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的街頭依然熱鬧,但是沒有尖峰時端的壅塞熙攘,如此一來,即使是腳踏車也可以快速地通過市區。
宮侍潔在腳踏車上站起身來,以全身的重量踩著踏板。她熟悉地轉進小巷,在近幾年重新規劃的市區規畫良好,即使是小巷也有足夠的空間消防救火,自然成了騎腳踏車貪快的好選擇。
雖然下課後又端了四小時的盤子,但是肌肉並不疲累,反而因為終於能夠回家獨處而雀躍著,宮侍潔綁在單側的馬尾也一跳一跳的,彷彿反映著心情的小動物的尾巴一樣。
在打工完的晚上回家,跳下牽著腳踏車,本擬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在門口發現什麼既合理又最令人意外?
垃圾袋?動物屍體?甚至撞爛家門卡在其中的卡車?
這次在宮侍潔眼前出現的是趴著的人類。
而且這可不是這座都市隨處可見的普通種類,那人長著一頭淡金髮,而且在後腦勺還綁著一個構造複雜的髮髻。
是稀有種流浪漢?
宮侍潔臆測著,稍微蹲下觀察好決定要叫救護車還是警察。
那人身上穿著的白色襯衫多有髒汙,就像是在地上摔了好幾跤一樣,藍色的裙子也有些破損。不過,背部還在微微起伏,看來還有生命跡象。
咕嚕……
這樣的聲音從相當近的地方傳來。
「肚子餓了嗎?」宮侍潔歪著頭,像是在確認實驗流程一樣自言自語。
「餓了。」
有些鼻塞的悶哼聲從下方傳來。
那就簡單了。
不管要送她去醫院、警局或是旅館,總之,「那就先來吃飯吧。」還是開鎖推開了大門,宮侍潔開始回憶冰箱中還剩甚麼食材。
油在鐵鍋中的滋滋聲、香氣、與溫暖的觸感──
抬起頭來,木質的長桌上擺著簡單的菜色。蛋捲、炒高麗菜、混有蔥花的粥就在眼前,隨著打直的腰,蓋在身上的薄被滑落下來。
從廚房走了過來,兩手端著馬克杯的宮侍潔說:「會用筷子嗎?」
隨意倒在自己家門前的傢伙看起來是個外國人,淡金色的頭髮、藍色的瞳孔,而且有著稚氣未脫未脫的臉。外國人通常在二十歲左右便會有著成熟的外表,看來這個少女應該比自己還年輕。
「會、會用。」那人瞪著眼睛,有些呆滯地看著宮侍潔,然後突然帶著些許的口音說:「你,難道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嗎?」
「並不是,你的中文挺流利的,你不是外國人嗎?」
說著,宮侍潔在少女面前坐了下來,將手中其中一個馬克杯推到了少女面前,冒著熱氣的杯中傳來了甜蜜的香味。
「啊,忘了說明了。我是托利雅‧西維爾(Turia‧Sliver)。我是英國人,但是為了成為一個優秀的廚師而來到這裡,因為某些原因而體力不支而倒在路邊。」
「這樣啊,那你還是先吃飯吧。」
「嗚,非常感謝!」
說著,托利雅便嫻熟地抓起筷子,像是想起甚麼似地,合掌說著那我就不客氣了,然後快速地吃了起來。
宮侍潔喝著加入了黑糖的薑茶,看著眼前食欲旺盛的少女吃著。
不一會,眼前的碗盤便被一掃而空,托利雅放下筷子,相當恭敬地朝著宮侍潔鞠躬說道:「非常感謝您的招待,雖然現在沒有甚麼可以報答您的,但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啊,雖然這麼說,但是我最近還有些事情要辦。那麼請給我您的姓名和聯絡方式,之後我一定會報答今天這份恩情的!」
「我的名字叫宮侍潔,寫法不怎麼重要啦。一餐飯只是一點小事,換作是別人也會幫忙的。話說,你身上有很多髒污呢,是跌倒了嗎?還是出車禍了?」
「沒事沒事,這只是美食修行中的一部分而已!接下來我可還要繼續努力呢!」
「雖然不太了解,但是看起來你很努力呢。但是今天也晚了,如果不想過夜的話,也先洗個澡如何?」
「這個……」托利雅看著掛在牆上的時鐘,想了想後說:「那就麻煩你了。」
這棟房子意外地大,而且並沒有看到其他的住客,以一名看似還是中學生的女生的住處來說似乎挺奇怪的。
托利雅在有著完善衛浴設備的浴室中沖著澡。
「真是奇怪的人啊。」
托利雅如此嘟噥著。
對於來歷不明的自己沒有提出什麼要求便伸出援手,即使自己身上充滿可疑的點也溫柔相向。
即使自己主動透漏了一些會讓人懷疑的事情,她也沒有多問,而主動選擇無視。
「……真是溫柔的人呢。」
並不是天真的溫柔,而是洞悉著他人的心理,以讓別人最好過的方式去對待。
這樣的話就趕緊離開吧,在真正為她帶來麻煩之前。
「就這樣辦!」沖掉身上殘餘的泡沫,托利雅一把抓起柔軟的毛巾。
只是簡單清洗了身體將汗水和污漬衝去,小傷口沖水時也不怎麼疼痛,這樣等等行動時應該不會感到不便。
雖然宮侍潔有問說需不需要更換的衣服,但是再接受好意下去可不好。托利雅穿回了剛才脫下的衣服,拉開了髮髻,重新梳理後綁成一個簡單的馬尾。
浴室看起來也還算整潔,鋪著踏墊的浴室門口也沒有弄得一團亂,接下來只要打個招呼離開,那個名為宮侍潔的人就不會被自己牽扯進什麼麻煩中了吧。
然後,繼續旅程。
再次從內心中鼓舞著自己,身形嬌小的少女快步朝著還亮著燈的客廳走去。
「宮小姐?我──」
出乎意料地,除了那綁著單側馬尾的人之外,還有著一名身著黑衣的男子正以跪坐的姿勢談著天。
「你怎麼會在這裡!」
一身黑衣的男子倒是露出了笑臉,朝著托利雅揮手說道:「因為你不是還沒離開這座城市嗎?那麼,我就得保證你離開了才行。」
身為主人的少女有些意外地說道:「你們真的認識啊,那麼,剛剛所說的都是真的嗎?」
「是的,請容我正式介紹。」站起了身來,一身黑衣的男子拿起了掛在胸前的十字架,收起微笑,換上嚴肅的神情說道:「在共濟教會的監督之下,每十年現身一次的『神之湯頭』即將再度現身於這片土地上。為此,食戰家們無不聚集在此處,向共濟教會申請參戰。您所救助的女子,托利雅‧西維爾便是企圖爭奪神之湯頭的參賽者之一。」
「雖然對一般人來說,這可能有些難以置信。但是,食戰家們在十年前不擇手段的爭奪中可是毀滅了大半城市。依您的年紀看來,那時的慘狀也是有印象的吧?」
「而我今日前來,就是為了確保輸去參戰資格的托利雅小姐離開這座城市,為您帶來不便敬請見諒。」
「托利雅……他所說的,都是真的嗎?」並沒有看向走廊上的托利雅,宮侍潔握著茶杯,低頭看著茶杯內。
「……抱歉,這些事情我本來不想說的。對於一般人來說,食戰、神之湯頭和共濟教會什麼的,還是不要提起的好。」
