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時的海流帶來又濕又沉的氣味,像是海蛞蝓掉的眼淚,帶了點鹹與苦,不是瑟凡妮喜歡的味道,卻是她熟悉的日常。
瑟凡妮赤腳踩在海底的一大片沙礫上,腳底感受著碎石的尖銳。彎下腰,水藍色長髮垂到了地面上,小手在碎石裡頭翻找著特殊種迷你海螺。東翻西找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她用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拿起,靠在藍色的耳鰭上聆聽來自遠方的消息。
「瑟凡妮!」這時一道橘紅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來,打斷了專注的瑟凡妮,那是有一頭橘紅色髮色的少年,他快速地朝瑟凡妮衝過來,冒失的動作把海水弄得混濁,一邊控制著不太協調的四肢,一邊興奮地大叫著:「瑟凡妮你快看!我可以化型成靈長族的樣子了!這次前往靈長族的商隊我可以參加了!快看啊!我是不是很厲害?」
「是、是,如果你能把手也收好就更厲害了。」瑟凡妮笑了笑,帶了點海藍色的指尖敲了敲少年高舉著的兩只大紅鉗子。
「欸,可是靈長族的手很醜欸......不想變......」
「那就沒辦法了,商隊剩下的名額只好給其他......」
「欸好好好,我變我變我變就是了嘛!」少年急忙打斷瑟凡妮未完的話,兩只大鉗在視線中漸漸縮小、分裂、拉長,各自變成五根細長的指頭。
「看,這不是很簡單嗎?」
瑟凡妮讚賞地拍了拍少年的頭,將手上的海螺收進腳邊的泡泡袋,正想繼續撿起下一個海螺時ˊ,耳鰭卻突然收到了一陣急促、尖銳的聲波。
是緊急召集令!
少年明顯也接收到了這陣聲波,可他不像瑟凡妮只是微微皺眉,沒有太大的影響,那還用不習慣的靈長族外觀使他被突如其來的刺耳聲波給震得跌坐在地,碰的一聲化成一隻橘紅色的大螃蟹。
他懊惱地開口:「哎!這是在做什麼啊?我的耳朵啊痛痛痛......欸瑟凡妮!你等等啊!不要丟下我啊喂!」
瑟凡妮沒有理會大螃蟹的哀號,甚至因為知道目前在的這個區域不會有任何危險,於是毫不猶豫地丟下滿地打滾的大螃蟹,從沙礫上一躍而起,一雙細長白皙的腿在她捲起的泡沫中迅速變成了漂亮的魚尾,亮麗的魚鱗邊緣帶著銳利的冷光。魚尾一甩,瑟凡妮整個魚身便瞬間遠離,很快的就只剩遠遠一個小藍點。
大螃蟹沒得到關切,只好默默爬起身,還順便帶上瑟凡妮留在地上的泡泡袋,一邊為自己的善解人意、體貼細心、大人不記小人過而沾沾自喜,一邊疑惑著到底是什麼事情敲響了警鐘,讓瑟凡妮急成這副模樣?
可惜他暫時不會有答案了,因為等他橫著身子走回海都時,就被告知由瑟凡妮帶領的商隊緊急出發了,他們甚至連成員都還沒召滿,就被匆匆進了海宮又匆匆出了海宮的瑟凡妮給帶走了。更絕的是他們還騎走了海族最快、最好的海馬,根本想追都不行!
見一隻大螃蟹在海宮大門前呆愣站著,大門的菜鳥侍衛忍不住就嘀咕了起來:「也不知道陛下是什麼想法,明明公主殿下才剛醒來沒多久,硬是要殿下去那個什麼鬼地方出使......」話還沒說完,菜鳥侍衛忽然身體一顫,抬頭就撞進了一雙冰冷的眼神中,明明是溫暖的火紅色,卻感覺像是看到了酷寒的冰。
才一個閃神,菜鳥侍衛眼中原本傻立著的大螃蟹忽然不見蹤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靈長族外觀的高大青年,他從髮色到衣著全是張狂的紅色,沒有衣服包覆的自方露出了結實卻不膨大的肌肉,他十分高大,隨著一步步朝侍衛的方向走近,由上而下的陰影與壓迫感籠罩住菜鳥侍衛。侍衛唇齒都在打顫,好不容易才結結巴巴地擠出了幾個字:
「謝、謝爾親、親王......我我......小、小的......」
「做好你的職責,不要越矩。」
大螃蟹......不,親王謝爾冷冷地說,並從菜鳥侍衛身邊緩緩走過,在一體成形的海岩地板上一蹬,整個人便順了海流,往那幽深地海宮裡頭飄了過去。
他一邊飄,一邊想著得去跟他那個臭老哥討個說法......嘖,每次跟那老傢伙講話都免不了被拔掉一層殼,還是他的小姪女瑟凡妮好多了,綿綿軟軟又可愛漂亮,哪像那個老不死......喔不能再想那老傢伙壞話了,被他「聽到」可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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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而來的水壓得眾魚喘不過氣,但大家依然扛著水壓,一點、一點地掙扎著往前游。
「大家撐著點!這邊是最困難的一段,通過這邊之後今天就可以休息了!嘿呦嘿咻!再加把勁!嘿呦嘿咻!」
一陣又一陣地使勁,前進又被水流沖下,一群魚千辛萬苦終於通過最湍急的一段河域,在一個大轉彎之後,河道陡然大開——陽光印上漫漫水色,波光粼粼,水撞擊石塊時揚起的水花在半空中結出朵朵水花,宛若仙境,霎時間印入眼簾的美景,令眾魚精神一振,一個個都揚起了笑容。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金黃色、和陽光一般燦爛的身影也進了他們的視線,但那身影帶給他們的卻不是陽光般的美好,不是的,而是危機、是恐懼、是獵食!
