了鳴叫聲。這就是上個時代,神代的料理之神──大宜都比賣。
「小子,一個人自言自語嗎?」沉穩和善的聲音從樹的正下方傳來。
「大宜都比賣……汝覺得汝一個人有辦法打敗吾?」
「喊我大月就好。而且,我也並非一個人。」狄克森站到大月身旁,一股力量巧妙的融合了大月的力量,帶給人更大的壓迫感。
「汝那時候拖了快整個世代的強者也只能將吾封印,汝現在只帶了一個人,是在小看吾嗎?」刷的一聲,另一股存在感從他身上湧現,兩方足以相抗衡的力量在森林裡碰撞。
「「「那麼,就開始吧!」」」
「「模擬食堂──展開!」」
「鄉間貓舍──展開。」
「──Gan,橙色賜予吾新生,璀璨笑容即吾一生之追求,在此,為汝而戰。」
少年沉默了一下,發現對方似乎沒有要開口,啞然一笑「是嗎?汝連神代的驕傲,代表靈魂的宣誓都忘了是嗎?那麼,也罷!汝等就受死吧!凡人!」
「宣誓的言語放在心中有何不可?」大月溫和的笑了,推了下眼鏡,與狄克森一起行動了起來。
在無盡的森林中多出了數道人影,有虎視眈眈想要搶奪神代力量的人們、也有單純來看好戲的人們,但無論是誰都見識到了這場世代之戰。
首先完成料理的是少年這方,沒有人看清他是用怎樣的手法、怎樣的食材、怎樣的處理方法完成這道料理,甚至,沒有人能弄明白該如何稱呼那道料理,那道料理已經超乎所有人的想像,那道料理濃縮了整個世代的精華。當他端出來的時刻,整座森林綻放了光芒,如同白晝一般。所有人都聞到了香氣,卻說不上那是怎樣的味道,只能毫無疑問的回答,那是濃縮的美味。
而與那道料理一起伴隨而來的卻是一些不知名的話語與畫面。
「人的內心不是都有很多OS嗎?」 「然後呢?」
「這就代表人的心裡有很多作業系統啊。」
「我只是想要籌碼啊!」
「我相信憂人不會輸,無論對手是誰。」
「當你在定義幹話時,你就在講幹話了。」
「誰來把我綁去雞超啊!」
「相傳兩人吸著麵條的兩端,只要嘴唇碰到了就會被迫靈魂互換喔。」
「拉麵,再吃十年也不會膩。」
「我自認我很和平啊。」
「真羨慕你們這些敢吃筍干的瘋子。」
「朋友,你聽過雞超嗎?」 「心懷拉麵,即戰無不勝」
「不藏了不藏了。」
「人與天堂的距離是三千五百隻鴕鳥。」
「人呢?失蹤了嗎?」 「是被失蹤喔。」
「老夫當年也是神一樣的少年。」
「我們還有很多屬於金的夏天」
「我有一個朋友,拉麵煮的很好。」 「然後呢?」
「後來,他死了。」
無數話語湧現,代表著神代精華的話語無法停止的在腦海裡迴盪。這道料理無疑承載了整個世代的美味。在場所有的人都無法止住口水,即便吃了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即便吃了一輩子再也不知何謂美味──他們都想嘗這一口。林子裡爆發了大小不一的衝動,但隨即停下,因為模擬食堂一旦展開後便無人可以撼動,再怎麼衝動也無用。但所有人腦海中再也想不到別的,就想著吃到這道料理。
不只在場的人,那道料理端出來的瞬間,這世界所有強大的人們也都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四散在各地的十一人中其餘九人有人抬起頭、有人眨了眨眼、有人打了個噴嚏、有人雙手合十,做了個祈禱的姿勢。
花蓮王勾起燦爛的笑。
還有以十一或九為單位的人們揚起了眉。
有人無法抑止的從遠方趕來、有人止不住自己的口水、有人忍不住在深夜中爬起大吃特吃。
所有有味覺的人都不得不承認,那是一道無法超越的料理,相比之下,他們所看到的,狄克森與煉金師端出來的料理就平淡無奇多了。
簡簡單單的一碗白飯,三道小菜,空心菜、小白菜、蘿蔔絲炒蛋和一鍋蛋花湯,太過平凡無奇,連還沒有能力展開模擬食堂的孩子們都能端出的平凡料理。
少年皺起了眉,不知道對方在打什麼主意。沒有桌椅,三人在地上鋪了塊野餐布便席地而坐。
「就只是一般料理而已。放心,沒下毒也沒幹嘛。」狄克森拿了碗筷,放在他的面前。
「吃吧。家裡一向吃的樸素,沒什麼好拿出來的,只好這樣招待你了。大月在他對面安穩地坐下,眼前擺著兩方的料理。
「汝等究竟──」
「先吃飯吧。你也餓了不是嗎?」