「是的,」男子點了點頭,「食戰家與凡人是該劃清界線。但是,即使身為實戰家,沒有天賦的人就不該覬覦那份力量,所謂的力量的差距你還沒有理解到嗎?」
「……我知道自己很弱小,」不知何時握緊了拳頭的托利雅說著,「我知道很多人強得像是怪物一樣。但是,我還是想要成為那個,足以為別人帶來幸福,能夠煮出真正美食的人啊!為此,追求那美味的神之湯頭有什麼錯!」
「……托利雅,之前我沒有直接擊敗你,是希望你可以自行離開此地,放棄爭奪的資格。如果你再執迷不悟,想要強求不屬於你的力量的話──」男子捲起了袖子,在他前臂的皮膚上亮起了無數的線。「我就只好徹底擊敗你,讓你完全失去爭奪神之湯頭的資格。」
「我……」
「托利雅,」本來一直看著手上茶杯的宮侍潔說話了,「你想放棄嗎?」
「不,可是……」
「那麼,我家院子就借給你們一用吧。」推開了外側的拉門,宮侍潔說道:「你們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情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如果你真心想要成為理想中的樣子的話,戰鬥是不可避免的吧。」
「宮小姐,真是麻煩您了,這樣便不會打擾到其他無辜的市民了,我謹代表共濟教會致上謝意。」身著黑色神父服的男子欠身說道,然後走向了玄關處,在與托利雅擦身而過時,並沒有多看向她,就像是托利雅不存在一樣。
「沒關係的,輸了也不是什麼壞事。」宮侍潔對著倔強的少女說道,「不過,如果在夢想之前逃開的話,可就在重要的人面前抬不起頭來了呢。」
就像那人教會我的那樣。
「……」低著頭的托利亞抬起了下巴說:「那麼,請讓我麻煩您最後一次吧。宮紹潔小姐。」
食戰者,那是與人類相同但是不同概念的存在。
人的細胞本來就是天生的精密機器,依循著名為基因的藍圖,製造、複製出為數眾多而且分工精細的細胞。
吃下、分解、吸收、感動、學習然後進化。
這便是生命的基本道理,也是演化的原動力。
而在生命中,人會吃下無數食物,而在其中帶來最深刻感動的自然是美食。
食戰者們便是將那感動的記憶滲透全身,並且特化出食戰細胞,瞬間重現那充滿生命力的感動的存在。
藉由自己充沛的生命力,激活埋藏在體內的食戰迴路,將美食的感動重現於世間。那便是食戰者的天賦。
神父與托利雅在庭院中相望著。
「托利雅,你還是一樣不聽勸呢。」並沒有擺出特別的架式,神父以感到困擾的口氣說著。
「食戰什麼的……想要用美食給別人帶來快樂,這樣的出發點有錯嗎?」
「或許是那樣吧,但是,明明沒有力量卻在那邊大發厥詞,那樣的你,」在托利雅的眼中,神父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然後,那低沉的嗓音在托利雅身後出現,「我很討厭。」
「仰望──」身體就像是前幾次交手一樣,跟不上對方的速度,可是心裡確實學到了經驗。
劇烈的疼痛感從側腹傳來,要不是激活了身體的食戰迴路,那股劇痛可能就讓托利雅當場倒下了。
隨著這股衝擊力道拉開了距離,托利雅轉身面對敵人,在神父的四肢末端食戰迴路亮著教會獨有的迴路形狀。
「──無酵餅。」
說出了那份力量的根源後,神父再度以高速衝向了托利雅。
「Filii autem dona corpus meum(聖子將身體贈與我)。」
「仰望星空派!」
終於完全啟動了食戰迴路,托利雅的身體變得堅硬,然而,神父的拳頭卻不斷地加速,即使足以隔擋也苦無機會反擊。
「很痛苦嗎?很辛苦嗎?」神父卻連氣也不喘地說著,將神聖的體驗與無酵餅結合,啟動的食戰迴路將人體的運動機能強化到常人難以理解的程度。
「所以,你沒資格獲得神之湯頭。」重重的直拳落在托利雅交錯的前臂上,衝擊力甚至使得托利雅的馬尾微微揚起。
食戰迴路過熱了嗎?那麼,反擊的時候──
「葡萄酒。」
第二種食戰迴路啟動了。
並不是剛性的打擊,而是柔性的透勁打進了托利雅的體內,從骨頭傳遞到脆弱的臟器中,即使只有一點力量也足以造成傷害。
「Et sanguis meus Filius Dei donum(聖子將寶血贈與我)。」
沒有放過對手鬆懈的時候,神父伸手抓住了托利雅的脖子,用經過強化的身體將她以單手抓了起來。
「……炸魚薯條!」
從指尖發出了耀眼的金光,托利雅的手掌揮向了神父的臉。
然而,纏繞著食戰迴路的手指並沒有碰觸到神父,神父以手腕擋住托利雅沒有發動魔術迴路的前臂。
「這樣你滿足了吧?托利雅。」手指漸漸收緊,即使都用上了食戰迴路強化肉體,但是脆弱的頸部依然無法與和鋼鐵般的手指為敵,托利雅只能徒手對抗。
「無能的人即使再怎麼滿腔熱血,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下,也只會悽慘地死去而已。」
「Hoc est peccatum(這便是你背負的原罪)。」
「我知道……我都清楚啊……」從嘴角,托利雅吐出微弱的字句:「你說的我都知道,我也有好幾次想要放棄呀……但是,每次當我想要放棄時,我都會吃到一碗美食。」
「沒錯,就像是今晚這樣,明明已經失敗了,已經倒下了,但是,總是會有那麼一碗熱騰騰的料理在前出現。想著,如果我可以把這份幸福傳遞給人就好了,那樣想使別人得到幸福的想法,總是讓我覺得不能就此放棄啊!」
「別再執迷不悟了!托利雅!離開這座城市,你根本不知道這場爭奪戰的真相!」
終於因為空氣不足而失去意識,托利雅的手掌漸漸鬆開。
「你,意外地很溫柔呢。」在一旁觀看著的宮侍潔說。
「給您帶來麻煩了,今晚的事情還請當成沒看到。」說是這麼說,但是消除記憶還是得進行的,就在安置完托利雅之後。
「不過,爭奪戰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呢?言神父?」
「……那只是小事,不用過問。」難道得強行進行記憶消除了嗎?對於這麼溫柔的奇怪少女,名為言巒舍的神父實在不想這麼粗魯。
「……十年前,我便在那片廢墟中。」
「原本有的家人們,也在那時離開了我。」
「後來,老爹他找到了我,所以我才能活到今天。」
生還者嗎?這麼快就把十年前的事件連結起來了?不,在那個地方還可以找到人並且救活的傢伙……難道是上一回的……?
