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是認真的吧,七十塊?你看清楚,這可是樹犬的牙!整整八根、全都沒有裂痕,少說也該值個三百!」
我從桌上拿起一根樹犬牙,直指奇物商的臉,但是這混帳東西的臉色變都沒變。
「老兄,你是打哪個鄉下地方來的啊?」奇物商擰了擰八字鬍,臉上的笑容我越看越覺得討厭。「在你老家,討伐樹犬可能是件不得了的事,但是咱們這裡三天兩頭就有各種不同的惡獸來襲,狩人也是多到走進酒館就會撞到兩三個,樹犬的牙早就不稀奇啦。」
「……我本來想自己留著的,完整的樹犬眼球跟這些牙齒一起賣,兩百五。」
「我說得很清楚了,八根牙齒七十塊。眼球就免了,那玩意沒什麼人在用,銷路太差。現在你有兩個選項,一是把你的銀票收好,二是把牙齒拿回去,你選哪邊?」
「……嘖!」我劈手奪下奇物商遞出來的銀票、數清楚確實有七張後,便甩頭走出店門。
離開位在城市中心的奇物交易所,我沿著廣場大道往東邊走,半個小時後來到城市的最外圍。一走進旅店,店主馬上開口向我搭話。
「狩人大爺,差不多快入夜了,您明早還要住宿嗎?」
「對,房間可以繼續要同一間吧?」
「那是當然,需不需要晚餐呢?」
「不用。」要我再吃一次昨天那盤神秘物質,我不如直接把付給你的那塊鎳幣吞下肚。
我從錢包抽出兩張銀票放在櫃台上,店主皺了皺眉,但很快又把營業用笑容掛回臉上。
「大爺您糊塗了,您還記得後天就是滿月了吧?」
他的手指比向牆上的告示牌,在價目表上寫著「平日 ─ 十塊/人,滿月前後 ─ 十二塊/人」。
我嘆了口氣,這些城市人從不放過任何多噱一筆的機會。我又掏出四塊鎳幣放在銀票旁邊,店主這才滿意的把錢收好。
走上三樓回到昨天租下的房間,一打開門看到的是--
被隨意丟在地上的女性衣物,以及除了腰上的繃帶外一絲不掛的年輕女性。
「……妳要裸奔前至少先把門鎖好。」
「你回來啦。放心,我有設好結界,你以外的人靠近的話我會知道的。」
奈莎拆開腰際的繃帶,露出被乾涸血跡包覆的側腹,用濕布開始擦拭。
「傷口還好嗎?」
「沒有傷到內臟,外傷已經開始癒合了,問題不大。比起這個,東西賣得如何?」
「別提了,一根牙齒竟然連十塊都不到,賺到的錢甚至不夠我們待三天。」
「大城市就是這樣,早就跟你說了。」在傷口上塗上新的藥膏、重新纏好繃帶之後,奈莎直接往身後的床鋪一倒。
「妳藥換好了就把衣服穿上。」
「這樣比較舒服嘛。還是光著身子對你來說太刺激了?」奈莎翻了個身,趴在床上用手撐著臉。
「都做過那麼多次,早就習慣了。」
「嘖,我還期待你什麼時候才會忍不住撲上來呢。」
「妳想要傷口裂開就直說。」
我提起放在房間角落的布袋,在雙人床的另一側坐下,拿出裡面的樹犬殘骸準備加工。
「好啦,調情就到這邊結束。接下來要做什麼?」
「這裡有很多狩人出入,我想多停留幾天打聽情報。但就算把緊急備用的也算上、剩下的錢還是很令人不安,今晚先努力多賺點錢好了。」
「接連兩天狩獵,不會太累了嗎?至少休息一天嘛。」
「妳可以留在旅店養傷,今天我一個人去就好。」
「我才不要。要是你回不來,我一個孤伶伶的女孩子在這樣的大城市裡無依無靠,不知道會被怎麼樣呢。」
我比較擔心妳把居民怎麼樣……但要是說出口會被搥,我只能專心削我的長針。
「……哼。」背對我趴著的奈莎輕輕的用腳踢我的背,一下接著一下。
「幹嘛踢我啊。」
「你沒說我也知道你在想些什麼。真是的,你該對女伴再溫柔點。」
「溫柔的態度跟熱騰騰的晚餐,妳要哪一個?」
「……我要吃肉,烤得會滴油的。」