河道中央,一塊大自然隨意切割出的巨石上,一隻金黃鬃毛的野獸端坐在上,他慵懶、閒適,姿態卻有如睥睨王土的君王,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溢出了笑意。
「這一等,可讓我等了整整十年呢,小魚。」他緩緩舒展了身子,說出的話有些漫不經心卻勢在必得:「你看,我為你準備了一個更大、更寬廣的魚缸,還有用金與銀製作的鎖鍊......這次,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呢......」
瑟凡妮猛地睜大了眼,從床上蹦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夢中那頭野獸低沉的話語還迴盪在耳邊,像是情人的低喃,危險、帶著強烈慾望的吐息。
瑟凡妮捂著臉,身體縮成了小小一團,努力平復自己的心跳,下唇被咬出了血,細碎的話語隨著血滴出,徘徊在這個只有自己的空間。
「......雷......雷、雷歐......」
「唷,『殿下』,又作惡夢了嗎?」
刻意抑揚頓挫的咬字,這句話是將瑟凡妮喚回現實的叩門磚。
儘管腦袋還是昏沉沉地發脹,下唇也繼承了夢中的痛楚,但是瑟凡妮立刻睜眼。
果不其然,眼前是隻深藍的鯊魚,用著那口錯綜複雜的牙疑似在笑。
「霍克姆,不要叫我殿下,這是共識吧。」瑟凡妮刻意皺著眉指責,但是鯊魚的眼神絲毫沒有悔過之意。
「瑟凡妮,我當然知道在外要稱呼妳為瑟凡妮──但是,您貴為海族公主的事實不會改變。」刻意在海水中翻了個身,捲起泡沫的同時,鰭向外伸展成四肢,尖牙收斂變小,在臉上有著鯊魚魚鰓般烙印的男子甩了甩在海水中依然挺立的青藍色短髮,說道:「那麼,倘若您有什麼個三長兩短,我們便有『義務』以生命來解救您,還請您多體諒我們這些打下手的奴婢唷。」
「海族的勇士要是手上功夫與你的嘴皮一樣厲害,海族肯定能稱霸世界。」
「雷歐──對吧?您又想起了雷歐?」
「嘖……」確實不能說與他無關,瑟凡妮以舌尖抵住了上顎,倔強地強行找一個理由辯解。
「那麼,就當我沒有提起這件事情吧。」像是嘆了口氣,霍克姆開始進行報告:「其他人已經打點好貨品了,接下來就等您做好準備,我們就可以登陸了。」
「登陸……」喃喃自語著,瑟凡妮在心底確認此行的目的。
特級外交訊息。
陸上國突然要求身為海族的他們秘密前來,看似無理且令人費解的背後有個簡單直截卻又無法拒絕的理由。
協議要進行整合了。
海族中也有多方勢力,只是在外人眼中海裡來的智慧生物都是一家,而瑟凡妮也以海族代表的身分在路上被廣為人知,這得感謝那動也不動的王使得瑟凡妮如此辛勞。
然而,和處處相連的大海不同,陸上的世界是充滿著隔閡的。
無法越過的山脈、大漠,各種在海洋中難以想像的隔閡並不是繞個路就好,而是得花上大半生命去嘗試、找到出口的。甚至有著海島國家,在無法遠揚或是與海族深交之前,只得在被世界遺忘之地上自己運作著小世界。
難怪陸上會有這麼多樣的人們。
向來,海族都保持著陸上人們難以想像的口徑一致,在如此眾多的人口中,海族簡直運作猶如一個國家,在陸上人眼中。原因說起來很簡單,因為東海的海草興盛會使得西海的得到營養的海流,然而北地的饑荒只會讓南方的鐵蹄踏來。
因為隔閡而可以放縱,因為無關痛癢所以可以為所欲為。
當然,這使得海族的外交有著重重的麻煩,多個版本與多種不能說、可以說的戒律,每個陸上國家都有一群專門研究與他們打交道的海族學者。
因此,當陸上大部分國家將這些協議統合時,海族先是錯愕,然後嚴陣以待。
瑟凡妮便是不可或缺的人選,論資歷、論聲望、論血統,她都責無旁貸。
這座島嶼是海族與陸上國家簽定協議用的海島,但是與大陸也不算太遠。
瑟凡妮與海族特使們組成的商隊便是在這座海島的底部休憩著。
這座島在海族口中是「玉柱」,因為在這座海島的岩盤中有著大量的、可以躲進去迴避海流的洞穴,其中鑲滿了亮著光芒的礦石,因此並不會有視線不清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坑坑洞洞的地質使得島上有無數的鹹水井,對於海族來說是塊可以來去自如的陸地。
但是海族用於保存的文件往往在陸上依然可以保存,然而陸上的紙張和造物卻容易在海底腐朽,這也是外交商隊為何往往妥協,選擇在船上或是島上進行談判的原因。也因此,幻化為靈長類的能力也是加入商隊的必要條件。
領著眾人,瑟凡妮與海族特使們循著約定好的洞穴遊著。在雙方的合作之下,岩壁的菱角被削去了,取而代之的,華美而不朽的畫像雕飾其上,海中罕見、陸上珍貴的寶石鑲於其中。在光照耀之下,可以看見七彩的顏色於海水中浮動、猶如將松煙泡入水中散開如點那般。然而那只是光線的把戲,因此絲毫不汙濁,反而能夠在人游經時包覆在身上,散發神聖的氛圍。
一行人換上了正式的服裝,這種服飾對陸上人太過吸水,然而海族對於緊附在肌膚上的鹹水甘之如飴。霍克姆與其他兩名衛士身披華美的鱗甲游於瑟凡妮前,隨後,手持小盒的從者們在瑟凡妮的兩側散開,宛如一群翻車魚排出的三角形那般。
眼前可以看見陽光大作,那便是快抵達陸上的訊息,隔著水面也能聽見陸上的喧囂,依照慣例,在陸上的人們確認到一行人待來的氣泡時,他們便以連水面底下都會震動的音量吹響了樂器。
先行將口中的海水吐淨,霍克姆等三人先行躍出水面,他們刻意在半空中展示身為海族的部分,並在落下時幻為人形。隨後瑟凡妮一語不發地從水面浮起,水藍色的長髮流下點點鹹水,耳鰭上妝點的瑪瑙在離開水面時閃耀著最燦爛的光芒。海族沉默地躍出水面並且紛紛幻化出雙足,步上陸地。
「很高興見到您,瑟凡妮閣下。」身著潔白禮袍,身上還穿著華美服飾的金髮男子主動迎向前來,孤身穿過三名衛士,戴著淨白的手套朝瑟凡妮伸出手掌。
「同樣很高興見到您,洛特萊茵閣下,我們的再會真是比想像中早上不少呢。」
絲毫不避諱對方手上還戴著精緻的手套,瑟凡妮握住了對方的手。
「還請見諒。」洛特萊茵溫柔有禮地笑了笑,然後與瑟凡妮並肩走著。瑟凡妮身後的隨眾們僅有六人跟來,其他人散去處理交易的詳細內容,安排住處。
陸地上的光景真令人百看不厭,直直立起的樹木居然是如此的堅硬,但是又不像是多歧的珊瑚一樣冷硬。從口中吸入的氣息是如此淡薄,幾乎感受不到存在,卻依然可以呼吸。而且,白日時的陽光居然是如此光耀照人,海族雖然會浮出海面,但是,無論幾次,能夠脫離曲折多變的海水而直接看見清晰的世界,總是令人感到驚艷。
「這次請您前來也是意外之事,我們各國也是有苦衷的──」以優雅的步伐走著,每步剛好都是自己的肩寬,不多不少,洛特萊茵以細柔的嗓子說著,但是這種外交令辭中委實難以聽出歉意。
「所以那個苦衷是?」瑟凡妮還有些沉湎於方才的回憶中,換上了些許強硬的口吻問到。
「這點在會議室會跟您講清楚的。」
「哼,也罷。聽說這次前來的有兩國三邦的代表?可別又像是之前一樣,你們總是想趁著他國特使因故無法前來,便隨意得出共識。」
「這點還請您不用擔心,我國艾因法爾特這次有好好接待各國特使,我保證等等他們都會出席。」
真是令人摸不著頭緒,陸上人的心態瑟凡妮或多或少能夠理解,這種像是一覺醒來,各國領袖就握手言歡得出共識的發展,背後不可能沒有原因。
洛特萊茵這張讀不出心緒的笑臉瑟凡妮也看慣了,艾因法爾特是位於各國交通要道的國家,國土雖小,卻透過外交手腕建立起自己獨特的地位。而洛特萊茵更是其中的翹楚,瑟凡妮並不懷疑洛特萊茵會不會失言,她只相信洛特萊茵口中說出的一切都只有一半的可信,唯一可信的只有簽下的條款。
前方手持長筒火槍的兵卒看見一行人前來,便宛如鏡面映射一般,用完全相同的動作推開了有著兩個人高的紅漆大門,會議室正中央是一張圓桌,房間角落站著拿著不同器具的仕從們。圍繞著圓桌,許多衣著相異但是都同等正式的人們原先坐著,有些人看見一行人抵達起了身。
「洛特萊茵閣下、瑟凡妮閣下。」率先起身的女子英氣逼人,從肩膀處披落的黑羽披肩散發著生機與漂亮的油光。瑟凡妮認得那人是鳥族的國家特使亞碧妮絲。
「快讓正戲開始吧!這地方真叫人待不下去。」這名粗聲粗氣的大漢並沒有起身,他的黑色禮帽底下已經沒有頭髮了,滿腮的鬍鬚也是乾脆的淨白。「鐵腕的亞吞」這個名字對瑟凡妮是個麻煩的代稱。