放下了托利雅,言巒舍對著家主皺起了眉頭。
而那名少女默默地向言巒舍邁進,在她的身上,食戰迴路特有的波動傳了過來。
抱歉啊。老爹,本來說好了我不會再踏入這塊領域的,說好了那份味道只是為了緬懷你而存在的。但是就像是你當年為我挺身而出那樣,如果我現在退縮了,不就沒臉見你了嗎?
「我想要,更加地了解啊!」無論是老爹、這名少女還是神之湯頭。
「這麼一回事嗎?」今晚真是走運……不,應該不幸吧,居然遇到了上次爭奪戰的倖存者嗎?言巒舍擺出了正統的拳術架式,暗中確認身上攜帶的道具。
食戰者們都是美食高手,人的強大建構在經驗的傳承之下,為了將食戰迴路傳遞下去,製作出高品質的料理是必然的技能。
因此,只要長時間傳授獨家料理,自然可以達到繼承食戰迴路的效果。
藍青混合的食戰迴路在全身上下浮現,一如那人曾經做過的那樣,宮侍潔念道。
「固有食慾制。」(Hunger Alter)
藉由控制自己的內分泌與神經,讓自己感受不到對方美食的美味,同時在打擊對方時控制對象的神經系統,使得饑餓感上升,導致自己的食物美味度上升的神技。
「Filii autem dona corpus meum(聖子將身體贈與我)。」
然後,眼前神父的蹤影今晚第二次消失於視野中。
「Et sanguis meus Filius Dei donum(聖子將寶血贈與我)。」
出現在宮侍潔的身後,雙重食戰迴路散發著令人難以忍受的高溫。
「Acura illud, gratia Dei(謳歌吧,上帝的恩寵)!」
從袖口伸出的概念廚具落到了神父的掌中,兩把樸素的黑色餐刀朝著少女的頸脖夾落。
然而,就在刀鋒即將割裂皮膚前,少女的身軀向前滑動了。
並不是少女的速度突然加快,而是自己的速度變慢了。
「老爹總是說,熱茶得慢慢喝呢……深煎麥茶!」
是的,食戰的本質便是從料理中得到感動,進而化為力量,這麼說來,如果吃下了食戰者的料理,自然也會受到對方的影響。
一個踢腿,神父的身軀便騰空飛起。
這種威力……如果她所言不假,那麼教導她的人肯定是那人吧。神父的新中得出了一個名字。
「老爹他留給我的料理可不只這麼一道。」拉開了適當的距離,讓神父再也沒有辦法在眨眼時移動到視野的盲區,宮侍潔身上陳年累月保存下來的美食記憶宛如潰堤般湧出。
「身為炸鍋,」
「體為薪火、血為熱油。」
「縱橫無數世代而得以傳承,來往無數國度而無不好評。」
「醃漬於醬料中/削去外皮而顯得白淨;」
「包覆於麵衣中/散落成千百針狀;」
「炸雞薯條。」
沒有使用輔助的概念廚具,然而在少女雙掌中奔騰的能量結晶幾乎可以用肉眼確認。
「既然擅自闖進別人家,就要心懷感激地接受招待──洗好手了嗎?言巒舍神父!」
「真是糟糕的命運啊……」神父調養著體內的食戰迴路,喝下的麥茶已經被身體完全排除,接下來再也不會意外降速了,「剛才你放過的說不定是你唯一的勝算啊,少女。」
「唯一的勝算?」少女冷笑一聲,她伸出手掌,一顆發著青綠光芒的果實在掌中緩緩成形。「看來,你的程度甚至不足以讓你看見你的失敗。」
「什麼?那是──」神父後退一步,驚訝之大,甚至使他不自覺的擔當起了解說役的角色。「模擬食堂。對於美食的意念如此強大,甚至說服了現象領域,讓整個世界相信這裡真的存在美味食物。」
是的,那是食戰者畢生追求的極致。就算花上一輩子,也不一定能夠修練成功。這樣年輕的少女,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才能有此境界。
那個男人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邪道!」無法壓抑憤怒,神父舉起餐刀。只有這場戰鬥,他不能輸。
「看清楚了。」少女掌中的光芒越發明亮,照亮她半邊臉頰。待光芒消散,她手中緊握的,是一顆青椒。
青椒,輕度交手,這顆苦澀的果實中,隱含了無比的嘲諷與孤寂。
「這就是我跟你之間的,距 離。」
「這什麼都改變不了。」神父的掌心微微冒汗,但他仍面不改色地注視著對手。心知一個閃神,就是自己的敗北。「速食的垃圾食物,是不可能對抗我教會千年傳統。格調的差距已無法動搖。」
「格調?哼,神父,你是英國人吧。」少女搖搖頭,嘲笑著對手的狹隘。她雙手一抓,青椒瞬間被切成精準的六等分大小。「炸物,可不只有美式速食。」
「無酵餅!」神父身形微彎,下一個瞬間,他雙手握著餐刀,朝少女俯身衝去。
「天婦羅!」少女手上的青椒纏繞上金色光輝,耀眼的幾乎讓人睜不開眼。她雙手一揮,青椒散了開來,飄在空中,直指著不顧一切衝來的神父。
時間彷彿慢了下來。餐刀的重量、青椒的色澤、天婦羅醬的香氣、少女的自信,一切的一切在神父眼底清晰可見。
實力的差距已清楚明白,他贏不了的。然而,食戰只在一方認輸之時結束,就算昏迷或者死亡,若是沒有發自內心的承認,一場食戰也不算是分出了高下。
誠然,美食是不會騙人的,但品味食物,從來就不只食物本身。以信仰為名,這場戰鬥神父決不讓步。無論多麼美味,他不可能承認用這種方式做出的料理。那個男人的道路是錯的,這位少女也一樣。在固有食慾制展開的瞬間,神父便已明白。
操控神經?開什麼玩笑。料理才不是這麼膚淺的東西!
