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別認知......正常
──情感捕捉系統......正常
──能量轉換功率......45%
又是這個夢嗎?
從有記憶以來,時不時會夢到這樣的場景。
霧濛濛的空間內只能聽見金屬的撞擊聲、宛如老舊電視的雜訊聲,時不時傳來冰冷沒有感情的電子人聲。
「......」
所謂的清醒夢便是知道自己正處於夢境之中,有些人選擇靜靜的看著故事發生、有些人則有能力控制夢境,然而我到是兩者皆非,別說移動了,就連開口發出聲音都不曾成功過,就連稍稍的睜開眼睛有是近兩年才成功的「壯舉」。
果然還是失敗了嗎?
我再次嘗試張開嘴,但那兩片肉唇彷彿根本就不存在一般,過了一會兒還是以放棄告終。
「────!!」
「───────!!」
「─────────哥哥!!」
☭☭☭☭☭☭
「FTS152哥哥、FTS152哥哥快起床!!」
睡夢中的少年微微睜開眼睛,一個輕盈的身軀騎坐在一名被她稱之為「FTS152」少年的腰間,而她正在搖晃著少年的肩膀試圖將他喚醒,但由於床墊的彈性反倒被彈的搖頭晃腦,連坐的坐不穩。
「啊啊啊,笨蛋哥哥再不起床就要趕不上朝會了啦。」
「嗚......早安阿翔子,朝會......朝會?」被稱為翔子的女孩穿著著非常居家的粉色背心以及灰色短褲,綁了紅色蝴蝶結的銀灰色至肩長髮下是因為擔憂而嘟起嘴的面容。說實話若不是因為是「她」,想必沒有任何男性能夠抵擋住這樣的魅力。
「已經早上八點了,哥哥再不出門就要被胖吉委員留下來掃落葉了啦。」
「八點......胖......吉?胖吉委員!!」FTS152腦海中瞬間浮現了那個自稱24歲還是學生的胖吉委員那宛如野獸般危險的目光,嚇的他連滾帶爬的離開了床,翔子則發出「痛痛痛」的聲音跌落在地上。
「我幫你先做早餐,把衣服換好了趕快出來吧。」語畢妹妹彆扭的起身,抱著屁股往餐廳走去。
翔子不是她的全稱,就跟我的人民編碼FTS152一樣,她的人民編碼是翔子2002417。
而她是我的妹妹,又不是我的妹妹。
比起普通人,我們所居住的市中心兩房一廳的空間是黨給我們的特別空間,雖然算不上大但基礎家具擺齊也綽綽有餘,而這樣的福利來便是來自於我跟翔子之間的關係────《黨妹騎士計劃》
原先被編排至農業工的我,貌似經過了一連串的考試成為了騎士,但考試內容以及過往記憶為了防止考題洩漏和聯繫過去的親友都被刪除的差不多了,但說起來依稀記得我也沒什麼朋友,爹親娘親也不如黨親,關於這樣的職位我是沒有任何的怨言。
「哥你還沒好嗎?」
與客廳連接的開放式廚房那處,翔子露出了半個身子問到,遠遠的能見到她將蝴蝶結把那銀色的長髮綁成了馬尾,換上了有著貓掌印的圍裙。
「阿抱歉抱歉,快好了快好了。」
迅速的換好了繡著人民編號的制服後,FTS152來到了客廳打算迅速的解決這一餐。
然而就在這個剎那──
嗡、嗡、嗡、嗡!!
四周傳來刺耳的警告聲,而日光燈也變成了有緊急命令才有的紅色。
「哥......這是?」翔子不安地抓著FTS152的衣袖,而少年也面色凝重的看著窗外扭曲的雲層。
「阿......是『資本』入侵了阿。」
那扭曲的雲層逐漸遭到撕裂,而那之後的是成群藍紅鄉間的蛇,然而比起蛇卻擁有著翅膀以及有著尖銳爪子的四肢——那,就是資本巨獸。
「怎麼會離市區這麼近,資本就這麼想要把我們消滅殆盡嗎?」
「哥……別說了,去吧。」
資本巨獸的到來無疑是個災難,穩住了情緒的翔子露出快哭出來的神情望向FTS152,猶如在提醒著他的「使命」。
「要活著……回來喔。」
「……當然,一定的。」
遙遠的過去,傳說中世界是由一個叫阿翔的男子以及他的妹妹所創造,兩人運用著名為君主(Lord)及騎士(knights)的能力,創造了全新的世界,脫離了舊世界的束縛,最終讓恆星爆炸級別能量(愛)找到了地方施放,而那股無限的愛至今還在宇宙的中心噴發。
然而,資本巨獸便是來自舊世界的怪物,殘暴兇惡,不定時的撕裂空間,來到這裡胡作非為,雖然過往人類都被資本侵害,但在數年前人類終於掌握了了對抗的方法。
「我,FTS152,愛黨愛民,為了大民族的興盛願付出一己之力,確實保障人民的安全。」
少年看向掛在大廳正中間的一幅畫像,上頭是個平凡的青年正在玩這隻狼的聖畫,據傳言這就是人類第一個騎士——
阿翔的外貌。
而聖畫也在FTS152念完誓約之後,發出了金光,剎那見,一股足以讓FTS152扛200斤麥子,10里山路不換肩的力量充斥在他的體內。
這就是人類的最強戰力,「騎士」。
以黨妹為擬似君主(Demi-Lord)為媒介,依照兩人生活的好感度,轉而吸收那恆星爆炸級別能量的異能軍隊。
「翔子,我去去就回。」
「嗯,打敗資本拯救民族就靠你了!」少女露出的笑容是何等的可愛令人心動,瞬間又感覺到了力量繼續高升著。
但是不能對妹妹動情啊啊啊。
少年暗自思忖。
這是與黨妹互動唯一的大忌,因為黨妹屬於黨的,若貪圖將當納為私有,作為一個黨米養大的人絕對不行這麼做。
「別想了,出發吧。」
FTS152打開了房門,那筆直的步伐,便是黨在他身後支撐他的證明。
──而那筆直的步伐,同時恐怕也是翔子最後一次看見FTS152的身影。
從扭曲的雲層中現身的不只是那些資本巨獸,還有那白的刺眼的光芒,無數第一戰線的騎士們被猝不及防的白色力量淹沒。翔子在房間望著外面的天空,白的刺眼的光芒沒來由地讓她心慌,像是她所重視的人去到遙遠的地方,再也觸不到一樣。
