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蘭澤擦拭起日輪紋,他都不禁想起,黑色石棺內停憩的是誰——?革命英雄 雷瓦丁。或者……僅是, 雷瓦丁。英雄既非逝去,也不是活著。一如革命,革命從未結束,只是不再繼續。
「在這山上,如果有個粉白輕柔的美少女陪我就好了——!」
蘭澤像隻貓一樣舒展著筋骨,一邊感嘆著大清早的新鮮空氣。他決定:今天天際這麼好,當然要無視定量規範,將日光精華隨意地噴在絹布上。他就這樣做了。
接著,他透過絹布將日光精華均勻地抹在大理石上,好讓日輪紋恢復昨日的光彩。如果梅索‧脈理先生看到自己的學生這樣偷懶,一定會大聲喝斥。
『別亂搞!你知道所有的物質,都是毒物嗎?』
即使想到那個在煉金房中花白頭髮的矮壯老人,蘭澤的手上也沒停下來,畢竟要將整個黑色石棺擦亮,需要不少功夫。如果太過陷於想法中,到了日落也擦不完。
在以前單調地學府生活中,蘭澤老早就學會了左耳進、右耳出,即使那些聲音不是真的,只是一些想法,蘭澤也練就了任其流過的能力。
在深山中的墓園很少有人拜訪,他想著自己稍微偷懶一點似乎也沒差。但是蘭澤隨便歸隨便,還是知道得要維持最低程度。否則長期下來補充的日光精華不足,這口石棺的能量就會中斷,或是受到汙染。過幾年之後,要是被軍部追究起來,也是會很麻煩。
「不過,如果只是今天少了一點,其實也沒差吧?」
蘭澤歪著頭,打量起日輪紋與黑色大理石鑲嵌的紋路。
想要放空自己腦袋,卻又放不空的感覺。真的沒什麼事情好做的時候,反而會有各種雜念。
「這大概就是心中的惡魔吧。」
蘭澤也注意到自己越來越常自言自語。雖然不用去做一些除草、掃水溝之類的無聊工作已經是萬幸,但是將梅索‧脈理先生的推薦信交給軍部長官之後,會帶來這樣的效果,也是蘭澤始料未及的。
他本來只是想早點展開遊藝生活,才想要找到比較輕鬆的服務工作。這能夠在閒暇之餘,維持從老師那邊學來的魔法技藝。但是輕鬆成這個樣子,真的讓城都長大的小孩很不習慣。
「好了。今天的工作,一樣在早餐前就結束了。」
蘭澤將各式工具收進籃子,向大庭外頭走去。
剛剛他所在的空間,是個採光充足的石室,在石棺所在位置的正上方,還透過玻璃開出了環形的天窗。那是一個由大穹頂組合上小穹頂的構造。似乎是在革命之前就很流行的古典復興式建築,可是為什麼革命英雄 雷瓦丁的墓園卻是採用帝國時代的建築,始終讓蘭澤百思不解。
諾大的日輪紋如同屏風,在黑色石棺後面展開。在更裡面的房間,有一個小櫃子,據說裡面供奉著革命英雄 雷瓦丁的魂匣,一年只有三次會拿到前廳進行公開維護。而作為一名合格的游藝人,自然對於魂匣現在的運作狀況相當好奇。
英雄的靈魂還活著嗎?革命還在繼續嗎?
腦海中不禁冒出這樣的提問。
「但還是不要亂搞好了。」
他的腦海中,又浮現了梅索‧脈理先生耳提面命。
○
走在山間的小徑上,一排排被前輩種下的樹木們,讓墓園清涼暢快,在清晨的露水與小鳥的歡唱下,看著庭院中發著淡淡光暈其他紀念碑,對於自己的勞動成果相當滿意。
「為共和國服務,也不完全是壞的嘛。」
他伸了懶腰,跟在屋簷上的白色貓咪玩起了對看遊戲。
現在的共和國,有著喜歡貓的流行。其中以城都人,更是特別喜歡貓。同時,他們保持著,成年人應該要為國家服務十二個月的習俗。
蘭澤不喜歡,也不討厭著樣的習俗。只是覺得很麻煩。一開始,他是想要逃避這件事的,直到他在畢業前夕的聚會上,偶然的在日光精華的祝福下,與老師——梅索‧脈理先生談起他的困擾。
在梅索‧脈理先生的介紹下,蘭澤被分配到看守墓園的工作。
而依照共和國習慣,看守墓園的工作,應該是由革命軍人中最忠誠的人來看守。不過在蘭澤所處的現在,並不是這樣。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軍部搞錯了。拿著手中蠟封燙印的捲軸,穿上在魔法學府中很少穿上的大夾克,叫了一輛車,來到城都中心的大總理事務府。
他跟櫃台的那個女服事確認了好多次。最後,是蘇維茲奇長官,親口跟他說:『孩子,這沒有搞錯,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少校了。要好好完成這服務革命英雄的神聖的任務啊!像這樣的神聖任務,如果沒有洽當的軍階襯托,也會失去光采吧?』
沒有受過任何軍事訓練,也對於革命過去興致缺缺的蘭澤,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去做所謂的「神聖任務」。
『但其實也沒有那麼神聖。』回憶中的蘇維茲奇長官,在蘭澤‧瓷機少校的耳邊輕聲舒說,『就像你在學府中做的那樣,每天起床把該放的東西放在正確地方。我知道你很認真負責。』
跟貓玩的時候,真的會覺得很愉快。
蘭澤像是個白癡一樣,在陽光與樹蔭間喵喵叫。
試著把心中的聲音拋到腦後,可是人閒下來的時候,反而不字覺地想很多。
『梅索‧脈理先生已經跟我說過你的專攻技藝了。我相信你沒問題的。』
記憶中蘇維茲奇長官那誠懇的臉,投射在這無憂無慮的白貓上,一定會很好笑。
讓蘭澤不禁噗嗤地笑了出來。
「唉呀。把貓嚇跑了。」
蘭澤看了看貓跑走的背影,檢視了一下。
「嗯,我應該沒有嚇到牠吧?」
○
蘭澤‧瓷機睡了個早午覺。
他又夢到那個夢。
日輪落在了城都,日輪地後面是神山,飛過去的是兩匹紅頭白鶴,有如糖心蛋艷紅的日輪,落在了城都,它豔紅著,而神山是藍色的。這時我才注意到,那並非真正的太陽落了下來。
他睜開眼,靜靜享受蟬鳴的聲音。
「啊。鄉下。」
他起身,戴上新的手套。
早上的手套雖然沒有髒,但在擦拭的過程中難免會沾上日光精華。作為被梅索‧脈理先生嚴格訓練的弟子。
他很清楚地記得煉金格言:「所有物質都是毒物,沒有一種不是毒物。」
頂著還算清晰的腦袋拉了拉衣領,他晃出了休息室。在思考打算是去後山,或是繼續讀一點文字。
上個星期在後面的倉庫,發現了一疊本來應該要丟掉的書。它們用紅色的膠繩綁著。似乎是關於過去革命的紀載,跟一些人員的名單。
蘭澤並非是熱衷歷史的人,可是在深山中也沒有什麼事情好做。除了後山的湖泊真的很棒,但是得要走不小一段的時間。
在墓園附近閒晃的時候,一個嬌小的身影從土坡下悠悠地轉上來。
原來是一名少女。
粉白輕柔的模樣,簡直就是蘭澤今天早上隨口說說的那樣。
他嘖了咋舌。「不會吧。有訪客?」
蘭澤下意識地側身,躲在樹叢後面,靜靜地看這少女過去。
少女輕柔的裙襬、大大的遮陽帽,更是顯現荳蔻年華的嬌弱。看著那纖細的手,娉婷的小腿。一般人都會覺得美好的景象,對於幾個月都沒看過少女這種生物的蘭澤,更是有無窮的美好可以陶醉。
等到他發覺自己很像是變態的時候,已經不能出來了。因為如果出來被少女發現了,那就真的是變態了。
一時之間蘭澤想像起,說服少女自己是熊的說辭。但是低頭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軍服,這是怎樣也說不通的。
「嘎喔?」
蘭澤突然感覺到脅下正被輕輕觸碰著。
「大哥哥?是獵人嗎?」
「什麼時候?」少女不知何時,已經與蘭澤產生了零距離接觸。
「我有點迷路了。請問這附近是不是有一座墓園?」
身為一名(業餘)軍人的蘭澤‧瓷機少校,正在遭遇人生中的最大危機。
「是來追念的訪客嗎?就在前面,我來帶你過去吧。我……是蘭澤‧瓷機少校,很高興為你導覽。」
少女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往後退了幾步,不小心絆到石頭滑倒了,有點痛苦的吐出。
「我……是莉莉安奴——啊!叫我蒂娜就好了。」
莉莉安奴是個有點特別的名字,現在共和國的人很少用這樣古典的名字了,尤其是以少女的年紀來說。
他撿起了少女掉在地上的手飾。是一個綠色的寶石。淚狀的滴墬。寶石的顏色如同青澀的葡萄,應該是葡萄石吧。相當適合吸收陽光的寶石,畢竟日光精華也是葡萄吸收陽光之後才釀製出來的。
「蒂娜嗎?來,跟我走吧。你是這個月的第一個訪客喔。如果貓不算的話。」
蘭澤對女孩笑了笑,向她伸出脫下手套的右手。
○
「這樣沒問題嗎?」
「所有物質都是毒物,沒有一種不是毒物。只要劑量正確,就可以把毒物變成仙丹。」
「嗯?」
「馮‧霍恩海姆,曾經這樣說過。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蘭澤已經把寶石還給了蒂娜,他很好奇蒂娜的來歷。而經過交談這才知道,蒂娜是自己一個人來到這裡的,而且不知道什麼原因,好像對附近相當不熟悉。連共和國的軍服都誤認是獵人的服裝。
「我是女孩子,任性是女孩子的特權!」
也許蒂娜只是不想說吧。
即使不太相信,但蘭澤也沒有太在意,於是就沒有過分追究。可是想必,蒂娜是出身在美好又單純的家庭。雖然對於人情世故不太能掌握,但對於靈識的了解,蘭澤有自信不會錯的。
可是,在抵達墓園之前的路上,少女似乎是餓了。
開始詢問起路旁紅色的鮮豔果子可不可以吃。
「那是馬桑。」
蘭澤如是述說,「可以吃,不能吃太多。吃到嘴麻的時候,要停止。」
「是甜的嗎?」
「是甜的。」
他拉了一下手套,替少女摘下了一截馬桑。
他們邊走邊吃著,葡萄石開心的在女孩胸前晃動著,就像是要回家的兄弟姊妹那樣。
○
在蒂娜正為穹頂踮著腳尖的時候,一連串鈴鐺響徹了大庭。
「妳自己隨意看看吧。我去接一下念話。」
沒等少女答腔,蘭澤逕自走到一旁的警備室,接起黑色的話筒。
「這裡是革命英雄 雷瓦丁墓園,蘭澤‧瓷機少校正在線上,請說話。」
「蘭澤‧瓷機少校,蘇維茲奇長官找您,請你回撥分機號碼,一、五、五、五。」
「收到。」
蘭澤‧瓷機少校掛斷念話,然後再度拿起話筒,在轉盤上播動代表「最佳的道路」的天使數字「一、五、五、五」。
電話再度接通,「我是蘇維茲奇。」
「蘭澤少校聽候您的差遣。」
「辛苦了,蘭澤少校。」
「感謝您的讚賞!蘇維茲奇長官!」
「你也知道,要找人來打理 雷瓦丁領袖的墓園,實在不太容易,尤其在政府裁撤了整個墓園的單位之後。今年能夠剛好有你這樣,精通靈識學的魔法師要服役,還真好。不過你也只是過渡方案,我還在為明年的正式人事預算而頭痛。你有沒有興趣明年繼續幹啊?」
「哪裡,在長官您英明的領導下,是不會有問題。我只是盡力做我能做的。至於繼續為共和服務的事情,這會讓我煩惱一陣子。但畢竟受梅索‧脈理先生教育這麼久。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能以游藝人身分展開自主遊歷,像梅索‧脈理先生那樣成為獨當一面的魔法師或是煉金術士。」
「唉,帝國與共和國雖然已經不交戰許久了,可是我們軍部的事情還是這麼多。說是為了服務國民,但其實就是冗員嘛。哈哈哈。真想連貓的手都借來用呢。你們的靈識學專業能不能幫上忙。」
「即使受過靈識學訓練,貓的行為還是無法理解呢。」
「哈哈哈,學府的那老頭聽到你這話,應該會想暴打你吧。」
第一次的時候,蘭澤真的不知道怎麼應付蘇維茲奇,但是這些日子下來也習慣了。蘇維茲奇,其實只是個找不到人聊天的老頭而已。
「別這樣說,屬下在這邊充分感受到革命英雄 雷瓦丁的靈魂。即使帝國在被推翻之後,改變面貌重現於世。但只要假以時日,革命一定會成功的。」
「雖然是官樣的答案,沒想到年輕人你對幾十年前的革命還這麼有熱誠啊。像我們這種老人應該讓賢了。哈哈哈。」
「不敢、不敢,我們都還期待有閣下繼續支持著共和革命。」
「近幾日,帝國也派出了使節團來訪,我們很多人手都參與了皇女的護衛工作。你能想像嗎?帝國的不知道第幾皇女,居然來到共和國的地盤。看著那以前要死命拔除的旗幟就大喇喇地飄揚在我們的城都,還真是像夢一樣呢。」
蘭澤情不自禁,想起了那個夢。
日輪落在了我親愛的城都,後面是神山依然聳立,飛過去的是兩匹紅頭白鶴,有如糖心蛋艷紅的日輪,落在了我摯愛的城都,它豔紅著,而神山是藍色的。這時我才注意到,那並非真正的太陽落了下來。
後面的話,蘭澤沒有聽太進去。
就這樣,他們用公務念話稍微聊了好幾分鐘無關緊要的事情。
「是說,蘭澤,你那邊有最近有其他人嗎?」
蘇維茲奇像個鄰家老頭在碎碎念完之後,總會和藹地問道。
「報告長官,今天有一名小女孩來拜訪。」
「喔,這樣啊。那好好招待她吧。畢竟是遠道而來的貴客呢。掰啦。」
「是的,長官。」
蘭澤掛下了電話,癱軟在警備室的扶手椅上。
與人互動還真是消耗能量的事情。
他揉著揉他的太陽穴,開始胡亂地思考,從靈識角度來說,是不是真的耗能。
但他轉念又想起,那「遠道而來的貴客」,還是「嬌客」?