「妳說了算。」
與入夜了就沒人在房子外亂晃的鄉間小村不同,在城牆的保護下,鄰近午夜的城市依然熱鬧。在繞完城門旁的攤商市集一圈之後,奈莎一手拿著兩支刷上醬汁的烤肉串、另一手從皮袋裡抓了一大把剝好殼的甜栗子,坐在有半個人高的木箱上大快朵頤。
為數不少的狩人陸續走出城門,其中有像我一樣、身上背著各種裝備的,也有像奈莎那樣除了一把武器、一個腰包之外什麼都沒帶的。
「那麼今天準備抓些什麼?」
「東西吞下去再講話,栗子都噴出來了。」我抬手指向不遠處一名正在跟狩人交談、衣服華麗的男人。「他的帽子在火光下會變色,那是虹蛇的皮,看來這裡的有錢人喜歡那個。今天以虹蛇為目標,其他就遇到什麼抓什麼。」
「虹蛇嗎?要爬樹很累呢。」
「妳明明不用上樹也打得到吧。」
「嘿嘿,被發現了。」
在奈莎把最後一口烤肉塞進嘴裡時,城門傳來了騷動。
「醫生!快叫醫生!」「誰去聯絡委託所!」「拿擔架來!」
我與奈莎靠過去,看到一個狩人仰躺在地上,右胸插著一根與傷者的手臂一樣長、像是鳥的羽毛的東西,鮮血從傷口汨汨流出。
「發生什麼事了?」城門守衛蹲下身子詢問坐在地上的狩人,對方大口喘著氣、斷斷續續地回答。
「房子大的巨鳥、沒看到影子也沒聽見聲音,突然出現在背後!黛安被……黛安被牠抓走了!你們得救救她!」
聽到了狩人的話,奈莎轉頭看向我。
「快要滿月了卻沒有影子,是那傢伙吧?」
「那個羽毛的形狀我有看過,不會錯的。牠有抓到獵物、不會飛太遠,快走。」
奈莎把皮袋綁緊收進腰包,與我一起快步奔向城外。
毀滅我故鄉的惡獸,泣月梟。
這次絕對不會讓那傢伙逃掉的。
我們很快的來到了位於鎮外相當距離遠的希爾山。
路上那傢伙一直沒有說話,是因為接下來要面對的敵人嗎?
我又何嘗不是呢?已經太久了……我們也失去的太多了。
一切,都只為了親手屠殺毀滅我們故鄉的惡獸,泣月梟。
傳說,那是能僅憑振翅就能將一座城市輕鬆化為廢墟的惡獸。當然傳說多半都是誇大的,但在親自體驗過的我們眼中,化為廢墟根本是最為輕鬆的下場。
是在緊張嗎?
我的身體居然不自覺的在顫抖?
哈,這還真是……
我望著那傢伙的背影,思緒逐漸回到三年前。
我們居住的村落是一個遠離城鎮的偏僻村莊。
在那裏光是買生活必需品就得花上半天才能到城鎮,也常常遭受魔獸攻擊。
即使如此,我們依然生活在那個被城鎮裡的人稱做「原始部落」的地方。
身為村長女兒的我很自由,幾乎想做什麼都可以。
於是很快的我便感到無聊,不論是這村落的一切,還是只在乎傳統不願意接納新事物的老人,亦或是沒有任何長進的同齡人。
在這裡我什麼都做得到,但就因為這樣我從未感到成就感。不、成就感是有的,但也只有最開始。
隨後不管我怎麼努力,也只有得到像是理所當然的回應。
所以我對這樣的生活感到無趣,一想到接下來的人生都將在這種無趣的生活中渡過,我就感到無比厭煩。
也是在那之後沒多久,我發現了倒在村中路口的那傢伙。
那傢伙最讓我有印象的是有一頭罕見的紫髮,身上也有不少傷痕,要不是還有些許的呼吸,我還以為他已經死了。
我將那傢伙帶回家中治療,用我學會的知識治療一個傷患雖然是第一次,但也不怎麼困難。
很快我就幫他處理好了傷口,剩下的就只能看這傢伙的恢復力了。
應付了不怎麼想讓這傢伙待在村內的老頭後,我端著熱粥回到房間內,這才有時間慢慢觀察這傢伙的長相。
從外表來看他大概只有十二歲,細長的眉毛和高挺的鼻子都說明了這傢伙是個帥哥的事實。至少和村內的男生比的話,這傢伙絕對比他們帥。
餵食完後,我洗了個澡。
為什麼呢?我會想要去救這傢伙呢?