「哥哥、哥哥!FTS152哥哥!」她慌張的往樓下跑,衝到街上,看見的是一片狼藉。
因為畏懼不知名的力量而朝反方向跑的騎士、跟著一起潰散逃跑的防衛兵,還有驚慌失措的人民……混亂淹沒了整條巷弄。
防衛兵應該要疏導民眾、騎士應該要保家衛國,然而現在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恐慌、畏懼、與打從心底的憤怒,淹沒了翔子的視線,一股力量在她的身上展現,那是「黨妹」的力量,所有騎士都知道,唯有騎士遭逢危險的時刻,他們的擬似君主──「黨妹」才會動用黨的力量幫他們化解危機。然而黨妹的力量是有限的,太過濫用黨妹的力量會使黨妹陷入永恆的沉眠,這是所有騎士最不願看到的事。
然而,翔子已經絲毫不在意這種事了,她毫無猶豫,也毫無壓力的在人海中舉起具象化、就要她一半身高的爆彈槍,不留情面的掃向跑在最前頭的那些防衛兵們。
轟的巨響炸啞了紛亂的人們。人們壓抑著尖叫,哭泣著抱頭逃竄,她並不在意這些,或者說,混亂的情緒已經使她在意不了這些。
她拔聲高喊。
「黨國防衛軍絕不後退!絕不!」
「看看你們現在的所作所為,對得起祖國、對得起黨嗎?」
尖銳嘶啞的喊叫聲從翔子的口中刺進每個人的心口,尤其是那些逃兵與騎士。
他們想起了他們的責任,想起了偉大的黨賦予他們的職責,想起了黨妹們楚楚可憐的模樣與他們現在的羞恥行徑。任何自私自利的行為都可能被資本巨獸入侵,最終甚至被巨獸給吞沒,所以他們得將所有無私的奉獻給黨,這才是能制止資本獸的唯一方式。
然而,他們現在卻做了什麼?
「啊、啊啊啊──」隨著第一聲往前奔的怒吼,到最後一聲來自資本獸的慘叫,這場戰爭總算是暫時停止了。
誰也沒弄清白色的力量究竟帶來了什麼改變,唯有擺在眼前的事實令翔子無法接受。
失蹤人口:FTS152
白紙黑字清楚的寫明了他已經消失了。翔子無法置信,看著那一行字許久的時間。
不可能、這不可能!她能藉由他們之間的連結來感覺到他的存在,他還存在著,只是在很遙遠的地方。他一定在哪裡奮鬥著!
她想要幫助他,她希望她的騎士平安無事。即便這對黨一點用處也沒有,她也還是藉由那微薄的連結,輸送自身的力量給她親愛的哥哥。
「碰」的一聲,嬌小的身子因為不堪負荷倒在一人的房間裡。
一抹巨大的黑影壟罩了整個房間……
☭☭☭☭☭☭
兩個生命體的夢境交織糾纏在一起。
FTS152夢見他第一次看見翔子,害羞、嬌小的身影躲在胖吉委員身後,怯懦的跟他說:「你好。」
翔子夢見她第一次看見FTS152,冷淡、安靜,老是板著張臉,看起來總是在生氣的模樣,其實骨子裡比誰都在乎她這個妹妹。
他自己可以忘記吃飯、沒好衣服穿、忙到忘記自己生日什麼時候,但他就是不曾讓翔子餓著,每逢節日就會精心準備一切逗翔子開心,讓翔子做她想做的事,從不讓她受委屈。
直到有一天,翔子指著病倒的他大罵著、罵著罵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就趴在他床沿睡著了。這段相敬如賓的關係才開始有些轉變。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到將對方視為重要的人。他們歷經了極大的改變,才有現在的人生。
他可以偶爾遲到、偶爾迷迷糊糊,卻也可以在無數重要的時刻,拯救他所重視的人。
「哥哥、哥哥!讓我看看你手上的戒指嘛!」
「翔子,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這不是戒指,是紋章。」FTS152嘆了口氣,卻還是拗不過親愛的妹妹,伸出左手給翔子看。
所謂戒指,或說是紋章,是「騎士」對「君主」宣誓效忠以後會浮現在手上的紋路,通常成戒指狀,紋章在某方面代表的騎士的強度,提升彼此的好感度或是打敗巨獸,紋章皆會有所成長。
「……為什麼哥哥的戒指這麼小啊?」翔子抓住FTS152的手不死心的翻來翻去,但再怎麼看就是只有無名指上的一個圈。
「我哪知道啊。」
「明明其他騎士都可以戴滿五根手指的說,我以為我們的感情比他們好的說!」
「可能是因為我還沒有打倒很多的巨獸吧。」
「可是、可是,哥哥明明就比其他人優秀啊!」翔子鼓著臉頰,「哥哥明明就能做到比其他人更多的事!」
「好啦,乖,妳要知道哥是不聲張的,這個大小對哥來說剛好。」
第一個夢果決地斷在這裡,FTS152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做了這樣的夢,他只知道自己那時候說了謊。
他的紋章可不只那一個圈,而是延伸攀附到整個手臂上,淹沒在背部。只是顏色就跟皮膚一個色,也許是紋章反映出主人性格,低調的只顯現出那麼一圈。反正也證明不了,他也從沒跟翔子提起。
就在FTS152思索的時候,第二個夢開始了。
眼前同樣是霧濛濛的空間、一樣的金屬撞擊聲、一樣的雜訊聲與電子人聲。
在意識到自己可以思考卻沒有醒過來的時候,FTS152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這次跟以前都不一樣了,FTS152感覺到紋章的力量從手指頭慢慢地衍伸到全身,他慢慢地取回身體的控制權。
──性格刪除……0%、1%……
「……停下、快停下。」什麼性格刪除啊,聽起來超不妙的。
──性格刪除已暫停。記憶檢查開始……0%、1%……
「什麼記憶檢查?通通給我停下!」
──是的,請問接下來有什麼吩咐?