怎麼才一下,就忘記剛才到底說了什麼。他使勁的揉起太陽穴。
「總覺得,長官的話中別有深意。為什麼要浪費公務電話,聊一些月度報告就會知道的事情呢?難怪共和政府要裁撤冗員。」
在他漫不經心地從警備室走出來的時候,這才注意到少女已經不見了。
○
十幾分鐘後,蘭澤在後山的一棵老樹附近看到蒂娜。
那已經離山崖十分接近,蒂娜倒底為什麼會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
「蒂娜快過來!那邊很危險!」
「啊?」她的神色十分倉皇,也失去了血色。
只剩她的綠色胸飾,在陽光的反射下,葡萄石變得相當明顯。
「妳在害怕什麼?我是蘭澤啊?快過來!」
一聲槍響打在蒂娜附近的樹枝上,隨著魔法的聲音,很快樹枝附近長出了巨大的蜘蛛網。不過,這一切都還在蒂娜的奔跑下,被她甩在腦後。
蘭澤看了一下魔法的來源,一名沒有看過的制服的軍人,手上正拿著八七式。
「八七式?這該不會!?是帝國的士兵吧?」
相較於槍手,蘭澤的距離可以說離蒂娜相當近。他使勁了力氣追上正往懸崖跑去的蒂娜。
不過,還是太遲了。
就在幾步之遙,蒂娜腳下的土石鬆動。
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讓蘭澤為了第一次見面的少女,拼命跳起,用身體抱住了少女。
蒂娜輕柔的體香,飄沁了他的心扉。
陽光打在葡萄石上,蘭澤這才在近距離中看清楚綠色寶石中的紋路。這是帝國的國徽。
然後,兩人深深墜入了黑暗的山崖。
在失重的恍惚間,他想起來了。
莉莉奴耶‧蒂娜‧畢凱藍潔,帝國的皇女。
摔了這個帝國不知道第幾皇女,共和國和帝國豈不是要再度開打?
浮空的一瞬間,蘭澤事不關己地想著,然後失重的驚慌才把他趕回逃避的現實。
革命會不會成功,蘭澤不知道,但他肯定自己會先丟掉小命。
他瞥了一眼見不著底的深淵,那高度幾乎讓他尖叫,唯一阻止蘭澤丟臉地放聲大叫的理由,是同時湧現堵住喉管的嘔吐感,他噁了一口,差點就吐了出來。
蘭澤沒有看見什麼深淵回望他,倒看見了死神朝他微笑。
得想想辦法!蘭澤在失控墜落的狂亂風壓中咬緊牙。
幾乎下意識的,蘭澤把意識探入靈藏,他記得自己為遊藝人生涯可能遭遇到的意外進行了各式各樣的準備。
大釜、鉗子、垃圾、垃圾、垃圾,都是垃圾……游泳氣圈,對,蘭澤想過自己可能在坐船時掉進海裡淹死……厚外套,沒錯,他也考慮過自己被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凍死的可能性。手槍……能怎樣?朝深淵發射洩憤嗎……氣囊!老天,他的靈藏連火災逃生用的氣囊都放了,就是沒有派得上場的東西!
他能怎麼辦?只有突然出現在距離地面不知到多遠的高空這個可能,蘭澤實在沒想到。
有什麼東西能用?有什麼東西能用?蘭澤拚命動著腦筋。
他隱約記得自己在新式飛行器展覽上,曾看過降落傘的設計圖。當然,僅僅看過並不代表他就掌握了降落傘的靈式,差得遠了。
只剩下那個方法了……。
蘭澤遲疑。
老實說,蘭澤甚至不理解這最近突現的力量究竟是什麼,自己又為什麼會有這樣子的力量。
蘭澤瞥了一眼懷中的少女,過於貼近反而看不見蒂娜的表情,但那一份柔軟溫暖的碰觸,卻一下子堅定了他的決心。
必須要救她才行。
不是為了共和國,也不是為了帝國,而是因為某種更深的缺憾,靈魂的缺憾……。
蘭澤不再遲疑,他睜開眼睛,然後望入另一個世界。
宛如被縛在陰暗洞穴中的人偶然間走了出來,發現光而直視正午的太陽,強烈的光、真理的光剎時燒灼起他的神智,靈魂因碰觸這份絕大的認識驚叫。但蘭澤沒有退縮,他緊緊注視滿佈靈式的世界中那飛行器的形式,努力將那份知識從靈魂深處打撈起,直至完全掌握。
可那怕是貪快作弊抄近路,蘭澤都需要至少十秒來理解降落傘的靈式才能進行重組。
十秒,在這危難關頭顯得如此奢侈而不切實際,蘭澤已經隱約看到滿布尖銳尖角的崎嶇谷底,準備好刺穿他的身體。
時間不夠……不夠……不夠……,蘭澤在解構的同時,思緒隱微的一角斷斷續續地想到,是那出遊時明明聽到雨聲,卻還努力說服自己是鄰居澆花然後拉緊窗簾裝傻時,小小聲低語真相的討厭聲音,在心裡深處明白他做不到。
就在這時,蒂娜身上發出微微光芒,吸引了蘭澤僅剩的注意力,即使是他忙著解析降落傘靈式的遲鈍腦袋,也在驚詫中認識到發生了什麼。
蒂娜的手指緊抓著胸前的胸飾,但那青綠的葡萄石胸飾不知何時已變成暗綠的玉石,蘭澤不確定那是什麼原素,但當他發覺掉落的速度明顯變慢後,便肯定了。
是瑩玉。
那是最近才發現的原素,通稱時間原素,就和其他象徵煉金術巔峰的珍稀物質一樣,有著不可思議的作用力。瑩玉能夠放出特殊輻射,減緩輻射區域內的時間流速力,越靠近瑩玉、受到越強輻射照射,時間流動力就越弱。在輻射中心,時間流逝速度可以變慢十數倍以上,從遠處看過去就像在看慢動作一樣。
不過,瑩玉的輻射範圍不廣,也不是穩定的原素,不但合成困難,勝命更短,一下就衰變掉了,蘭澤還是頭一次看到純度這麼高、結晶這麼大的瑩玉。
為什麼身為帝國皇女的蒂娜手上會有共和國新進發現的原素?是怎麼合成的?她的胸飾又為什麼從葡萄石變成瑩玉?一連串的問題浮出腦海。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蘭澤驚覺。
他有了珍貴的十秒,而十秒就夠了。
他掌握了降落傘的製作方法。
蘭澤手邊並沒有合適的質料,他估量著拿軍裝的布料作為傘面、皮帶作拉繩,只一瞬間他便發覺不夠,僅憑自己的衣服製作傘面,浮力太小。
在心裡向蒂娜拚命道歉後,蘭澤更用力抱緊她,抓住她的裙裝,然後打散兩人衣服質料的形式,緊抓住降落傘的形式將質料重組。
下個瞬間,蘭澤手上出現了降落傘,他迎風一抖,降落傘嘩地張開,蘭澤頓時感到一陣猛烈的拉扯,他哀號一聲,肩膀似乎脫臼了。不過下一秒,他便感覺到一陣令人心安的浮力,那怕只是質料粗劣的模仿,似乎就足夠了,簡陋的降落傘載著他和蒂娜緩緩地飄下谷底。
不過,降落就沒有那麼順利了。
蘭澤盡可能護著蒂娜,把她緊緊抱在懷中,膝蓋微蹲準備著地,但衝擊力遠比他想像的還大,蘭澤一屁股摔在地上,他順勢仰倒,把自己當作護墊墊住少女,降落傘緩緩飄下,蓋在蒂娜身上。
蘭澤叫道:「蒂娜,妳還好嗎?」
蒂娜沒有回應,蘭澤焦急地掀開降落傘,看見蒂娜頭低低地趴在自己胸口。
「蒂娜?」蘭澤伸手,焦急地扶起蒂娜的頭。於是,他便和睜大清澈眼眸的蒂娜對上了眼。
「呀。」蒂娜小小聲地驚叫出聲。
蘭澤這才驚覺,蒂娜的臉紅通通的,而她身上,當然,只穿著內衣。而他一伸手碰她,兩人便呈現環抱的姿勢。
「呃……」蘭澤尷尬地收回手,眨了眨眼:「唉唷,這裡好黑,我什麼都看不到耶。」
雖然全力裝傻,但衝上臉頰的血液似乎背叛了他,蒂娜開始拚命掙扎要爬離他,但纖細的手卻被降落傘纏住,兩人更緊緊交纏動彈不得。
「冷靜,蒂娜,冷靜!」蘭澤試著安撫她,他慌忙探入靈藏,找到衣服的靈型後,匆忙將手上降落傘的布料重組成衣服。
「喏,穿上吧。」蘭澤把衣服遞給蒂娜,蒂娜便手忙腳亂地逃離蘭澤的懷抱。
蘭澤就這樣躺著,閉上眼睛。
窸窸簌簌的聲音停下後,蘭澤轉過頭,看見蒂娜穿好了衣服,他吁了一口氣。
總算是度過了危機。
剛才腳差點就摔斷了,蘭澤試著站起來。
噢!還有屁股。
他搖搖晃晃地朝少女走去:「蒂娜,妳還好嗎?」
蒂娜羞紅著臉別過頭。
蘭澤這才遲鈍地想到,無論是讓蒂娜赤身裸體,或者在蒂娜面前赤身裸體,都是變態。
「呀!」
尖叫聲再度回盪在谷底。
好不容易安撫住蒂娜,自己也穿好衣服後,蘭澤說:「抱歉,毀了妳的衣服。」
「沒有啦,我才要謝謝蘭澤少校,明明我們第一次見面,卻冒生命危險來救我。」蒂娜眨了眨清澈的眼眸,露出燦燦笑容:「簡直就像是劇裡的英雄一樣!」
「咳咳,叫我蘭澤就可以了。」蘭澤的臉又燒了起來,好不容易才繼續問:「發生了什麼事?我看到那個士兵拿著八七式的槍,是帝國兵吧?」
「我……我不知道。」蒂娜搖搖頭:「突然就有人跑來抓我,也不像我的護衛……啊。」
蒂娜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見到她不知所措地低下頭,蘭澤說道:「沒關係,我早就知道了,妳是帝國的皇女吧?」
蒂娜小小地點了點頭:「嗯。」
「那個,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公主見諒。」蘭澤苦笑道:「啊,都讓妳摔下懸崖了才說這種話好像不太對,是我保護不周。」
蒂娜天真爛漫地笑著:「蘭澤又不知道,而且有壞人也不是你的錯。」
老實說,發生這種意外真是麻煩,蘭澤可不想在這樁突發事件上受罰,甚至賠掉自己的未來。他刻意喃喃說道:「唉,希望軍部不要追究啊。」
「怎麼會呢?」蒂娜拚命地搖頭:「回去之後,我一定會說是蘭澤救了我地,還要大大感謝你呢。」
「那就有勞妳了。」
不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蘇維茲奇長官曾經說過,軍方派出很多人參與皇女的護衛任務,而蒂娜卻是孤身一人來到這裡。從這點推想,蒂娜可能是偷偷溜出來的,而那個帝國兵只是奉命把她帶回去而已。
但蘭澤總覺得不對,負責保衛皇女的帝國士兵,有可能舉槍對皇女射擊嗎?那怕只是沒有殺傷力的槍械,都是大不敬的行為吧?再加上蒂娜跳崖式的拚命逃跑,事情似乎沒有那麼簡單。
還有,無論是經過授意還是偷溜出來,為什麼蒂娜要孤身一人來革命英雄雷瓦丁的墓地?
蘭澤有些不知所措,一切都在雲裡霧裡,就像這個幽深的峽谷叫他捉摸不透,早上那悠閒日常的生活彷彿隔著這懸崖的距離,再也看不見了。蘭澤一邊思考一邊來回走動,忽然在一塊岩石後瞥見原本別在自己軍裝腰間的小刀。
說起來,在降落之前,蘭澤聽到啪啦啦數聲物體掉落的聲音,畢竟在把衣服形變成降落傘後,腰間、口袋放的東西自然就落了出來。蘭澤撿回小刀,在岩石後看了看,不一會就找到了筆、小水壺和幾樣自己隨身攜帶的小玩意。
再往前尋下去,蘭澤眼前出現一個黑乎乎的物體,他瞧不太清楚,只覺得那不是自己的東西,卻又莫名在意。
或許是蒂娜的東西?蘭澤彎下腰。
「啊!」他忍不住驚呼。
魂匣。
是魂匣。
是革命英雄雷瓦丁的魂匣!
黑色方盒經歷從高空墜落的撞擊,雖然沒有破碎,盒蓋卻彈開了。蘭澤死死盯著魂匣猛瞧,盒子內空無一物,不管裡頭原本裝的是什麼,現在都不在了。
完蛋啦!
保管革命英雄墓地的自己竟然丟了雷瓦丁的靈魂!這已經不是會不會受罰的問題,而是關係到共和國國家安全等級的問題啊!蘭澤左想右想,怎樣都是四個字軍法處置。
……等等,為什麼魂匣會在這裡?
