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與空間的盡頭中,老人、高中生和小孩三個人徹徹底底的在命運中失敗,最後每個人的世界分崩離析,被背叛的心難以維繫,紡車已經失去控制。
命運的丈量者只好接起他們彼此之間的線,讓紡錘編起這條密不可分的三股線,讓綿延下去的線決定最後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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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在座椅上聽著重要的會議,隊長呼喊著意志:「打倒地主和銀行家,不自由毋寧死!共產主義萬歲!」會議中臉上燃起對革命的鬥志。
突然,面前隊長一頭倒了下去,紅色在滿臉噴灑而出,每個人卻保持著狂熱,沒有錯愕,沒有恐懼,桌椅之中眼神在彼此間閃爍溝通,他們是無懼共產衝鋒隊,死亡已經是常伴他們的左右。
「突破這個困境!」副隊長用力大喊。老人一把當先帶頭衝了出去,滾進雪地的巷道之中,機警的四處查看。
背後的大樓爆炸了起來,只剩下幾位戰友全身大火跑了出來。片刻之後他們倒進了雪地之中,白色的染上幾具血紅乾枯的扭曲肉體。而沉默的自己也在轉眼之間,被延燒而出的火焰波及,葬身死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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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為什麼自己依舊失敗了?沒有懷疑,也看清了過去的每個細節。」面對著空無一人的卻轉動的紡車自語。
又再次經歷了過去,每次退回觀望著過去,讓他在又一次經歷時間的天大玩笑。經歷死亡卻不能真正死去,總是讓他有再一次的機會,醒來對下次又抱有希望,對過去的不停的反覆,反覆一次次嘗試。
「可是每次結局都沒有改變,死亡依舊把所有人吞噬。」甚麼都沒有改變,紡車自如的轉動,仍然不合邏輯。就這樣轉動著。
故事每次都拖沓冗長,但結局總是與死亡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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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在學校的一個角落,他的伴侶定下了最後的誓言:「我愛你,請你成為我的愛人,請讓我跟你在一起。」那是狂喜純粹的狂喜。
突然他想起了,我想要永遠保有這一刻的狂喜。沒有懷疑的任何時間,展開了計畫,在周密的計算之後,再留下最好的給愛人,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死去,一條筆直的往永遠的康莊大道在面前展現。
再準備都完成之後,旁邊放著自己的遺書,裡面誠懇的表達自己的歉意,說明自己為什麼會下這個決定,並且希望身旁的人能夠諒解。
一把站上臨死的天台邊緣怕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但用盡的意志跳了下去,瞬間身體失去重量,把自己的不捨和擔憂都給捨棄了。
這一刻換取永恆,不計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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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不夠清楚,我的記憶還不夠嗎?」雲霧照著早已廢棄沒有再轉動的紡車,似乎有些模糊視線,沒有辦法的自語。
夢中的現在,好像什麼都不夠真實,半飄半浮的晃蕩在記憶的角落,自己朝思暮想的真實之地,但是無論如何就是沒辦法達到自己的期望。現在的這一刻還是不夠,那樣的狂喜,閃耀著的記憶已經取不回來了。