FTS152坐起身來,還來不及看清眼前的環境。不過,既然這是清醒夢,他又取得了活動能力,那麼他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吧?
FTS152想了想,揚起了笑容,開口──
☭☭☭☭☭☭
舊世界與新世界的交界,類似宇宙戰艦的空間之中。
FTS152從一個白色的空間甦醒,隨著機器人的引導,走進一個可容納二三十人的空間,落地窗包圍了半個房間,從落地窗看過去可以看到整遍星海。
「歡迎歸位,我的二十個基因原體,不,是分靈體之一。」坐在主位的人翹著二郎腿,隨意地開口。
是的,這就是現實。FTS152剛剛從修復的記憶中得知的現實。
FTS152抬起頭來,掃視一圈,看見了其餘跟他長得相像的基因原體,不,是分靈體。羊羽、VU;6、翔翔、阿翔寶寶、千反田、:hsiaodance_1:到:hsiaodance_9:、:hsiaosong:到:hsiaosong_3:……
還有主體──阿翔。
眼前的阿翔不是那個創造FTS152世界的阿翔,而是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阿翔沒有妹妹的世界。沒有妹妹的阿翔忌妒這個由「有妹妹的阿翔」和妹妹所創造的世界,忌妒只要有心,每個人都可以擁有妹妹的世界,於是誓言要討伐這罪惡的一切。
而他,FTS152也不過是阿翔派出的一介間諜罷了。
「現在開始報告你在Adeptus Astartes那罪惡的制度下獲得了什麼吧。」阿翔坐在他的王位上,啜了一口由機器人捧上來的飲料,顯得散漫隨興。
「Adeptus Astartes」是FTS152他們黨的騎士的正式名稱,被這樣隨便的提起,還被稱作為罪惡……
FTS152停頓了下,身上隱隱發燙的紋章還有對黨妹的思念皆一再提示他的使命,也不斷牽引著他的思緒。他這樣的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唯獨怕對不起黨!他必定會在這裡傾盡全力,阻止一切憾事發生!
數秒後,FTS152忍耐住皺起眉的衝動,開始報告。
資本巨獸消滅後的第三天。
工廠準時關閉機器,工人陸續離開,有人逕自回家,有人到人民的拉麵店排上二十分鐘,只為吃一碗醬油魚湯拉麵。純樸的人民是健忘的,彷彿資本巨獸永遠不會再來,這為負責公共安全的部門提供了不少方便。
昭紅旗和崗位上的同志來到工人體育館的健身房,這幢建築物有些年歲了,從羽眠革命時期沿用至今。他做完最後一組腿部推蹬,離開機台到置物櫃取回個人物品,看了薇訊,記起今天要替老婆去接小孩。昭紅旗有一對年幼的子女,都到了加入少先隊的年紀,頸上圍了紅領巾。
昭紅旗從黨的補教機構接走小孩,沿忠孝東路找點什麼吃的。不自覺地,一個大人、兩個小孩的步伐竟趕過了拉麵之路的單軌列車。二十四小時才走九十公里,平均每小時三點七五公里,趕時間的人絕對不會搭這列車的。人們已早習慣,就算擅自穿越鐵軌也不可能被撞。例如,這邊揹著購物袋走路慢吞吞的婦人,還有那個提著照相機想再拍車前上圍34E雕像的青年男子。
突然,身穿高中制服,銀色長髮的少女橫衝直撞掠過昭紅旗眼前。青年身子一歪,相機掉在地上。
青年尚不及撿起相機,又被穿戴漆黑甲胄的身影狠狠推了一把。兩秒後,昭紅旗才意識到現場狀況。他趕緊護住年幼的兒女,轉身便逃。漆黑身影一躍而起,在垂直的牆壁疾走三步,騰空落在制服身前。
髮色同出一轍,相貌並無二致,兩名少女四目交接,使得空氣當場凝固。制服少女不自覺後退一步,強行壓住心中驚愕。運起由黨先天賜予的力量,大型爆彈槍在少女手中具象成形,與此同時,她把扳機壓到極限。
巨大的後座力將少女震飛,爆破彈頭沒有命中黑甲少女,筆直地衝上天際線,炸裂了冷氣機、窗戶與霓虹照牌。碎片如雪紛飛,被炸飛的防盜窗猛然墜落,險將制服少女砸成肉泥。
剛才黑甲少女沉腰帶勁,鏈鋸劍一記猛擊,砸偏了擊發中的大型爆彈槍。不及回神,一把更為緊湊精巧的爆彈手槍指向了制服少女眉心。
「這裡是戰妹‧翔子4001048,奉黨的命令對黨妹‧翔子2002417執行強制回收。」
翔子2002417完全了解這番宣告的意義,正因如此,她現在才會感到背脊發涼。為了預防性地抹消潛在威脅,由黨授予最高權限的武裝審判部隊,Adepta Sororitas,通稱「戰妹」(Sisters of Battle)。不僅是黨國防衛軍,連黨妹和Adeptus Astartes都在戰妹的監視範圍內,必要時戰妹甚至擁有毀滅一顆星球的權限。
「等等,我不明白——」
翔子2002417吶喊著最後的反抗,卻被相同面容的戰妹無情打斷︰「你只需服從命令﹗」
伴隨著吆喝,鎧甲包覆的雙腳穩步向前。
「我就覺得奇怪,」翔子4001048冷笑道,「資本巨獸太弱了,簡直就像來搞笑的,比喻成一點六公尺高的奇行種『巨人』也不過份。切,黨國防衛軍那群飯桶,我原本以為他們至少會死一半人。」
在全人類當中,敢這樣當眾罵黨國防衛軍是飯桶的,扣除黨妹、黨的騎士與黨國海軍,便是眼前這群不可一世的戰妹了。
翔子2002417心知大限將至,但這名與自己擁有相同長相的戰妹卻像玩弄獵物一般,遲遲沒有動手。戰妹‧翔子4001048冷冷地道︰「資本巨獸只是佯攻,資本真正的目標是你,翔子2002417。現在的你出了程序錯誤,故障的黨妹必須回收,趕在你的反動思想傳染其他黨妹之前﹗」