青椒朝著神父飛射而來,必無可避。然而他已決定,就算死也絕不後退半步。他微微側身,以全副專注力看著青綠色的果實逐漸接近,接著他揮下餐刀,月光在純銀的刀面上一閃而過──
喀啦。
光芒爆散開來,淹沒了整個視野。那樣的顏色,只能以金來形容。金色吞沒了一切,房子,庭院,少女,神父。在金之中,一切只剩下卑微的剪影。
那是金,拉麵的金。
光芒忽然收縮,變成一張餐桌大小的圓形平面,飄浮在神父與少女之間,離地一公尺的地方,呼吸般悠悠脈動著。眾人的眼睛重新適應黑暗,只有那濃郁的香味久久不散。
看著眼前的情景,所有人都愣住了。最後,神父才終於擠出一句話。「不可能。」他說。
「神之湯頭。」剛才看戲看很久的托利雅近乎虔誠地說。
「這就是……神之湯頭嗎?」宮恃潔喃喃自語。
神之湯頭。液態真理。美味的最高形式。多少人為了追尋祂而來到這裡。但是,神之湯頭只有在食戰者們齊聚一堂,互相爭鬥,不斷激發美食記憶,直到空間中的食能飽和時才會出現。單憑這名少女一個人怎麼可能──
刷。
一陣狂風掃來,下一個瞬間,在三人之間出現了一個人影。那是一個肥胖的中年大叔,頭戴廚師帽。他環顧四週,尷尬的笑了笑。「沒有啦,剛剛突然聞到神之湯頭現世,路過來看看──」
刷。
又一個黑影從牆外躍進庭院,那是一個綁著雙馬尾的年輕女性。她看也不看眾人一眼,只是直直地盯著庭院中央的金色平面。
刷刷刷。
一個又一個身影在夜色下現身。短短數分鐘,散發著資本主義銅臭味的寬廣庭院便已站滿了人。來自各個國家、各個組織、或結伴同行或獨自一人,全都是來參加爭奪戰的食戰者們。
【地獄廚佛】雷姆齊、【脆笛酥】傑克保羅六世、【蔥爆氣流】華澄輝、深水十一席、三木井六部眾……強者們齊聚一堂,在湯頭的金色與月亮的銀輝之下,各自交換陰晴不定的眼神。雖無人移動半步,所有人卻彷彿一張巨大的織網,保持著絕妙而致命的牽制平衡。
就在這樣一觸即發的氣氛中,一個矮小的身影走到了光芒底下,用健朗的聲音說道:「神父,能請您解釋一下嗎?爭奪戰還沒開始,神之湯頭是因誰而出現?」
【鹽多必施】木可,這個城市的統領者。雖然外表毫無威嚴,卻因其實力而備受崇敬。他以鹽為武器,無堅不摧,無遠弗屆。有傳聞說,他根本不關心神之湯頭,只是為了避免城市的損害,在這十年間從零到有,磨練出一身食戰本領,作為體制內監督者的角色參加了這次的爭奪戰。畢竟誰也不想要花蓮自治區的那段歷史重演。
由他來發言,沒有人會不服。
眼看事已至此,神父清清喉嚨,退後兩步,將所有人一覽眼底。在這裡的,都是第一時間察覺到神之湯頭,並以最快速度趕來的食戰佼佼者。這就夠了,趕不上的,便是不需要的。他深吸一口氣。
「各位,雖然早了一點,我以共濟會監督者之身分,在此宣布──」
他從懷中掏出一把信號槍,往天空發射。隨著槍響,一顆明亮的金色彩球衝上天際,在高空炸了開來,顯出一個巨大的眼睛圖像。接著,眼睛朝四面八方散開,脫長了尾巴的燃燒火球飛射而出,彷彿籠子一般罩住了方圓一公里的區域。
神父用力揮下右手。
「正式開始!」
結界已然展開,不必再有所顧慮。一瞬間,庭院炸開了鍋,所有人一齊動作,香味與色彩交織在一起,在漫天火星中飛舞。所有人心中只想著一件事:贏。
「料理就跟市政一樣,若是糖不夠,加鹽就好。」【鹽多必施】木可大手一甩,又施了一次鹽。
「當我拔出第二把蔥,所有人都將哭泣。」【蔥爆氣流】華澄輝從背後抽出一青一黑兩把蔥,揮出一片爆香。
「▉▉▉▉▉,▉▉▉▉▉▉▉▉▉▉。」【地獄廚佛】雷姆齊用充滿韻律感的髒話瞬間瓦解對手心防。
「一切數據皆符合國家標準。」【化學工廠】吳良商在燒杯中加入鹽酸與氫氧化鈉,做出了精純的鹽巴。
深水十一席,一如既往地袖手旁觀。
三木井六部眾,一如既往地推波助瀾。
【青春活力】女子高中生,隔水加熱,融化了使人牙疼不已的甜巧克力。
【匿名好友】知名不具貼出了一張消夜圖,讓見者無不血壓上升。
【受害屋主】宮恃潔揮舞雙手。「等等你們這些神經病在人家院子裡幹嘛啊啊啊啊!」不過沒有人理她。
然後,突然地,所有動作都停止了。
或者說,被停止了。
無法動彈。神父嘗試彎曲自己的手指,卻發現連這也做不到。他驚訝的看著戰場,食戰者們都維持著相同的姿勢,只有眼睛還能勉強轉動,困惑地到處張望。到底是誰,是誰能在這一瞬間束縛住這麼多高手?