蘭澤叫道:「蒂娜?」
腳步聲傳來,蘭澤回過頭,正好看見蒂娜注意到魂匣,臉色刷地一下子變白。
蘭澤質問:「為什麼妳要拿走魂匣?」
蒂娜細聲說著不成語句的辯解:「沒有人在……你沒說不可以拿……我只是想知道……哇!」
「我就想十天半月都沒人來,一個墳墓有什麼好參觀的,特別是帝國人。」蘭澤大喊:「妳是來偷魂匣的!」
「我……」蒂娜的聲音跟著頭低了下去:「沒有……」
「看著我,蒂娜。」蘭澤強迫蒂娜抬起頭看著他:「妳是為什麼要拿走魂匣?」
對上眼的剎那,蘭澤使用靈視,強行擠進蒂娜的意識、記憶、靈魂。
他找到一段回憶。
眼前似乎是個大廳,建築的裝潢金碧輝煌,蘭澤認出那是帝國的建築風格。眼前,一個穿著貴族服飾的老人正在說:「……共和國答應了,我們也已經安排妥當,帝國會以使節團的名義護送您過去。」
輕柔的聲音傳來,是蒂娜的嗓音:「好。」
「請您務必記住,在經過西方礦山的時候,我們會安排與共和軍進行一次軍事演習。共和國會重視這次活動,認為帝國想宣揚國威,並測試共和軍力。但這只是幌子,會有一段時間您不再是被關注的重點,帝國會以不是社交場合為由把您帶走,而他們會覺得是帝國想在演習中保護皇女安全,趁這個空檔去雷瓦丁的墓地,請務必找出雷瓦丁究竟使用了怎樣的卑鄙手段殺害先王。」老人沉聲說:「不行的話,就毀掉他。」
「我知道。」
「請您萬事小心。」老人說:「您肩負著帝國……不,世界的命運。」
場景告一段落,蘭則繼續深入靈魂,他隱約瞥見什麼,一個晦暗、巨大的空洞……。
「不要!」銳利的叫喊傳進蘭澤耳朵。
蒂娜閉起了眼睛,蘭澤從她的靈魂中被彈了出來,回到現實。
蘭澤喘著氣:「帝國害怕他,帝國當然害怕他,你們想知道革命英雄打倒皇族的秘密。」
蒂娜只是沉默著。
說起革命英雄雷瓦丁,蘭澤就會想起那幅壁畫。
英雄單手持矛刺穿皇帝胸口,將他釘倒在皇座上,而英雄身後是一條血河與無數屍體,鮮血染紅了半幅壁畫,象徵帝國的殞落。
雷瓦丁敲響了革命的號角,並完成最偉大的壯舉——單槍匹馬衝進皇宮,殺死無數士兵與原素師來到王座前,刺殺了代表帝國威權壓迫的皇帝。
縱使那隔晚上在皇宮裡的人,沒有一個活著見證這段歷史,英雄的靈魂被封進魂匣,人們依舊從現場殘留的景況拼湊出這段鮮血傳奇。
「可是為什麼?」蘭澤問:「革命英雄被封存了,這是協議的一部份,只要帝國不侵犯共和,他就不會被喚醒。」
「我要知道,我必須知道。」蒂娜低聲說:「她是怎麼被打敗的,這是最後一步。」
深吸一口氣,蘭澤說:「要開戰了,對不對?」
「帝國想要再次統一,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挑這個節骨眼,莉莉安奴?人們已經走出戰爭,開始習慣和平了,為什麼帝國要再次挑起戰火?」
莉莉安奴只是悲傷地搖了搖頭。
今天實在發生太多、太多事情了,蘭澤揉揉額頭,試著緩和下發熱的腦袋:「好,一件事一件事來。我想阻止戰爭,可如果妳死在這裡,就肯定會開戰。所以不管怎樣,我們還是得先離開這裡。」
莉莉安奴抬起頭,蘭澤也跟著朝上方仰望,懸崖實在太深,連崖頂都看不見了,僅剩下一線小縫的天空。
莉莉安奴問:「我們要怎麼離開?」
「我會幫我們兩個造出飛行器。」蘭澤咕噥:「希望啦,應該可以。」
「飛行器?」莉莉安奴瞪大眼睛,一臉興味盎然的樣子。
「對,給我一點時間,我可以弄份設計圖,我是做這個畢業的。」蘭澤疲憊地說:「可是沒有材料就做不出來。」
蘭澤又吸了一口氣堅定決心。
他知道自己已經知道太多,多到危險的程度,可是還有一件事情他得問,他必須問,被梅索老師教過的他、那個學者的他急切地說:「我們掉下來的時候,妳的胸飾變了,我知道那是瑩石。」
曾幾何時,莉莉安奴胸前的胸飾又變回葡萄石,她可能以為自己沒注意到,畢竟葡萄石與瑩玉色澤相彷,可一旦察覺到原素的作用就沒話說了,這再一次的變化反而證實了他並沒有看錯。
「那個胸飾,是可以轉換的物質,對不對?」蘭澤問:「別說謊,我都看到了!」
莉莉安奴不知所措地望著他,張開小嘴,卻一個字都沒有吐出來,全身微微顫抖。
老天,她在被揭破偷走魂匣時都沒有這麼不知所措。
莉莉安奴的眼神飄移著,最後艱難地點了個頭。
「所以說,傳說是真的!」蘭澤覺得喉嚨發乾,心臟也狂跳著,他嚥了嚥口水:「賢者之石,存在能夠自由轉換其它物質的石頭,物質間確實可以相互轉換!『煉金術不能轉變物質,煉金術合成新物質』,天哪,它打破了煉金術最重要的原則,推翻了巴爾道對煉金術定義的重新探討!」
「唔?」
「這證實了質料原則對初始原素的假設,是繼原素師對始源原素『無限』特性後,對始源原素『未定』特性的實證!」
「咦?」
蘭澤讚嘆:「天哪,光是物質轉換確實存在,就可以證實多少理論,又推翻多少假設啊!這是本世紀最偉大的學術證據!」
「蘭、蘭澤?」蒂娜問:「你在說什麼?」
「煉金術師花了一輩子追尋的秘密,就在皇族手裡。」蘭澤說著說著,忽然感覺到一股憤怒,一股激烈到連他自己也覺得驚訝的憤怒:「那為什麼……為什麼?皇族這幾千年來都獨自把持這個秘密?你們擁有賢者之石,你們可以製造食物,你們可以把貧瘠的岩地轉換成肥沃的土壤!」
「我沒辦法。」莉莉安奴說:「你知道泥土由多少東西組成嗎?礦物、生物殘骸、微生物,組成太複雜就沒辦法轉換,生物體總是很……複雜。」
「那麼,兩百年前的疫病呢?死掉了三分之一的人口,只因為作為藥材的生命原素日光精華存量不夠,那時候你們在做什麼?你們可以阻止這一切!」
「你瞧,才知道賢者之石,你就開始期待用賢者之石多做什麼,這是不對的。」莉莉安奴搖搖頭:「蘭澤,賢者之石不是神,這世界必須學會不倚靠這份力量活下去。」
蘭澤握緊拳頭:「好,不公開賢者之石,我可以理解,那或許是僅此唯一的奇蹟,但煉金術呢?莉莉安奴,妳知道我最痛恨帝國什麼地方嗎?帝國三千年的統治裡,傾盡一切限制技術發展,而賢者之石只不過是帝國技術壟斷的象徵。千年來,當人們看見星晶師在天空中飛翔,是多麼的驚嘆,甚至把他們當作神來敬拜!直到現在人們才知道,那不是魔法而是物質,是神平等賜予所有人的禮物!只要掌握技術,每個人都能夠做到。」
莉莉安奴輕輕說:「煉金術是危險的力量,沒有人應該觸碰。」
「真的是這樣嗎?那你們的知識又從何而來?脫離了帝國統治,幾十年來,共和國的技術不斷在進步,但無論我們發現什麼樣的新原素,依舊施行保守主義的帝國卻總是能迎頭趕上。這代表、這代表你們早就知道了,皇族早在幾百年前、幾千年前就掌握了這些技術!那為什麼不把它們給予人民?你們在害怕什麼?」蘭澤質問:「是不是害怕一旦一般人也握有力量,你們就會失去統治的權力?」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莉莉安奴閉著眼睛,無力地搖搖頭:「蘭澤,聽我說,你聽過點金術的故事嗎?」
「什麼?」
莉莉安奴閉上眼睛輕聲述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熱愛黃金的國王,他擁有比任何人都更多的金子,每天花無數時間撫摸金塊,用手指感受黃金的質感。有一天,當他又在金庫數著自己的金塊時,惡魔出現了。
惡魔對他說:『國王啊,你有很多黃金。』
國王說:『對,但與全世界的黃金相比,又太少了。』
『什麼,你並不滿足嗎?』
國王說:『滿足?我當然不滿足?我多希望自己的手指碰到的都能成為黃金。』
『你真的希望那樣嗎?』
國王笑著說:『當然,再沒有任何事情能讓我如此愉快了。』
『那麼,你將實現你的願望,明天早晨,當第一縷陽光穿透窗戶照進你的房間時,你將獲得點金術。』
第二天國王醒來時,他急忙伸手摸了一下床罩。
什麼也沒有發生。
『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他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射進房間,國王剛才摸的床罩變成了純金。
他大喊:『這是真的,是真的!』
國王跳下床,在房間中跑來跑去,見什麼摸什麼,他正穿著的長袍、拖鞋和屋裡的傢俱都變成了金子。
就在這時,國王心愛的小女兒出現了,國王興奮地衝向前擁抱她:『親愛的,你將成為這世上最富有的公主!」
但他突然痛苦地喊了起來,他摸了一下女兒, 她那漂亮的臉蛋變成了金燦燦的金子。她不再是一個可愛的、歡笑的小女孩了,她已經變成了一尊小金像。』
蘭澤問:「……什麼意思?」
莉莉安奴睜開眼睛:「點石成金,不就是煉金術最開始想做的嗎?蘭澤,你怎麼能確定,擁有力量之後人們不會犯錯?」
「就這樣?」蘭澤問:「就因為這種理由,一種可能式的擔心,帝國就限制技術發展?」
「我們必須保護你們。」莉莉安奴說:「當人們擁有力量,就會毀掉自己喜愛的事物,一直都是這樣。蘭澤,你稱煉金術為奇蹟,是因為你還不瞭解,不了解你們在玩弄什麼。你說的沒錯,煉金術是強大的力量,但強大的力量從來就不是神的禮物,而是惡魔的詛咒。」
「不瞭解?沒錯,我是不瞭解,可是造成人們不了解的原兇是誰?百年前,唯一一次、僅僅一次,賢者畢若斯曾設計出飛行器,大家看見了,讚嘆為奇蹟。結果在他死後,設計圖被大貴族競標,永遠被封存在收藏庫裡,供人觀賞!」蘭澤大喊:「蒂娜,這個世界可以偉大,是皇族使它渺小!妳知道……」
打斷他的是蒂娜的眼淚。
蒂娜深深地、深深地低下頭,晶瑩淚珠一滴滴從她白皙的面龐滾下:「你不懂……」
在一通發洩之後,蘭澤忽然覺得疲憊與愧疚。蒂娜還只是個孩子,在帝國皇室的教育下長大,她或許從沒有想這麼多。把帝國三千年來的暴政怪罪在她頭上完全不合理,蘭澤蹣跚退開,朝蒂娜咕噥了聲:「對不起。」
而蒂娜依舊瑟縮著沒有回應,只有輕微的抽泣聲迴盪在谷底。
不管怎樣,有了賢者之石,就不用擔心材料的問題。蘭澤需要做的,就是從地上撿塊差不多大的石頭,然後拿給莉莉安奴,讓她用賢者之石變成需要的原素。
「你不懂。」
莉莉安奴的嗓音在他心裡迴盪。
說起來,莉莉安奴為什麼說那個點金術的故事?是指她是那個被變成金雕像的小女孩嗎?可能前任皇帝迷戀煉金術而忽略她?蒂娜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蘭澤搖搖頭,他總覺得莉莉安奴心裡還藏著什麼秘密,才這麼執拗地反對他的想法。說實在話,現在共和國發展得這麼好,不就證明蒂娜對技術發展隱憂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嗎?
不過,帝國皇室一族的秘密本就不在少。譬如說,明明皇族男性總是妻妾成群,但卻幾乎沒什麼後裔,幾乎一脈單傳;譬如說,明明是父權主義的封建帝國,卻由女皇掌政。
不過,對蘭澤來說,如今皇族的秘密是解開了一個。
人們早就在猜測,皇族恐怕不只有原素師,還具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力量,才能在千年裡牢牢把持政權。
原來是賢者之石,確實無比強大又不可思議。
能夠將物質任意轉換,那代表什麼?
無限可能。
一股渴望油然而生。
如果賢者之石在他手上,他能夠做到多少事情?世界能夠進步多少?
光是想著,蘭澤唇間就露出微笑。
一個念頭在他心底升起,一種貪欲、一種執念,而他發現自己無法遏止。
蘭澤急忙專注在眼前的設計圖上,他還有工作得完成。
每當展開設計圖的時候,他便想起還在學院時的基礎課程。
這世界上的萬物皆是由「質料原則」與「形式原則」構成,質料原則決定用什麼原素組成,而形式原則決定如何組成。掌握質料與形式,就可以製造出一切。
畢竟,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子被創造的。
蘭澤想起聖堂的壁畫。
壁畫上,質料神畢凱藍潔的手指與形式神埃蒂雅的眼睛創造了這個世界。質料神憑祂的手指無中生有,創造無數原素,提供組成世界的質料。而形式神則以祂的雙眼認識靈式,依樣將原素組成大地、天空、太陽與萬物,並賦予靈魂。
創世之後,質料神留下了名為煉金術的力量,而形式神留下了名為靈識學的力量。
很久以前,人們認為原素師是珍稀原素唯一的礦源,直到煉金術開始發展,發現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物質都是能夠被煉成的。透過煉金術,人們可以透過不同方法煉成各種原素,而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非常、非常多不可思議的原素,穿過晶體看過去就可以放大物體的明晰晶、反轉重力作用的星晶、加速光合作用與生長的日光精華、影響磁力作用的新鐵……。
光是這些原素的存在就足夠讓人驚嘆了,但是,質料神的力量遠不及此。
世界上的一切物質,都是「有限」與「有定」的,「有限」代表沒辦法變得更多,就像雨水之所以出現不是無中生有,而是空氣中的水氣凝結而成,質量是守恆的,不會更多也不會更少。而「有定」指稱的是一個物質沒辦法變成另一個物質,在煉金術嘗試多年把石頭轉變成黃金失敗後,對煉金術重新探討的定義就說明了這點,「煉金術不能轉變物質,煉金術煉成新物質」,原素沒辦法直接轉變,只能透過反應變成另一種物質。
簡言之,這世上的物質存在了,因此沒辦法變得更多,定義了,因此沒辦法改變。
那還不存在、未被定義的原素呢?