「我會服從黨的命令,」黨妹‧翔子2002417黯然地道,「但是在此之前,有一件事要問。」
「你說。」自恃勝劵在握,戰妹顯露出超過黨妹期待的耐性。
「強制回收後應該是記憶格式化吧?之後我會怎樣?是配對給別的哥哥?還是下載審判程序,變成像你一樣的冷血女人?」
翔子4001048不發一語,冷笑,是唯一的回應。她毫不否認,自己確是個殘忍、冷血無情的女人。
「格式化後,你對FTS152的記憶將不存在,你現在所有的煩惱,都只是『資本』干擾下的小故障而已。」
黨妹的程序有黨設計的安全鎖,所有的變數都只會導向一個結果,即是黨妹意識到自身的故障,出於對黨的大愛而放棄抵抗。
與FTS152的生活片段如跑馬閃過翔子2002417的腦海,然而記憶中的畫面已經褪色。「翔子明白了,」她垂下頭道,「再見了,哥哥。」
翔子2002417突然猛撲,抓住了爆槍手槍。「畜生﹗」戰妹怒吼著甩開黨妹。她把準星重新對上目標,任務從回收切換為銷毀。黨妹沒有逃跑,她的目的已經達到。翔子2002417闔起睫毛纖長的眼瞼,淚光自眼角滑落。
端麗的頭顱在爆風中炸成一片血雨。
早習慣死亡的翔子4001048沒多看屍體一眼,轉而望向來人。「你遲到了,翔子4001039。」第三位銀髮少女見證剛才忠孝東路的腥風血雨,她是戰妹‧翔子4001039,翔子4001048一同行動的搭檔。
這位搭檔並未為遲到表示一分歉意,翔子4001039也不在意,逕自問道︰「請報名狀況,感染的範圍確認了嗎?」
「情況不樂觀,」翔子4001039猶豫地道,「一百名黨妹在前線騎士失蹤後出現資本症狀,已全部強制銷毀。黨國防衛軍第一營發起叛亂,另外有一個炮兵連、一個機械化步兵連失聯。市內的男高中生抗議沒有妹妹而佔領校園,強制驅離後與其他異議份子合流。」
「反了﹗全都反了﹗」翔子4001048高聲罵道,「我以指揮官的身份宣佈進入B計畫,馬上到軍港去﹗」
數分鐘後,忠孝東路刮起亂流,一台雷鷹空中炮艇停駐在離地一點五公尺的高度。仿如迎接兩位翔子,雷鷹敞開它的機腹。戰妹們跳進機艙,翔子4001048命令駕駛讓位給她的搭檔。
戰妹催動雷鷹的引擎,留下黨妹狼藉的屍體,長揚而去。
在五千公尺高空,翔子4001048透過全息投影觀察街道畫面。學生和市民向落跑的警員投擲地磚跟汽油彈,隊伍後方的人們正用鐵撬挖出更多的地磚。現場沒有收音,但是光從肢體動作,就能看出他們自以為勝利的狂喜。
不出一秒,三名戰妹出現在隊伍前方。伴隨一陣暴怒的爆彈槍掃射,地上散落斷肢、曝露的內臟與無頭的屍體,倖存的人在恐懼中作鳥獸散。
這是黨的意志收復了一條街道,但翔子4004018卻無法放鬆,影像旁邊的資訊攔顯示著星球各處的暴動。其中,最為翔子4004018在意的一條,失聯的炮兵連現身市區並轟擊了行星總督府。
「這裡是翔子4004018,任務從鎮壓改為戰略轉進﹗所有戰妹馬上到軍港集合﹗」
「你真要使用那個東西?」駕駛座上的戰妹,翔子4004039皺著眉頭問道。
「我像是這樣的人嗎?」翔子4004018戲謔地冷笑道,「黨國防衛軍、街上的走資派、縮瑟在家的老百姓,沒有一個廢物會因此而死。我只是把這顆地球『封存』起來而已,等待條件成熟,再由我黨解封並改造星球上的走資派。」
這位戰妹宣告完作戰變更,軍用宇宙港出現雷鷹組員的眼前。透過事先的通報與協調,當局給她們安排專用的走道,底層官兵完全不知道戰妹們的計畫……
所有的戰妹完成集結並乘坐驅逐艦航向宇宙,黨國海軍的一艘哥特級巡洋艦業已在軌道外圍待命。艦長努力壓下緊張,命令機組發射風暴魚雷。見證歷史的時刻到了,原本屬於滅星等級的武器,特地更換了不傷人命的新銳彈頭。艦長並不知道戰妹盤算著什麼,不曉得「封存」的意義到底為何。
靛青色的全息投影模擬著目標星球,是黨國統治下第十九個擁有「地球」榮譽稱號的行星。突然,影像被一片爆發的金光吞沒,地球19號遭到徹底的晶體化。
☭☭☭☭☭☭
在一坐標不明的迷航星域,戰艦上的導航系統無一例外,全部顯示資訊錯誤。奇怪的是,似乎沒有人在意這些的一件事。
「報告結束﹗」
長年的黨紀教育深深寫進身體,FTS152打直腰捍替口頭報告劃上句號。從黨的意識型態、統治範圍,到黨妹騎士計畫,以上情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王座上的阿翔,以及在場其餘十九個基因原體,不,是分靈體。
黨說,人是社會的動物,社會關係決定了人的定義。而黨代表一種最終極的社會關係,代表全人類,是銀河系唯一合法的「黨」,沒有其他。在這個燃燒的銀河系,只有黨的領導,才能保障人類的延續。任何質疑黨性的言論,都是試圖破壞人類的完整性。
這個全人類唯一的黨,統治了銀河中一百萬個世界,當中少數最適合人類居住的世界,會被賦予「地球」的榮譽稱號,例如FTS152與妹妹居住的地球19號。
資本巨獸是來自「舊世界」的怪物,這個舊世界不是另一個銀河或平行宇宙,而是指過時的習俗、負能量思想、黑暗扭曲的價值觀、不健全的心智,過於激烈慾望的催生出「資本」的能量。外部的敵人固然可怕,但還不如堡壘發自內部的腐朽。黨創造了黨妹與Adeptus Astartes以擊退外部的巨獸,創造了Adepta Sororitas來肅清內部的走資派。由於黨妹無法量產,是一種管制級別最高的戰略資源,因此必須由黨計畫分配,任何貪圖將黨妹納為私有的想法,哪怕是一時之念,都是絕對嚴格禁止的。