這個想法是一直我心中從將他帶回家中後到現在我依然在思考的問題。
我不明白,這種感覺還是第一次。
那麼解開這個謎團,或許能排解我心中的無聊。
帶著這個想法,我回到房間後倒頭就睡。
再次醒來後,我看到了完全沒有印象的天花板,不,該說是由稻草織成的屋頂嗎?總之不像是都市內該有的建築。
我緩緩起身觀察四周後發現我躺在完全沒有印象的房間內。
從擺飾來看房間主人多半是女性,不過牆上掛著的弓箭還有動物頭顱讓我有點對自己的猜測沒有把握。
「嗯……」
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有個女孩睡在我身旁。
女孩的年齡應該跟我一樣是十二歲上下,長長的睫毛和姣好的面容都證明女還是個美少女的事實,雖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微微露出的突起讓我感到有些口乾舌燥。
嗯,不管怎麼看都是個美少女,但為什麼這樣的美少女會以全裸的姿態睡在我隔壁?
難道我已經進化到能在昏迷中對人上下其手了嗎!?
給我等等!我貌似……咦?我在哪裡做了什麼才會受傷?還有我--到底是誰?
名字……不行,想不起來……那出身呢?該死,毫無印象。
這情況應該是以前不知道在哪看過的……記憶喪失?
我為什麼會喪失記憶?該死……完全想不起來!
「嗚……」
看來是我動靜太大吵醒眼前的少女了,怎麼辦?
按照接下來的展開我的下場不外乎兩種。
不管哪種對我來說都糟糕透頂啦!
「你醒了……嗎?」
悠悠轉醒的少女帶著笑容看著我,但我從她眼中沒看到半點笑意。
「那麼首先,先來說明一下你是誰吧?如果你不想我放聲大叫的話。」
基於少女的淫威(?),我只好老實交代。
雖然我從這傢伙醒來後也醒了,但基於想看看他反應的理由我故意裝睡,結果並沒有太大的驚喜,所以我滿是無趣的起床了。
在進行了基本訊息交流後,我對這傢伙更是有些失望,沒有任何記憶也不知道自己是誰,這樣一來我原本的打聽外面世界的計畫在還未執行就結束了啊……
帶著些許希望我再次正視少年那英俊的臉龐,這才發現他的眼睛顏色左右並不相同。
天生異色瞳嗎?我記得以前看過的古書中有記載過有這種特徵的人多半都是遠古英雄的後裔之類的存在。
那這傢伙是什麼呢?
在詢問過這傢伙的意願後,我帶著他來到老頭的居所並告知他這傢伙將會入住的事實後便丟下傻眼的老頭離開。
「你會射箭嗎?」
這傢伙稍微想了想後點點頭並接過了弓箭。
幾乎是同時,三根箭分別命中不同方向的野兔和獵鷹。
我對這傢伙的弓箭技術感到佩服的同時,心中也產生了自己是否能做到的疑問。
可以,但絕不會像這傢伙一樣輕鬆,甚至還有可能漏射。
很快的,我便知道這傢伙是個怪物的事實。
學習能力極強,也有極好的反應速度跟直覺。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他有著能看到千里之外事物的眼睛。
慢慢的我對這傢伙的態度從失望變得好奇,心中的疑問雖然越來越多,但是那種無聊的感覺卻已經完全消失。
至此我終於知道我之所以感到無聊是因為我缺乏一個與我相當的對手。
對,是對手。
我們之間既是對手,也是同伴,更是家人。
我以為,我會和這傢伙永遠一直這樣生活下去。
在遇上泣月梟為止……我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
「奈莎,妳有在聽嗎?」
我看了看似乎在思考什麼而心不在焉的奈莎出聲叫住她。
「嗯。」
很難得的,奈莎沒有回嘴。
也對啦,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只要走錯一步就是死無全屍,在這種恐懼的情況下就算是我也無法保持平靜。
「我在想我們也該是時候有個孩子了。」
框啷。
我差點沒有被樹根絆倒。
這傢伙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們現在的狀況嗎!