煉金術師們有個假設,在太古之初,世界還不存在之前,只有一種原素,名叫「始源原素」,而質料神藉以創造出這個世界所有原素的,正是始源原素,它同時具備「無限」與「未定」的特質,還不存在,因此數量無限;還未被定義,因此可以變成所有原素,且任何原素都是由始源原素變成。
關於始源原素的存在與「無限」特性,其實已被原素師證實。原素師能夠無中生有,憑空製造出原素,或是讓原本已然存在的原素消失。那麼,既然他們能讓這個世界上的原素增加,那多出來的質量必然有個來處,這證實了始源原素的存在。但是,原素師並不具備「未定」特質,原素師通常只能製造單一原素,也不能夠轉換。
但莉莉安奴的賢者之石,證實了始源原素的「未定」特性。根據蘭澤的推想,賢者之石的力量,應該是能夠把任何原素解放回還未被定義的始源原素狀態,再將始源原素化成想要的原素。有趣的是,賢者之石不能無中生有,只能把一種原素轉換成另一種原素,也就是說,雖然掌握了「未定」,卻沒能掌握「無限」,無中生有。
同時掌握始源原素「未定」與「無限」,就能夠無中生有的創造新世界吧?
與之相對,形式神留下的力量——靈識學,則是更為深奧複雜的學問。
那是認識靈魂的學問。
最基本的靈識學「靈式」,是教授如何掌握形式力,也就是物體組成方式的學問,像是——蘭澤老是會想起靈式學的第一課——如何製造一張桌子。通常來說,靈識師需要花巨量的時間去解構一樣東西的靈式,直到完美掌握其構成方式,就連最細微的表裡也烙印在靈魂中,才能把那個形式收藏進靈藏。不過,只要完成了這一步,便能夠隨時運用手邊的質料,按靈式將質料依自己的需求重組,一瞬間製作完成。
當然也有例外,就像蘭澤最近忽然發現自己擁有的力量,看進另一個世界,一個充滿形式的世界,直接掌握靈式。不過,蘭澤對這份力量有些堤防,不僅每次使用都對靈魂造成擴張撕裂般的強大衝擊,而且過一段時間他就會忘記那個靈式,就結果來說,只能是急就章時的做法。
靈識學的力量不僅於此,還有「靈視」,能夠看進生命體靈魂的力量。
聽起來厲害,靈識學的第一原則「沒有任何靈識師能夠全然瞭解一個靈魂」就道盡萬般無奈。雖然能夠看見片段記憶、意識與靈魂,但那距離完整瞭解一個人還太過遙遠,說到底,靈視的力量連貓都不能完全瞭解,更遑論複雜得多的人類靈魂。
總之,靈識學是個還在探索中的學科,和正蓬勃發展的煉金術相較,常常被人忽視。確實,形式透過物質才得以體現,物質總是能先一步存在與被利用,但蘭澤總覺得人們因此太關注於物質層面了,靈識師也老是因此被煉金術師壓榨。
明明靈識學才是靈魂、創造與思想的本質,專攻靈識學的他卻老被問這門學科有什麼用。
明明蘭澤覺得,靈識學才是未來的希望。
當然,許多原素本身的力量就足夠原始而強大,但這反而讓人們忽略它們的潛能,沒有人想過用更纖細的方式結合它們的力量。拿到一大塊星晶,人們確實可以飛向蒼穹,但同時也會變成名副其實的一顆星再也下不來。唯有運用靈識學發明出新的形式,組成飛行器,才能真正在天空飛翔。
未來的技術將會越來越細緻,單一強大的原素發現完畢之後,接下來的時代需要更精密地結合不同原素的特性,創造更具效益的組成方式。而一個好的靈識師能聽見原素向他低喃自己的潛能,靈識學掌握的形式力,才是真正的工藝學
不是發現,而是發明。
這次難得的機會,正強烈刺激著蘭澤發明的靈魂。他其實早有簡易版飛行器的草稿,馬上就能著手製作,雖然樣式簡單,但飛上懸崖還不成問題。但蘭澤卻耽溺著實現更穩定、更持久、更多樣的設計,畢竟,有無限珍稀原素作質料的機會,這可能是生平僅逢的一次了,畢竟就結果來說,珍稀原素還是難以取得。雖然有了煉金術,相比之下原素師還是更方便快速的貨源,不過他們的製造當然有其極限,而且原素師真的非常、非常稀有。
既然要做,當然要好好做。蘭澤這樣安慰自己,然後為飛行器添上更加繁複的設計。
況且,飛到懸崖上之後,視情況而定,蘭澤可能需要跑路。想起革命英雄的魂匣,蘭澤的頭又痛了起來。
自己憧憬的是遊藝生涯,不是亡命生涯啊!
唔,再加點流體晶好了。
雖然情況好像變得很麻煩,不過專注在發明上,這點他可以。
蘭澤心中的最後一絲不安,就這樣隨意流過了。
好,這樣就完成了。
看著最後版的設計圖,蘭澤滿意地點了點頭。
最後的那個想法,真是神來一筆。
蘭澤微笑著走向莉莉安奴,仔細盯著看。
「你又再瞧賢者之石了。」莉莉安奴不滿地說:「拜託,我難道沒有一顆石頭有趣嗎?」
「唔。」蘭澤搔搔頭:「我需要妳轉換原素。」
「我想也是。」莉莉安奴哼了聲:「你還會有別的理由來找我嗎?」
的確,在那之後,他們之間的氣氛確實有點……尷尬。
蘭澤輕咳了聲:「總之,那是種新原素,詳細的特徵,我解釋給妳聽。」
他需要這個原素,測試他的一個猜想,並實現他的一個計劃。
莉莉安奴問:「直接說名字就行了,為什麼要這麼神秘?」
蘭澤聳聳肩:「那是共和最新發現的原素,我在想妳可能不知道。」
詳細說明了需要原素的提煉方法與特徵後,莉莉安奴露出微微不安的神情:「我沒有聽過這個原素,它有什麼特性?」
果然。
蘭澤說:「墨電石,我們管它叫影子原素,因為它能夠短暫模仿接觸原素的特性。」
莉莉安奴警戒地瞇起眼:「你在打賢者之石的主意?」
蘭澤裝傻地問:「噢,莉莉安奴,妳怎麼會那麼想?」
「拜託,你一有空就盯著我的胸墜看,一開始我還以為你在看……算了,誰都看得出你想要的要命。」
「好啦,拜託,就讓我試試。」蘭澤說:「而且我需要這個原素。」
莉莉安奴猶豫了片晌,最後說:「好吧。」
在蘭澤放下石頭後,莉莉安奴用手指捏起賢者之石,將賢者之石靠在石頭上,賢者之石率先變成了墨黑透明的墨電石,之後將石頭轉變。
在幾次給莉莉安奴轉換之後,蘭澤發現了賢者之石的一些特定,首先,賢者之石轉變的能力似乎必須靠接觸來啟動。另外,賢者之石要先變成那個想轉換的原素,才能再轉變其它物體。
「好了。」莉莉安奴退了幾步,才讓蘭澤上前撿起石頭,明顯在警戒蘭澤覬覦她的胸墜。
蘭澤笑著說:「謝謝妳。」
這樣就確定了。
蘭澤一直在懷疑,為什麼帝國要在現在這個時間點重新挑起戰爭。帝國從來不需要急,一直以來,無論共和科技如何發展,帝國總是能維持平衡,因為皇族早就掌握了那些知識,他們唯一忌憚的只有革命英雄。
除非,這樣的平衡就要被打破了。
帝國的技術領先來到了臨界點。
莉莉安奴對共和最新發現的墨電石特性的不瞭解證實了這點,所以,帝國才急著在技術被反超之前趕著行動。
證實他的猜測之後,蘭澤要實行他的計劃。
他可還沒有放棄取得賢者之石。
他將墨電石靠在石頭上,嘗試轉換。
如果墨電石能夠模仿賢者之石的作用力的話……
什麼事都沒發生。
不過,這也在意料之中。
莉莉安奴會放手讓自己嘗試,大概也是有自信賢者之石的獨特性沒辦法被模仿。
但是,蘭澤沒有說,墨電石還有另一個別稱,叫作糾纏原素。墨電石不僅會暫時吸收接觸原素的特性,還會在施加一定的衝擊力後,和吸收的原素交換位置。
學者已經認定這可以發展出一項新的遠程通訊科技,他們將它命名為電報,而電報證明了念話——靈識學能夠達成的事,雖然方式、原理全然不同,煉金術終究也能做到。這進一步擴大了煉金術物質主義的霸權,靈識學已經夠小眾了,他清楚記得有多少擁有靈式才華的學長姐,最後不得已去到煉金坊另謀出路。難怪蘇維茲奇長官找不到靈識學人才,政府也不補助一下,活該。
不過,正是這個原素,讓蘭澤想到了方法。
這麼多天以來,蘭澤都在觀察莉莉安奴的胸飾,並不只是因為對賢者之石的興趣,而是正試著掌握胸飾的式樣。
如今,他已經把握了胸飾的靈式。
蘭澤伸手,從靈藏中取出靈式,然後將墨電石重組。
下一秒,一顆淚滴狀、刻有帝國國徽紋路的寶石出現在蘭澤掌心。
蘭澤舉起槌子,使勁往影子原素敲下。
確認過莉莉安奴那邊沒有動靜後,蘭澤微笑。
這樣就到手了,賢者之石。
這就是進步,透過進步中就能夠戰勝帝國的壓迫。
磅!
一聲巨響從峽谷身處傳來。
一陣陣不祥的腳步聲朝蘭澤和莉莉安奴靠近,莉莉安奴跳起身,來到蘭澤身旁。
「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蘭澤匆忙將賢者之石塞進口袋,抓起設計圖:「感覺不大妙,我馬上把飛翔器……」
「咻」,一顆子彈擦過蘭澤臉頰。
反射性地,蘭澤抓起作為原料的鋼材,探入靈藏取出盾的形式,下一秒,一張鋼盾出現在他手中,他拉住蒂娜蹲了下來,躲在鋼盾後。
乒乒乓乓子彈射擊在鋼盾上的聲音不斷傳來,蘭澤咬著牙,死死頂住盾牌,不讓它翻倒。
他從盾牌上開地一個小縫向外窺探,看見一群士兵正朝他們舉槍射擊,遠遠地似乎還有大砲,被那個射中就完蛋了。
怎麼可能?這裡是谷底耶,要怎麼從懸崖上運一隊士兵下來?蘭澤愣愣地想道。
從天空落下的身影回應了蘭澤的疑問。
星晶師,能夠無中生有及抹消天空原素星晶,自由自在操縱星晶反重力漂浮特性飛翔的原素師,一定是他在砲彈與裝備上附加星晶載運到谷底。
另一道身影抓住了蘭澤的視線,那個人影一伸手,蘭澤手上的鋼盾就忽地一跳,一股巨力撞來,蘭澤差點失手讓鋼盾飛出去。
磁金師,他認了出來,磁金、磁石原素的原素師,能夠操縱磁力。
太好了,原素師有兩個。
見沒有彈開鋼盾,磁金師一伸手,幾個鐵塊朝盾牌撞來,但並沒有像子彈一樣彈開,而是死死卡在盾牌面上,持續施加推力。
蘭澤頂不住了,他抓住莉莉安奴,滾倒到一旁的岩石後方。
槍聲停下了,蘭澤還沒有鬆一口氣,就聽到腳步聲朝自己衝來。
他才抬頭,就看到一個士兵劍尖一閃揮向他的胸口,蘭澤只來得及舉盾一擋,就看到盾宛如空氣般被劍鋒劈成兩半,劍尖劃過他的胸口留下淺淺傷痕。
看見劍身隱約發出的橙色光芒,蘭澤認了出來,那是利石、鋒度原素,純度影響切斷力的原素。
眼見劍身再度朝自己的頭揮下,蘭澤完全沒有手段進行防禦,只能眼睜睜看著。
忽然,一支白皙細長的手臂擋在他身前。
「蒂娜!」
蘭澤驚呼出聲,幾乎能想像白玉般的手臂被切斷見出鮮血的畫面。
然而,他見到的卻是劍鋒宛如斬到光滑無比的水晶般一偏,從莉莉安奴細緻的手臂滑了下去,只切斷一角衣袖。蘭澤趁機從腰間抽出小刀刺進士兵胸口,讓他倒地不起。
解決完士兵,蘭澤抬起頭,莉莉安奴原本就白皙的肌膚變得更加晶瑩剔透,粉白輕柔的樣子……
簡直就像是身體由雪晶組成一般。
當然,她也是個原素師。
雪晶師,能夠無中生有或抹消雪晶的原素師,而雪晶是影響摩擦力作用的元素,雪晶師只要在自己的皮膚上轉換或移除雪晶,就能夠自由變化身周的摩擦力,宛如壁虎般緊緊抓住光滑的坡面爬上懸崖,或宛如在雪地溜行一般滑過最崎嶇的山谷。
莉莉安奴站到蘭澤面前:「待在石頭後。」
那是蘭澤沒見過的神情,不是天真爛漫的少女蒂娜,不是肩負帝國期望的皇女莉莉安奴,她面色冰冷,站姿凜然又高傲。
「蒂娜,等等……」
蘭澤伸手想要阻止蒂娜,確實,雪晶師很強大,幾乎任何武器都沒辦法傷害雪晶師,只會從她的肌膚上滑開。可是莉莉安奴沒有武器,她拿什麼和敵人對抗?