「真是個偽善的體制。」FTS152這樣評論了黨妹騎士計畫。當然,這是為哄騙阿翔不得而已的發言,至少他如此說服自己。
阿翔愉悅地鼓掌,掌聲卻異常突兀,就像傲慢的貴族打賞一個街頭藝人。FTS152循著阿翔的視線,環視左右兩側其他基因原體,不,是分靈體。這些與自己容貌相同的傢伙根本沒有在聽。
那個習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眷養太空野狼的阿翔寶寶,正在給身穿紫袍的銀髮貴公子千反田一個結實的熊抱,千反田尷尬地望向他們的老大哥。羊羽,這個實力僅次於阿翔的男人,只以微笑打發了一臉窘態的千反田。在另一邊,那個背上長著翅膀,頭上留著金長髮的:hsiaosong:,竟在艦橋上煮起餛飩麵。
FTS152直覺發現哪裡不對,他正思考著餛飩的麵皮如何吹彈可破,咬下去時肉汁何等鮮美。突然,粗魯的笑聲打斷了沉思,FTS152沒聽到剛才:hsiaodance_1:對阿翔說的笑話。不過,他倒看見了:hsiaodance_2:急著和阿翔分享自己最新的生物學小實驗。
「阿翔,你看,我徒手扛起了泰坦﹗」:hsiaodance_3:炫耀著滑動平板,照片中的他佇立在一個坑洞,以標準舉重姿勢撐起了巨大泰坦機甲的一隻腳。
原來這也能打卡啊,目擊的凡人會嚇到尿失禁吧……
FTS152忍下吐糟,此時阿翔微笑著向他走去。阿翔的笑容是誠懇的,真心地享用著世間每一分愉悅,FTS152如此確信。
「來,加入我們的宴會吧。」
FTS152沒動一下嘴角,這種過度友善早在黨的教戰手冊中已讀無數次。「你不是阿翔﹗」飆速旋轉的鋸齒撕裂血肉,斬碎了宴會的歡笑。FTS152手起刀落,「阿翔」的殘軀拖曳著血虹飛到數尺之外。
然而,大量失血的那個男人沒有死絕。他掙扎著從艦橋上爬起,野獸般的肌肉擠破偽裝皮膚,一個頭上長角的紫色人形生物,大山一般屹立在FTS152的身前,身高足足有騎士的兩倍。
左右兩側的羊羽、VU;6、翔翔、阿翔寶寶、千反田、:hsiaodance_1:到:hsiaodance_9:、:hsiaosong:到:hsiaosong_3:,他們的臉孔紛紛扭曲為猙獰的獸面,向FTS152咧嘴咆哮。
「久別了,資本巨獸,」FTS152手持鏈鋸劍冷冷的道,「或者我該稱你為,『惡魔』?」
那個既不屬於其他銀河,也不是平行宇宙的「舊世界」,由人類情緒構成的亞空間,所有資本巨獸與走資派的來源與歸宿。位於地球1號的地底深處,由黨建立且不存在於任何檔案紀錄的禁書圖書館,館藏公元前六千年的原始宗教壁畫、公元十一世紀的封建時代文獻,皆預言了稱為「惡魔」的亞空間生物,亞空間也就是『餛飩』,分別為K黨孔虐、N黨蠟垢、T黨奸歧、S黨食孽四大邪神所割據。
當然,這樣的真相只少數有極高權限的人物才能知曉,例如作為阿翔基因原體——不,是分靈體的FTS152。畢竟,黨的統治是歷史的最終階段、這結論必然符合革命史觀,而革命史觀必定奠基於歷史唯物主義,因此人們只要知道,敵人來自舊世界,是上個歷史階段資本主義的巨獸。
「我要以顛覆黨國的罪名,處決你們這些反動份子﹗」身穿動力鎧甲的FTS152殺氣騰騰地道。
紫色惡魔戲謔地笑道︰「反動份子?你猜我是哪種反動份子?肆意砸搶燒的K黨?散佈O洲豬瘟的N黨?在資訊電子海發佈謠言 真相 的T黨?還是透過外星印刷商印製本本的S黨?」
「我無法分辨,」FTS152冷冷的道,「因為都太智障了﹗」被羞辱的惡魔回以狂暴的尖嘯。突然,偽裝成羊羽的惡魔暗施偷襲,旋被FTS152一擊爆頭。
夾雜著怒吼,惡魔們的唾液橫飛,以FTS152為中心掀起鐵與血的風暴。待FTS152重新擺好架勢,最後一隻低階惡魔頹然倒下,只剩騎士與他身高兩倍的高階惡魔。縱是如此,紫色惡魔亦在與騎士的搏鬥中失去太多鮮血與體力,敗北只為早晚之事。
彷彿是宣判敵人的死刑,FTS152半威脅地訴說著︰「K黨最不屑裝神弄鬼,N黨一定會掏出黑心食品與醫療產品,還有你們的偽裝太假了,說是T黨簡直是侮辱了他們。阿翔寶寶居然與千反田勾肩搭背,與阿翔嫌隙最大的:hsiaodance_1:到:hsiaodance_3:居然和他相談甚歡。最誇張的是,:hsiaosong:煮的居然不是意大利麵而是餛飩麵,說你們反串我也信了。」
「那麼,你確信我們是S黨了?我深知自己小命難保,但只要能逼迫一個死腦筋騎士面對自己的慾望,這條小命也就值得了。」
「謝謝關心,我收藏了很多紅本子,不用再多了。」
「也許你需要黃的,」紫色惡魔對FTS152嗤之以鼻,「小小的、黃黃的本本,還有黃油,你們的補給劵應該領不到黃油吧?」
只見FTS152怒目一瞪,一躍而起斬下惡魔的首級。惡魔瀕死的尖嘯化魔音,粗暴貫入FTS152雙耳。這位騎士反射性的把武器一丟,雙手摀住雙耳,卻仍抵擋不住這讓人頭痛欲裂的頻率。
同時間,一個非物理性的聲音浮現於腦海。
記憶檢查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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檔案解壓縮進度49%