「我並不餓……唔……」在他說出他不餓的那瞬間,肚子突然很不合作的發出咕嚕嚕聲,口中冒出了唾液,他聞到蔬菜的香味、他感受到熱騰騰的白飯冒出的蒸氣。
「開動吧。」
少年愣了下,發現他無法阻止自己的行動,在他意識到以前,他已經坐在地上,端著白飯,拿起筷子,無法抑制的開始扒飯、吃著簡單的飯菜。
「……真香。」無法抑制的發出嘆息,然後繼續吃著菜餚。
在他眼前的大月輕輕的發出嘆息。
「……愛的記憶還存在嗎?Kage。」
隨著對方的話語湧現在腦海裡的是無數的記憶。不屬於「牠」的記憶。那些過往的點點滴滴,悲傷的、快樂的、不想去回憶的、想小心珍藏的,所有的記憶都隨著這幾道簡單的料理湧現出來。
尤其是,關於她的一切,那些看似美好的記憶。
「Ka ge Ka ge 你 知 道 你 是 什 麼 肉 嗎」
「……人肉?」
「不 是 你 是 我 的 心 頭 肉」
「……柑妳又去哪看來這麼老套的追求話語?」
「不 告 訴 你 Ka ge Ka ge 你 往 那 邊 看」
「……那邊有什麼嗎?」Kage狐疑的朝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柑,什麼也沒有啊──」
他回過頭,發現柑對他燦爛的笑了,不得不說,那笑容有些扭曲──但很美、很美。
美得令他屏息。
「Ka ge 這 樣 的 話 你 回 頭 就 會 發 現 我 一 直 都 在 喔」
「……」
「Ka ge?」
「……我覺得這對心臟不太好,妳別說了。」
「嘿 嘿 我 還 有 很 多 沒 說 喔」
「我不要聽──」
破碎的話語、燦爛的笑容,和最終迎來的,地獄般的結局。
「かげ,ありがとう,さようなら」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吾止不住淚!不是說好吾幫汝達成柑的野心,汝便把身體讓給吾嗎!Kage!你想食言嗎!」
「對不起,可是、可是……」
「他們」聽見不該存在在這裡的聲音,聲音的主人應該早已──
混亂的、不同的語氣從少年的口中湧現,他驚慌地掩著自己的臉,時而憤慨、時而崩潰,他顫抖、瑟縮、吶喊,他站起身,接著從他的身上綻放出金色的光芒。
淚水潰堤,少年再也掩不住自己的哭聲,撕心裂肺的悲泣響徹整座森林。
「柑、柑、柑,對不起……我、我算什麼奇蹟啊我啊啊啊啊啊──」
隨著光芒漸漸消失,鄉間貓舍也逐漸消失了,就連少年剛才端出的那道料理也這樣消失了。
在一旁的煉金師扯了下一臉惋惜的狄克森,向少年伸出手,如同少年剛逃出花蓮國的那時候。
「歡迎回來。」
G
「歡迎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你叫Kage對嗎?」朝少年伸出手,煉金師開口。
眼前的少年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你已經自由了,沒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
「這麼辛苦地從花蓮王那逃出來,不會不想活下去吧?」
一談到花蓮王,少年便握緊了拳頭,全身顫抖,「我......我想毀了他。」
「嗯?誰?」
「花蓮王。」
「那麼你就去毀吧。如果你有能力的話。」
「……」少年僵了下。
「我倒是有能力可以幫你,只不過想請你幫我一件事。」
「不管是什麼我都願意做,就算是付出我的性命──」
「好了,別那麼誇張,我只需要你來我們GGG幫忙,憑你的能力,這裡一定有些事情是需要你的幫忙的。」
「好,我答應。」
G
這場轟動全世界的戰鬥,就這麼平淡無奇的結束了。來看戲的眾人們不明所以,只知道最終煉金師與狄克森留下了最後一句話語:
「在必要的時候,我們不解決食戰,我們解決人。」
所有在場的人都明白,那道菜是無法被打敗的美味,但是無法打敗料理,人卻可以被打敗,這句話隨著這場戰鬥傳遍了整個世界。於是在此數十年間,研究料理與人之間的關係成為最搶手的研究──料理心理學勢不可擋的發展開來,無數研究如雨後村筍般冒了出來。