莉莉安奴將胸飾纏在手指上舉高。
「啊!」該死,那沒有用……自己拿走了賢者之石。蘭澤想叫住莉莉安奴,但她已經衝了出去,雙腳宛如在毫無摩擦力的冰面上滑行。
莉莉安奴輕盈地在士兵間飛舞,劍、子彈與拳頭都從她身上滑開,彷彿在水草間悠然舞動的魚,時而將一隻腳灌注抹消雪晶灌注摩擦力固定進行旋轉,宛若優雅的舞蹈。一個士兵試著抓住莉莉安奴的頭髮,她變得雪白的長髮卻從握緊的掌中滑出,宛如抓不住的風。
然後,莉莉安奴伸手以胸飾觸碰,把敵人的武器變成煙、海綿與塵埃,再輕輕拍下一個士兵的衣服,衣服瞬間變成星晶,士兵尖叫著往無盡蒼穹飛去。再一下,另一位士兵的衣服則變成硬鉛,讓他變成動彈不得的塑像,第三個士兵的衣服則變成重鋁、最重的金屬,他啪地一聲摔倒在地上爬不起來,聽聲音還斷了幾根骨頭。
「用燃素彈!快用燃素彈!」
見到金屬武器對莉莉安奴無效,士兵在手忙腳亂間大喊,幾顆燃素彈拋往莉莉安奴。
她不慌不忙地用胸飾碰一下地面,頓時出現一片湖泊,炸彈砰地掉進水裡,爆炸也被水給吞沒。敵人跟著摔進湖裡,莉莉安奴再輕碰,湖泊變成黏膠,將士兵緊緊困住。
莉莉安奴越過第一線士兵,來到後方的砲彈與戰車上,她伸出胸飾輕碰,將其中一台戰車的金屬轉變成火紅的燃素。
「這個,才叫燃素彈。」
爆炸。
轉眼間,還站著的士兵悉數倒下,只剩下一個聲音撕開灰煙沖天而起,是那個星晶師。
大概是看到莉莉安奴直接將地面化為武器的力量,他慌忙地朝天空飛去,想要逃離戰場。
「所以說,這個,就是最大的誤解了。」莉莉安奴舉高賢者之石:「怎麼會覺得逃往天空就沒事呢?」
空中突兀地出現一版長槍,直直地貫穿星晶師胸口。
「再怎麼說,空氣也是物質呀。」
在那個瞬間,蘭澤覺得自己看到了。
神。
說起來,皇帝家族姓氏——畢凱藍潔,就是取自質料神的名字。
隨著畢凱藍潔最輕微的觸碰,萬物遵循她的意志而變化。如此暴虐、如此強大、如此不合常理,萬事萬物在她的力量前屈服,連物質都在她的意志下轉化。
質料原則的最強,遠超原素師,最強大的煉金術。
可是為什麼?自己明明拿走了賢者之石。
畢凱藍潔搖晃著,朝蘭澤走來:「越使用這份力量,我就越覺得,人和石頭沒什麼不同呀!所謂的生命,也不過就是複雜一點的物質組成而已。」
蘭澤顫抖著,然後退縮了。
畢凱藍潔悲傷地看著他:「畢竟,靈魂什麼的,既不能碰觸、也不能夠轉變。」
一瞬間,蘭澤懂了。
他沙啞地說:「我就在想,為什麼這麼奇怪?賢者之石,這麼強大的力量,帝國為什麼會允許妳把賢者之石帶來共和國,要是妳出了什麼意外……那麼危險。」
畢凱藍潔說:「蘭澤,你在說什麼?」
「根本沒有什麼賢者之石,對不對?」
畢凱藍潔停下腳步。
「賢者之石,當然,是個誘餌。」蘭澤說:「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卻把真正的秘密纂在手中。」
「我聽不懂。」
「是真正意義上的纂在手中呢」蘭澤笑了:「答案是妳的手指,對不對?一直都是妳的手指,每次轉變原素,妳都用同一隻手指靠在胸飾上。」
神的手指頭。
壁畫上,質料神的手指。
繼承質料神名字的皇族。
答案明明一直都在。
比起方才提取雪晶時,畢凱藍潔現在的臉更加蒼白,但她還是說了:「你胡說。」
「我偷了賢者之石,我沒告訴妳,影子原素能替換位置,我掉包了。」蘭澤說:「妳的新胸飾沒有最裡頭的那個心形紋刻,太複雜了,我模仿不來,但我賭妳不會發現。」
畢凱藍潔一怔,舉起胸飾一瞧,然後大喊:「還我!」
還不夠,畢凱藍潔隱約猜到了,猜到蘭澤會發覺她的秘密。
蘭澤現在需要一個靈魂的空隙,一瞬間就夠了,他必須找到答案,找到畢凱藍潔這過於強大的存在是否會帶來戰爭與災難的答案。
「魂匣是假的,是個誘餌。」蘭澤說。
畢凱藍潔的身體再次一僵。
「沒什麼好驚訝的,和賢者之石一樣道理,把目標放在明顯的地方,但那只是誘餌。」蘭澤說:「妳來的那天,軍部的長官打電話給我,我一直想不透,妳應該是瞞著共和國偷偷溜過來的,為什麼軍部會知道這件事。後來我終於想通了,他們要妳偷走魂匣,自以為得手了,但那個魂匣裡什麼都沒有。就和帝國不會讓妳把賢者之石帶來共和一樣,保存革命英雄靈魂的魂匣怎麼可能放在任何人都可以參觀的地方?雷瓦丁知道唯一能打敗掌握神的力量的皇族秘密。」
成功了。
一瞬間的動搖就夠了,在畢凱藍潔大眼睛的剎那,蘭澤望進她的眼睛,深入靈魂。
他看見畢凱藍潔坐在王座上。
「我們需要統一。」
他向靈魂深處前進。
「妳是個怪物。」
「怪物。」
「怪物。」
他又看見那個靈魂深處的空洞,這次,他深入其中。
他看見畢凱藍潔正抱著一個美麗女子的半身像哭泣。
那個雕像的面容,和畢凱藍潔幾乎一模一樣。
「夠了!」
畢凱藍潔的靈魂封閉,狠狠把他的靈魂推開,蘭澤踉踉蹌蹌地倒退兩步,宛如被巨浪拋到砂石地上頭暈目眩。
爆炸般的資訊流入蘭澤腦中,不管數量還是內容都是,蘭澤完全沒辦法任其流過,只能瞠目結舌。
「畢凱藍潔,妳、妳……」蘭澤的嘴唇發乾:「妳是……」
畢凱藍潔並不是帝國不知道第幾皇女,恰恰相反。
她是女皇。
帝國新任女皇。
還是個主戰派的。
該死。
「妳是女皇。」蘭澤說:「不是帝國教唆妳的,正是妳想要挑起戰爭。」
畢凱藍潔靜靜地說:「帝國必須再次統治。」
「為什麼?」
「這個世界的魔法太過強大,而過於強大的力量從來就不是奇蹟、不是祝福,也不是禮物,而是詛咒。聽好了,我可以在彈指之間把半個世界化為塵埃,只有皇族才明白這份力量的嚴重性,知道要摧毀這個世界是多麼的容易。我們限制技術進步,因為一旦有王族之外的人掌握這份力量,哪怕僅僅只有一個人心懷不軌,這個世界就會被輕易夷平。」畢凱藍潔厲聲說:「力量會帶來不幸,一直都是這樣的,力量是詛咒。那麼,讓我有這份詛咒就好了。」
「到底是什麼讓妳這樣認為?」
「燃素炸彈。」畢凱藍潔嘆了一口氣說:「蘭澤,你對燃素炸彈瞭解多少?」
「運用燃素、爆炸原素製成的炸彈,威力強大,頭顱那麼大一顆就足以摧毀掉一條街。」
「好,在空中看起來像太陽那麼大的燃素釋放呢?」
「嘛,焚毀幾座城市,大概沒問題吧?」蘭澤說:「可是不可能,一定量燃素集合在一起,就會自體爆炸。」
畢凱藍潔咬著唇,最後,她悄聲說:「……調節元素。」
「什麼?」
「有一種物質你們還沒發現,掌握它,就可以製作大型燃素炸彈。」
「那……那又怎樣?」
「有人掌握了這項技術。帝國得到了訊息,共和國有個秘密組織製造了名為『落日』的大型燃素炸彈,而且圖謀不軌。」
蘭澤想起了那個夢。
日輪落在了城都,日輪後面是神山,有如糖心蛋般艷紅的日輪落在城都,它豔紅著,他這才注意到,那並非真正的太陽。
被墜落的太陽燃燒殆盡的世界……。
蘭澤打了個寒顫。
畢凱藍潔說:「煉金術很危險,世界可能會毀於一旦,就因為你所稱的……『進步』。」
「但即使如此。」蘭澤嚥了口口水:「妳想挑起戰爭!」
「可以的話,我並不想。」畢凱藍潔放柔聲音:「這次我來,是為了保護,為了解決這次危機。如果我可以透過拯救而非戰爭讓帝國統一,就不會有戰爭。」
「不可能,革命不會結束,共和國不會就這麼屈服。」蘭澤說:「到時候……到時候,妳會發動戰爭,對不對?為了妳覺得的正義,濫用妳的力量。」
「少裝了,蘭澤!」畢凱藍潔厲聲說:「那你告訴我,換成是共和國掌握這份技術,你們會不會繼續革命?」
「我會阻止妳。」
「即使動員整個共和國的力量,也沒有人動得了我。」畢凱藍潔笑了:「我是個怪物。」
畢凱藍潔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去把你的飛行器做好,我允許你這麼做,是因為我對新式飛行器的技術感到好奇。」畢凱藍潔:「我給你五分鐘,不然我就把底下這塊石頭變成星晶在在半空變出一道階梯上去。」
蘭澤需要找到畢凱藍潔的弱點,而且必須快,不然共和國鐵定完蛋。
畢凱藍潔太強大了。
在這段時間哩,蘭澤觀察到畢凱藍潔的幾個弱點,首先是她對靈視學致命的不了解,她只能轉換出原始、粗糙的原素,沒辦法加以合成,能夠無限的製造原料,卻不知道怎麼加工,他沒看過畢凱藍潔製造石塊以外的東西。
對靈識的不瞭解……他也知道畢凱藍潔有著殘缺的靈魂,雖然不知道為什麼。
但這有什麼用?
革命英雄究竟是怎麼打倒神的?
僅憑一個人就革命成功的英雄,獨自打倒了皇帝。
現在蘭澤才知道,那是多麼偉大的壯舉。
想到這裡,蘭澤不自覺瞥向那被扔在一旁的魂匣。
盒蓋被掀開了,裡頭空無一物。
這時蘭澤才注意到,盒子裡隱約有些花紋。
蘭澤開啟靈視,然後他微笑。
靈刻。
魂匣裡有革命英雄留下的訊息。
既然有相當於靈魂聲音對話的念話,當然也有相當於靈魂文字的靈刻,只有通曉靈識學的人才看得見。
魂匣不僅僅是個誘餌,而是個計中計,秘密並非藏在盒子裡,而是藏在盒子上。盒子是空的,以為被騙的人絕對不會被發現,而且,不會靈識學的皇帝也絕對發現不了的秘密。
蘭澤讀起英雄留下的文字。
我是雷瓦丁,不是革命英雄,僅僅只是雷瓦丁。
我只來得及留下片面零散的訊息,聽完後,你或許還是一頭霧水,因為我也不了解全部真相。但首先,讓我告訴你打敗皇族的秘密。
他們有著世上最強大的力量,卻有比任何人都脆弱不堪的靈魂。他們受質料神祝福,卻被形式神拋棄,過度在意自己的力量,而沒有見到其他的,他們一直以來都太小看了,靈魂的力量。
你們以為我是戰士,但我是個學者。世人會以為我是個原素師,在決鬥中獲得勝利,但能夠擊敗最強煉金術師的,我,當然,是個靈識師。
只看了一眼,我便明白,你們稱的皇帝還只是個脆弱的孩子,一個缺少愛、靈魂有巨大破洞的孩子,我沒有打倒她,從來沒有。
她愛上了我,我就像她的第二個父親。
現在,我來告訴你真相,你或許懷疑過為什麼我的陵墓是帝國裝飾。很簡單,我是個貴族,不是個平民,我也並不如將會有的傳說所說,單槍匹馬殺入宮殿,我只是參加女皇舉辦的宴席,就這樣走進去就好。會有人說我刺殺了女皇,說我是革命英雄,那是個謊言、是個誤導,我也僅僅只是棋子,有人在背後移動我們。
那天晚上我阻止她,是因為我們對世界的看法不同,她因質料而感到絕望,而我從形式中看見新的可能。她依賴我,因此給了我空隙,但我並沒有殺她,有人利用了我,殺她的另有其人,然後……對不起,我也被殺死了。
現在,讓我告訴你靈識學最終的奧秘。靈式,讓你認識物質的組成方式,靈視,讓你能夠透析生命的靈魂,而靈世……你可能已經隱約瞥見了,沒錯,還有另一個世界,靈型的世界,那個地方……你可以理解為形式神的展示場,從創始之初到未來科技,一切形式都被存放在那裡。讓你的雙眼看見靈型世界,了解一切可能的組成,了解世界如何構建的真實,我將傳承下這份力量,形式神的雙眼,代表未來。
別忘記,這並不是個純物質的世界,讓世界美好的,始終是生命,始終是靈魂。陽光、湖泊、生命,還有貓咪,噢,我喜歡貓咪,她想必也是的。這世界有太多比起槍、彈藥與原素師遠為強大的東西。
當然,還有愛。
沒有任何人能夠全然瞭解一個人的靈魂」,這是靈識學的第一原則。老實說,在看見煉金術的第一原則被打破之後,你還相信嗎?
去看吧、去瞭解吧、去愛吧。
去理解她吧,去愛她吧,他們始終沒有辦法抵擋這些。
想想看,質料神的手指,形式神的眼睛,你們能夠做到什麼?