「偽物。」一個纖瘦的男子走進了庭院中,從正門。
「都是偽物。」伴隨著從容的步伐,巨大的存在感吞沒了眾人。就連神之湯頭的金光都黯淡了下來。在這靜得連一條拉麵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的戰場中,男人悠閒地走著,彷彿閒庭信步,姿態優雅而寫意。
「在真物面前,還有幾個能昂首而立呢?」
啪搭,他打了個響指。忽然間,所有人便像烤過頭的年糕般癱軟在地。
「看來。」男人悲傷地嘆了一口氣。「一個都沒有。」
神父背靠著牆,渾身無力。他勉強的抬起眼,視線卻模糊不清,所有事物都扭曲變形,染上了無比鮮明又疏離的色彩。怎麼回事?他努力睜大了眼睛,然而心情卻越發放鬆。幾個意志不堅的人,已經倒在地上像白癡一樣,邊流著口水邊大笑出聲。明明身體被禁錮著,為什麼會感到如此愉快,如此自由?這難道是──
「是大麻,我加了大麻。」男子走到神父身前,朝他微微行了一禮。「你好,神父,又見面了。這次我來取回我應得的東西。」
神父看著眼前的人,眼睛努力的聚焦,同時拚盡全身的力氣與信仰,張大了嘴巴,擠出兩個字。
「黃……鐵。」
黃鐵點點頭。「言巒舍。」
「你還……活著?」
「只是還沒死。」
神父吃力地轉頭,看著戰場的狀況。已經沒有站著的人了,沒有人有能力再戰。除了深水十一席與三木井六部眾那些人一如既往地逃得很快,僅僅一瞬間,勝負已定。
「你說……這叫真物?你說這叫真物?」憤怒使神父撐起了身子,但他全身都在顫抖,幾乎已到了極限。「毒品,你敢在食戰中使用毒品。你不配當廚師。」
「那麼你們呢。」黃鐵說。「美食迴路?感動的記憶?這不過都是虛假之物,只是『你』自己的感動與回憶。說到底,用食戰迴路使人折服,不過就是將自身意志強加於人,只是單純的暴力而已。」
他從口袋中抽出一支大麻煙,點燃後吸了一口,露出愉快的表情。但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失去行動能力。因為大麻,其實不毒。
「我雖使用大麻,決定沉迷其中的,卻是你們自己的身體。只擁有回憶之人,沒辦法抗拒大麻的快樂。」
「這是歪理。」神父說。「你沒有正統的食戰迴路,你根本不了解……這樣的,絕對不是料理。」
「要怎麼定義料理呢?美味,不過是一種主觀感受,因人類相似的生理結構而擁有普遍性。那麼,我們只能以生理狀態來定義美食了。吃下這道食物,大腦分泌了多少多巴胺,產生了多少虛假的幸福感受,這就是全部了。如此說來──」
黃鐵再次彈了一下手指,遠處幾個人忽然發出迷茫而歡愉的呻吟。
「毒品,不就是最高檔的美食了嗎?」
「不一樣的。」神父費盡心力說話,試圖拖延時間。多一點也好,他的手指已經能動了,再一會兒……「大麻……大麻可是會上癮的啊!」
「糖也會。」黃鐵攤攤手。「難道你的料理中就不加糖了嗎?一道美食也會讓人上癮,難道這美味就沒有意義了嗎?煙癮酒癮賭癮性癮網癮購物癮成功癮工作癮戰爭癮道德癮官癮讀書癮動漫癮,能夠違反動物性的生理需要,對著某事某物投注超乎尋常的心力,直到再也無法自拔。這難道不是人類最美麗的地方嗎?說到底,人只不過是對這個毫無意義的世界,無可救藥地上癮的可悲生物。」
「但是成癮的人……是沒有自由的。」
「那種東西從一開始就沒有,我們只是細胞的機械式集合,被飢餓感驅使著尋找垃圾的蛆蟲。就像你明知道朝我攻擊是沒有意義的,還是會在驕傲的驅使下,射出你那自豪的純銀飛刀。」
神父射出了餐刀,而黃鐵不費吹灰之力地一把揮開。用盡了力氣,神父倒在地上大口喘氣,而眼前的男人則毫不在意的繼續說。
「我雖然沒有正統食戰迴路,十年前,我也靠著自身的努力獲得了神之湯頭。你卻違背了監督者的職責,毀壞半座城市只為了阻止我。現在我回來了,而這次,你將為我加冕。神父。」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老爹!」
少女的呼喚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宮恃潔,她是第一個解開束縛的人,她踉蹌地站起身,喘了幾口氣,接著直直地看著黃鐵。
「你失蹤很久,我以為你死了。」
「啊,恃潔,好孩子。妳如我所料地召喚了神之湯頭。現在過來吧,只有湯頭可不能作成一道料理。我還需要妳幫我熬湯呢,永遠地。」
「你到底……對那孩子……做了什麼?」神父說。
「也沒什麼。」黃鐵聳聳肩。「我發現她很有天分,有著完美的記憶力。我在她腦中存入了從古至今所有食譜與美食的記憶。當然,她的食戰迴路根本無法承受,這讓她少了一些情緒反應,還有大概活不過二十五歲吧。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人總是要死的嘛。而她將成為我與神的橋樑。」
「你以為她還會聽你的嗎?」
「就像美食一樣,欲望與需求是可以創造的。而她需要我。是吧,恃潔?」
「啟動神之湯頭。」宮恃潔面無表情的說。「這就是你養育我的目的嗎?」
「是的。」黃鐵笑著說。「這是妳還活著的理由。」
「是嗎。」宮恃潔沒多說什麼,她點點頭,便朝著黃鐵走去。
「不要去!」托利雅忽然大喊。神父驚訝地看向她。托利雅跪在地上,一步一步爬向宮恃潔。沒想到這麼弱小的她,竟能這麼早解開束縛。
又或者,他忽然想到,是因為我們太過強大,才會無法逃離黃鐵的掌握。
「他只是把妳當工具啊,妳聽不出來嗎?不要跟他走。」托利雅聲嘶力竭的吶喊。
宮恃潔定定地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她搖搖頭。「抱歉,這是我被賦予的意義。」
「那該是由妳自己決定的啊!」
宮恃潔轉過頭,握住黃鐵的手,頭也不回地往神之湯頭走去。彷彿回應兩人的召喚,神之湯頭忽然收縮、變形、伸展,直立了起來,成為一扇精雕細琢的雙開式大門的模樣。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托利雅對著他們的背影說。