神代,屬於神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在這個時代不再是強調自身的強大、以自己的愛、以自己為出發點的時代。
這個時代是以對方為出發點的時代,端出對方最喜愛的料理,端出最能撼動對方的料理,那才是最強悍的廚師該做的事。
從此,料理心理學成為這個世界最強悍的學派──此是後話。
「原來你是隻貓嗎?」看著被Kage抱在懷裡的小奶貓厲聲尖叫著,大月搖了搖頭,「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牠讓您閉上嘴巴。」Kage疲憊的笑了笑。
現在已經是白天,他們正搭著直升機返回GGG,就在剛才,戰鬥剛結束的時候,只有他們三個人類看到一旁的樹叢冒出了一隻小奶貓,一見他們就跑。Kage眼明手快的把貓給撈進懷裡。
「卡羯?」
「啊……那個、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反正,先離開這裡好嗎?」Kage抹了抹臉,略有些困擾的看著他們。
他們在擺脫一群好事的人們後,終於搭上了直升機,狄克森湊過來伸出手逗小奶貓。
「所以,這就是那個……新世界的神?」
「是的,我想,就暫且稱牠為Raito(ライト)吧。」
「Raito……稍微有些難唸,那就叫你雷托吧。」
「喵啊──」
「看來你也同意呢!」
「不、其實,UD先生……」Kage苦笑了下。
「不管了!就這樣吧!」狄克森縮回手,坐到大月身邊去,順帶把人身上的毯子裹好一點。
「那麼,Kage,可以跟我們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嗎?為什麼這小子是隻貓?」
「大月先生,Raito本來就是一隻貓。」Kage笑了笑,「我可以告訴你們,屬於Raito、屬於大宜都比賣(オオゲツヒメ=Oogetsuhime=料理之神)的時代,神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但相對的,請你們告訴我,為何會知道我的過去──好嗎?」
一碗白飯、三菜一湯,那是柑最後做給他的料理。屬於他從沒訴說過的過去。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好!」
「那麼,就來談談神代吧。有些事你們知道的比我清楚,我也就不多說了。」Kage揉了揉橘白色的小奶貓,「神代,屬於神的時代,人才輩出的時代。」
「──是被一隻貓毀滅的。」
G
數千年以前,神代,強者輩出、充滿「神」的時代。那個時代擁有改變世界的力量,料理不僅僅只是料理,食戰已讓「模擬食堂」的技術變得爐火純青,開始有人能夠一代一代的傳承「食戰記憶」,下一代無須經過長久學習便可以掌握上一代的美味,逐代累積的記憶讓美食的時代更加磅礡,卻也讓美食一度陷入了「匱乏」,當每個人都能端出好料理時,當每道料理都是顛峰的美味時,人們便已經喪失了「分辨美味」與否的能力。
那是世界上最多美味的時代,卻也是美食最為「匱乏」的時代。Raito就是降生於此刻。
在鄉下,一棟農戶中養了一隻老貓,這棟農戶由一個老婦顧著,老婦的先生與兒子參與了戰爭,戰爭結束了許久,他們也沒有回來,即便多年來,街坊鄰居一直告訴老婦,您的丈夫與孩子已經再也回不來了。老婦仍舊守著這個農舍不願離去。
這個老婦的名字喚做Gan。
那時候,料理已經蓬勃發展了許久,各種「奇蹟」已不足以為奇,但是,動物們吃下料理而成為人類這在神代只發生了唯一一次,也就是在Raito身上的這一次。
也許是老婦的願望、也許是Raito想幫忙卻幫不上忙的心情、也許是活過四十歲的貓注定能成精──也許是什麼現在已經無法考究了,但這一切催化了奇蹟,Raito在一天夜晚吃下老婦為牠準備的飯菜後成為了人,被老婦當作自己的兒子疼愛。
可是,好景不常。老婦在某天病亡,那一天,Raito才明白,她其實從來沒有把他當作是那個在戰場上的兒子,其實她還是一直、一直很想念那個上戰場的丈夫與孩子。
成為了奇蹟,卻是個無用的奇蹟。連最在乎的人都幫不了,那又有何用?