「這一刻還是沒有更多更多的細節,難道還有什麼是缺乏的?」高中生站在自己的臨死之地,鞭策著自己想出更多的細節,但是既沒辦法前進,也絲毫沒有後退,在夢中溫順的靜止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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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光」雖來自爆炸的方向,但並非那熾熱的焰芒,而是一束又一束在雪地上逡巡的泛藍白光,冷不防地從杉林中探出──
硬生打在男孩臉上。
猶如頭燈下的幼鹿,男孩文絲不動,縮小的雙瞳凝視著光亮,仿若要將之望穿一般盯著。
這跟那些爆炸燒夷的火光不同,沒有燙人的熱氣、煙硝的刺鼻。
這與那些奢華宴會的暖色光不同,沒有過度粉飾的矯揉、晶瑩金碧的造作。
這也並非那些政要寢室裡的中性光,沒有苦苦求饒的眼淚或滿間白濁的臭味。
這「光」很乾淨、很純粹、很……令人懷念……
很讓人喜歡。
男孩沉浸其中,讓光潔淨己身之污穢、讓光照亮自己記憶的陰晦。他現在非常確信,自己只要繼續看著「光」,應該就能想起重要的什麼。
所以他看著又看著,直到視覺逐漸適應、直到光線逐漸黯淡,直到一個身影逐漸在光後成形──
那是一名足足高他半截身子的老人,右手拿著手電筒,正用著詫異的眼光和高高的鼻尖瞪著自己。
男孩並不認識眼前的老者,卻對他斑白的鬢角和大大的布瓊尼帽有深刻的印象,或許跟這幾天連綿的噩夢有關──但這些都不重要。
因為男孩記起來了。
在看清老人身形的剎那,過往的所有、過去的種種,那些原先模糊曖昧的糨糊,瞬間湧入男孩意識中。
一切是這麼的明確,一切是這麼的清晰,不論是眼前的世界或是腦裡的記憶,一切被「光」照亮的都恢復了。
眼前的景象與過去交疊,男孩記起,正是相同的這道「光」,七年前照亮了在黑森林迷失哭泣的幼小自己。
正是相同的這道「光」,七年前抱住自己,在耳邊低語,承諾著、安慰著不論分離多遠都會愛著男孩、趕來與男孩同在。
也是相同的那道光,五年前工作出差船難,再也沒有回到男孩身邊,違背永恆的諾言。
而那正是一切崩壞的開始,為了尋求慰藉,男孩開始沉浸於社群網站,一個名喚「F57」的社團對他張開溫柔的雙手,男孩也就這樣接受了他們的愛,並在他們主持的「藍鯨」計畫中遇見了「父親」……
所有的所有都回想起來了,男孩看著眼前同樣拿著手電筒照著自己的老人,眼眶不禁模糊起來。自己這段時間究竟都幹了些什麼?自己真正的家人並非是「父親」,而是──
:::::::::::::::::「爸爸。」:::::::::::::::::
男孩邊哭喊邊奔向老人懷中,異常厚重的外衣被隨手扔在一旁。
還沒反應過來的老人就這樣任憑男孩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在自己懷裡顫抖,他也輕拍男孩的背,試圖讓男孩緩和下來。
自己或許是老了吧。前線這地方要有任何可疑人物朝自己衝來,按照訓練,應該有六十一種在對方碰到自己前擊殺他的方法。但男孩剛剛朝自己衝來時,老人可是連一個都沒想到。
明明是沒見過的孩子,卻生憐憫之情了嗎?不對,這孩子有種讓人眼熟的感覺……但那何嘗不是前線殺戮過無數童兵的自己所產生的錯覺?老人嘆了口氣,望向懷中的孩子,摸了摸他的頭。
不論是反應不過來或惻隱之心,自己不再適合戰爭這件事倒是從看到這孩子後就肯定的事實。
不能再殺戮了,眼前的孩子是個讓自己重新選擇、重新思考的契機,如果要做出改變,就必須得從這個孩子開始。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口口聲聲的不自由毋寧死,明明應該是自己的死,卻成了無數的他人的?
自己的初衷只是想有健全的制度過日子,因此投身到這個腐爛國家的對立面。但這麼多歲月過去,毛髮也都花白,這目的還是這麼遙遠。
為什麼?答案其實很簡單,因為連對立面也是敗壞的。
狙擊手如何確知集會房間隊長的位置?隊長又為何命令副隊長而非拆彈兵進行拆彈?