「用料理連結所有人。」雙手握住門把,黃鐵回過頭。「我要創造一個沒有爭鬥的世界,一個和平幸福的世界。」
他微微一笑。
「一個死了的世界。」
他關上了門,光芒瞬間褪去,突如其來的黑暗壟罩了整個寧靜的庭園。除了托利雅與神父,其他人早已在無比的歡愉中失去了意識。
托利雅站起身,踉踉蹌蹌的走到神父身邊。每走一步都露出痛苦的表情,但她卻辦到了其餘的強者都辦不到的事。最後她跪在神父身邊,眼淚止不住地滑落。
「神父……我該怎麼辦。」
看著她的眼睛,神父發現,自己或許真的看錯了。托利雅很弱小,非常弱小,自己一個人的話,或許什麼事都辦不到。但她同時也無比堅強。這或許就是為什麼,只有她不受黃鐵的毒物影響。只擁有回憶的人是無法抗拒大麻誘惑的,而托利雅總是面向著前方。她從不逃避。
現在,神父得將一切託付給她。
「妳必須逃走。」他用沙啞的聲音說。
「逃去哪?」
「離開這個城市。黃鐵打算喚醒神之湯頭。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某方面他說的沒錯。未經處理、過分暴力的美味,與毒品沒有兩樣。神之湯頭是萬事萬物的縮影,無限的存在,人們要的一切都能在祂之中找到。」
「他到底想做什麼?」
「妳還記得嗎?」神父面露苦笑。「人的慾望與需求是可以創造的,他這麼說過。而這就是他準備要做的事。他要用神之湯,創造一個只有單一想望的和平世界。」
「他、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誰知道。或許……或許那個少女,她……」神父搖搖頭。「不,沒什麼。總之,就像喚醒紅酒的香氣一樣,他馬上就會在這裡喚醒神之湯。到那個時候,整個城市都會在無限的美味中毀於一旦。所以妳必須逃走。」
「那之後呢?」
神父脫下項鍊。那是一個特殊設計的十字架,外型狀似兩根相疊的筍乾。在十字架上面是一團拉麵,長著兩顆眼睛。
「妳會有朋友,還會有敵人。去找共濟會……或許還有深水十一人與三木井六部眾,他們不能信任,但是會幫妳。妳必須打敗黃鐵。」
「我辦不到……」
「要近距離對抗神之湯的抽象美味,妳必須擁有能夠緊握手中的實體美味。找到翠玉白菜與肉形石,還有……去找……金。妳一定要堅強,托利雅,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希望。」
「我辦不到!」
「神之湯頭爭奪戰聚集了所有食戰高手,而妳是唯一一個解開束縛的人。妳擁有力量。說吧,妳的夢想是什麼?」
托利雅閉上眼睛,腦中浮現的,是一碗粥。撒著蔥花的白粥,沒什麼特別的,只是一碗普普通通,說不上好吃也不難吃,卻使人感到無比溫暖的料理。是宮恃潔為了她這個陌生人,特地熬煮的粥。
她睜開眼睛,身體已不再顫抖。
「我要用料理,為旁人帶來幸福。」
「很好。」神父露出虛弱的微笑。「現在去吧,離開這個城市。」
「那麼你呢?我帶你一起走。」
「來不及了,快。」他將項鍊塞到托利雅手上。他眨了眨眼,還想說些什麼,但張了幾次嘴卻發不出聲音。他晃了兩下,頭一低,終於失去了意識。
托利雅幾乎控制不住眼淚。她傾身向前,用力抱緊神父。接著站起身,往城市外頭拔腿狂奔。
金色的光芒隨後吞沒了一切。
在那之後,世界毀滅了。
叮。
從烤箱中拿出焦糖香草烤布丁,托利雅深吸一口氣,讓濃郁甜膩的香味填滿空虛的心靈。這次的成品她很滿意,在圍裙上擦擦手,她解開紮起的馬尾,一時間感到無比輕鬆。
從她踏上旅程以來,已經過了兩個月了。
這兩個月,她走得很慢、很慢。在情報方面,更是幾無進展,只有廚藝進步了不少。每到一個城鎮,她就會找個有發電機與廚房的下塌處──通常也沒有住人──翻翻食譜,嘗試製作各類美食。而今天被她選中的,便是這道簡單、但要做得好吃也不容易的小甜點。
她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確認所有門窗都鎖緊了,她關上一樓的電燈,走到二樓床鋪去,躲在棉被中用手電筒翻看著書架上隨手借來的書籍。
這是她一天的放鬆時間。雖說如此,除了躺在床上滾來滾去之外,也沒別的事好做。偷偷從棉被的縫隙間往外看,窗外起霧了,很濃的霧。異變剛開始的時候,曾有人分析過,那個濃霧的成分與拉麵蒸氣十分類似。
將棉被蓋回去,她能聽到正午的寂靜被樓下眾多的腳步聲打破。沒有一點話語,只是雜亂而整齊的經過,這讓她不禁開始想像那個畫面……她搖搖頭,將注意集中在隨手拿來的小冊上。那是一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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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之民》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全文完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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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利雅隨手把書丟出了窗外。
事情到底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托里雅躺在床上,腦中又浮起這個問過自己千百次的問題。『因為輝流不給接金啊。』夢中不知道是誰曾經跟她這麼解釋過,不過她聽不懂,而且睡醒就忘得差不多了。
無論如何,現在她可是身懷重責大任。緊握著胸前的十字架項鍊,有時候她還真懷疑,其實自己根本沒什麼重要的,神父只是為了讓她早點離開城市而欺騙她。真是如此的話,她也不怪他。至少,他救了她一命。