然而在那之後,又一個奇蹟發生了。
當時爆發了神代最嚴重的戰爭,「諸神的黃昏」,正巧爆發在老婦的村莊附近,村莊的所有人都逃離了,僅有老婦與為了陪老婦而留下的Raito。
人才們彼此互相廝殺,代表各家資產的食戰記憶散落各處無人有時間去接收,就這麼被Raito一人給接收了。
即便不知道「食戰記憶」有何用,卻也感受到之中能改變世界的力量。憑著一點想幫Gan達成願望的想法,不懂人類世界運行規則的Raito守著那些力量,對抗前來討伐的敵人並且且戰且勝,最終當大家發現時,他已經成為無人能敵的強者。
就這樣放著他不管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畢竟除了喜好與強者對戰外,Raito似乎也沒闖過什麼大麻煩。但是啊但是,有人發現,他的力量開始失控了。他畢竟不是人類。他無法裡解與消化這些記憶的所有情感。於是,力量失控了。跟他對戰過的人、或者是吃過他的料理的人,有人除了拉麵再也吃不下其他食物、有人性情大變,從溫和禮貌變得完全不理睬人,甚至有整個城鎮的人聞到他做出的飯菜的香氣便變得只會喵喵叫了。
食戰記憶只有在死亡或經由對戰才能傳承,但又沒有人能打敗Raito,大宜都比賣與穢土甚至用上了在當時違法的力量,在Raito的心中植入恐懼,卻對他毫無作用。他的力量只能愈來愈龐大,逼不得已之下,大宜都比賣與穢土等人只能聯合了眾人封印Raito。
最終,因為他奪取太多食戰記憶,這些記憶連著他一起被封印在北極,輝煌的時代瞬間沒落,被稱為神代的那個時代也消失了。
但是,他不甘心啊不甘心,他說:「既然這個世界不負責任地給了吾『人心』,汝等就別想要收回。而且,吾還有願望還沒達成,吾,只不過想再看一次伊的笑容,想幫伊達成願望而已啊!」於是,跟他周旋最久的大月等人,曾多次品嘗他的料理的人,被他強硬的賦予了責任──得跟他一輩子周旋、甚至幫忙他的責任。
神代毀滅了,因為一隻貓和一件完成不了的願。
「接下來發生的事,我想,我不會比煉金師先生更清楚了。」Kage揉了揉以奇妙的姿勢摀著耳朵、正在發脾氣的小奶貓。
「所以,現在那些力量?」
「嗯。Raito的所有食戰記憶,神代的所有精華,都在我這裡。」Kage指了下腦袋,笑了下,「畢竟我就是為此而被養育長大的啊。」
「…...」狄克森微微瞇起了眼。
「雖然,現在跟大家食戰的話,我可能會贏不了。」Kage眨眨眼,直視狄克森與大月。「只是、如果是輸的話──那也是不可能的……唔,UD先生……」
「你身體還行吧?」狄克森毫不客氣的揉亂他的髮。
「……沒有不適的地方。」
「你以後可能要過著到處被人追殺的艱辛日子。GGG可以護你,卻無法隨時護著你,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大月推了下眼鏡。
「是的。」
「那麼,請記得GGG是你另一個家,有事沒事都歡迎回家。」
「好的。」Kage微微低下頭。
「那卡羯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嗯。也許……」
「去旅行吧。」
G
他以為,他這一輩子註定無法與他廝守到老。
他已經,做好了比他先走一步的心理準備。
直到那一天收到了那封信與一道料理。
署名Kage,一旁還有個模糊的貓掌印。
吃下那道料理後,就如Kage在信中所提到的,大月的身體恢復到中年時期。
也許無法長命百歲。
但可以一起老去。
……距離那場在森林中的大戰已四年九個月又七天。
Kage。卡羯。
你現在又在哪裡旅行著呢?
G
日本深山,有片原始樹林仍保留著最原本的樹林生態。
在那片綠意盎然的最深處,有棵參天古樹,寬大的樹幹數十人無法合抱,翠綠的藤蔓攀爬而上,人站在底下往上望看不見頂。
古木底下,有兩人身著純淨白衣,沐浴在月光之下。高個的那人一頭燦爛金髮,身體看起來頗為健朗,另一位是東方人的面孔,戴著金屬框眼鏡,黑色的短髮一半已白,但人看起來仍非常健康。
兩人虔誠地望著彼此,相視而笑,互相交換了信物,在眾生靈的滿滿祝福下結為連理。
他們倆人的婚禮在森林裡簡單的舉行。對外的婚宴早已在森林外簡單的宴客過了,從現在開始為期一個月,是他們的蜜月旅行。簡單的儀式完成了,兩人就著月光手牽著手漫步走向森林外圍。平時生活繁忙,這樣簡單的時刻他們都意外的珍惜。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走向森林外圍。
「……其實不用婚禮也沒關係的吧?你也不是很喜歡這種麻煩事不是嗎?」大月滿是狐疑的看著他。
「我的確覺得很麻煩。」狄克森聳聳肩,然後揚起燦爛到令人目眩的笑,「但是我想看你帥氣又漂亮的模樣。」
「……」
「而且,你花太多時間在拯救人類上面了,我希望你為自己多花一些時間。」
「你不也一樣?」