重塑世界。
讓蘭澤回過神的,是一陣異樣的風聲。
在剛才的戰鬥裡,蘭澤一直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他抬起頭,便看到一個人影朝蘭澤和畢凱藍潔飛躍而來。
那個磁金師。
他一定是運用磁力跳躍躲開湖泊,然後在燃素爆炸時的灰煙隱藏身形,沒有和星晶師一樣衝出去當靶子。
反應過來,畢凱藍潔舉起手,空氣開始閃爍變質。
但磁金師搶先一步抬起手,發射出鐵塊,不是朝畢凱藍潔,而是朝蘭澤。
一瞬間,畢凱藍潔拋下了一切,滑行朝蘭澤奔來。
鐵塊從畢凱藍潔身上滑開,但就在這麼一個空檔,磁金師沒有停下,而是繼續朝畢凱藍潔衝來,然後抓住了畢凱藍潔的手。
抓住了那隻手指。
畢凱藍潔往後縮想要掙脫,手掌產出雪晶而變得晶瑩透亮,但磁金師卻緊緊把她的手抓住,另一手重擊她的頭顱。
不可能啊。畢凱藍潔是個雪晶師,她不可能被抓住。
這時蘭澤才注意到,磁金師的手微微發黑,宛若……宛若抹消雪晶灌注摩擦力的樣子。
他不是磁金師,也不是雪晶師,而是墨電師,操控影子原素,能夠吸收其它原素的特質。
「這樣妳就沒輒了。」墨電師說:「他們說妳還沒辦法轉換人體,真是遺憾,明明那才是最強大的力量,所有原素師的力量。」
這時,蘭澤才注意到,在之前的戰鬥裡,畢凱藍潔曾轉變是冰的武器、裝備、衣服。但是,直接轉變身體不是更快嗎?
為什麼畢凱藍潔不能轉換人體?明明她說過身體也只是物質組成。
但現在沒時間想那麼多了。
蘭澤舉起方才從士兵身上取得的短槍,對準墨電師。
墨電師微笑著看著他,他知道子彈傷不了他,他現在擁有雪晶的力量。
墨電師轉向畢凱藍潔,看著她的胸口:「所以,那就是賢者之石嗎?妳力量的泉源?」
墨電師還不瞭解全部的真相。
一瞬間,蘭澤知道了墨電師的弱點,知道所有煉金術師的弱點。
於是,蘭澤手一偏,對準畢凱藍潔的脖子開槍。
子彈集中畢凱藍潔的脖子,然後滑開,擊碎了胸飾的鍊子,寶石旋轉著飛了出去。
所有煉金術師都夢寐以求的寶石,賢者之石。
在那個飛舞的瞬間,墨電師情不自禁鬆開手,抓向那塊虛假的寶石。
蘭澤衝向前,直視畢凱藍潔的眼睛。
似乎因為剛才那一擊失去了一半意識,畢凱藍潔恍惚地睜著眼,靈魂向他完全敞開,蘭澤睜開靈視進入他的靈魂。
然後終於瞭解。
他進入那個靈魂的大洞,看見畢凱藍潔抱著半身像哭泣。
他穿到更遠的過去,靈魂最初的記憶,他看到那個半身像……不,還是全身雕像,一個美麗女子的雕像,栩栩如生。一滴眼淚滑過臉頰,然後變成了石頭,他讓出那是畢凱藍潔的胸飾,原來不是淚滴型狀的石頭,而是變成石頭的淚滴。
幾個穿著白色大掛的醫生匆匆走來走去,他們鑿開了雕像的腹部,然後抱出了一個嬰兒。
他看見還是嬰兒的畢凱藍潔,在保母伸手餵他時,小小的手抓住了保母的手,然後保母變成一團燃燒的火球,而嬰兒還盯著她格格笑。
在蒂娜的靈魂裡,有著巨大、空洞的殘缺。
「怪物。」
「那個孩子是怪物。」
蘭澤終於瞭解,為什麼畢凱藍潔和他說點金術的故事,她不是那個被變成金象的小公主,她是那個擁有詛咒手指的國王。
蘭澤也明白了,為什麼畢凱藍潔不能轉化人體,在心底深處,她害怕重蹈悲劇。
蘭澤也知道畢凱藍潔為什麼這麼討厭煉金術,稱呼它為詛咒。
他曾認識蒂娜,那個荳蔻年華的活潑少女,他曾看見莉莉安奴,那個身負帝國使命的皇女,他曾看過畢凱蘭傑,那個擁有奇蹟手指頭的神。現在,他瞭解了莉莉奴耶‧蒂娜‧畢凱藍潔,她是一體,無論是她的天真、她的詛咒、她的悲傷、她的痛苦與她的抉擇,他橫穿靈魂,看見她的過去、現在乃至未來,最終瞭解。
憐惜、在情緒的狂潮之後,他們碰撞、對抗、結合,最終完全理解,那一刻,他們的靈魂緊緊相擁。
質料與形式並非對立,反而是緊緊相依不可分割,共同組成萬物。
蒂娜不是他的敵人。
蘭澤牽起蒂娜的手。
「轉換吧,莉莉奴耶‧蒂娜‧畢凱藍潔。」
「我不能……我不行……」
「我相信妳。」
「這下真是難辦啊。」
巨大的會議室,閃耀著金屬光澤的盔甲莊嚴的豎立在牆壁旁,牆壁上掛著數個出自大師之手的優美畫作,內容皆是描述革命戰爭的歷史。其中最顯眼的莫過於本位上方,被純金裱框,一個英雄持槍刺穿皇帝的畫作。
「每次看到著幅畫都覺得很荒謬。」口吐白煙,坐靠在本位旁的座位上,白髮蒼蒼的軍官拿著菸斗指著名為革命英雄的畫作。
「離題了。艾森上將。」坐在他對面,外表稚嫩的少年正整理著桌上的資料。
「還是一樣這麼嚴肅,幕海少校。」被稱為艾森的軍官吐出一口菸,再次開口:「幕海阿,二十出頭就當上少校,你的能力是毋庸置疑。不過,如果是你應該能夠爬到更上面的,只要不要這麼可愛的話。」
嘖!
幕海憤怒的盯著眼前的艾森。看著他憋笑的表情,幕海恨不得朝他的臉上開幾槍。深吸一口氣,幕海開口:
「上將,您又離題了。這次答應反戰派暗殺女皇的事,看來是失敗了。雖然大半原因是帝國士兵的無能,不過,我方的少校等級的人怎麼會剛好出現在女王身邊!」
幕海怒視艾森,不料對方卻只是輕描淡寫的回應。
「蘭澤嗎?他的工作可是維護英雄的陵墓。剛好出現在……。」
「我不是說這個!為什麼沒有將他支開?被帝國追起責任的話……。」
「維護陵墓的工作可是連一天都不能暫停。這麼跟他們說不就好了?」
帶著笑容,艾森站起身子往門口的方向走去。正要離開時,像想起什麼似的,他回頭對著幕海說:
「那些廢物可無法殺掉那怪物噢。這世界能做到的就只剩下你的好友了,好好加油吧。」
語畢,艾森甩了甩手走出了門外。伴隨著門關起的聲音,幕海將桌上的資料甩到地上。
「那些老狐狸!蘭澤……你一定要活下來。」
* * * * *
「糟了……。」話語未落,閃爍著藍色光澤的巨大長槍貫穿了墨電師的胸膛。鮮血噴濺,墨電師在掙扎後失去了性命,這就是妄圖弒神的士兵最後的下場。
「蘭澤……。」
戰鬥結束,蒂娜跪倒地上,眼前的藍色長槍微微發光,伸出手,蒂娜撫摸著槍身。下一刻,長槍中心炸裂出白色的光芒,光芒迅速擴散,轉眼間吞噬周圍的景物。在光芒中心,長槍的樣子漸漸的縮小變形,一個人影從中塑成,而光芒也隨著人影的出現漸漸縮小。
「蘭澤!」光芒消失,蒂娜毫不猶豫的擁抱眼前的人影,眼淚從她的臉上流下浸濕了大地。睜開雙眼,蘭澤還未能完全理解發生什麼事,不過從周圍的景物來看,他的計畫應該是成功了。帶著微笑,蘭澤伸手抱著眼前顫抖的身影。
「走吧。」站起身子,蘭澤對著臉上還殘留淚痕的蒂娜伸出手。
「恩!」抬頭看著藍澤的臉,蒂娜牽起蘭澤的手站了起來。稍微整理下裝容,蒂娜撇過頭開口:「快用你的飛行器帶我們離開這裡。」
因該還在對偷走賢者之石壞恨在心吧。蘭澤尷尬地笑了笑,此時的他沒發現蒂娜臉上有著一抹潮紅。
伸出手抱住蒂娜的腰,蘭澤啟動了另一隻手上的飛行器,連接著墨電石的飛行器在蘭澤手中快速震動,下個瞬間,強大的拉力將兩人拉離地面,直奔空中。用稀有材料製作出的飛行器,性能完完全全超出蘭澤的意料,強大的風壓使藍澤的臉變形,眼淚也被踹出眼球。蘭澤慶幸旁邊的少女在起飛的一瞬就伴隨著尖叫昏了過去,才沒看到如此好笑的畫面。
回到地面,蘭澤坐在地上喘氣,等著身旁的少女恢復意識。蘭澤張望四周,警戒著是否還有追兵,不過在視野寬闊的草原上一個人影也沒有。蘭澤稍微安心了下來,而此時他看到了,革命英雄—雷瓦丁陵墓的正上方竟然出現了金黃色的環狀雲。
* * * * *
漆黑的房間中僅有圓桌中央的蠟燭帶來微弱的照明,幾個披著黑色斗篷的人影圍在圓桌旁。
「你手下的人好像失敗了。」帶著貓面具的青年輕浮的說著。
「反正只是一群廢物!」帶著老虎面具的巨漢憤恨地回應他。
「嗯,確實,只是為了調查女皇實力的棄子。不過我要說的不是這個,第二個雷瓦丁出現了,在與你手下戰鬥的時候。」面具底下,青年的笑容變得更加深刻。
「什麼!」帶著震驚的語氣,巨漢用右手的斧頭敲擊地面,巨大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
「冷靜點!」年邁的聲音喝止了巨漢,帶著犬面的男子開口了。
「日輪準備得如何?」
「隨時都可以用。」帶著貓面具的男子回答。
「好!虎你跟狐去在女皇熟練使用『武器』前解決『武器』,貓你去待命,等到需要日輪時就啟動它。這次一定要成功推翻帝國。」
「『遵命!』」
* * * * *
睜開雙眼,蒂娜看見周圍的景物緩緩的上下起伏,而且都往自己後方移動著。
「這裡是?」迷糊的說著,不過下一秒蒂娜就察覺到自己現在是在被背著的狀態。
「你醒了阿,因為你睡太久了。我想先帶你回鎮上。」蘭澤帶著爽朗的語氣說著。
看到蘭澤,蒂娜的臉上再次泛起潮紅,像是逃避視線般,蒂娜將身體緊靠在藍澤的背上。
「等一下有接見式和演講。能帶我過去嗎?」為了遮掩害羞,蒂娜勉強擠出了幾個字。
蘭澤看似輕鬆的背著蒂娜,時則一刻不停的警戒四周,心想。接見式的地方是在鎮上,到了鎮上帝國軍應該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攻擊,度過這條小路就安全了。
到了鎮門口,一輛裝潢華美的馬車停在路邊,一位身穿西裝的老管家站在馬車旁。
一見到背著蒂娜的蘭澤,管家快速走向前,攔住了蘭澤。
「您是蘭澤殿下對吧?感謝您一路保護女皇至此。」管家向蘭澤行禮後,轉身對他身後的蒂娜鞠躬,此時蒂娜也爬下了蘭澤的背。
「女皇陛下,接見式馬上要開始了。」「了解了。」蒂娜將裙襬微微往上提,對老管家行禮,而後朝向馬車的方向走去。
正當老管家想走回馬車時,蘭澤伸出了手拉住他。
「你會出現在也就證明……。」
「我只是一屆管家,什麼都不知道。如果蘭澤殿下不放心的話,也請以一同前往。」打斷蘭澤的話,老官家伸手示意蘭澤走向馬車。放不下心的蘭澤跟在蒂娜身後坐上了馬車,老管家乘上馬車的駕駛位,隨後馬車往鎮的中心行駛而去。
「女皇陛下,演講的部分準備妥當嗎?」注意到一路上一語不發的兩人,老管家想打破尷尬的氣氛首先開口。
「是,準備妥當了。」蒂娜溫柔的回應老官家。
「還是有點不放心,不如女皇陛下先演講給蘭澤殿下聽如何。」老管家追加攻擊。
「這……!」蒂娜瞬間炸紅了臉,而在一旁默默聽著兩人對話的蘭澤也突然變得不知所措。正當老管家對自己的計劃感到滿意時,一個巨大的聲響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身披黑袍戴著虎面的巨漢,手持巨斧踏出地面朝向馬車直奔而來。蘭澤和管家來不及反應,蒂娜伸出了正面接下斧頭,巨大的衝擊將馬車震飛,藍澤和老官家被轟飛到街道上,馬車的殘骸散落在四周。原本馬車的位置上,蒂娜和虎面具和對峙著。
千鈞一髮之既,蒂娜將雪晶覆蓋在身上,劃開巨漢的攻擊。從沒有攻擊管家和蘭澤的跡象來看,巨漢的目的是女皇,不過這麼明目張膽在大街上襲擊,對方應該也想引發戰爭。不過下一刻蘭澤動搖了,巨漢將披風甩到一旁,底下的是共和軍的軍服而且位階不低,是少將等級的人。
軍隊裡竟然也有想置蒂娜於死地的人?