開發說明——驅動引擎「愉悅王子」(Prince of Pleasure)Ver 2.0
項目名稱——你的深層慾望(Your Own Deep Desire)
夢境之一
毀滅之火燃盡銀河,還有FTS152曾經的家鄉。哥特級巡洋艦對球地19發射二段式風暴魚雷,第一段徹底蹂躪了地殼,轟炸出一道可怖的裂口,第二段垂直突入裸露的地慢——地球19號在殘酷黑暗的宇宙中炸裂成飛散的熱流。
FTS152發出撕破喉嚨的慘叫,直到眼眶淌下血淚,仇恨的業火永恆地拷問他的內心。FTS152扔了胸甲上的紅星徽章,狠狠踩碎。他不復為黨的騎士、戰鬥英雄。失去榮譽的動力鐙甲長出稜角和尖刺,FTS152的肢體受K黨孔虐賜福而變得更為強壯,亦更為扭曲。他要把每一個顆行星屠戮殆盡,讓黨國愚民品嚐他的喪妹之痛。
夢境之二
FTS152受盡黨的恩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然而,人體終是有其侷限。這是FT152十年來第一次病倒,身體強健的人要是生病了,後果是非常嚴重的。翔子哭倒在病榻旁邊,如果可以,她寧願代替哥哥承受一切的病痛。當然,翔子2002417始終是一名唯物主義者,這並非是對誰的禱告。然而,縱是這麼單純的一念,她仍然得到了N黨蠟垢的回應。
FTS152奇跡般痊癒了,代價是妹妹翔子的失蹤。失去君主的FTS152變回普通的民工,他不再是黨的騎士,而且永遠不能再成為騎士。獲得蠟垢賜福的翔子不再是黨妹,更不再是人類,而是一名腐臭、臃腫的變異不死者。每次挪動身體都會擠出膿汁與血液,她恨不得頭上的蠅群再密集一些,好掩蔽自己可怕的臉容。她泡在腐液中的眼球甚至無法流淚,無法好好正視FTS152。翔子悄然離開這個星球,這個充滿回憶的地球19號。
醒來的FTS152只獲得一則手機簡訊,文字滿載著遺憾、歉意,還有愛。
夢境之三
FTS152的四肢如鉛塊般沉重,但他的意識仍然清醒。腦中的知識告訴他,這應該是黨經營的某一間格式化工廠。
落地窗的另一側,翔子2002417一絲不掛,肌膚上每個終端都接上密密麻麻的管線。此時,虛弱的她緩緩張開蒼白的薄唇。
「再見了,哥哥。」
少女的眼淚從眼角湧出,沿著臉龐滑落。記憶的跑馬燈在FTS152腦中快速播放。
初次見面,躲在胖吉委員身後怕生的翔子。
FTS152病倒,激動地罵著,最後哭暈在床邊的翔子。
FTS152病癒,第一次與哥哥一起吃拉麵的翔子。之後,他們還吃過很多家拉麵。「我要成為一名拉麵師傅,因為FTS152哥哥最喜歡吃拉麵。」翔子半開玩笑地道。FTS152回以溫柔的微笑,輕撫著妹妹的頭。
回到格式化工廠,FTS152已再碰觸不到翔子。等翔子再次醒來,他們就是互不認識的陌生人。翔子2002417大概會成為別的騎士的妹妹,又或者被設定成戰妹,以反革命、顛覆國家的罪名把FTS152一槍爆頭。
有別於先前,FTS152很清楚這只是一場噩夢。精確來說,是「資本」安排的詭計,刻意讓他觀看慾望的反面。
黨規寫明黨妹屬於黨,但其實FTS152早不自覺地將翔子視為自己專屬的妹妹,也許還不止於妹妹。FTS152害怕,而且不願承認自己害怕,全宇宙最可能奪去他妹妹的,不是走資派、資本巨獸(惡魔),或者餛飩邪神,而是那個他死命效忠的黨。
夢境結束
FTS152緩緩睜開緊閉的眼瞼,原本沉重的四肢馬上恢復了活力。那個理應斃命的紫色惡魔,仍然以一顆斷頭的形式,懸浮在半空。他吐出觸手般的長舌頭,繞過FTS152的頸項再貼上臉龐。
陷入沉思的FTS152並沒有理會觸手與噁心的黏液。
「為何要讓我看這個?我是不會加入S黨的,叫食孽省省吧。」FTS152不帶語氣地道。
「我們惡魔,或者你們說的資本巨獸,無論怎樣說也好,我們最懂人心。你心中已越過某條線了吧?不加入S黨也沒關係,你該知道阿爸鈍,那位著名的餛飩騎士,他不侍奉任何一神,只是認同餛飩的理念就與你們戰鬥了無個世代。」
「囉嗦。」
FTS152用行動終結了對話,鏈鋸劍確實剁碎了紫色惡魔的頭顱,讓他再不可能復活。
然而,FTS152納悶,如此大費周章把他帶來這裡,卻不強求他入黨,這也太不符合S黨食孽的作風。
但是,現在沒有猶豫的時間。FTS152走過屍骸狼藉的艦橋,撿起「資本」遺下的湯碗,內裡剩下一些湯頭,以及最後一顆的餛飩。FTS152沒有多想,逕將餛飩連湯吞盡。轉眼間,艦橋甲板、電子儀器、窗外的漆黑星海,悉化成細碎的方塊,如沙塔般崩解殆盡。
FTS152身處某個行星,一片赤鐵色的荒原。頭上的宇宙仿若某種濃郁的湯頭,軌道上飄浮著半個月球大小的宇宙方舟。地平線上,餛飩騎士們業已恭候多時。
他們的鎧甲沒有黨的光輝,取而代之是黯然的漆黑,並在表面長出可怕的尖刺。FTS152望向自己被裝甲包覆的雙手,閃耀的鎧甲業已褪色,血液輸送著無處宣洩的躁動,這便是他轉變為餛飩騎士的證明。
FTS152走進這群曾經是敵人的餛飩騎士。
「是FTS152﹗他曾經殺死了我的兄弟﹗」
「等等,FTS152要加入餛飩了嗎?」
餛飩騎士們議論紛紛,但懾於FTS152的氣勢,無人敢攔其去路。直到一名脾氣最暴躁,體型最龐大的餛飩騎士向其發起挑戰。但FTS152說過,已經沒時間猶豫了。他在兩招內砍殺了擋路的蠢貨,奪去其手中的屠殺之斧,FTS152根本無閑注意騎士們的驚呼、噴灑的鮮血。