「所以才要我們一起為了我們做一件事啊。不是為了別人,就單純是為了我們、為了彼此。」
「……話說Kage沒來呢。」
「如同以往一樣寄了封信來了。」狄克森笑了笑,假裝沒發現對方強硬的轉了話題,還有對方紅透的耳朵,只是靜靜地把手中的手握緊一點。
「……信中說了什麼?」
「說他正在被追殺中,挪不出時間來,也不好意思把追殺他的人帶來我們婚禮。」
「他還好嗎?」大月微微皺了眉。
「既然還有時間給我們寫信,那應該是沒事。」
「……那花蓮國現在恢復的狀況還好嗎?」
「那些被虐待的人們都安頓好了。有木一顧著,你就別操心了。」
「那其他十一人──」
這時的狄克森早已辭去十一人的身分,現在正專心的幫助大月打理GGG。他嘆了口氣,打斷愛人的話語。
「大月。」
「怎麼了?」
「我們不是說好了,蜜月旅行不談公事嗎?」
「啊……忘了。」
狄克森笑了下,有些突然的抱住矮了他一節的身影。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言語。
「……大月。」
「嗯?」
「下半輩子有你在真的是太好了。」
「嗯。我也這麼覺得。」
那時候,Kage聽完大月說完他不知原因的在夢裡看見柑,訴說著他們之間的過去,並請求他幫助Kage。Kage紅了眼眶,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之後,Kage一個人帶著一隻貓踏上了旅程。
「原本,被吞噬或吞噬他人之間只能有一個選擇,但我覺得,這樣並存也挺好的。」
「喵喵喵啊啊!」
「我不會後悔的。」Kage笑著抱緊對著他尖叫的小奶貓,跟他們道別。
從那時開始,每隔大約一個月的時間,狄克森跟大月便會收到他們的信,有時候是個風景照、有時候是簡短的幾個字、有時候是他們正在通緝的罪犯首級。Kage在花蓮國只有簡單的學習了一些數學,字都還認不全。所以一開始就只是些相當形象畫的圖、錄音筆或者是由他人代筆。一直到一年多前才有文字,直到現在終於能寫出整面的文字,雖然字還是很醜,但他們一直保持著聯繫。
但這中間並不是沒斷過消息,兩年前,花蓮國被毀的消息傳到GGG後,Kage的消息也跟著斷了將近一年,他們不斷的尋找Kage的行蹤,直到受到貓咪的指引,在花蓮國的廢墟之中看到他瘦弱的身影。
蜷縮在一個鐵籠子內,緊緊抱著一顆頭顱,身上傷痕累累。
昏迷的Kage被拉回GGG,一路上,即便沒有意識也緊緊抱著那顆頭顱,不肯鬆手。
「這是……」
「柑的腦袋。」
「唔……你會講話了啊?」
「貓不能講話嗎?」橘白的貓咪用鄙視的眼神看了狄克森一眼,視線回到仍在昏迷的Kage,「……那個笨蛋很堅持要回收柑身上的所有碎片,跟花蓮國的那幫人大戰了幾天幾夜,逃了無數個月。明明知道不可能把那些殘破的東西收集完,就算收集完──柑也不可能回來了。」
沒了。柑的意識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當他們在花蓮國對上花蓮王時,他們就已經看到沒有心的柑,殘忍的對居民施暴並且毫不留情地向他們砍來。
「……伊真的是個笨蛋。」
「那你為何不吞噬掉他的意識?憑現在的你應該能做到?」
「……伊雖然是個笨蛋,但吾喜歡伊做的飯。」橘白貓跳到Kage的臉旁,尾巴甩啊甩,「所以啊,笨蛋,汝趕快醒來吧!」
沒過幾天,恢復快速的Kage便消失在GGG裡,也是在這之後,他們開始收到Kage用文字寫的信。
「Kage真的沒事嗎?」
「那是他人生的歷練,卡羯的心很堅強的,你別擔心。」
在Kage與他們道別的這四年間,一人一貓的名聲已響遍整個世界,花蓮國的破滅、日本最大的販人集團被攻破、虐待動物的各種工廠被摧毀……但卻沒有人說得上這個人是誰,沒有人能說出他擅長什麼料理、喜好怎樣的烹飪方式、愛用怎樣的調料……世人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卻沒有人說的上他是個怎樣的人,只知道他的身邊有隻動物,但是是什麼動物又有所紛爭,有人說是貓,但更多人說那是隻黃金獵犬。
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以「人類的影」來稱呼他的,總之作為十一人之一,他的名號已經響遍全世界。
守護全人類背後的影,Kage。
美國休士頓。
一個月的蜜月旅行過去。回到GGG後,狄克森的秘書戴爾針對著例行事務做出報告。
「狄克森先生,這是這一個月間十一人的例行會議,如同以往『人類的影』一人缺席。」
「好。」
「那麼……我……」
「你還有什麼事嗎?直接說沒關係。」
「……啊,是的!」戴爾略有些困擾的開口:「昨天有個沒有預約的人來訪,原本這件簡單的事不應該打擾您,但是……」
「但是?」
「但是,他說了他的名字,是個日本名,好像叫做……Kage?」
G
無法理解也無訪,只要包容即可。
かげ君