濃霧終於散去以後,托利雅迫不及待的帶著一籃布丁走出臨時住所,向著下一個城鎮前進。據她的調查,那裏很可能有她要找的東西。
才剛踏出大門,她便看到遠處的灌木叢中卡著一個人,正不斷揮舞著手腳。說是人,好像也不太對。他的周身瀰漫著一股薄霧,透過陽光也只能看到剪影。雖然有著人的形狀,卻始終寂靜無聲。更添一層詭異恐怖。
那是拉麵蒸氣的效果。拉麵蒸氣源自於神之湯頭,擁有比人類有史以來成癮性最高的毒品「動物朋友」還要更可怕數倍的絕妙美味。只要吸入一口,就會破壞大腦,讓你變成除了神之湯什麼也不會想的超級笨蛋。
幸運……或者說可怕的是,拉麵蒸氣擁有極高的營養價值,只要不斷的吸入,就能夠不老不死,還有神奇的恢復能力,讓人永遠成為拉麵的奴隸。
而或許是出於分享的喜悅,這些──姑且稱他們為霧之民吧──會積極的增加同伴。他們到處搜尋活人,然後用嘴對嘴的方式將拉麵蒸氣吹進受害者的肺中。那種濃度,就算是托利雅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除此之外,就像宮恃潔能夠將想像的青椒化為現實,霧之民對於神之湯頭的鄉愁如此強烈,甚至能說服現實,開啟特異模擬食堂,讓世界充斥更多拉麵蒸氣。這就是為什麼在清澈的陽光底下,只有眼前這個人身邊有著霧氣瀰漫的原因了。
拉麵癮,不只會傳染,還會繁殖。
托利雅從籃子中拿出一塊布丁,丟向倒在灌木叢中的人影。人影愣了一下,無聲地嗅了嗅,然後撿起布丁,吃了起來。
這究竟有沒有效果,托利雅也不確定。她只希望一個也好,只要有一個人在吃了她的料理以後,能夠回憶起真正的食物的味道,那麼她的努力就沒有白費。
回憶,這是至關重要的。儘管黃鐵將它貶得一文不值,但正是回憶,以及回憶具體化的食戰迴路,讓托利雅能夠不受濃霧影響。如果人們能夠回憶起美食的感動,這些人一定也能夠變回原來的樣子吧,她如此相信。
不過,灌木叢的人影吃完布丁,絲毫沒有改變,只是繼續地蠕動掙扎。托利雅嘆了一口氣,轉身朝城鎮外走去。希望下一個城鎮中,能夠遇到沒有受到感染的人。
這個小鎮不大,不一會兒就走出了居住區。一邊欣賞沿途的自然風光,她走上山坡,卻突然愣在原地。山坡頂,一個綁著馬尾的黑髮少女,就背對著她站在那裡,靜靜地望著遠處群山。現在是傍晚時分,夕陽斜斜地灑落,她舉起一隻手,將髮絲撥到耳後。
沒有霧氣,一切如此清澈。好幾天沒看到活人了,托利雅幾乎哭了出來。她不自禁的往前踏步,不小心踩斷一根樹枝。
喀啦。
黑髮少女迅速轉身,同時從袋中抽出一把裝上消音器的貝瑞塔M9手槍,槍管直直對著托利雅。托利雅嚇了一大跳,她僵直在原地。「等、等等!我不是──」對方睜大了眼睛,直直盯著她看,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活人。她正想再說些什麼,出乎意料的,對方卻扣下了扳機。
隨著一聲輕響,槍管中微微亮起了火光,金色的彈殼在空中閃耀,而高速旋轉的子彈,則直直向著托利雅的方向飛來。
黃銅的子彈穿過了托利雅的肩胛骨。
劇烈的疼痛傳遍她的全身,汩汩流出的鮮血染紅了她的衣物。
眼前的黑髮女子一臉錯愕,著急地朝她跑來。
但托利雅的意識已如旭日升起的霧般逐漸消散。
「她會沒事的。」
背後的聲音平靜安穩地訴說理所當然之事,似乎還帶著一股柑橘的清香。
托利雅緩緩地撐開了沉重的眼眸。
和煦如暖陽般的燈火照耀著有些窄小的臥房,一張單人床與一副木桌椅,躺著和坐著的兩位少女,都讓整個房間感到擁擠。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黑髮少女握起了托利雅有些冰冷的雙手。
不等她開口,便將鬆軟搖晃的布丁擺到她眼前,上頭還撒著冰鎮後的糖煮蘋果,如黃色寶石點綴在潔白的雪地。
她舀了一口放進嘴裡,甫一接觸舌尖。
水果酸甜的滋味立刻引爆,隨後是綿密溫和的米香,如母親呵護般安撫著哭鬧的小孩,滿足了她不知捱餓多久的胃袋。
「醒來後來點糖分,感覺很棒吧?」
托利雅點了點頭,繼續將這道甜點一口口塞入嘴內。
「很抱歉,誤認妳是霧之民,就直接朝妳開槍。」
吃太快而打了飽嗝,托利雅臉微微地泛起紅暈。
「總、總之,你的米布丁很好吃……我是托利雅‧西維爾。」
「艾玥,艾玥‧法理斯。」
艾玥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妳現在一定滿頭疑問…..」
突然,一股黏膩的感覺貼附托利雅的手臂,刺耳的尖叫聲彷彿要震碎玻璃。
「有……有隻鼻涕蟲!」
米黃色身軀裹著焦糖色的花紋,點綴著兩顆金黃的眼睛,兩根滴狀的觸角搖晃著。它正緩慢地在托利雅手上爬行。
「勉強算啦。」
艾玥淡定地說道:「它叫香草布丁 (Crème brûlée),只要吃了我做的布丁就能看見它。」
「不管啦!快把它趕走!」托利雅瘋狂地甩動著胳膊。
「可是它很喜歡妳誒。而且妳冷靜一點應該也能看見,即將在妳身上的白‧銀‧體‧驗 (Argent Expérience)。」
語畢,無數的布丁奔流在托利雅的意識。
香草布丁米布丁巧克力布丁焦糖布丁雞蛋牛奶布丁布蕾芒果布丁聖誕布丁約克郡布丁意式奶凍杏仁奶酪法式焦糖燉蛋薑汁撞奶布丁拉麵……
砂糖隨著小火慢慢變成琥珀色澤,
三顆蛋輕輕打散,
砂糖倒入牛奶,加入香草與蘭姆酒提味,
牛奶混勻蛋液,反覆過篩至綿密,
裝入烤皿至烤箱烘烤,「叮」
放置冰箱放涼,
取出倒放,Q彈的布丁淋上了備好的焦糖。
牛奶與鮮奶油隨著小火慢慢加熱,
輕拍出豆莢內的香草籽,混入鮮奶油,
蛋黃與砂糖在一旁攪拌,
鮮奶油混勻蛋液,反覆過篩至綿密,
裝入烤模至烤箱烘烤,「叮」
放置冰箱放涼,
取出倒放,撒上砂糖噴槍烤至完美的焦糖色。
砂糖、玉米粉與牛奶隨著小火慢慢燉煮,
奶漿加入切塊的巧克力,
拌至完全混合融化,熄火
加入香草精提味,
放置冰箱放涼,
取出倒放,淋上濃稠的榛果醬。
……
……
…….