瑟凡妮露出冷漠的神色,緩緩掃視著與會的眾人,霍克姆在接受搜身之後站到了她身後三步的距離,其餘的海族隨從退到了房間的角落與外頭。
一邊在心中審視著參與這次談判的人,瑟凡妮望見了那坐在離房間入口最遠,理應在入門時望見,卻因房內的紊亂而現在才察覺的人。不,或許是因為自己下意識地逃避,才視而不見。
不應熟識的金黃的男子搖曳金杯,然而目光越過杯中物,琥珀色的目光直挺挺地盯著瑟凡妮。彷彿在說”噢,從進門以來,你終於願意直視我了嗎?”然後他舉杯,隔空邀請瑟凡妮共飲,獨自飲下杯中物。
──這次,不會讓你再離開我了呢。
瑟凡妮感到呼吸一陣緊促,視線邊緣開始昏暗。
「雷──」
「你這是甚麼意思!」嘶吼聲迴盪在空曠的海底宮殿。
「沒什麼特別的意思,正如你聽見的那樣。」低沉的嗓音並不是扯著喉嚨吼出的,但是瞬間將先前那人的餘音吞噬殆盡。
「你這混蛋,為什麼都不和我商量過!」
「混蛋……呵呵,真是感傷啊,如今會這麼稱呼我的,也只有你了。」
「為甚麼你還能笑出來?瑟凡妮她,瑟凡妮她……」
「她,有著自己的命運。」這嗓音低沉,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威嚴,一如在深淵的宮殿本身一樣,有著不由分說,將違逆自己的一切吞噬殆盡的森森冷意。
一身狂妄的紅色,但是在這幽冥的宮殿中卻像是風中殘燭──以陸上的觀點來看。
謝爾站在偌大的宮殿中,但是這個地方與其說是宮殿不如說是打磨過的海底洞窟,除了可供站立之處還算平整之外,天然的岩石被海水切割打磨的樣子隨處可見。
而在那一點紅的前方,是難以辨認的幽冥,在嚴重不足的光線底下,很容易誤認謝爾正在與岩壁對話。但是仔細一看,便能察覺,在那漆黑一片的地方,確實有著穩定的擾動,再觀察久一點,便會發覺這裡的海水也是宛如死水。那麼,在那攪動的是──
巨大的紫黑存在。
過於巨大而融入了山壁中的一部分,隱隱約約,還能辨認出兩個光點在那游移著。
「但是,瑟凡妮可是你的女兒啊!」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得放手──這種事情,對你來說還是太早了吧。」像是在嘆息,然而隨之震動的可是整片海底宮殿。
「你──」
「……」
「我們走著瞧。」
「已經很久了……上次敢這樣對我放話的人。果然,兄弟真是珍貴呢。」幽暗的宮殿發出了隆隆的聲響,彷彿在笑而震動。
朝著有著光亮的上方游去,謝爾忿忿不平地加快了速度,一點也不想多停留。
「親王──」查覺到了宮殿的騷動的衛兵開口問到一半便被打斷。
「備馬!」謝爾憤憤不平地說道。
「但是謝爾親──」
「算了,你也是老哥那邊的人,托你也是白托。」
說著,謝爾便頭也不回地游開。
瑟凡妮……
拳頭不禁握緊,在那指縫間溢出一點艷紅
自會議開始後,瑟凡妮並沒有再和那個人說過一句話,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
為此,她努力專注在協議的討論上,與其它各國代表進行著沒營養的扯皮,一直到了晚宴開始。
晚宴上,除了亞吞那樣的人物,絕大部份人都換上了具各國特色的禮服,彷彿來到了異國主題的化妝舞會,只不過,大家都是本色出場。
一首舞曲終了,亞碧妮絲推辭了男士們的熱情邀舞,大方穿過了人群,很快便在供餐區的角落找了個清淨的好位置。
「亞碧妮絲女士,您的社交舞跳得真不錯。」為了保持最基本的外交禮儀,瑟凡妮努力保持著臉上的微笑。
「瑟凡妮閣下,怎麼突然恭維起我來了。」
「是這樣的,我從未見過如此輕盈優美的舞步,亞碧妮絲女士翩然起舞的姿態,彷彿優雅的黑天鵝一般,連我這位女士都看直了眼呢。」
「嘛……就算您這麼說,明天的談判也是不會有絲毫好處的。」
「怎麼會呢?我——」
「不必否認,雖然應付那些男士花了我不少時間,你和各國特使私下對話的情景可是瞞不住多少人呢。」
「……」
「讓我猜,妳應該吃了不少閉門羹吧。」
被說中心事的瑟凡妮頓時抿了抿嘴。
「我不明白,這明明是一次決定海洋與陸地未來的重要會議。看看今天的會談,卻連一點實質內容都沒有……我想,您應該知道些什麼吧。」
「所以……妳就一直在宴席上打聽這些事囉。」
「海族人也不願意做虧本的買賣,這點倒是跟你們陸上人差不多。」
「嗯……」亞碧妮絲側過了臉龐,似乎有意無意地看向了人群,直到瑟凡妮都感到有些焦躁時,才點點頭說道:「好吧,看在同為女性特使的份上……」
亞碧妮絲降低了說話的音量。
「是洛特萊茵,各國談判的主導權現在都掌握在他的手上。妳不知道,在來到這裡前,大家早就私下協商完畢,推舉了艾因法爾特的特使——洛特萊茵主導海陸協議的整合會談。」
聽到是這個名字,瑟凡妮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洛特萊茵……雖然早知道陸上人的異常,但他們竟然做到了這種地步嗎?真的只是為了在協議整合中爭取到更好的條件?
「……所以說,即使妳和那些表面上的特使談得再多,也是白費功夫呢。」
「但是,同樣作為陸上國家特使的亞碧妮絲閣下,您卻和我說了這些。」
亞碧妮絲並沒有任何的正面回應。
「難得的宴會就應該好好享受,瑟凡妮閣下難道不這麼認為嗎?」配合上意味深長的笑容,亞碧妮絲好似在調侃,又彷彿在暗示些什麼。
「很抱歉,但是我——」瑟凡妮說出了對各國特使重覆過好幾遍的理由:「海族人並不像靈長類一般先天擁有四肢,幻化出的雙腳對於這類活動一點辦法都沒有呢。」
「是這樣嗎?……但您似乎忘了,身為鳥族的我也算不上人類呢……怎麼樣,要不要嘗試和那些男士們共舞一曲呢。」
「我……但是……」瑟凡妮突然有些語塞。
以她的性格,其實並不會討厭這樣的氣氛。只是,一旦想起人群中的那道金黃色身影,她就感到一秒也不想多待下去了,即使是在和各國特使私下接恰的過程,也是小心翼翼地遠離對方。
「鳥族,明明就是有腳的種族吧……」藉口……
夜晚的海島上,螢光珊瑚礁製成的天然路燈,散發著淡淡的光線。
海族專用賓館座落於小島上靠近內陸的鹹水湖邊,面朝南方大海。作為協議中海族的重要代表,瑟凡妮和她的商隊自然被安排在這離小島中央的談判會館最近的位置。
西側,一棟充滿灰鐵色氣息,彷彿堡壘一般石造建築矗立在此。全副武裝的侍衛,守候在門前鮮艷的紅色旗幟下,與旗幟上的老鷹,共同象徵著凱爾迦納王國強盛的軍事力量——這裡是鐵腕的亞吞,與他們使者團所居住的會館。
與西側完全相反,海族的東側鄰居就表現得藝術許多——經典的那維爾風設計,契合了海島的環境,設計中充滿獨特的建築韻律;少數妝點的彩色鳥羽,讓潔白的磚牆不那麼單調,也與涅斯多爾亞族聯合公國的彩凰旗相互呼應。
自然地,這裡便是剛剛才見過面的、亞碧妮絲代表的住處。
那些陸上人,究竟在計劃著什麼?
向順道結伴的亞碧妮絲告辭後,瑟凡妮回到了賓館的住處,心事重重。
理性告訴瑟凡妮,陸上人有什麼計劃都是很正常的,為了在會議中攫起最大的利益,臺面下的交鋒怕也是不會少。自己所必須做的,只是代表海族盡可能地不吃虧,所以保持強勢、不退讓的態度是很有必要的行為。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為了海族的大家……
此刻,瑟凡妮已經深深沉入了海族特製水床中。她的下半身早已化為原型,亮銀色的魚鱗自肚臍開始,延著完美的曲線,伸展到那曾經令她無比自豪的魚尾。
——「曾經」指的是尾鰭重新再生以前的時光。
大約十年前的那天,時間正值凌晨,也就是海水表面開始變得湛藍的時刻。
十五歲的瑟凡妮,再次躲過自己的衛兵並溜出了王宮。在謝爾親王的暗中幫助下,她順利地穿過防線,一直到了一處無人的海灣。
幻化成靈長類的模樣溜上了岸,瑟凡妮不多時便來到了一座人類聚居的村莊。
這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小漁村,村裡約有三十幾戶人家,過著靠海吃海的生活。私底下,瑟凡妮早已偷偷光顧過好幾次。雖然不得不躲著村民,小心翼翼地避免被發現, 每次的拜訪總能給她帶來新的樂趣。有別於海水的沉悶昏暗,漫射的陽光所給予的溫暖,更是冰冷的海流無法予以的體會。
這是上次沒看過的建築物呢……利用風力推動巨大的扇葉,抽取海水的裝置?