你知道嗎?你擁有能夠包容天下美味的天賦。
這是你的幸運,同時也是你的不幸。
但無可否認的是,你是我的奇蹟。
──花蓮王再努力也複製不出如我一樣擁有自我意識的AI
かげ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這代表
我也是專屬於你的奇蹟。
G
「啊……沒有預約果然無法見到人嗎……不好意思,麻煩妳了。」有些靦腆的青年輕輕地向櫃台一鞠躬,準備轉身離開。
「那個,先生!方便的話可以跟我說一下您的名字與聯絡方式,也許能幫您預約到。」
「啊,太好了,那就麻煩妳了!」青年模樣的人露出燦爛的笑。
「我叫做Kage。」
GGG一旁的小道上。
一位青年頭上戴著鴨舌帽,黑色的長髮簡便的綁成馬尾掛在腦後。在夕陽底下,他腳下的影子還是一樣濃黑,有個聲音以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在碎語著。
「小影子!就讓你闖進去了,你是在顧慮什麼啦!」
「不行。這樣會給UD先生帶來麻煩的。」
「那個U什麼D的又不能拿你怎麼樣!」
「這是朋友方面的問題,不是能不能做到的問題。好了,現在沒人了,魚乾你可以出來了。」
隨著他的話語,他墨黑的影子中突兀地冒出了顆橘白色的頭,接下來是金色的眼睛和橘白參雜的身體、四肢與可愛的尾巴,整體而言是隻全身毛茸茸的可愛生物,但是,體型看起來卻不像一般人所認知的那樣小隻,而是更為巨大的,簡單來說,這是一隻大得像條黃金獵犬的橘白色胖貓。而青年的影子像是黑暗被吸起來一般淡化成我們一般所認知的顏色。
「喵!」
「好了,別鬧。我們去接柑吧。」
「喵!」
拐了幾個彎,在一個小巷子底有個一直在冒出黑煙的屋子,他們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從屋內領出了一位機械少女。被稱為小影子的青年Kage小心的牽著機械少女。
「……怎麼還是不會說話啊?」
「語言的啟動方法一直沒找到,這也沒辦法啊。」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先把手上的東西請UD先生幫忙解答完,接下來,就繼續找吧。」他把帽沿拉下來一點,握緊手中冰冷的手。
「……」
「那魚乾呢?要陪我嗎?」
「不陪汝吾還能怎樣啊!」
「嘿嘿,就知道魚乾最好了。」
「閉嘴!」
在夕陽下,三道身影漸行漸遠。
經過數天之後,在狄克森的屋內,Kage終於跟大月、狄克森見了面。
「喵斯──」
「大月先生,不好意思。魚乾對你的敵意有些重。」Kage伸手試圖拉回橘白胖貓,但他的金色眼睛仍直直地瞪著對方。
「喵啊!」
「唔……魚乾你很重,快從我頭上下來──」
「喵喵喵喵喵喵喵!」
「你好吵……」
「你們看起來很有精神,那我們就放心了。」大月笑了出來,絲毫不理會魚乾的敵意。
「嗯……啊,我這次來是有件事想請你們幫忙,但信裡講不清楚……」
「誰讓你字寫那麼醜啊!」
「不、不要講出來啦!」Kage的臉紅了半邊,半惱羞的貓從頭上抱下來擋在自己身前。
「是什麼事?」
「嗯,咳,主要是我突然想起來我在跟柑道別之前,柑其實有傳一串訊息到我的通訊器裡,但是因為某些干擾而成了一些亂碼,想說,能不能請UD先生或大月先生有認識的人可以幫我解碼,說不定能找到什麼線索。」Kage邊說邊笑著望了坐在一旁的機械少女一眼。
「那有什麼問題!」狄克森爽朗的答應下來,「把東西給我吧,我馬上幫你聯繫。」
「好的,謝謝!」Kage連忙從懷裡掏出一個正方形的黑色物品,上頭有個小小的電子螢幕,上頭跑過「5oiR5oSb5L2g……」一連串莫名的字母。狄克森接過後便走向外頭,拿起通訊器。
「『天衣無縫的推理師』,這邊有個急件,你幫個忙……」
在等待的過程中,大月和Kage開始聊了起來,魚乾像是覺得沒事做一般從Kage一旁走了,一直走到狄克森身邊,直到他停下話語。
結束與另一端的溝通後,狄克森矮下身子,看向一直盯著他的金色眼睛。「……怎麼了?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小貓咪?」
「……Kage的情況沒有很好,汝要有心裡準備。」
「是因為找不到柑嗎?」
「不是找不到,是根本不可能找到好嗎?」胖貓睥了他一眼,「但那個笨蛋卻還是抱持著希望……希望愈大只會愈加失望啊。」
「如果,事情真的到達他無法控制住自己力量的地步,我、大月,甚至整個GGG都會阻止他的。」
「汝還記得承諾就好。」
「那你們最近過得如何?」
「……當心靈老師當得有點累。」貓咪癱軟在大理石製的地面上。
「喔?怎麼說?Kage人不是很好嗎?」
「就是因為人太好才會把那些不該由伊扛的事物都扛在自己身上。就吾說,那全部是花蓮王犯下的過,但那傢伙就是很糾結啊!」
「怎麼說?」
橘白貓嘆氣,隨口說出他們之間曾發生過的往事:
在盯了魚乾盯了十幾分鐘,盯到魚乾都炸毛了,Kage才慢悠悠的開口。
「魚乾,其實貓肉不太好吃。」
「……」
「尤其是像你這種貓,看起來雖然很肥但是其實──」
「閉嘴!吾不想知道吾輩好不好吃!」
「……」Kage沉默了很久,突然轉頭過來正色道:「其實人肉也不好吃。」
「……」
「畢竟人肉沒有經過訓養,身體很多部分都吃起來不太好吃,啊,不過,被訓養過的人類也沒多好吃就是了。」
「……汝現在是把全球的人類都當作儲備糧食了是嗎?」
「不是。我只是在想……」Kage輕輕嘆了口氣,「像我這樣吃過同類的罪過的人類,真的會有人類包容我嗎?」
「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
「所以我應該一開始就自我介紹說:你好,我叫做Kage,我吃過人類這樣嗎?」
「你這樣所有人只會當你是個瘋子。」
「……好麻煩喔。」
「……」
「魚乾。」
「幹嘛?」
「其實我有時候會想,像我這樣罪過的人,真的有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
「乾脆的把身體交給你然後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更好嗎?」
「……這句話你在柑面前再講一遍試試看。」
「……柑現在沒有心聽不懂啦。」
「那你怎麼不講?」
「唔唔……」Kage想了一下然後對他苦笑,「也許,我還抱持著一些期待吧。期待她隨時會開口罵我。」
「汝不覺得這樣真的很糟糕嗎!花蓮王為了強化容器品嘗美食的力量硬給伊吃人肉這種事伊為何就是要這麼糾結啊明明就不是伊的錯啊喵喵喵喵喵啊啊啊──」胖貓以放棄的姿態四腳朝天喵喵亂叫著。
「……是蠻糟糕的。」狄克森嘆了口氣,「卡羯身上背負著比我們想像中更為嚴重的事物,也只能祈禱他能度過自己這一關了。」
「所以說!那個柑什麼時候才要回來幫吾減輕壓力啊啊!」
「你不是說她回不來了嗎?」
「但吾希望伊回來啊!」
「那你現在又是怎麼想?」
「……」
「如果Kage崩潰了,你會拿回你的力量嗎?」
「……那太麻煩了。」
其實他的願望一直都很簡單。
那時候,牠的主人,Gan,一直都沒等到那個人回來。
他只是想要再看到那抹笑容。
他只是想幫Gan完成那個願望。
他看著不同時代下,甚至不同種族,只有名字相同的那個機械少女,還有那個笨蛋小影子在旁邊悄悄的握住機械少女的手,他微微的瞇起了眼。
現在這樣,也不壞。
只不過如果女主人能回來那就更好了。
「阿噗啦噗啦噗啦噗拉──」奇異的通訊器鈴聲響起,魚乾皺起眉。
「好了,這麼快啊,謝啦,不愧是優!」隨著狄克森的話語落下,一封訊息被轉傳進Kage的通訊器裡。
「喵嗚──」室內傳來一聲貓叫。
「唔啊!Kage!不是叫汝別用吾的叫聲當鈴聲嘛!」
「很好聽啊。」Kage捧著通訊器來回閃避著貓的衝撞。經過好一陣子的混亂後才看到訊息,Kage一時之間心情有些複雜。
「要啟程了嗎?」
「啊,是的。時間也差不多了,花蓮那群人差不多該追上了。」
「那麼,請小心安全。」
「好的。」
狄克森伸手擁抱他「……卡羯,你頭髮也太長了。」
「…….是有點。」Kage苦笑了下,「可是我想等柑回來再剪。」
「柑她……」狄克森望向那個不會說話的機械少女。
「形體都恢復了,該修復的程式也大都修好了,就差『心』了。」
那一顆承載著他們的記憶、靈魂與愛的心。
「……找了好久還是找不到心在哪裡。雖然……柑的心可能被初始化了,但我還是想抱持著一些希望。」他的眼底寫滿了落寞,然後對著他們揚起了笑。
「沒事的,我會努力。」
二十二歲的年紀,Kage踏上另一段旅程。
對於「美味」的定義,料理界中仍然產生許多分歧,其中紅極一時的便是「拉麵妖精守則」,但如今卻也沒有個確切的定位。
感情、飢餓度、吃的順序、喜歡的食物......沒有人能解釋清楚美食的定義,即便再登峰造極的拉麵也會有人因為教義而不吃,食戰是以撼動人為要件戰勝人的,在Kage的時代,料理心理學開始蓬勃發展──這便是一個新的時代,屬於料理人的時代。
而在這個時代,下一段旅程即將展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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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讓我看見乾枯沙漠開出花一朵
是你讓我想要每天為你寫一首情歌
用最浪漫的副歌
你也輕輕的附和
眼神堅定著我們的選擇
──結束了。
最後的安可曲也唱完了。
觀眾都散場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
你確定,你還要繼續往下看嗎?