看了看奈莎的眼神後,我知道我錯了。
她依然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安撫我因為恐懼而不安的情緒。
「哈,好啊。回去之後生兩個胖小子給我抱抱吧。」
我對她露出笑容回應她的心意。
莎莎。
草叢中聳動的聲音讓我們的注意力回到現實,從草叢跳出來的是三隻木木狒狒。
該死,因為專注泣月梟的線索所以忽略周圍可能出現的魔物嗎?
木木狒狒這種魔物有極強的地盤意識,一旦認定對方踏進領地就會呼喚同伴來擊殺侵入者,看來只能在它們呼喚同伴前下手!
主意已定,我從背後取出由奈莎送給我的瑪莎之弓,刷刷刷的同時射出三箭。
奈莎也是同時掄起了她的武器--一把特製的雙手長劍並以最快的速度衝向離她最近的木木狒狒。
「嗚嘎!」
其中一隻木木狒狒被射中了左眼疼的在地上翻滾,而另外一隻則被奈莎砍掉了生殖器倒在地上哀號。
然後最後一隻木木狒狒從地上抓起被砍掉生殖器的木木狒狒後向著我們甩過來。
從道具包中掏出封有火球術的魔法卷軸後,我拉著奈莎向後退開。
隨著一聲巨響,被當成武器的木木狒狒粉身碎骨,同時也將後面那隻木木狒狒給炸飛了。
以最快的速度將手上的瑪莎之弓收好並從腰間拔出短刀,短刀確實的刺入木木狒狒的腦袋和咽喉,在經過一翻抽搐後,這隻木木狒狒停止了抖動。
了結牠後,奈莎也將最後一隻木木狒狒送上西天。
就在我們鬆一口氣的時候--
「逼魯逼!」
刺耳的聲音傳入我們耳中,那簡直就像是黑板被人用指甲用力刮下去的聲音一樣讓人感到不舒服。
但就是這個聲音讓我的內心充滿了怒火……不會錯的!
是泣月梟,是我們找了整整兩年卻始終找不到的那該死的泣月梟!
「金!那是什麼!」
在奈莎的驚呼聲,印入我們眼簾的是--
紫色。
帶有劇毒的羽毛包裹住了房子大的身軀,足以鑿穿岩壁的尖銳鳥喙,刺耳的咆哮連日光都為之震顫。
不會錯的。把奈莎的故鄉、至親乃至於與少年「金」的平和日常通通粉碎成瓦礫灰燼的,便是眼前的泣月梟。
──時隔三年的再會,這次我要讓你把之前從我身邊奪走的,全部還來。
下定了決心的奈莎咬緊下唇,雙腿一蹬便衝向眼前三十步遠處,擁有紫色羽翼的怪物。
然而,泣月梟的正面除了紫色的毒羽毛之外還零星散布著比精鋼還堅硬的暗銅色刺羽。像盾牌一樣的銅羽,對沒有攻擊魔法的兩人來說是物理上的無理。
「金,按照之前定好的作戰!」
當然,知道了這些的奈莎這回肯定是有備而來。
──只要讓牠露出側面的弱點就行了。
奈莎作為誘餌衝了出去,揮動短刀和足足有一張小型床大小的尖銳鳥喙撞個正著,短刀在下一個瞬間碎裂,奈莎本人則在巨鳥揮動雙翼帶來的、足以撼動大地的風壓之中向側邊滾了兩圈半,躲過了在地上鑿出半尺深大洞的殺人凶器。
奈莎緊瞇雙眼,用意志力撐過了這三秒間向她襲來的所有痛苦……,但是,原先計畫中應該在這個時候射穿泣月梟側翼、太陽穴和眼窩的三支利箭卻遲遲沒有到來。一邊閃避,奈莎一邊轉頭瞄向原本應該待在側邊的少年,金。
不過他別說放箭了,連個人影都看不見。受到泣月梟這隻兇獸「大駕光臨」的蓊鬱森林,硬是以牠披滿毒羽毛的身軀為核心開出了一大塊墟瓦與枯木的荒漠。不過在這片只勉強能在視線邊緣望見一點綠樹的荒漠中,奈莎一邊躲避敵人的致命攻擊一邊張望所能確認存在的唯二活物,只有泣月梟和她自己了。