那些人將海草放入缸中,加入大量海水中提取出來的白色結晶……這是在製作食物?原來陸上人也會吃海草嗎?
居住地裡沒什麼男性靈長類呢,大概、又到海中捕捉海洋的小夥伴了?希望不要跟尋找我的衛兵們起衝——
「呀——」瑟凡妮的後腦傳來一陣劇痛。
被發現了!
腦中只來得及閃過這個念頭,瑟凡妮眼前一黑……
當她再次恢復意識時,首先感受到的,是那熟悉的失重感。
這裡是……海裡?……我不是被攻擊了嗎?怎麼會回到水中?
時間過了多久?現在似乎是晚上?
不知道是不是昏迷的後遺症,瑟凡妮覺得自己的時間感跟空間感都變得有些錯亂,只是隱隱作痛的腦袋,持續提醒著她這絕非夢境。
仔細觀察了四周,她發現自己似乎處在一個看不到陽光的海蝕洞中,粗糙的巖面充滿了歲月侵蝕的痕跡,壓抑的氛圍甚至讓她想起了父王的宮殿……。
隨後她住意到,某處巖壁出現了不連續的形狀,看起來就像是被切割了一般;甚至,連周遭的海水,都像是被什麼東西隔開了一層似的。
我想起來了,那個被人類稱作「玻璃」的東西……但是這透明無瑕、幾乎和海水融為一體的樣子,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晶瑩剔透的玻璃飾品,似乎採用了更加高超的工藝。
「妳終於醒了……我的小美人魚。」
「誰,誰在那裡!」
瑟凡妮警戒地東張西望起來,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然而,除了一片片岩壁外,她沒能看見任何海族生物的存在。
「放輕鬆,妳不會想讓傷口被海水入侵的。」
「什……」瑟凡妮這才注意到,原來自己的尾鰭竟然被硬生生鋸下了一截!
處理的人似乎擁有高超的技巧,雖然沒有到傷害皮肉的程度,卻足以廢掉她在水中大半的行動能力。
「請務必見諒,畢竟這個玻璃缸還有著引進海水的通道,這也是以防萬一。」
「你是陸上人!只有狡猾的陸上人才做得出這麼卑鄙的事情……快說,你綁架我的目的是什麼?」
「別急,別慌,我不會傷害到你的性命,不過嘛……」
喀喇——
隨著海水不規則地震動,瑟凡妮眼前的岩壁開始了緩緩移動,直到隔著玻璃窗的小房間完全露出來為止。
瑟凡妮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可怕的男人……
「我叫作雷歐‧諾爾特,擁有薩拉丁高貴血脈的雄獅帝國三王子……相信我,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喔。」
那一刻,天真的瑟凡妮並沒有意識到,眼前這位帶著詭異笑容的金髮青年,將會成為她一生的夢魘。
叩——叩——叩——
敲門聲將瑟凡妮從討厭的回憶中拉出,身體不自覺地緊繃起來。
這麼晚了,誰會在這時候敲門呢?
「公主殿下,是我,您的貼身侍衛長霍克姆。」
「霍克姆?……原來如此,你是來匯報商隊情況的吧,稍等一下。」
魚尾重新化為雙足,瑟凡妮輕輕地擦了擦身體,套上潔白的連衣裙,並且梳理了自己的水藍色長髮。環顧房間的情況後,瑟凡妮選擇在一張面向窗口,卻看不到房門的位置坐定了位。
「進來吧,霍克姆。」
不知道霍克姆能給我們帶來什麼樣的情報,希望能對談判有幫助吧。
隨著開門聲響起,穿著斗篷的身影走進了房間,然後停在了門前,開始打量起房間的環境。
「霍克姆,你在等什麼?有什麼問題嗎?」
聞言,斗篷男子才又動了起來,踏著沉重緩慢的步伐,向瑟凡妮的位置走去。
「你們海族的賓館,倒也建得不錯嘛。」進入瑟凡妮視線的一瞬間,斗篷底下傳出了沙啞的男性嗓音。
「你不是霍克姆!」瞬間,瑟凡妮便站起了身子。
「暫時讓他在外面守著,畢竟我的到來不太想讓人知道呢。」
「……你到底是什麼人。」
「瑟凡妮閣下,我以為妳能猜出來的。」
下一刻,男人摘下了擋住面容的斗篷帽。
「啊啊啊!這個老混蛋竟然騙我!」大陸東南岸的某處海島上,謝爾用逐漸習慣的右腳跺了跺地,然而這除了發洩以外,依舊改變不了他跑錯地方的事實。
唉……明明在進皇宮前就打探了消息的……
以這傢夥的個性,恐怕從我進宮前……不,從他準備派霍克姆和瑟凡妮出使前,就已經算計好了一切吧;打架總是輸給我,偏偏這種玩弄計謀的能力,簡直不輸給那些陸上人。
思考到這裡,謝爾突然打了一個激靈。
這樣啊,如果說要完成那件事的話,恐怕瑟凡妮身邊的人也……
瑟凡妮,一定要留意到啊……
「你說的是真的?洛特萊茵在暗地裡取得了主導權,並且背後有著雷歐的影子?……『鐵腕的亞吞』。」
「信不信由你,瑟凡妮閣下,我還不至於為了點假消息,偷偷摸摸溜進別人的大使館。」
「別把我當成無知的小女孩,卡雷特王國如何被滅亡吞併的過程,我也是略知一二……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挑撥海族與大陸第一大的雄獅帝國針鋒相對呢?」
「如果聯合真的存在,誰是領頭的,對海族來說有差嗎?總之,我的話就到這裡,這個消息妳信也不是,不信也對我沒影響……我就先告辭了。」說完,亞吞便戴上斗篷帽退了出去。
「唉……如果他說的是真的的話……」
瑟凡妮覺得,這場考驗似乎遠比想像中要來得更早,她甚至不確定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
身為現任雄獅帝國的君主,竟然為了一場會議親自前來,並且在暗地裡主導了一切……要說沒有什麼其它目的,瑟凡妮是絕對不相信的。
這也是她如此不安的原因之一。
同樣的聯合,幕後由洛特萊茵變成雷歐,完全是讓撲朔迷離的情勢變得更加不利……不管是對海族,還是對瑟凡妮本身。
總感覺明天的談判似乎不會太平啊……
「如何,瑟凡妮可有懾服於我的強大?或者是提到任何對我的看法?」
「雷歐陛下,您也知道的……過去的事情對她的打擊是多麼大,以致於她到現在還有著不少陰影。」
雄獅帝國的會館中,雷歐披著金黃色的披風,坐在廳堂中央的小型王座上;臺階的前方,站著王國主管情報的大臣,正嘗試用委婉的語氣報告著。
私底下,大臣對於雷歐的惡趣味可以說是不敢茍同……只不過表面上絕對不能表現出來。
「據說,她在聽到您的名諱時,露出了……不太愉快的表情。」
「哈哈哈哈,沒問題的,她的表現已經比我想像的要堅強許多了,而這一次,我可是做了充份的準備……不會再讓她從我的手中溜走了呢。」
「恕臣下直言,為了這樣一個女人如此大費周章,甚至和各國簽定讓利協議,這真的……」
「大膽!」上一刻還保持著愉悅笑容的臉色沉了下來,雷歐甚至忍不住拍了一下王座:「你知道,你正在同時批評你的王,以及我國未來的王妃嗎?」
「陛、陛下……」
「我知道,對於我遲遲不納妃,國內的臣子有著很大的意見。現在我做出了決定,並且對方同樣是高貴的血脈……難道這樣你們還打算要阻撓我嗎?」
跪在地上的大臣,依舊在澀澀發抖地祈求寬恕,同時,他回想起了雷歐陛下剛剛提到那個女孩的神情。
似乎與當年聽到先王駕崩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第二天一早,瑟凡妮換上了正式的海族禮服,再度站在了紅漆大門的前面。
今天,一定要找到突破口。
只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當大門緩緩打開,第一眼看見的,赫然是坐在主位的雷歐,以及主位旁邊的洛特萊茵。
這是……攤牌了?難道說他知道我已經得到了消息?或者這本來就是他故意放出來的?