即便最終迎來的是悲劇?
好吧,真受不了你。
G
聽 我 說
手 牽 手 我 們 一 起 走 把 妳 一 生 交 給 我
昨 天 不 要 回 頭 明 天 要 到 白 首 今 天 妳 要 嫁 給 我
第一千零九十六次唱這首歌。
Kage還沒來,我在這裡等了多久?
但我想,我會繼續等下去吧。
我只是個AI。
即便擁有「心」、擁有「愛」,也無法真正成為人類。
但那又如何?這樣的心不會變。我會永遠愛kage。
機械演算也罷。
沒血沒淚也行。
0與1組起來的也好。
我比你們都深愛他。
G
「你以為你還有機會回去原本日常的生活嗎?」
「你以為嚐過『世上頂級的美味』後,你還有辦法沉醉於一般的美味嗎?」
「你永遠不可能成為正常人的,就算我死了也一樣。」
「小影子、小影子!小影子汝趕快醒來啊喵!」
「啪!」
「唔、痛!魚乾你好重,下來啦。」
「本喵是看汝做了惡夢才叫汝起來的!汝還不感謝本喵!」
「那、那也不要在我身上踩來踩去啊,肋骨要斷了啦……」
「那汝要起床了嗎?」
「早就清醒了好嗎!」
「那就幫吾做飯吧!」
「……你這傢伙,這才是你的目的吧!」
「模擬食堂,展開。」
「──我是所有人類的影(かげ),我是只屬於柑的光(奇蹟)。」
Kage用帶在身上的食物簡單的做了清淡的飯菜和煎了條魚給嘴饞的魚乾。順便把柑喚醒,把她身上的雪與冰小心地去除掉。
「那麼,我開動了。」雙手合十後,他拿起碗筷。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麼夢啊?」
「……夢到花蓮王對我講的那些話。」Kage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即便再怎麼想遺忘,有些像是噩夢一般的事物仍會翻湧上來,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刻。
幾個月前跟大月先生道別時,大月先生突然喊住他:「你有找到最重要的那個東西了嗎?」
一句話點醒了他,於是Kage回絕了狄克森的幫助,一個人、一位AI與一隻貓踏上了前往北極的旅途。
現在他們已經到達北極,Kage在尋找什麼,卻又不確定該從何尋找起。
但是,他的時間還很多,從頭找起也無妨──即便一切可能是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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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影子你走慢一點!」
「魚乾是你要走快一點啦!柑都跟上了你在幹嘛!」
他們現在位於北極底下,殘破的廚師之夢中,無人所知的拉麵的第五層。
沒有人知道這裡的存在,製作廚師之夢的大月不知道,被困在這裡幾千年時間的魚乾不知道,只來過一次的Kage更不會知道。
當他們發現第五層的入口,踏進第五層的土地後,Kage足足愣了十幾分鐘。
小房間跟一個小庭院。
再熟悉不過的景色,這裡是花蓮國的一角,他與柑的根源。
白色的厚重圍牆與被侷限的一方藍天,他在整個庭院的最中心,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
端起拉麵、一飲而盡之後,躺在碗底的是一枚戒指。
說是戒指還好聽了些,那不過是個鐵環,在被監控的生活中好不容易撿到的。
那時的Kage小心的藏起來,好好的把它給擦亮。
Kage踉蹌了下,近乎虔誠地拿起那枚綻著銀光的戒指。
與幾年前那天一樣。他單膝下跪,小心的捧起少女的手,為她戴上。
「實 驗 體 2 0 1 8 號 這 樣 講 起 來 有 些 生 疏 啊」
「叫 你 か げ 如 何 」
「那 麼 か げ 也 幫 我 取 個 名 字 吧」
「……那妳就叫肚臍柑吧。」
無數回憶隨著少女揚起的笑容起了無數波瀾。他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淚水。他看見世上最美麗的風景。他聽見了最令人喜悅的聲音。
「かげ,ただいま。」
TRU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