這些問題與這幾十年來其他相似的情境,大家看了也都心知肚明。只是沒人會特地去踩這些地雷,乖乖當個同志為主義奉獻有口飯吃,有夢最美希望相隨。
但若只是為了達成最初的想望,也並非只有目前的生活方式可行。
如果要保護眼前的孩子,做出改變,那現在這個國家並不適合。
也該是選擇另一條路的時候了。
就在老人還思考著如何實際執行,隊長與其他同志也慢慢在老人身邊聚了起來、開始紮營。他們雖然都多少打量幾眼老人懷裡的孩子,但也都不想惹上多餘的麻煩而閉嘴不提。直到人差不多到齊,剛生好火的隊長才脫下毛帽緩緩開口:
「這是值得記住的一天。雖然我們沒有勝利,也沒能復仇。基地被炸毀,而那狗娘養的狙擊手被自己人暗算炸死在狙擊點的購物商場,所以我們什麼都沒有。但正是因為這個什麼都沒有──」隊長停頓環視四周,確認每雙眼睛都注視著自己後又繼續慷慨激昂地說:
「我們才重新體認到,奮鬥路線的基地從來都不是屬地的。平時寄居的建築被炸毀對我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因為我們各位同志的思想就是主義路線的核心基地,對不對!」
「對!」「沒錯!」「隊長說的是!」
「但我們固若金湯的思想基地仍有其折損 ──各位同志敬愛的副隊長,我敬愛的副手,為了維護主義路線而犧牲奉獻,這是我們光榮的傷疤,請各位默哀一分鐘。」
一分鐘的沉寂不短也不長,反倒是男孩持續的啜泣聲為這滑稽的場面增添了一絲哀戚。
「我們將組織小隊進行遺體回收與剩餘物資的確認,請各位同志歇息完畢向我報到確認工作內容。」隊長停頓了半秒,大聲呼喊,「共產主義萬歲!」
「萬歲!」「主義路線萬歲!」「隊長萬歲!」
在眾聲歡騰中,隊長朝老人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到遠些的地方談話。
他們走到離人群有點距離的樹林邊,老人仍抱著男孩,找了個比較乾淨的地方坐了下來,隊長則在他對面盤腿而坐,劈頭就說:
「你帶著這孩子回家吧,退撫的費用我等下備給你。」
聽到這話老人雖然心中叫好,但仍不免有些錯愕,莫非──
「就結果來說,我還是打從心底感謝你的。」看到老人面有難色,隊長趕緊補充,「不論是你多年的貢獻,或是今天的行動。今天沒有你最後的抉擇,我們將蒙受無法想像的損傷──」
「但你提出的警告、提出的時機點……都將讓我無法繼續與你共事,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那隊長真的就這麼讓我走?」
「你不再出現,我擔保你們的安全。」
「那隊長的好意我就收下了。」
「感謝同志體諒,幫我向你的孫女問好。」
「我會的。也請隊長繼續堅定意志為我等的理想奮鬥,連我這老朽身軀能努力的份也都麻煩你了。」
「沒問題。」
雙方有默契地朝彼此點頭,轉身就此別過,各自踏上不同的命運──
「滴答、滴答」
聲音突然從不知何時已經睡著的男孩身上響起。
「……那是?」小隊長回過頭,緊皺眉頭。
「不知道。還請隊長先離遠點。」老人小心翼翼放下男孩,雙手仔細摸索,探尋聲音的來源。
「滴答、滴答」
男孩腹前的口袋再度響起可疑的鐘擺聲,老人緩緩將手伸入,緩緩將可疑物件掏出。
「滴答、滴答」
老人滿是厚繭的掌上,一台手機這麼響著。
他看了眼螢幕上剛跳出的是社群軟體訊息才終於鬆口氣,揮手跟隊長說:
「沒事沒事,手機訊息而已。」
「嘖……那個小毛頭醒來記得叫他換個不這麼嚇人的鈴聲。」
「哈,我會的。」
「滴答、滴答」
「從剛才一直響煩不煩?」老人嘀咕道,順手點開最新訊息確認到底有什麼迫切的內容。
老人看了訊息的內容不禁瞪大眼睛,真有這麼巧嗎?