不管是哪種可能性,瑟凡妮的心情都因此跌到了谷底。
「瑟凡妮啊,妳終於來了……轉眼間已經十年了啊。」雷歐的聲音輕柔而充滿感慨。
血液的流速在加快,僅僅只是被這侵略性的眼神瞪著,瑟凡妮便感覺自己有些頭暈了起來,幾刻前的躊躇滿志彷彿幻影一般,內心在不斷地哀嚎著。
難道說……我真的……
不行……絕對、絕對不行!
「——雷歐陛下,請注意言詞,這裡可是正式的外交場合。」如此鏗鏘有力的聲音。
「……瑟凡妮,真是絕情啊。」
「請你不要汙辱海族。否則,對於不尊重海族特使的行為,我們將有權終止會談!」
「瑟凡妮!多年不見,妳的翅膀……」此時此刻,雷歐的聲音也逐漸變得激昂起來「不對……應該說是妳的魚尾終於長齊了,是吧!」
「諸位,你們難道還打算繼續保持沉默、眼睜睜看著雄獅帝國的的君王,破壞海族與陸上人的關係嗎?」
這便是赤裸裸地挑撥離間了,在瑟凡妮的預想中,這可以說是雷歐自縛手腳……至少也能保證在會談期間,自己可以免於雷歐本人的威脅。
只不過……
「為什麼不說話?……各位?」
各國代表的沉默,完全超出了瑟凡妮的預料,以致於她好不容易凝聚的氣勢,都在一瞬間消散了不少。
「瑟凡妮,妳果然學聰明了……只不過還是差了一點。」
「你——」
不等瑟凡妮把話說完,雷歐直截了當地打斷道。
「洛特萊茵,會議已經延誤了許久,就讓我們快點開始吧。」
「說得是呢,雷歐陛下。」
為什麼會這樣,究竟是哪裡想錯了?
「今天的討論,就從這份新的外交協議開始——」隨著洛特萊茵接過會議主持權,今天的會談也正式開始了。
「請等一下,什麼時候有了新協議?我們不應該是討論各國的條約整合嗎?這也太奇怪了吧。」
不對勁。
「沒什麼好奇怪的,反而是身為海族特使的您竟然不知道這件事,這才是件怪事呢。」
真的不對勁。
「總之,這裡是由海族提供的協議副本,我將從左手邊傳下去,還請各位一一過目。」
不多時,隨著協議傳到了瑟凡妮的手上,她的身體也開始顫抖了起來。
「這份協議……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是海族簽定的!海族代表瑟凡妮堅決不承任這一份協議!」
說完,瑟凡妮用力地將紙張甩了出去。
「怎麼了?協議的內容有什麼問題嗎?」
「應該問,是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冒充海族特使的身份!我——」
「我知道了,您說的是這一段吧?……『為了表達海族與陸上人共存共榮的決心,經兩方領導人的同意,舉辦海族公主與雄獅帝國君主之間的聯姻』。」
「雷歐,你這個……」
「瑟凡妮公主,不要急著生氣喔……難道你沒注意到、協議下方的水印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你們海族皇室的專用印章吧。」
「怎、怎麼會……但是」
此時,會議室的大門再度打開,進來的人卻是瑟凡妮朝夕相處的、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霍克姆,為什麼你會——」
「這是海王的手諭,以及皇家的信物……」說著,霍克姆向瑟凡妮出示了一個亮銀色的鱗片,接著便朗讀起手諭的內容。
「『通告海族使者團,自聯姻協議公布開始,瑟凡妮公主即刻喪失特使身份,並且由瑟凡妮的貼身侍衛長霍克姆接任。違令者,霍克姆特使擁有先斬後奏的權限。』」
「我……你……你怎麼能——」
「瑟凡妮殿下,我也只是遵守陛下的命令……請您堅強。」
想要生氣大罵,想要放聲大哭……
想要逃離這一切、逃離這惡夢般的現實。
直到這一刻來臨前,瑟凡妮都不敢相信,自己生長的海族皇室——或著說父王大人,竟然會成為親手將她推入火坑的幫凶。
昔日的貪玩招致了禍事,成為我一生揮之不去的陰影;想不到十年後的今天,我竟然還是逃不過嗎?
海神啊,可憐妳的子民,收回這悲慘的命運吧。我真的、真的快堅持不住了啊……
梳妝台前的水藍色長髮在燈火下波光閃爍,隨著紅檜木篦梳至耳鰭。
精雕細琢的髮藝,盤纏著珠寶直扶而上,據說這是陸上貴族名媛間的流行。
深藍與黑珍珠交織的絲綢禮服,敞開的設計微露著酥胸,高雅而不留凡俗。
但藏於禮服底下的束腰馬甲,似乎對於瑟凡妮的體態有些擁擠。
房內散發一股和緩芬芳的薰香,輕鬆愉快的樂音在空中飛揚。
瑟凡妮全身上下打理得臻至完美,卻無法掩飾她面露的難色。
她的心情如同在出門時被季節型洄游的沙丁魚群困住了三個潮汐還來得糟。
「瑟凡妮陛下……不,王妃陛下,請你用笑容迎接賓客,不然有失體面。」
雜亂的牙露出一抹微笑,藍色的鯊魚人深深鞠了躬。
「閉嘴,霍克姆。你以為我現在這樣的心情是誰害的。」
「王妃陛下,你得知道各大洋的人魚代表都帶著各自的親信,前來參與這次的婚禮。一個小差錯,都可能演變成一次海陸之間的戰爭。」
「那就讓它發生啊!你看那群陸上種族,說是要統合貿易網絡,就馬上變成這莫名其妙的婚禮?你看看,這天殺大的婚禮教堂,和一路上迎接我們到內陸的慶典。這根本是預謀好幾個月才能做到的事,打從一開始相信他們根本就是大錯特錯。如果他們等等要來場爭婚比武,我都覺得不意外。」
瑟凡妮暴躁地怒視著鏡中的自己,梳齊的頭髮翹了幾根毛燥。
「這可就是你誤會了,我親愛的王妃陛下。突然跟動議程變為您與國王的聯姻確實是原本就設計好的,但是這座教堂和慶典都是在我們前來的十天內完工。你要相信他們在工程與行政上的辦事效力。」
霍克姆的鯊魚眼瞇成一條細縫。
「這樣感覺更像是暴政下才能達到的結果……」她的眉頭深鎖。
「這就看你從哪方面著眼了,未來的王妃陛下。」
「叩叩叩」敲門聲打斷他們之間的談話。
「公主陛下,婚禮即將開始。請您跟我一同前往會場。」一位穿著著仕女服裝的綠髮女性人魚說道。
「阿葵雅,辛苦妳了。我們出發吧。」瑟凡妮搭上了她的手。
霍克姆再次鞠躬,目送兩人走出房間。
瑟凡妮望向了窗外春光明媚的花園。
七彩的蝴蝶在繁盛的薔薇中飛舞,鳥兒歌頌著春日的美好,白雲慵懶地飄著。
以前她是如何渴望陸上的景色,但她現在卻只想聞聞海水的苦鹹,讓波浪恣意地拍打她的尾鰭,聽聽海鷗間關於魚場的小八卦。
但其他陪同她前來的魚人和人魚不也是如此,離開自己生長的海洋如此遙遠。
「阿葵雅,這幾天過得如何?」瑟凡妮看向了在發呆的人魚仕女。
她急忙地回答,「一……一切安好,瑟凡妮陛下。不,公主陛下。」
「跟我說實話吧,我們海族不需要向陸上的種族把煩惱悶在心裡。」
「真得沒有什麼!跟公主陛下,您相比。」阿葵雅對她投以堅定的眼神。
瑟凡妮點了頭示意,「那再問妳一件事,妳對這次聯姻知道多少?」
阿葵雅搖了搖頭,「使節團的事我也不清楚,霍克姆閣下事後才要求我們一起同行來到這裡,大陸的中心——雄獅帝國。抱歉,沒辦法幫上什麼忙。」