蘭澤坐在路旁發抖著。蒂娜無視蘭澤,全心全意的面對眼前的對手,蒂娜知道所有的物理攻擊都對她無效,但是眼前巨漢卻散發著強烈的壓迫感,而且他是共和軍人跟蘭澤一樣。到目前為止,蘭澤已經做出需多蒂娜想像不到的事情,包括飛行器和偷走賢者之石的方法,那眼前的巨漢應該也不簡單。
為了試探對方,蒂娜將空氣轉變為數個冰錐朝向巨漢射出,巨漢揮舞的斧頭,轉眼冰錐全化為碎片在空氣中散落。然而冰錐只是誘餌,巨漢腳下的地面被轉化泥沼,他的腳開始下沉。用力的踩踏泥沼,巨漢縱身一躍至空中,抄起大斧對著蒂娜用力一揮。
只用跳躍就掙脫泥沼這件事,蒂娜前所未聞,但是她並不慌張,斧頭集中蒂娜被雪晶覆蓋的手臂被滑了開來。巨漢向後一躍,佇立於未變泥沼的地面面對著蒂娜。一滴冷汗從蒂娜的臉上流下,儘管成功化減攻擊,但蒂娜手臂上的雪晶被破壞出了一個洞,就算能馬上修復,也難保下次攻擊可以再次滑開。
一旁的蘭澤注視著斧頭,他馬上就發現斧頭中的玄機。斧頭上安裝著墨電石,而斧身則是由變溫石混入鋼中打造而成,兩者反應能使斧頭在攻擊時改變溫度,而且甚至能達到五、六千度這樣的高溫,是專門對付雪晶師的武器。
蒂娜害怕巨漢的進攻,開始慌亂的製造物質投向對方,但不管是什麼在接近巨漢的一刻都被斧頭披個粉碎,而且就算斧頭本身是蒂娜能夠改變的物質,如果無法接下就沒有意義。正當蒂娜束手無策時,蘭澤開口了。
「蒂娜再次轉換我!」蘭澤伸出手。
「不……不行,上次碰巧成功,這次……。」
「我相信你。」
如同咒語一般,這句話再次打動蒂娜的心。蒂娜伸出手握住了蘭澤,轉眼間藍色的光芒照耀整個街道,手握巨大的藍色長槍,蒂娜無畏的面對巨漢。巨漢打量著蒂娜手上的槍。人類能變成武器的傳聞竟然是真的,帝國的皇族真是可怕,雖然不知道那把槍是用何物做的,但不可能接下我的攻擊的。
巨漢自信的笑著,這把斧頭可沒有蘭澤想的如此簡單。混和變溫石的鋼可不是普通的鋼,是經由特殊手法精煉而成,不會因為溫度變化而變軟或是變脆。世間幾乎所有物質都會因為溫度而改變性質,而這把斧頭就是特化成不會受溫度影響的類型,與它對砍沒有不被破壞的武器。
看來就算狐沒來,我一人也能幹掉女皇。
巨漢抄起斧頭高速的衝向蒂娜,由上而下揮出了斧頭,利用重力巨漢想將蒂娜一分為二。面對巨漢的攻擊蒂娜沒有想太多,就是拿蘭澤來阻擋。在刺穿墨電師時化為武器的蘭澤沒有意識,不過現在他能確實感受到身邊的一切,和做為武器的自己,而且蘭澤還發現,因為蒂娜的能力自己能隨意改變成各種樣子,各種物質。
竟然如此,藍澤就不用害怕巨漢的斧頭。兩個武器碰撞,巨漢完全沒想過自己的斧頭會輸。蘭澤將自身轉變為變溫石和特殊鋼的混和體。這種鋼材是蘭澤的老師,梅索.脈理先生製作的一種能耐高溫的鋼材。不但如此蘭澤還在其中混入了硬度極強的金剛石。三者以蘭澤期望的方式混和成型,與這樣的武器碰撞巨漢手上的斧頭被一分為二掉落在地上,在慣性的作用下,巨漢的身體也被蘭澤串穿,鮮血直流。
口吐一口鮮血,巨漢倒在了地上。蒂娜鬆了一口氣,這次的戰鬥讓她與蘭澤的配合更加完美。但沒想到一發子彈從蒂娜身旁的小巷子飛來,直接命中蒂娜冰並引發爆炸。
強烈的爆炸炸穿雪晶做成的盔甲,讓蒂娜的身體灼傷。
是燃素彈!而且還是精度極高的類型,究竟是誰?
蘭澤咬牙,看著趴在地上痛苦不已得蒂娜。一個帶著狐狸面具的少年佇立在小巷後的高樓上,手上端著狙擊槍,黑色斗篷的下方是有著少校位階的共和軍軍服,腳上穿戴著飛行器遠遠注視著蒂娜。
「怪物,這次一定要殺了妳。」
看著痛苦不已的蒂娜,蘭澤恨不得自己能夠向前擁抱住她。
太痛苦了。
灼傷、燒傷,滾燙的火焰,這並不是一名少女該承受的痛楚。蘭澤想起自己的老師曾經提過被火燒死的人類,那些淹沒在滾滾歷史中的火刑:在被燒成焦炭灰飛煙滅之前,人體會因為忍受不了疼痛到把牙齒咬碎。
任何人都不該遭受這樣的對待。
──他看見蒂娜的嘴張了又張。
──「我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蘭澤撲向蒂娜。啊啊,好燙。他感受到火焰在手臂上燒灼,劇烈的刺痛自手臂傳來。
──一陣冰涼的觸感傳來。蘭澤定睛一看,原來是蒂娜將空氣轉換成冰晶。冰晶,是跟溫度有關的一種元素。儘管學界認為,溫度應該主要受到能量的影響,冰晶仍被視為可以急速降溫的一種有效元素。
「真是傻瓜啊。」
蘭澤試圖扶起蒂娜,結果疼痛讓他踉蹌了一下,還撞到蒂娜──
砰。
槍響以及煙硝味瀰漫。抬起頭正好能看到嵌在牆壁的金屬子彈。蘭澤瞬間明白,是剛才的踉蹌救了自己。蒂娜大概不怕子彈吧,畢竟是雪晶師。
蒂娜揮開蘭澤的手。一如那個佇立於皇座上的帝國女皇,被質料神祝福的神之手指。
她只是揮了揮手。子彈從牆上拔出,疾射向後方小巷的高樓上。
「所以說,你難道不知道,子彈也是金屬的啊。」
蘭澤無法看清高樓上的人影,只隱約看出對方的個子並不高。緊接著,那個狙擊手跌了一下。但似乎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蒂娜再次揮手。蘭澤聽到滋滋作響的聲音,空氣彷彿為之顫動。
「槍管當然也是。」
他看到狙擊手的槍枝飛了起來,像是被隱形的繩線牽引起來。他看到那把槍如同鐵製球棒一樣揮擊,敲在狙擊手的面具上。他看到狙擊手向後仰躺,倒臥到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結束了……嗎。
蘭澤喘氣。考慮到他們是在路上被伏擊的,對方應該還有後手。共和國軍部高層不會這麼容易放過他們。
不對。
共和國想要刺殺皇女。燃素彈。帝國高層也想刺殺。
然後他想起蒂娜說過的話。
「有人掌握了這項技術。帝國得到了訊息,共和國有個秘密組織製造了名為『落日』的大型燃素炸彈,而且圖謀不軌。」
落日。
軍部高層。帝國高層。
線索似乎能夠全部兜在一起……蘭澤的腦中又閃過一件事。
那天晚上我阻止她,是因為我們對世界的看法不同,她因質料而感到絕望,而我從形式中看見新的可能。她依賴我,因此給了我空隙,但我並沒有殺她,有人利用了我,殺她的另有其人,然後……對不起,我也被殺死了。
究竟是誰殺死了革命英雄雷瓦丁以及那一代的畢凱藍潔?
將這些瑣碎的線索串在一起,蘭澤認為自己似乎接觸到了真相。
「快走。這裡並不安全。」蒂娜催促。「我們先確認狙擊手的生死。」
蘭澤跑了起來。即便是跑步,他似乎也只能落在蒂娜身後。落日……孤獨的畢凱藍潔……他的思緒正在快速飛轉。他想拯救蒂娜,也想拯救共和國。
「蒂娜。」
「怎麼了?」
「如果落日被消滅,妳也不用一統世界了吧?」
蒂娜頓了頓。風吹拂在她的髮絲上。「我不知道。」
「比起統一,直接從根源上下手不是比較好?」
「但我不能確保你們,會不會將燃素彈用在別的地方。我無法信任共和國。」蒂娜的神色再次哀傷起來,「況且,落日消滅之後,問題真的解決了嗎?說不定還會出現下一個落日。統一是最穩的方法。」
「儘管只有妳一人背負詛咒?」
「嗯。」
蘭澤頓時卡殼。好不容易感覺觸及到對方的靈魂,好不容易感覺距離縮短了,卻又觸及不到。一旁的景色漸漸的移動。
他想起了雷瓦丁的話。
去看吧、去瞭解吧、去愛吧。
去理解她吧,去愛她吧,他們始終沒有辦法抵擋這些。
是的。他理解了蒂娜,他理解她靈魂深處的悲劇,那些造就主戰派女皇的原因。他也愛她。他希望她能夠被救贖。
但這樣遠遠不夠。
僅僅是這樣,還不足以撼動她。
──啊啊,英雄雷瓦丁啊。雖然你說你並沒有擊敗女皇,也不是什麼英雄。只是一個貴族,只是在那個晚上走到女皇面前。
蘭澤在心中默念。
──但你走到她面前了。
──所以,請給予我勇氣。
──請給予我,去擁抱蒂娜的勇氣。
「那我們就再消滅一次。蒂娜。」
腳步聲迴盪在巷子之間。蒂娜的動作明顯鈍了一下。
「什麼?」
「──我是革命英雄雷瓦丁的守墓人。」
「嗯。」
「妳知道銘刻在英雄墓園上,流傳最廣最遠的一句話是什麼嗎?」
蒂娜搖頭。
「『英雄既非逝去,也不是活著。一如革命,革命從未結束,只是不再繼續』。有幾個落日,那我們就革命幾次。」
蘭澤微笑。
「革命從未結束。」
蒂娜沉默了一下。
「如果共和國拿到技術……」
「我不會讓他發生。」
「你沒辦法擔保。」
「我保證。」
還有什麼。眼看蒂娜還要開口,蘭澤快速的思考,就快要被說服了。差一點。到底是什麼?對了,為什麼,蒂娜為何如此堅持自己的使命?為了世界的理念著實令人敬佩,對於「燃素彈」的關切也太超乎常理。保母的燒灼嗎?還是周遭的冷言冷語令她變成現在這樣?
再看清楚一點。再一次。
──他用靈視看了蒂娜的靈魂。許多記憶的片段擠進他的思緒中。
空洞。燒灼的保母。抱著半身雕像哭泣的國王。虛無。破洞。不是這些,不是。老人在金碧輝煌的大廳中,要蒂娜偷走魂匣。也不是這個。再往前一些、再回溯到源頭……禮儀教師的耳語。花季少女的吱吱喳喳……再往上。
然後,他找到了一段回憶。
那是座堅實的城牆,蘭澤認出應該是帝國最古老的幾面城牆之一。穿著白色洋裝的少女在小小的蒂娜前面轉動。
他看到少女帶著蒂娜躲過護衛的保護,不,與其說保護不如更像是監視;他看到少女拉著蒂娜,儘管蒂娜害怕自己傷害到對方,她仍然不介意;他看到那個晚上絢爛的煙火,以及焦糖脆餅巧克力球……
噢,對了,還有貓咪。他看到她們快樂的撫摸路邊的野貓。
「下次再一起放煙火吧。」
夜晚的最後,白色的少女露出燦爛的笑容,一如背後綻放的煙火。
隨後,煙火化為日輪,落在城都之中,豔紅著,而那明顯並非太陽。
他看到蒂娜試圖使用神的手指,在火光之中就像是帝國的女皇;他看到周遭的一切燃燒了起來;他看到蒂娜試圖向少女伸出雙手,卻迎來燒灼的少女。他聽到少女的慘叫,不停哀嚎著直到變成焦炭。
這樣啊。蘭澤明白了。這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沒有什麼比在看到希望的一瞬間又再次奪走還要更令人絕望。而燃素彈,正是一切的肇因。
他也理解了為什麼,她只要一人背負詛咒就好。孤獨的拒絕了許多東西。
蒂娜在恐懼。
那一刻,當燃素彈在白衣少女上燒起來時,如同艷紅的煙火般,鮮紅又美麗。燃素彈?煙火?燃素彈?
究竟是什麼燒起來呢。
在吞噬夜空的火舌中,是煙火,也是燃素彈。
其實她很喜歡煙火的。也很喜歡貓咪,當然。從那一刻起,她就不能再喜歡煙火了。不,貓咪當然也不行。
因為若是喜歡的話,那白衣少女該怎麼辦呢。
因為若是輕易讓燃素彈再次被他人利用,那白衣少女不會原諒蒂娜吧。
因為倘若最後世界因為燃素彈而毀滅,蒂娜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我祈求著妳的安息。
──燃燒的妳如煙火淒美。
──今後也將化為修羅。
啊啊。蘭澤心想。這是當然。他早該知道。他記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蒂娜會因為吃了馬桑而感到開心。會開心的問他,那能不能吃。
他也早就知道,不是帝國的女皇,僅僅是某個普通的,粉白柔軟的少女。
於是,蘭澤開口。
「我知道帝國有一家很棒的茶點店。」
「?」
「就在帝都的街上。離市民廣場很近我記得。如果是臨冬祭,能夠看到共和國的新式煙火。聽說是一生必看的景色。」蘭澤頓了頓,「聽說裡面至少有十隻以上的貓咪可以讓你摸。啊,裡面的草莓布丁很好吃。我一直想吃吃看。還有焦糖脆餅。巧克力慕斯聽說也不錯。」
「什麼跟什麼……」
「這就是保證。」蘭澤正色,「我想去那家茶點店。在那裏坐一整天,悠閒的撫摸貓咪,吃著幕斯,最後看著煙火結束美好的一天。世界毀滅,或是共和國拿到技術,我就去不成了吧?」
「……」蒂娜快速的奔跑著。昏暗的光線中蘭澤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怎麼可能只有這樣而已!這種理由,太好笑了吧。」
「為什麼不能只是因為這樣的理由呢。我非得說,因為我打從心裡認同帝國嗎?你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蘭澤輕笑,「那就這個理由吧。」
「……」
「相信我,蒂娜。」
相信我。
蘭澤握住她的手。
相信我。也相信妳。
透過靈視,他看到蒂娜靈魂中的空洞似乎變小了。漸漸地,像是有裁縫小妖精在幫忙修補破洞。他擁抱蒂娜的靈魂。交互碰撞。
交涉是成功了吧。蘭澤鬆了一口氣。他們已經偏離原先的行程了。原本的預計是蒂娜先去演講,至少在大眾前露個面,否則很難說帝國會以此為由做出什麼小動作。其餘的之後再說。但現在──他們有更要緊的事。
必須去阻止落日。
但蘭澤本以為落日還會派出新的暗殺者來阻攔。估計錯落日的影響力了嗎?暗殺女皇應該是不得失誤的動作,這樣未免也太草率。沒有後手?