腦裡雖然瞬間閃過關於意志與命運的命題,但隨即又被現實其他的種種盤算給沖刷退散。
訊息內容是一條地址,異國但異常熟悉。
高中生最後決定就這樣把見面地點的咖啡廳連同一長篇道歉文傳給「藍鯨」計畫另外一端的玩家,或說過去幾個月在他認知中,一直都只是NPC的那個人。
直到最近傳統媒體、網路媒體開始大肆報導「藍鯨」計畫的真面目,高中生才理解到自己近來的晚間休閒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身為文字遊戲控的自己在網路論壇上找到的新款MUD實際上根本不是編程好的電腦遊戲,而是由「F57」這個不明組織所籌畫的網路試膽企劃。這個組織花費異常多的心力執行製作,將試膽的參與者和出題者毫無破綻地放進一個設計精美的文字遊戲介面中,並分別包裝成遊戲角色與玩家。而遊戲角色,也就是參與者,從開始就知道給指令的會是現實中的人;但玩家並不知情,誰都沒想過自己所命令的「角色」會是活生生的人類。
利用角色扮演的糖衣包覆螢幕兩邊資訊不平等的毒藥,藍鯨計畫的確透過這樣的手法將試膽計畫的內容往各種極限推演,人類平常只能在虛擬世界發洩的種種不人道慾望被提取、被錶框,毫無遮攔地展演在大庭廣眾之下。世界各地光怪陸離的社會事件日益增多,直到公權力不再能視而不見、介入調查之時,計畫的真相才逐漸浮上檯面,荒唐的遊戲才終於劃上了休止符。
後續的效應當然就是各種倡議團體為了自身利益而開始剝削這個議題,媒體當然也樂意提供他們平台來一起剝削賺錢發大財,各種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專家坐在螢幕前高談闊論,不管躺在電視前划手機的高中生怎麼轉台,每個都擺出一副事件就發生在他家後院般瞭若指掌的神情。
像是口口聲聲為小孩著想,婦幼團體的████小姐邊哭邊控訴:「這是暴力色情電玩遊戲毒害孩童的鐵證。」
找到機會就攻擊他們愚蠢總統的外國參議員:「這個社群網站持股最大宗就是那個白癡總統的朋友,強人██,他們還一起打過高爾夫,照片就PO在那個網站上呢!」
或是蒼白枯瘦,不知道從哪邊地底冒出來的吸血鬼,不,歷史系教授開始對史前史的器物侃侃而談:「人類以其他人類作為遊戲這樣的慣習,早在七千年以前就有,根據這幾塊來自不同人的髖骨交疊情形──」
別台甚至有律師雙方為了哪些人該被究責而起爭執:「這些所謂『玩家』都表現出強烈的反社會傾向,對遊戲內容自我省視的不足也顯示有一定程度的現實混淆,再加上有充足的間接犯罪事實和███連續殺人事件的判例來看,檢方不應以無知之名作免起訴的決定。」「這次事件的『玩家』有反社會傾向?請不要拿路邊撿來的暴力遊戲文獻就拿來詮釋這次事件的全體玩家的心理狀態如何?而且你所提的文獻我大概也看過,不都被██州禁制令判例的法官表示,不足以代表暴力遊戲對玩家認知層級有影響的實質證據嗎?你媽沒教過你講話前先估狗嗎?另外,在無知之幕下,人類的道德倫理判斷本來就沒辦法考慮到人與人間的層級、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要怎麼期待他們去做出一般人會做出的決策?難道你讓猴子按下核爆按鈕也要把猴子抓去上吊嗎?這樣想定罪玩家的行動無疑是發洩公眾情緒,火刑巫女的群眾行為罷了。」「你──」