「沒關係,這樣就夠了。送我到會場就去好好享受宴會吧,這可是未來的王妃批准。」
「是的,公主陛下。」阿葵雅提起精神回答著。
經過無數綿延的長廊,終於來到精工與美鑽鑲嵌的黃金色大門,吵雜的宴席音樂和賓客間的喧囂早已從門縫中隱約露出。
大門守衛一見瑟凡妮到來立刻肅然起敬地行禮。
他們推開了沉重的大門。
一陣佳餚與美宴的香氣撲鼻而來,伴隨著有些雜亂地樂曲。
人山人海的各種族代表塞滿了足足有十分之一納尼亞灣大陸棚的會場,她不禁替仍需在人群中穿梭的送餐小弟感到難過。其中,當然還有許多熟悉的海族身影。
對瑟凡妮來說,這婚禮仍是糟糕透頂,但至少這婚禮宴席還算是有點水準。
她向前走進了會場,但守衛抽出長劍擋住了阿葵雅。
「那就到這裡了,公主陛下。」阿葵雅低下頭,準備轉身離去。
「仕女,我可不准妳離開。這是王妃的命令。」瑟凡妮對著眼前的守衛說道。
兩人便拿開了手上的長劍,阿葵雅低著頭跟隨瑟凡妮進入會場。
「謝謝,公主陛下。」
「愣在這做什麼,還不快去勾引一個貴族,像妳這樣的人魚之後可是很搶手。」
阿葵亞向她投以溫暖的微笑,便消失在擁擠的人潮中。
瑟凡妮深吸了一口氣望向她要面對的事情,那位令人作嘔的未來伴侶。
身著貼身的深紅絲綢禮服,大大雄獅的標誌以紅寶石與琥珀妝點,鑄在金色護具的外側,反射著耀眼光芒的金屬色澤看不出一絲髒污。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奢華與浮誇,他是雄獅第一帝國的現任國王——雷歐。
瑟凡妮感到有些怯步,卻仍朝他走去。
「啊,我美麗的妻子,你終於來了。正和西海的人魚代表談論到你。」
「艾爾法特的洛特萊茵閣下,貴安。久日不見,賽隆叔公,您看起來仍相當具有活力。」她無視了雷歐,問候了在場其他人。
有著傷疤的綠色海族向瑟凡妮頷首,洛特萊茵隨後說道。
「王妃陛下,希望您有習慣這裡的飲食與環境,特別設置的鹽水浴池可是我們工匠精心設計給你們的生活居所。」
「那是當然的,沒有那個可是會想從這乾燥的陸地上直接逃回海裡。」
「瑟凡妮陛下,之後還請您繼續跟我們西方海域進行貿易。」賽隆說道。
「這是我們的榮幸。」瑟凡妮露出淺淺的微笑。
一旁原本默不作聲的雷歐卻發出大笑。
「哈哈哈,我可愛的妻子,妳之後可是雄獅帝國的王妃。不再是東海的海族,現在這些事物可輪不到妳繼續插手。」
他試圖去牽住瑟凡妮的手,卻被她閃避,並裝做是要去整理一下她的頭髮。
「您說得是,但還未在諸神和眾人的見證之下舉行我們之間的儀式,恐怕仍不是夫君和妻子的關係,還請你包涵。當然,我和賽隆閣下間的對談,希望也可作為您日後貿易的參考。」
雷歐的笑容迅速從臉上消失,「是,但請別忘了你的身分。我還要去向其他各族代表打聲招呼,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便與一旁洛特萊茵朝其他團人群走去。
「看來妳也是沒有打算認輸的樣子。」賽隆啜飲一口手上的白酒。
「我很不想承認這婚姻,但父王卻將我當作一個外交手段,根本是沾染了陸上種族的惡習。」
「這就是妳下的判斷不對。妳要知道他們現在能做到的事,可比我們想像得多。」
「但海洋就是我們的優勢,還需要依靠他們?」瑟凡妮反駁著。
「這又能維持多久。」他一口氣喝完白酒,並要求路過的服務生再重添一杯。
賽隆湊近了瑟凡妮的耳旁,輕聲說道。
「這裡可不像水裡,能用感應傳話。小心說出的話,對妳我都很重要。不過,這裡所有海族都會聽命於妳,只需要妳一聲令下。」
瑟凡妮還思索著這番話,賽隆便拍了下她的肩膀。
「總之,外頭的戰士們都已經喝得爛醉。我敬愛的瑟凡妮陛下何不也享受這婚禮呢?」便逕自開始大快朵頤桌上的烤乳豬與重乳酪麵包。
這時,一位再熟悉不過的鳥族女性也朝她走來。
「沒想到又再這場合和陛下您相遇了。」亞碧妮絲立刻開口向她搭話。
「是啊,我感到真是驚喜,自妳和其他人一同在會議上欺騙我的時候開始。」瑟凡妮顯得非常不快。
「王妃陛下,您要相信那時我也是無能為力,區區一個小國怎能違抗陸上的強權呢。」她拍了拍沾附在黑羽披肩上的塵埃。
瑟凡妮沒有想繼續與她閒聊,拿起了小口的覆盆子蛋糕送往嘴裡。
亞碧妮絲搔了搔後頸的細羽毛,「等下婚禮正式開始,還請陛下與我一同走向前面的主位。」
她繼續說道,「雖然這件事妳可能不會在意,但說實在這音樂演奏得有夠難聽。拍子完全對不上,更不用說音準了。」
聽她這麼提及,瑟凡妮才意會到現在演奏的樂曲真得有些奇特,既像《金色之風》,卻又像是《野人的冒險》,到底為什麼要請來如此糟糕的樂手來表演……
但很快地這首曲子便宣告結束。
「時間到了,王妃陛下。」亞碧妮絲黑色晚禮服轉身掃過一個漂亮的圓弧,走向了前方。
瑟凡妮跟在她的後頭,迎接這婚禮她最想逃避的部分。
身著著白色長袍的牧師捧著皮製的小書宣言著婚禮的講詞。
在他的身前的是瑟凡妮與雷歐,仍身穿著剛剛宴會的服裝。
舞台下方的賓客們安靜聆聽著牧師的講詞,一旁是未食用完的宴會餐點與美酒。
樂隊繼續演奏著有夠糟糕的婚禮進行曲。
「來自各地的貴賓與親友,今天我們歡聚在諸神的見證下。
一同參與雷歐·諾爾特與瑟凡妮神聖的婚姻,為他們的結合作證。
海之神孕育著生命起源,太陽神象徵光明並驅散黑暗。
一同祝福這對新人將共同擁有的未來。
他們的愛在眾神的薰陶下,更能日趨圓滿。
眾神賦予我,替兩人堅貞不於的愛作證的權利。」
瑟凡妮的喉頭頓時感到乾涸。
「雄獅帝國的君王,黎明的咆哮,雷歐·諾爾特。你願意娶瑟凡妮為妻,無論生老病死或貧富,仍至死不渝?」
「當然願意,這可是我應得的。」雷歐充滿自信地回答。
「東方海族的公主,深淵的潮漩,瑟凡妮。你願意嫁給雷歐·諾爾特,無論生老病死或貧富,仍至死不渝?」
瑟凡妮緊緊抿著嘴唇,她沒辦法說出口,對她來說那言語即是通往深淵的鑰匙。
這時,她由衷希望著有誰能站起身來反對,並打破這局面。
或是像她早上幻想的爭婚比武,搶走她來結束這場鬧局。
然而沒有,會場內只有安靜等待著結果的人們,和台上尷尬的兩人與牧師。
搭著瑟凡妮的手忽然輕輕捏緊了她的手指。
她才驚覺眼前的人正以雄獅的眼神端詳眼前的獵物。
那是渴望與貪婪的眼神。
無論如何,她已經無法跑掉,這就是她必須面對的現實……
「我……願意。」瑟凡妮的心沉入了海溝。
語音一落,台下響起了掌聲與歡呼,似乎全世界沒有人不贊同這檔婚姻。
「兩人可以交換誓約的戒指了。」牧師說完便從兩人之間退開。
雷歐打開了藏於懷中的球形珠寶盒,兩枚鑽石對戒閃耀著珠寶的光輝。
他俐落地將戒指套上了瑟凡妮左手的無名指。
「換你了。」雷歐開心地說著。
瑟凡妮拿起了鑽戒,她的手卻又再停下動作。