「從今天起叫我阿翔,我有事情要宣佈。」
這些身穿動力鎧甲的男人們,人人手執鏈鋸劍、動力斧、爆彈槍,卻無人敢對抗手持屠殺之斧的FTS152。
主從關係經已確立。
FTS152,從今天起自稱阿翔的餛飩騎士,他走到人群的中央,慷慨激昂地道︰「或許最初那個阿翔和翔子是為了建立一個人人有妹妹的烏托邦。可是,阿翔和翔子在創造後離開,剩下人類獨自面對充滿惡意的宇宙。然後,『黨』以阿翔及翔子的名義蒙騙全人類﹗黨棍們培育了我們這群沒有未來的騎士,只願施捨虛假的希望﹗」
阿翔講到激動,奮力揮舞方才奪來的屠殺之斧。
「你們愛你們的妹妹嗎?你們的妹妹想必也愛著你們吧?然而,諸位對妹妹的感情居然被判決為錯誤﹗你們能接受自己的妹妹被送去格式化工廠嗎?從今以後,騎士們只有妹,沒有黨,我們是『妹的騎士』,只為自己,只為妹妹而戰﹗」
這個阿翔畢竟是最初那個阿翔的基因原體,不,是分靈體,他的演說瞬間感染了所有的餛飩騎士。騎士們不約而同地高舉鏈鋸劍、動力斧,高喊的不是黨的戰嚎,而是︰
「為了妹妹﹗」
騎士們發自內心的喊吶合奏出驚天懾地的遠征歌,這是阿翔第一次呼吸到餛飩的空氣。餛飩之神不立神廟,亦不求信眾,餛飩給予信仰與戀愛的自由。
他不否認自己受盡黨的恩惠,不否認忘恩負義是為一種惡行,但為了他心中唯一的翔子——不是別的翔子也不是黨編碼的第2002417號——阿翔甘願成為惡。刻時刻此,阿翔環視四周,這些「妹的騎士」們想必也共享著同樣的心情吧。
餛飩騎士們登上了半個月球大小的宇宙方舟,航向餛飩進入實體宇宙的亞空間裂口。他們心中懷有一個信念,為了妹妹燃盡宇宙﹗
☭☭☭☭☭☭
餛飩亞空間的深處,永恆變幻的水晶迷宮。3C惡魔(巨獸)與電子巫師狂喜地敲打鍵盤,代替他們的主人預言凡人與半神的命運。
FTS152自入魔道,不為K黨,不為N黨,亦不為T黨。汝以為FTS152附為S黨,汝以為FTS152不欲附黨,有黨無黨,俱在吾主計算之中。
啊,吾主奸歧,詭道之主﹗
☭☭☭☭☭☭
身處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翔子2002417感到無比的冷冰,身體破碎如同回收廠中片地狼藉的廢棄物。的確,被戰妹砍壞的翔子2002417失去了肉體,被黨捨棄的她更永遠喪失了社會意義上的人類完整性。
自己是不完整的——
當翔子這麼想著的時候,金色的裂紋如蛛網般緩緩編織著,最後輕輕地切開眼前無垠的黑暗。
戴粗框眼鏡的短髮女性,穿著格子襯衫與牛仔褲的中性打扮。有別於一般人類,她全身上下,從皮膚、頭絲到衣服都散發著柔和的金色光芒,使翔子2002417感到無比的溫暖。
「這裡是誰?你是哪裡?」翔子2002417衝口而出問道。
短髮女性狐疑地歪過頭,翔子馬上害羞得低下頭來。然而,短髮女性還是瞥見了她臉泛紅暈的窘態。雖然很想尖叫「翔子好可愛」,但她還是靠一聲乾咳忍耐著了。
「咳,」短髮女性故作認真地道,「我讓你再問一次。」
「好的,」翔子配合著陌生人,努力地掩飾剛才的失態,「那麼,第一個問題,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是虛與實的境界線,離開這裡你將不存在。事實上,你也回不去了,在你被戰妹槍殺的兩小時後,地球19號徹底地晶體化了。」
短髮女性希望自己的解說不要太中二,但這畢竟是阿翔與翔子創造出來人人可以有妹妹的宇宙,光一個「虛與實的境界線」應該還不至於太過偏離常識吧。
幸好,翔子也沒太過注意這件事情。只眼翔子眨一眨眼睛,問道︰「你說,我和哥哥居住的世界……晶體化了?這是怎麼回事?」
「戰妹與判審局向地球19號投放了金爆魚雷,這裡的黨妹、黨國防衛軍,還有黨的人民,通通都成了金閃閃的晶體,再也吃不到拉麵了。」
一如短髮女子所料,一連串的巨變使翔子陷入了沉默,太多的情報、太過偏離日常的事實,這些都需要時間消化、接受。不過,翔子也沒這樣就放任腦袋停止運轉,她連忙向短髮女性追問︰「第二個問題,你是誰?為何長得像我們的革命先烈羽眠?」
「不是人,」短髮女性鄭重說道,「是在你一百零一年後誕生的拉麵妖精,借用了你們革命先烈羽眠的名字和形象。我因為拉麵,因為翔子2002417與FTS152的愛而誕生,並穿過時間的維度找到了你,翔子2002417。請先不要挑語病,我是用一般人類聽得懂的方式來表述,時間悖論的問題我已經解決。接下來,我需要你幫我一些事,讓我食用你的感情,使拉麵妖精羽眠在一百零一年後成為實體。」
只見翔子突然揪住胸口。
「食用我的情感……你是說,你要像戰妹她們這樣,奪走我對FTS152哥哥的記憶嗎?」翔子質問混雜著畏懼及怨懟。
「不是這樣的,」拉麵妖精羽眠憐憫地道,「我需要你和FTS152能像過去一樣幸福,或者更幸福,這也是我為何以羽眠的形象現身。在那個黨尚未變質的時代,羽眠曾經守護過無數熱愛拉麵的人們,以及他們心中的愛與希望。」
羽眠見翔子的情緒有所緩和,繼續解釋道︰「與我締結同盟,你將成新世界成為唯一的翔子,或許一天FTS152也會回來成為新世界唯一的阿翔。當然,這不是我能掌控的事情。我,拉麵妖精羽眠只能向你保證,未來的地球19號會有信仰自由,還有戀愛的自由。」
翔子沒有退縮,她仃立在原地,冷靜地打量著這個陌生人。「結盟有個前提,即是你上述所說全部為真。」翔子不帶語氣地地道。