無知嗎……高中生雖然很慶幸自己這類人因此沒被政府系統留下犯罪紀錄,但不知者無罪並不代表不知者就不用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啊?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高中生不能忍受兩者被混淆。所以也才發出訊息,希望能當面向對方道歉、瞭解對方的需求,盡可能幫助他以達到自我滿足式的贖罪。
這樣就夠了。
生而為人,一個受苦的、不可能完美的人,這樣就夠了。
高中生是這麼想著。
……但若是一周前的自己,應該不會有這麼折衷的想法吧。
高中生念頭一轉,暗自莞爾。
大概又會因為不夠完美而跑去哪裡自刎。
自己也很難給自己下論斷說現在的自己到底是更好或是更糟。但能肯定的是,要不是上禮拜為了買墨水走進書店而看了那本書,自己現在也不能這麼悠哉地坐在電視前面滑手機。
那本讓自己想法有所轉變的書,正是津██治的《█伽草█》。
原本只是要買書店廣告打最大的《人█失█》,但為了讓店員半硬塞的推銷趕緊結束,自己最後還以五折的價格加購了《█伽草█》。怎麼也沒想過,最後感動自己的只有這本被強硬塞入手中的《█伽草█》。
在看完相關資料後,高中生覺得《人█失█》這樣自傳性的小說對追求完美的津██治來說大概會是一場笑話,明明是為了追求完美而寫,後世留下最有名的佳句卻從來都不來自此書,對地下的他來說大概會是最大的汙點吧。而《█伽草█》這本集結津██治短篇翻案小說的書,正是總在追尋完美的津██治晚年對世間不完美追求妥協的最佳展現。其中最打動高中生內心的,是一篇中國民俗故事的翻案。翻案後,故事裡的主角似乎也被置換成作者自己,從原先一個潦倒的書生成了對現狀和妻子不甚滿意的書生,而這個書生成為烏鴉的歷程也巧妙地被寫成自我放逐/追尋的放浪行。在這場旅行巧遇的女主角則與原典大致相同,都意味著美好的戀情。但是在津██治的改編下,這女主角卻在最後洞房時剎車,告訴主角其實根本沒放下、沒厭棄他所原本擁有的婚姻、擁有的一切;她還說跟他相戀不過是閻王安排的試煉,而這美好戀情如果繼續的話,終點等待主角的只有來自閻王的嚴厲懲罰。女主角淚眼汪汪的自白中,是這樣勸說主角的:
「人的一生,就是在愛恨中痛苦掙扎,沒有人可以遁逃,只能努力忍耐。」
而主角就在這樣一番勸說後,不再作烏鴉而回歸人類的生活,考試及第、功名利祿,但卻是恆常在愛恨中痛苦掙扎、努力忍耐。
那句話雖然是從女主角的口中述說,但高中生閱讀到此,一瞬間仿若看見為了追求完美戀情而自殺未遂四次的作者披著皮在後面,痛苦但是平靜地告訴自己這個事實。
在那剎那之間,高中生心中原先還有的苦毒、忿恨、不安,都漸漸平靜了下來。
聽到一個有著四次經驗的過來人告訴自己,逃走行不通,只有活下來努力忍耐並接受這些痛楚、這些傷痕、這些不完美才是人生,讓高中生的心終於安穩了下來。
雖然放下書後,高中生在網路上得知了充滿爭議的第五次自殺,但他反而覺得這是個很適合作者的最終死法,並不影響閱讀當下的感動。畢竟真正向自己說這句話的、文字背後永恆的,是書寫當下的那位作者。
正是因為那名作者當下的篤定,高中生心裏那一絲絲殘存對完美戀愛的想望、執著、不能達成的怨艾、憤怒,這才終於連根拔起,這才終於完全放下,這才終於完全承受。直到這一刻,高中生才真正準備好──
準備好去談一場平凡、酸澀讓人煩惱、雀躍的青春戀愛。
粉色。
均勻的粉紅。
紡車上不知何時只剩一股絲線,但不難看出這線是由更細的三股所組成,紅、粉、白。
忠誠、愛情、親情,三種顏色被紡車捲入、交纏、送出,最終合而為一,均質為現在可視的結果。