他很們很快就要抵達狙擊手的地方了。和巨漢不同,他可能沒死,也許能問出點線索。
不對。蘭澤心想。如果預想沒錯的話,落日是足以殺死雷瓦丁和畢凱藍潔的存在。也就是說。
「聲東擊西嗎?」
若是聲東擊西的話。落日想要做什麼?對了。剛剛蒂娜正要去演講。
演講。人群。幾乎是數以萬計的人……
糟了。
想通一切的蘭澤轉頭望向共和國議會的方向。
他看到了。
日輪落在了城都,日輪地後面是神山,飛過去的是兩匹紅頭白鶴,有如糖心蛋艷紅的日輪,落在了城都,它豔紅著,而神山是藍色的。而那並非真正的太陽落了下來。
燃素炸彈。
末日降臨了。
那枚燃素炸彈的大小蘭澤第一次看到。若是徹底爆發開來,整個帝都不曉得會死多少人。幾千人?幾萬人?
──不。
──不可能。
──怎麼可能這時候降臨。
不。
蘭澤看著艷紅的日輪落下。剎那間每分每秒都變得極為緩慢,就像是緩緩渲染開的鮮紅顏料。
不。不對。
有什麼好處嗎。所有人都死掉。啊,共和國議會有大多數的高層,尤其現在是接見式,帝國的高層也不少。落日的目的是這個吧。若是如此,為什麼要刻意攔下蒂娜?讓落日頭疼的女皇一起葬身在那裏不就得了。
──意思是他們也畏懼著蒂娜。
所以才會稱她為「怪物」。
他想起在蒂娜回憶中看到的煙火。只有蒂娜一人倖存下來。並且,蒂娜的神之手指還能夠操控燃素炸彈。儘管因為年紀幼小尚不能控制。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答案很明顯了。
無法殺掉女皇也沒關係,只要能拖住她。拖住她找到燃素炸彈就足矣。
「蒂娜。」
他轉向蒂娜。
霎時間,他理解為什麼艷紅的日輪沒有落下。為什麼時間彷彿被凝結了一般。並不是時間的流逝停滯了,而是落日停止。蒂娜張開雙手,擁抱整個如血的天空。空氣分子劈啪作響,彷彿在和巨大的太陽賽跑。
如果蒂娜真是質料神,那蘭澤會相信她可以擋得下這一切。
但她的手開始顫抖。汗水涔涔的落下。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蘭澤的靈視看到蒂娜的靈魂正在哭泣。當然,因為多年前的那一幕正要重演。
──我懇求妳不要離去。
──妳仍舊拋下了我。
──我只能築起心靈的石頭城堡。
蘭澤看到艷紅的日輪開始膨脹。儘管很快的又被壓縮下去。誰都看得出,膨脹的效率遠大於壓縮。恐怕再過幾分鐘,這裡就會徹底毀滅。
子彈的聲音自遠處響起。蒂娜只得分神去阻擋。紅日膨脹的速度也瞬間變快。
蒂娜無法阻止。
蘭澤必須做點什麼。
靈式……靈視。
蘭澤拉住蒂娜的右手。他要穩住她的靈魂。
這次不是要讀取她的記憶。
而是反向操作。
蘭澤想像出未來,想像那些幸福的、遙遠的未來。
──那個今後或許不存在的未來。明日的時間或許會灰飛煙滅。
──倘若我們不是共和國與帝國,那樣可能性的未來。
──如果雷瓦丁和畢凱藍潔沒有身殞,應該也是坐在某棵大葉楠木下,愉快的啃著曲奇餅吧。如果白衣少女,啊,蘭澤得知她的名字是查娜,沒有被火焰燒成灰的話,現在應該接手一家舊書店。
啊啊,他這麼說過,「我想去那家茶點店。在那裏坐一整天,悠閒的撫摸貓咪,吃著幕斯,最後看著煙火結束美好的一天。世界毀滅,或是共和國拿到技術,我就去不成了吧?」
那是多麼美好的明日啊。
陽光悠閒的篩落,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鋪成圓形的小點。樹下,一張漆成白色的小圓桌,他和蒂娜坐在桌邊。桌上至少有三隻貓。噢,貓咪真可愛。貓咪正看著盤子中的曲奇餅。為什麼沒有巧克力慕斯?待會就來了吧。
──即便過去痛苦的纏繞於心,還有未來。
──昨日的妳已遠去,我只好邁步明日。
蘭澤看向蒂娜。然後將這點滴的未來與蒂娜的靈魂相擁。明亮的、糖霜味、有貓咪、等一會就能見到煙火,雷瓦丁和畢凱藍潔不存在的幸福未來。不再害怕被稱為怪物,存在於微風中的茶香,她和蘭澤聊天的微笑,全都真實無比的湧進蒂娜的靈魂之中。
──妳為了過去而哭泣,而我將未來的希冀帶給妳。
革命一直都在。
希望也是。
蘭澤看到蒂娜靈魂中的空洞開始縮小。過去的已無法改變,然而明日仍有希望。關於未來的念想一點一滴,如五月末尾飄落的梧桐花瓣,填滿蒂娜的靈魂空洞。
艷紅的炸彈開始縮小。蘭澤能看到炸彈表面的調節元素被急速壓縮,又恐怖的釋出。整個表面如同煮滾的沸水不停。蒂娜的嘴角勾起微笑。
再差一點了。
就在這個時候,蘭澤看到艷紅的日輪開始發光。一旁的空氣分子忽地散發出點點鮮紅。透過空氣緩緩散出。光是洩出這麼一點,就能聞到燒焦味。
怎麼回事。蘭澤心想。蒂娜不是控制住了調節元素……是誰在幕後操縱?不,這裡也太遠了。如果能到高處,就像那個狙擊手──
蘭澤想起了一個東西。
飛行器。那是他之前臨時做出的東西,雖說不一定能長久,但是現在也堪用了。
他飛到空中。接著他看見了。
是墨電師。操控影子元素吸收調節元素,並將吸收調節元素的影子元素放出。數以百計的墨電師操控著影子元素,釋放出可怕的艷紅。
落日看來是為了這天準備許久,居然動用這麼多人力……利用蒂娜控制調節元素的空檔。蘭澤理解了。但他毫無辦法。
蒂娜似乎也看到了墨電師們。然後,蘭澤看到她的靈魂在顫抖。
因為飄散而出的豔紅,就像是那天見到的煙火,燃素炸彈。
──燃燒的妳如煙火淒美。
蒂娜終究還是跨不過心裡的坎,屈服下去。艷紅的太陽又猛的放大,燃燒的聲音越來越響,彷彿隨時會化開。
不行。
還有什麼辦法。
光是這樣還不夠。蘭澤的思緒快速飛掠。靈視讓他解構蒂娜的靈魂,因此他理解了蒂娜的悲傷。但解鈴人還須繫鈴人。
靈世。
靈世……你可能已經隱約瞥見了,沒錯,還有另一個世界,靈型的世界,那個地方……你可以理解為形式神的展示場,從創始之初到未來科技,一切形式都被存放在那裡。讓你的雙眼看見靈型世界,了解一切可能的組成,了解世界如何構建的真實,我將傳承下這份力量,形式神的雙眼,代表未來。
對了。靈世。
形式神展示的應該不只科技。他是靈識學的重點。肯定有展示靈魂。從過去到未來的靈魂。
他再次將目光投向那個真理的世界。
蘭澤感到自己的靈魂在燒灼。但這不重要。蒂娜也曾遭受過火焰的燒灼,她挺過去了。那名不知名的白衣少女也燃燒著。痛苦的不只他一人。
他看到了形式神的雙眼所看到的東西。並不是任何東西的形式。
那是無數的靈魂。他看到了那些過去哀號的靈魂,保母、白衣少女。那究竟只是幻想,抑或是形式神的真實呢。
他找到了白衣少女。那一切的關鍵點。還有那名曾經燒灼的保母。
他們就像記憶中一樣。保母依舊穿著寬鬆的睡袍,帶著溫和的微笑;白衣少女穿著薄紗,在靈世中跳著快樂的舞蹈。也許是幻想,但她似乎向蘭澤打了個招呼,說,「我知道。」
蘭澤閉上眼睛。他讓他和靈世連結,接著擁抱蒂娜的靈魂,與她相互碰撞、交融。在模糊的視線中,蘭澤看到保母輕輕撫摸蒂娜的髮絲,而這次再也燒不起來了;白衣少女俏皮的嘟起嘴。
她把手握在蘭澤的手上。握在蒂娜的手上。
「這次一起來放煙火吧。」
蒂娜笑起來。笑中帶淚。
「妳是笨蛋嗎。不是被燒死了。」
「但是說好了啊。」
笨蛋。笨蛋。蒂娜如此說著。一把抹乾淚,十指緊扣。靈魂的空洞被填滿、填平,這次再也不害怕了。
接著,紅日瞬間縮小了。恍若洩了氣的皮球。
──許多的子彈飛過來。然而蒂娜只是輕輕揮手,彈殼就硬生生卡在空氣中。接著在空中炸開來。墨電師的影子元素飛過來,但彷彿在發光的蒂娜一點也不畏懼,她只是揮手,影子元素就在空氣中被壓縮到豆子大小才炸開。
就像是小小的、迷你的煙花。
「好漂亮啊。」白衣少女轉了個圈,就像多年前,那個煙火綻放的夜晚。
然後,她淘氣的向蒂娜眨眨眼。
蘭澤看見他們的身影化成點點星光,璀璨的消散;他看見蒂娜淌下眼淚,靈魂卻停止哭泣,正確來說,巨大的空洞消失了。
如同鑽石般閃耀光芒的靈魂色澤。
不再被形式神拋棄。而是一同被質料神和形式神祝福。
畢凱藍潔,不,蒂娜,以一種健全的型態佇立在蘭澤面前。即使是蘭澤,也感受得到女皇的威壓。
但他並不害怕。
因為蒂娜終於成長了。不再是孤身一人。
共和曆七五八年,共和國都大型燃素炸彈事件。
雖然在帝國女皇的鎮壓下,燃素炸彈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傷亡。但仍有千人受傷,百人死亡。經此一事,「落日」這個恐怖組織終於浮上檯面。關於這個組織的各種行動也被一一證實,暗殺了雷瓦丁,以及試圖用燃素炸彈達到恐怖統治的目的。
帝國和共和國之間開始爭吵,並交涉燃素炸彈的問題。帝國指責共和國扶持燃素炸彈,共和國則說女皇圖謀不軌。帝國又把共和國高層暗殺女皇的事抖出,共和國則反咬一口說帝國也有分,並指出這是「落日」的滲透。還有更麻煩的部分,主戰派和主和派也在彼此較勁……
但蘭澤發現,共和國普遍對女皇的觀感變好了。
雖然只有上升了那麼一丁點。不過總歸是好的改變。
「號外!號外!聽說帝國女皇明日就要再度回宮──」
蘭澤坐在白色的小圓桌旁。他看向對面的荳蔻少女。
那少女正是蒂娜,不過為了不被認出而戴上面紗。
──雖然一個粉白的少女戴面紗十分奇怪就是了。
「貓咪真可愛。」蒂娜專注的摸貓。
「是啊。」蘭澤微笑。
落日沒有被消滅。很難說調節元素的技術究竟落入共和國手中沒有。但既然帝國高層也有涉入此事,也是落日的人手的話,那蘭澤懷疑他們會甘願的讓調節元素落入共和國手中。
正如雷瓦丁所說。
英雄既非逝去,也不是活著。一如革命,革命從未結束,只是不再繼續。
只要還有調節元素,只要落日的思想未死,他就會和蒂娜一起繼續他們的革命。
說到蒂娜……
「妳為什麼這麼輕易答應我的條件?」
「什麼條件?」蒂娜看似毫不在意。
「就是……我那個其實沒什麼用的擔保。」蘭澤心虛的縮起身。「其實我並不能真的保證落日後面又做了什麼動作。」
「是啊。想想最穩的辦法,其實還是我自己當上統一的女皇。」蒂娜拿起一塊草莓蛋糕。「但是呢,你選擇了我。」
「……」
「即使我有可能挑起兩國的戰爭,你還是堅定的站到我身邊。」蒂娜叉起草莓,開始在長毛貓前晃啊晃。「所以正如同你相信了我,我也只是相信了你而已。所以繞點遠路也沒關係啦。反正你會背我吧。」
「傻瓜嗎。」
蘭澤頓時說不出話。
笨蛋嗎。
這話該怎麼接?他突然有點後悔為什麼昨天見到老師時沒有多討教幾句。
「英雄既非逝去,也不是活著。一如革命,革命從未結束,只是不再繼續。會把幾十年前的人說過的話一直掛在嘴上的人,才真傻吧。而且怎麼可以對帝國的嬌客使用粗言粗語。」
「好好好。我剛剛說錯了。」
蘭澤只能笑笑。他只得陪笑著再點了一塊焦糖脆餅慕斯。正因為他相信了雷瓦丁,所以才會想要去理解蒂娜吧。
去看吧、去瞭解吧、去愛吧。
因為他碰觸了蒂娜的靈魂,所以蒂娜也擁抱他。
就像是先有鳳凰還是先有火的問題。究竟是誰先開始的呢。不,應該是沒有誰先誰後。彼此碰撞、交融,最後浴火重生。
就像質料神和形式神,雖然對立,彼此卻是相互依存的關係。
──據雷瓦丁死去已有七十餘年,而革命英雄的旅程還會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