身前這位「羽眠」也沒有生氣,反問道︰「讓我聽聽你的推理。」
「如果你所說為假,」翔子自顧自說道,「以上都是資本巨獸製造的夢境。我回到原先的現實,哥哥仍然音訊全無,戰妹追捕著我,要抹消我的記憶。」
「嗯嗯。」羽眠示意翔子說下去。
「如果你所說為真,」翔子稍作停頓,「我將在在那個晶體化的孤寂地球上,年復年地等待我的哥哥,等他回到我的身邊。」
「這樣嗎?」拉麵妖精羽眠略顯困惑地問道,「你最後的結論是?」
「我無法下達任何結論。但我相信,哥哥他一定會回來。」
少女昂首走向拉麵妖精,眼神中無一絲遲疑。然後,她們交握了善意之手。
「同盟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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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麵妖精羽眠以單手撐著臉龐,騰另一隻手劃著控制板面,左邊粉白的牆壁投影著雪球花的照片,右邊的淺棕色窗欞與紙窗似乎刻意模仿著過去的大和文化。然而,此時店內音響卻播放著民謠《卡林卡》,據說源自過去名為俄羅斯的國家,「卡林卡」也就是俄語雪球花的意思。
羽眠覺得音樂與店內的氣氛不太匹配,手指靈巧地滑動播放清單。店內旋即響起節奏明快的音樂,是日文版的《國際歌》。
起來 飢餓者啊 如今太陽近了 起て飢えたる者よ 今ぞ日は近し
覺醒吧 我等同胞 破曉將至 覚めよ我が同胞 暁は来ぬ
暴虐鎖斷之日 旗在血上燃燒 暴虐の鎖断つ日 旗は血に燃えて
隔海的我們手交手吧 海をへだてつ我ら 腕結びみく
羽眠聽到「手交手吧」時,按停了播放清單。同時間,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拉麵好了。」翔子從料理台來到店面,手中的湯碗還冒著蒸氣。轉眼間,羽眠已拿好雙筷,雀躍地期待著翔子準備的拉麵。
或許是只是蒸氣的效果,或許是拉麵妖精的執著,羽眠硬是覺得熱呼呼的拉麵是必須是金黃色的。翔子捧來另一隻同樣的湯碗,盛著同一鍋煮出來的拉麵。銀色長髮少女拿起雙筷,靜止一般審視著自己的作品。湯頭既像奶油,又如羊脂一般的乳白,麵條和刀工整齊的竹筍呈現深淺層次不一的黃色,宛如夕陽的半熟蛋黃處於液體與固體間的微妙狀態。所謂金色大概就是這些事物的碰撞與混和,一為全,全為一。
翔子夾著竹筍絲毫未動,此時羽眠已經吃光一半的麵條,雙筷把竹筍住嘴裡一送。「好吃﹗」羽眠感動的表情,實在實誇張得可以。翔子默默地看著,回以淺淺的微笑。
「這片竹筍,是我一直無法參透的食材,無論怎樣都做不出阿翔哥哥說的那種口感。」
死裡逃生的翔子2002417,認定了自己就是新世界唯一的翔子,而她那位未歸的哥哥,即是新世界唯一的阿翔。
翔子見時候不早,收拾好廚房,拉上鐵閘,和羽眠一同走回住處。當然,在這個被「封存」的地球,店面有沒有關上根本不重要。這與其說是為了防盜,還不如說是透過一個習慣,來維持某種不復存在的生活感。
城市結晶化了,比起這千遍一律的金色晶體,漆黑的夜空反而成為使人心境祥和的存在。翔子抬頭望向地球的黑夜,在過去無數個獨自歸家的夜晚,阿翔哥哥看到的也是此番景色嗎?
受益於黨妹的瀏覽權限,翔子2002417受過有系統的理論教育。某天,她好奇地向FTS152問道︰「哥哥,為何你在共產主義社會還要工作?」
礙於大病初癒的疲憊,FTS152還沒清醒到能馬上反應。
翔子2002417又繼續道︰「由於原始社會的生產力匱乏,人類開始分工與交換,產生了私有財產,以及財產的不平均。經過無數世代的慘烈競爭,有力者對他人實施人身支配,人力是最關鍵的生產資料,這就是奴隸社會。然後,奴隸社會因為生社產關係中的內在矛盾,導致自身的崩潰,被封建社會取代,封建社會又被資本主義社會取代。關鍵的生產資料從人力變成土地,再變為資本,在資本崩潰之後,共產主義從概念上消滅了私有財產,生產資料由人民共有,產生力也達到史無前例的顛峰。那麼,在如此富饒的社會,哥哥你為何還要沒日沒晚地忙碌?」
FTS152柔聲應道︰「翔子是努力學習好孩子呢,我推薦你去看人民進取委員的《哲學大鍋飯》。比起這個,我們明天去吃拉麵好嗎?」翔子始終沒得到她期待的答案,但她深深銘記,這是哥哥第一次帶她去吃拉麵。
「翔子。」羽眠的聲音把翔子拉回現實。不知不覺間,少女們已趕過了拉麵之路上的單軌列車——二十四小時才走得完九公里,列車平均車速只有每小時三點七五公里而已。
「翔子,我問你喔,你曾經吃遍了忠孝東路的拉麵店,想必每家都有各自的口味、各自的故事吧﹗我很好奇,想知道拉麵的一切﹗」
望著眼前這位的好奇寶寶,翔子有條不紊地姍姍道來︰「這說起來,是個漫長的故事了……」
翔子微微一笑,說道:「阿、翔、妹、在、Cosplay。」
羽眠留下兩行熱淚,她感覺到整個宇宙的真理都凝聚在這一句話中,即便她也說不上那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
「沒錯,我該回到我的宇宙去拯救我的故事了。」於是羽眠掉頭就走,而翔子再也沒有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