但是編織理應完成的現在,紡車卻仍安靜地轉動著,沒人踩動的踏板自動上下,讓單一的絲線在車輪上不停空轉。
「吃飽啦──」戴著浮誇的高禮帽,一襲湛藍西裝的男子闊步進入紡車所在的空間,右手托著的托盤上有一個紙盒與杯子。
「我幫你外帶了一杯命運和半張458過來,紡車先生你餓了嗎?」
「……也對呢,勤勞的紡車先生當然不會回答,那麼我就幫你吃啦。這條線上的食物真的是太棒了!」男子盤腿席地而坐,打開紙盒開始啃起他的中尺寸薄餅底加量起司。
「嗚姆嗚姆──」他一邊嚥下嘴裡的食物,一邊確認起紡車的狀況,「紡車先生這不是織完了嗎?我看看最後一個故事的結果──」
「恩,小孩、老人、孫女、高中生最後在沒有戰爭的國度共組美滿家庭嗎……這樣的好結局對HE廚的我來說是不錯,但停下來想想,這樣不就完全輸給了命運的暴力?」
「唉,這紡車果然可怕,藉著強制的交織讓他們相遇,使他們無法繼續獨自顯現各自的意志。在他們交匯的那刻起,他們都已成為命運沉睡的奴隸,一切都只能按著紡車織好的命運而行,在它的車輪上不停轉著。」
「不過會有這樣的結果,基金會這邊也有一定的貢獻。商場有其他路過小孩被爆炸波及、水塔工人不慎墜樓不治、副隊長則是取代了隊長的死,這都是穩定錨帶來的平衡。」
「但要是沒有固定那幾個地方的現實,人類的意志或許能勝過命運,這紡車織到一半就會自己分崩離析、崩塌瓦解也說不定?」
「還是說,連基金會的行動,也不過都是這個紡車所織好的命運呢?」
「Oyande博士,你怎麼看?」
「你這是明知故問嗎?你叫我如何批判自己參與編織的故事?」博士推了推眼鏡,不耐煩地回道。
「你說呢?」
「還是你是拐著彎跟我說,即便我憑著自己的意志,為了方便將外面四條線接起來而使裡面三條線圓滿接起來的行為,也不過都只是紡車早就幫我決定好的命運。而我從來都只是沉睡的奴隸,無法歌頌人類的贊歌?」
「看你怎麼看囉?」
「那我會說這個命題很糟糕。如果反抗命運、扭曲命運,都仍然是被命運計算在內的行為,那不論是這台紡車或是你,意義不都不大於一顆齒輪嗎?」
「那就是你太小看齒輪了,不,應該說太過自大。三種時間的律法:過去可以追憶、未來可以操弄、現在不會停息。跟著時間前進的命運並不能駐足停下等待每顆齒輪做出抉擇,你不要當齒輪的話命運也不能強迫你,它只會馬上撿別的現成零件來用。因此不論跟隨或抵抗,要不要進入命運的脈絡中的決定,就不是命運所能控制的範圍了。」
「我總覺得你只是把人相不相信命運因而命運存不存在這件事,用更難懂的說法描述罷了。而且一個人相不相信命運,應該也是在命運算計之內的範圍吧?」
「不,身為一個比較熟悉命運機制的理線者,我可以跟你保證命運真的管不到這麼多,不信拉倒。」
「這樣辯證我還真不知道該說有力還無力,嘛,算了,您說的是。」
「雖然應該是說贏了,但總覺得好空虛啊,是因為這一切不過都是你筆下的世界,而我也只不過在和自己進行辯證嘛?」
「不,我想那應該只是你餓了,畢竟我也大概三天不吃不喝了。」
「那我在你避重就輕的書寫下,太過方便的穿越去拿食物之前,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為了天殺的食物,請。」
「關於這樣的故事,你到底怎麼看待呢?」淘氣的理線者故意將話題回溯到最初的過去。
「天殺的O5啊啊啊啊啊──」設施裡博士的哀號不只響徹現在,也會持續至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