可惡,到底是什麼時候不見的……。奈莎一邊埋怨,一邊左右扭動身軀躲避泣月梟的攻擊。只剩下她一人,武器又被折斷的現在談報仇實在沒有意義,不過枝葉茂密的森林中說不定有能夠暫時逃離牠的巨木或樹叢能夠讓自己撿回一命。
看到了!逃進森林的奈莎找到了說不定可以擋下泣月梟、讓個性急躁的牠放棄自己轉移目標的神木級大樹和(對牠來說)十分細小的樹洞。不過在梨樹棟只有一步之遙的一個側翻中,傷口裂開了。傷口帶來的劇痛讓牠發出一聲悲鳴,並且在一瞬間的時間之內停止了如水般流暢的閃避動作。
只是這一瞬間的停頓,就讓泣月梟用右翼的羽毛刺穿了奈莎的胸膛。被毒染成紫色的鮮血很快流遍全身,意識急劇遠去。
朦朧之間,「得救她才行……」的聲音傳進了正爬著通往天國的階梯的,奈莎的靈魂耳(?)中。
*
我終於想起來了,在奈莎的村莊裡丟失的記憶。
無懼於高空中呼嘯的冷風,我在幾乎要占據整個天空的巨大滿月下一邊哭喊一邊高速前行。
「「奈莎妳,別死啊……」」
*
她在滿月的夜晚要貴兩塊錢的旅店中醒來,擁有藍紫色的頭髮卻被叫做金的少年──或著說家人、炮友(X)、男朋友(?)──躺在她的身旁表情安詳的呼呼大睡著。身上的繃帶柔軟如羽的觸感證明了自己不是在作夢,胸口不會痛,更不要說什麼被毒羽毛刺穿胸膛全身中毒,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因為快要到了泣月梟最愛的滿月而太緊張作的噩夢而已。稍微撥開紫色的棉被,奈莎打算趁著天色尚早而金尚未醒來的現在稍微惡作劇一番……
等等,紫色的棉被?
定睛一看,不只棉被,連躺著的地方、旁邊的地板、兩側的牆面、頂上的天花板全都是由暗紫色的柔軟羽狀物構成,其中還點綴了少數質感堅實的銅色羽毛和淺灰色的寒毛──簡直就是,「那個傢伙」的巢穴。
奈莎撥開「棉被」坐起身子,看見眼前的景象後陷入了混亂。而撥動棉被的動作也吵醒了身旁的少年。他睜開了靈性的雙瞳,言神裡洋溢著難以掩飾的興奮:
「怎麼樣,胸口還會痛嗎?」
「不會,但比起這個嗚嗚嗚……」
金伸出右手摀住了奈莎話說到一半的小嘴,那是像霍爾的完全型態一樣,長滿暗色羽毛的右手。
「好了,妳不要再說了,我來說就好。」
擁有鳥羽的少年鬆開手,環住了奈莎柔軟的身體,一邊用略帶魔性的嗓音開口:
「我想起來了,我全部都想起來了,我,就是毀掉妳村莊的那個魔物。」
「不可能!你不是和我一起在村子裡生活了整整三年嗎!你不是和我一樣想殺掉泣月梟為家人報仇嗎!」
「但是在滿月的前後兩天,我不是失蹤了嗎?妳還在村長面前哭鬧要出動全村人找我,這可是妳後來親口告訴我的哦?」
「那我現在怎麼沒被泣月梟的紫色毒汁毒死?」
「妳這麼多年來每天跟我朝夕相處,早就免疫了好不好。」
「那上次呢?我們可是在吃烤肉的時候親眼看到被泣月梟襲擊的人了喔,難不成你還會分身魔術?」
「不不不,妳在出門之前說要補強房間的結界跑去廁所畫什麼魔法陣弄了整整一個時辰對吧?」
「那時候你不是躺在床上睡午覺嗎?」
「在取回記憶以前,我也是這麼以為的。不過那傢伙居然能被插針後還活著從山丘走回城門,也是挺厲害的……痛痛痛。」
發現泣月梟(?)說的好像是真的之後,奈莎徹底崩潰的用不大不小的力道拳擊眼前熟悉又陌生、抱持好感又懷有仇恨的羽翼少年。
「那、那那你到底要我怎麼辦啦──!」
不停的從上方揮拳捶打少年的胸膛,奈莎帶著哭腔向少年喊道。