持續冀望著有任何人、動物或東西能阻止這一切。
但是,並沒有......她已經沒有所謂的自身意志可言。
僅是國與國之間政治操作下的傀儡,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
兩人交換了對戒,雷歐挽起了瑟凡妮的手到他們舞台旁的座位。
甫一坐下,金色的大門被用力地撞開,樂隊糟糕的樂曲嘎然而止。
兩名守衛緊緊熊抱並拖拉著一位壯碩的紅髮男子,但似乎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他的前進。
「瑟凡妮!」男子嘶聲力竭地大吼,臉上殘留的紅色蟹殼跟著碎裂,
瑟凡妮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謝爾……親王。」
她想起自己現在的立場,又緩緩地坐了下來,一切都來得太晚……
雷歐見狀接著向在場的賓客說著。
「我們今天多了一位來自海族的客人,看來是要瞻仰我們王妃的美貌,不過稍微晚了一點。」
周遭的眾人配合地哄堂大笑。
謝爾甩開了兩名守衛,朝著前方發出了宣言,「給我放了瑟凡妮。」
「這可不行。她跟我早在眾神見證之下結為連理,這可不是能輕易更動的事實。更何況與你前來的其他人,已經被王國的禁衛軍制服。」
宏亮的聲音響徹著廣闊的會場。
謝爾憤怒的神情溢於言表,眼睛裡吐著怒火,彷彿隨時要衝上前去殺死眼前這傲慢的人類。
「但若是在諸神見證下打贏我選出的戰士,就答應實現你一個願望。」
謝爾鼓起了胸膛,深紅色的蟹殼如裝甲般覆蓋在他幻化出的四肢表面。
「好,儘管來吧!」
意味深遠而深邃的微笑,雷歐舉起了手。
「在場的戰士們有誰願意為他的君主,奉獻生命上前一戰。」
在座位上的賽隆一聽到便準備要起身,但另一人卻立即從位上跳了出來,並走向了雷歐的跟前,低頭等待著他的指示。
「沒想到竟然是你,『鐵腕的亞吞』。」
「我的君王,請讓我為你奪下勝利。」他以仰望的神情凝視著雷歐。
「很好,請身吧。下僕,替我的戰士和挑戰者上佩劍。」
雷歐回到了座位,頭轉向一臉擔憂的瑟凡妮說道,「沒有什麼比賭上性命的決鬥更能為婚禮助興。」
她不理會雷歐的調侃,持續凝望著會場中央的其中一位。
不成調的音樂這次演奏著的似乎是《屠龍勇者》,但仍不失所望的難聽。
兩人持著劍,環繞在場中央對峙著,誰也沒打算率先出手。
這時亞吞將鐵劍在空中甩了個銀弧,便向前突刺。大動作的攻擊太過簡單,被謝爾用鐵劍格開,立刻棲身跳進亞吞懷中,一記蟹甲包覆的重拳砸向他的臉。卻沒有令他立刻昏厥,用左腳反朝謝爾的腹部猛力一踢,再次拉開了兩人距離。
亞吞朝一旁吐了斷掉的牙和黑血,並將血漬擦到布甲上。
接著,兩人輪流發起了一次猛攻,兩把劍刃的刀鋒相互撞擊,沒有一絲空隙的進攻與防守。兩人隨著劍舞在場中持續的一進一退。
然後,亞吞卻再出現了一次失誤。他的鐵劍被謝爾順勢重擊插入地上,反手一個突刺直衝亞吞的喉頭。卻彷彿被預料到般,亞吞放棄了鐵劍,以裝備著鐵腕的右手徒手停住了直衝而來的鐵劍。一個箭步,鐵腕的左手立即掃向了謝爾的臉,恢復成蟹爪的左手夾住了鐵拳,變成雙方在場中的純粹角力。
謝爾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慣用腳已被他踩死,亞吞將臉整個幾乎貼近了謝爾。
「你為什麼要來這裡送死,紅髮的海族少年。」
他以幾乎如蚊蠅振翅的細小聲音說著。
「乾你甚麼事?雷歐的走狗。」謝爾憤怒地回覆著。
「現在是最不適當的時機,如果你還想救瑟凡妮的話。」
語畢,謝爾腦袋瞬間無法理解現在的情況。
亞吞馬上以極近距離的頭槌重擊謝爾的腦門。
還來不及反應,亞吞的鐵腕就緊緊掐住了謝爾的喉嚨,另一手的蟹爪也被整個捏碎。
謝爾感受到肺部逐漸沒有空氣,難聽的進行曲這時也來到了高潮。
「紅髮少年,你真得不該出現在這。」
「閉......嘴……臭老頭……」謝爾的意識開始渙散。
他想起了瑟凡妮。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在空出的右手形成了銳利的蟹甲,一擊貫穿了亞吞由布甲保護著的胸膛。
掐住喉嚨的鐵腕逐漸失去活力,謝爾竭盡所能吸吐得來不易的空氣。
亞吞漸漸冰冷的身體靠上了跪坐在地的他。
「少年,我懷中有卷……小牛皮紙……咳咳…….快拿走……」
「你到底在說什麼?」但在謝爾眼前的已是具沒有生命的屍體。
《屠龍勇者》的樂章也到了尾聲,混亂的變奏象徵著勇者疑惑迷惘的心,懷疑著被自己殺掉的魔龍是否為罪惡的象徵?
然後,糟透的樂隊終於再次停下了演奏。
「看來我們的挑戰者成功贏下了這場決鬥。在諸神的見證之下,我將賦予勝者實現一個心願的權力。」雷歐向著會場所有人宣言著。
樂隊開始演奏《倒落的高塔》這首曲子,但這時機似乎相當不合適。
謝爾虛弱地站了起來,重新站穩腳步。
他望向了坐在前方舞台的瑟凡妮,她回以一個搖頭。
「還瑟凡妮一個自由,讓她回去屬於她的地方。」
「這真得是你所希望的?」
雷歐再次質疑會場中央的紅髮海族。
但謝爾那堅定的目光仍無所畏懼地投向眼前金髮的男子。
「那好吧。」雷歐舉起了手。
會場那吵雜的音樂驟然停下,現場瀰漫著令人著急的寧靜。
「就如你所願。」雷歐將手揮下。
環繞會場的樂隊擊碎了手邊的木製樂器,拿出藏於其中的黑鐵十字弓。
無數的箭矢如同驟雨般傾瀉而下,但命中的幾乎是來自海族的客人,彷彿其他種族的人早已知情般地避開。
人群驚慌失序,尖叫與哀號四起,根本無法辨別敵友。只有那群藏於人群中的刺客,從袖裡掏出短刀,開始將沒被射中的海族一一割喉與穿心。
僥倖逃過第一波屠殺的海族組織起了第一波攻勢準備反擊。
然而,單純的皮肉之軀根本無法擋住鐵製利器的貫穿,拿著鐵劍的士兵突然冒出開始參與這場殺戮。
綠色皮膚的海族大吼,「你這騙子,你是想挑起戰爭嗎!雷歐!」
隨之,不知從何而來的長劍劃過他的脖子,名為賽隆的魚人頭顱滾落在會場的紅色絲質地毯。
會場被海族藍色血液浸染,腸子、斷肢、腦漿和碎爛的肉塊。
仍活著的海族早已逃至會場邊緣,但鐵劍依舊無情劈開他們的腦門。
瑟凡妮坐在位子上目睹著這一切發生。
她怒視著雷歐,「你到底在做什麼!」
她用著幻化出來的雙手試圖從雷歐身邊掙脫,卻反遭到他的壓制。
「我親愛的王妃,你要明白這可是你螃蟹朋友的願望。幫你從海族的束縛中解脫,永遠成為我們陸上的居民。」雷歐回以一個燦笑。
「騙子、蛆蟲!祖咒你世代都被海神淹死!」
瑟凡妮奮力張開嘴咬向雷歐的手,一鬆手,她便往舞台後放方的隱藏出口奔去。
她現在沒有任何理由繼續留在這裡,什麼狗屎協定、什麼狗屎婚姻。