「不如直接一點怎麼樣,現在的我生命力跟普通人類沒什麼兩樣喔?」
少年說著說著順手拔起一根兼做地毯的紫色羽毛遞給奈莎。有一隻大劍長度的泣月梟毒羽,側邊軟的可以做毯子,握住正面卻可以切穿肉身。
「想要的話就直接把我從脖子這邊分成兩段吧,不然妳喜歡的話腰斬也可以。老實說我也很迷惘啊,繼承了這份記憶的我,該何去何從……」
說著說著,從剛剛開始一直帶著餘裕的少年露出了一絲寂寞,以及猶豫的神情。
「刷──」是略帶硬度的羽毛掉到地上的聲音。在這之中,奈莎意外堅定的語氣話破了空氣中的沉默:
「會露出這種表情的你,果然還是小金嘛!這樣的話就和之前沒什麼不一樣啦!」
奈莎的態度,轉變的有點快,好像放棄思考決定自暴自棄一樣。
「咦……?」
露出逐漸病態的眼神,少女舔了舔嘴唇。
「啊,說起來還是不太一樣呢,跟小金做了很多次,跟『泣月梟』做還是第一次呢……」
奈莎這麼說著,扭動腰身攀上了毛茸茸的少年的身軀。
「你不會是認真的吧,三十塊?你看清楚,這可是樹犬的牙!整整八根、全都沒有裂痕,少說也該值個一百五!」
我從桌上拿起一根樹犬牙,直指奇物商的臉,但是這混帳東西的臉色變都沒變,只是擰著八字鬍呵呵笑著。
「該死的!」
我一把抓起銀票咒罵著走出店門。
此時外頭下著淡淡的粉雪,我望了一眼在門口等待我的同伴。她一副心不在焉地玩著地上石頭。我嘆口氣,把銀票收好後催她一聲,準備移動出城。
「這麼說來一年了耶。」
她突兀地開口,依舊讓人摸不清開場的脈絡從何銜接。
「一年……嗯,一年了呢。」
我點點頭,那時、那情景又湧上心頭。拖著重傷之軀,循著線索找到那處巢穴時,看到的景象一輩子也忘不了。
紫色的獸穴內散發著異常精臭,以及一絲絲的血腥味,以及……黛安殘破不堪飽受凌辱的軀體。
之後泣月梟正式名列指定危險種上位魔物。
同時──也是我窮追不捨的復仇目標。
「當時我很吃驚喔。才剛做好應急處置的人,就這樣逃出醫療所。」
她調整了一下頭上的女巫帽,稚氣未脫的臉上,銀黑雙色的異色瞳正眨呀眨地望著我。
「不過也因此才讓我終於發現他的蹤跡……嗯,塞翁失馬,因禍得福。」
「嗯……」
多年來我也漸漸習慣她那偶爾支離破碎的俗諺用法。
戴著女巫帽有著異色瞳的少女,或者該說魔女──其自稱為「銀」。
──我是為了毀滅金而來。
泣月梟事件後,她便與我搭檔行動。
據她所說,這是目標一致。
金是他們一族的失敗品。無法駕馭魔物,反而遭其同化侵蝕。依據種種狀況來看,金的意志已經和泣月梟糾纏在一起,成為難分難解的共同體。
也許有時是金〈人〉占上風,也許有時是泣月梟〈魔物〉占上風,但這些現在都已不重要了。
我要追捕泣月梟,而她要追捕金,利害與目標一致。
一年來,循著出沒線索,我們一路從希爾山繞到西方之西的普羅洋,最後又回到這座城市,宛如一場看不到盡頭的捉迷藏。
「這裡也撲空了……下一個有關泣月梟的情報是什麼?」
「唔唔、是一個被叫做『原始部落』的廢墟。據說被泣月梟毀滅,而前陣子滿月有人聽到疑似泣月梟的叫聲。」
銀從黑袍內拿出一捲羊皮紙,細細掃過後回答道。
「就去那裏。天色不太好,最好在風雪變化前抵達一個適合野營的地方。」
「是是──」
風吹雪落,逐漸被染白的荒野上,兩條人影漸行漸遠,繼續這不知終點在哪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