這一切只是個騙局,只是雷歐這瘋子想滿足屠殺慾望的一場戲,她心中怒罵著。
更感到深深的懊悔,要不是其他人因為赴約參加了她的婚禮,就不會命喪於此。
她一定要逃出這裡警告外頭的海族,不能讓其他人再因為她的愚蠢而犧牲。
越過了出口,後方通道似乎有些昏暗,但她沒有心情管那麼多。
然而,一個人影擋在她的身前。亞碧妮絲。
漆黑羽毛的鳥族在幽暗的燈光下凝視著瑟凡妮。
「王妃陛下,沒想到你竟然出現在這邊。」
瑟凡妮聽到她冰冷的言語,退後了幾步。
來不及轉身,亞碧妮絲便用小刀刺進了腹部,絲綢的手帕摀住了她的口鼻。
「不用擔心,我避開了臟器。」
疼痛感瞬間被強烈刺激性氣體掩蓋,散發著甜甜的香氣。
瑟凡妮的意識開始模糊。
她想起這次受邀的海族名單,賽隆、拜爾、娜妮妲、拉格、莉卡、托比、霍克姆……為什麼海神要奪走她的一切……
還有謝爾……阿葵雅……
為什麼……
瑟凡妮陷入了昏厥。
柔軟的絲綢觸感與溫和的清香,瑟凡妮從沉睡中醒來。
那些可怕的光景、怵目驚心的死亡是夢嗎?她如此懷疑著。
她坐起身來環視著房間,這裡確實是她在宮殿裡的臥房。
除了她一絲不掛地坐在床上,身上蓋了件輕薄的被單外,沒有一絲異樣。
但瑟凡妮一起身,她的右手與左腳立即被一個強力的力道拉住。
是腳鐐與手銬,粗厚的鐵鍊栓在床頭與床尾,完全沒有想給她下床的可能性。
她腹部傷口隨之引來疼痛。
這時,她注意在梳妝台前的仕女。
同時,她也回過頭來看見醒來的瑟凡妮。
兩人都無法止住眼眶中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
阿葵雅奔向床邊,一頭撲進了瑟凡妮的懷中。
「對不起、對不起……」阿葵雅奔流的淚水沾濕了她的胸膛。
瑟凡妮心中更是想要大聲哭訴,但不是現在。
「沒關係,哭出來吧。一切都會好轉。」她壓抑住淚水。
她再次擁抱住阿葵雅,「你在這裡就好,這才是現在最重要的。」
「公主陛下……」
看到她逐漸鎮定,瑟凡妮明白自己也得釐清現況。
「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告訴我你怎麼逃離會場?」
「有一位著黑色羽毛的鳥族女性,在比武前帶我進去舞台後的通道……」
「這樣啊……」瑟凡妮感到無法理解,但還是接著問道。
「那其他人……的情況怎麼樣?」她發現這問題實在不該問出口。
淚滴又開始凝聚在阿葵雅的眼角,但很快被她抹掉。
「他們說是海族的人想要在宴會上發起叛亂、謀殺國王,所以將他們都鎮壓了……但我絕對不會相信!我不相信賽隆叔叔會做這種事……這絕對不可能!」
「嗯。這當然是那群可惡的陸上種族胡謅的。」瑟凡妮撫摸著她雜亂的頭髮。
「而且他們還要霍克姆閣下認罪,說是他和幾個族長策劃這一切……到底為什麼陸上的種族要這樣做,我們明明沒有做錯什麼事……」阿葵雅的眼神充滿哀傷。
瑟凡妮搖了搖頭,「即使他們是如此,我們絕不能忘記自己是誰。」
阿葵雅點了頭,「公主陛下,現在替你備藥。」
她下了床回到梳妝台前繼續準備。
瑟凡妮大概明白阿葵雅為何還能在這裡的原因。
如果她還珍惜這位仕女性命的話,該死的雷歐…..
「這是罌粟花奶加入了一些藥草,應該很快就能將傷治好。」
阿葵雅說著邊將木碗捧到瑟凡妮的面前。
她將奶水一匙匙地喝完,有些苦澀但卻有些海牛奶的味道。
傷口的部分似乎又沒有那麼刺痛。雖然意識清醒,但四肢卻逐漸失去力氣。
「公主陛下,我就先收拾一下......」
「碰!」房門被粗爆地打開。
「美麗的妻子,我可是一直在等妳醒來。」雷歐穿著棉布的睡袍走進了臥房。
是那個卑鄙齷齪的小人。
「雜種,還不給我滾出去!」他對著瑟瑟發抖的阿葵雅大聲怒吼。
「對、對……不起。」她便著急地跑出房外。
雷歐重新闔上房門,「喀」的一聲鎖住了門把。
他立刻解開了身上衣物,露出了男性的軀體。
瑟凡妮看著這頭禽獸走向了她,她的身體卻因為剛剛的藥物完全無法挪動。
骯髒的眼神掃視著她的身體。
雷歐在床的一旁坐了下來,笑得令人心生厭惡。
他的手碰上了瑟凡妮如絲綢的光滑腰部,撫摸著她的肚腩。
另一支手則滑過了她的大腿碰向了她的腳底。
瑟凡妮無法反抗,連一絲移動的力氣都不剩。他正玷汙著她。
雷歐將臉接著貼了上來,開始舔舐著她的肌膚,順著腰際滑向她的乳房。
她感到冷顫、噁心和憤怒。
空出的手抓住了她一邊的豐胸,舌尖又順著腋窩而上,舔向她修長的玉指。
雷歐接著跨坐在她無法動彈的身上。
粗大的手掌伸向了她兩腿之間的私密部,只有屈辱和疼痛。
那醜陋的臉吻向了她的雙唇,黏膩的舌尖伸進她的嘴。
瑟凡妮閉上了眼。
她不想知道或看到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身體傳來的觸感令她感到憎恨和痛苦。
拜託,這一切趕快結束……
斷掉的右手臂仍滲著血,雖然甲殼類的海族能重新再生,但仍需要好長陣子。
謝爾正按著被刺傷的右腹部走在城堡地底幽暗的密道。
對雷歐的憤努和拯救瑟凡妮這兩件事,驅使著疲憊的他繼續前進。
他的眼睛已適應了地道裡的黑暗,但潮濕的泥濘讓他的每一步變得更加沉重。
他必須繼續走,根據從鐵腕裡拿到的地圖,最後的出口是海邊的洞窟。
只要能走到那裏、走到那裏就有辦法救出瑟凡妮。
他的視線越來越朦朧,無盡的漆黑與寧靜,世間宛如只剩他還有著生命。
孤單、冰冷的心魔在啃蝕著他殘存的意志,但他還是得繼續走,為了那些被留在謊言與罪惡之地的人們,還有瑟凡妮。
突然,雙腳卻沒有之前那樣寸步難行。
是流水?流動的水穿過他幻化形成的雙腳。
他提起了勁繼續朝前走去。
一個失足,他跌進了水中。
雖然謝爾疲憊得無法睜開眼,他卻明白自身已經徜徉在地底湖中。
沒有海水的鹹,只有清淡的冰涼。
會有生物來襲擊他嗎?還是會有湖的主人會將他趕走?
但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他有點累了……
輕輕地,他碰上了堅硬的物體。
他還是警覺地睜開了眼。
巨型的人類頭骨。不,應該說是巨人的頭骨?
身上每寸肌肉與皮膚早已腐朽,只剩披著鎧甲的白骨靜靜地沉在湖底。
巨人不是自神話時代起,就從這世上消失了?謝爾這樣問著自己。
然而,鎧甲上的紋路卻沒有多少磨損,上頭黏附的苔蘚也顯示著沉眠這裡的歲月並不長久,但這真得有可能嗎?
隨後,撼動大地的震動振振朝他傳來,他跟著立即浮出水面。
超乎想像的巨大身軀沿著地底湖畔行走,然後消失在另一處洞穴中。
巨人還存在,神話時代破壞與霸權的象徵。
他心中再次燃起了復仇的怒火。
要為陸地再次帶來毀滅與戰爭。
《雷歐 第一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