相似卻又迥異的每道手續……
往復循環著製作與品嘗……
直至所有的步驟都烙印於靈魂。
「叮——」
托利雅的意識終於回到了窄小的隔間,她深吸了一口氣。
大汗淋漓,宛如在充斥蒸氣與奶香的廚房,連續製作甜點十小時那樣疲憊。
「只用十分鐘,比我想像得還快。」艾玥輕鬆地說著。
「妳對我做了什麼!」
「是食靈攻擊。布丁之星‧白銀體驗 (Étoile de Pudding‧Argent Expérience),讓人進入我的無限幻覺之中。算是對妳開槍的賠禮,給你機會學會我至今以來銘刻於生命中的布丁食譜。」
「……」托利雅感到很不是滋味,被折騰一番後,似乎還得跟人道謝。
「別忘了妳手上可愛的香草布丁。它可以替妳叫出任何一道學會的布丁食譜。不過,這不是它的本體就是了。」
托利雅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艾玥:「難道剛剛妳對我食戰了?」
她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但不是最正統的,這世界還能操作『模擬食堂』的人已經所剩不多。」
「艾玥,妳不要騷擾病人。」
上班族打扮的少年從狹小房間的門後出現,輕推了一下細框眼鏡。
「說人人到。但椎森多岐,你竟然沒經過同意就亂闖女子閨房,做好受死的心理準備!」
艾玥的食指順過她的瀏海。
高大的靈體瞬間現身在眾人面前。
『香草布丁』模樣的面具與造型打扮,加上壯碩的身材,令人立刻聯想到業餘摔角手,但背後巨大的鋸冰刀卻又否定這可能性。
靈體巨大的拳頭筆直砸向了椎森多岐。
一個箭步,椎森背後的霧氣阻擋在兇猛的拳壓與椎森之間。
薄霧瞬間被打散,卻又重新開始組成形體,靈體也停下了動作。
眼前出現的卻是日本美女,海藍色的雙眸與樸素的純白洋裝,腳踩細高跟鞋,給人不一樣的異國風情。右手還握著剝了半顆的肚臍柑。
「肚臍柑,妳這樣太寵他了。」艾玥向她抱怨。
「誰叫妳真得想對我的愛人動手。」肚臍柑朝椎森回眸一笑。
她不理會眼前的艾玥,走向托利雅,並遞了半顆橘子過去。
「要不要吃一點?有點酸。」
「我拒絕!妳一定想對我用什麼柑橘體驗。」
「聽不懂,不過就算不要吃,還是得做身體檢查。」
肚臍柑嬌嫩的手開始如細小粉塵般分解。
奈米機械構成的精密小蟲,正化作白霧般游移在托利雅右肩的傷口。
「看來是沒有大礙。」
團簇的機械小蟲又重新聚集形成肚臍柑纖細的手指。
托利雅正用現有的知識嘗試理解眼前的光景。
艾玥看她一臉矇逼,便替她解釋:「肚臍柑不是使用了食靈能力。她是人工智能AI,BetaGo,具現化後擁有『愛』的人型生命體。」
「法理斯小姐,她好像有點無法消化這些知識。」椎森打岔。
椎森輕推了他的細框眼鏡:「她也是局外人,等傷好了就讓她回去。我們還有自己的任務在身。」
這時,他的口袋響起了『Dear you』的旋律。
打開了傳統的貝殼機,便走出房間,講起了電話。
「你們聽起來是一個組織?」托利雅向房裡剩下的兩人提問。
「不,我只是路過而已。」艾玥撥弄著她的瀏海。
「你指的是『深水十一席』?多岐想要拯救世界,所以才會跟他們合作。」
肚臍柑將一瓣的柑橘放入嘴裡,有些酸而抿起嘴唇。
「深水十一席?就在這裡?」
「他們目前沒有現身過,只是一直以來都跟多岐進行聯絡。不過,計畫好像今天就會實行的樣子。」
語音一落,講完電話的椎森多岐便進來說著:「今晚零時出發。雖然有些唐突,但西維爾小姐,你得跟我們一起行動。」
對於這樣的告知,托利雅有些頭緒。
沉默。
托利雅回想起世界變革前那晚的事。
那個在門口向她搭話的少女。
那桌熱騰騰的飯菜。
口中那溫和而恬淡的美味。
最後消失在光之門後的身影。
被金所包覆的城市,被留下的人們。
因為好運,她逃過一劫,過著輾轉的流浪生活。
無力與失落,每日每夜地侵蝕著她的身心。
但,她這次要親手取回屬於她的未來。
並將熱騰騰的白粥送到宮侍潔的面前。
「沒問題。」托利雅向椎森多岐投以堅定的眼神。
一個佔地十四坪的會議室內,擺放著十二張椅子,但只有一人坐著。正確來說是投影,經過科學迷彩與聲音加工處理後的3D立體影像。
「你們來了。」投影率先發言。
貼附於牆壁的投影幕顯示著大大電子鐘『23:30』
比預先提前了三十分鐘到達約定地點。
「是。」
椎森多岐代替其他人發言。
「還以為你們不會來。」
「但我們來了。」
電腦加工過的聲音發出冷笑。
「不管你們最後成功與否,你們現今存在的時空都將改變。」
「早知道了。」椎森簡短地回答。
「我本來就不是這世界的人了。」艾玥聳了聳肩。
「沒問題的,多岐去哪我就會去哪。不管經歷多少個世界,我們都會再相遇並相愛。」肚臍柑堅信著與椎森多岐之間的連結,兩人相視一笑。
只有托利雅‧西維爾心中再次泛起猶疑的漣漪。
光學投影說著:「深水十一席對近未來的觀測值與BetaGo的世界線統合資料,都顯示著平行時空開始收束與融合,並抹殺著其他次元,未來的可能性。就如同大霹靂後的宇宙開始邁向收縮,接著所有時間、空間與事象將回歸於一,而邁向終結與虛無。」
「而這一切都是『神之湯頭』回到過去的時間,形成特異點造成。它改變了之後所有的命運與因果。你們要回到過去,並奪回『金』。」
投影褪去了加工迷彩,現出真身。沒有任何特色的青年,但腰間卻綁著閃耀著金屬光澤的金色腰帶,散發出的無法讓人忽視的波動。
十一席的第十三人,【不語】暴雷。
「那麼就來進行出發前的最後一次食戰。」【不語】暴雷看向椎森多岐。
「放馬過來吧!」椎森多岐眼中沒有迷惘。
「「「限界解除:模擬食堂──展開!!」」」
白光轉瞬間壟罩了整個房間,當視線再次奪回,在場的眾人已身處異空間的完整廚房。
「肚臍柑,你怎麼又跟著進行食戰。」椎森向著身旁漂浮的藍色寶珠抱怨。
『我可是你的Lover喔,不是說好要併肩作戰。』
少女如銅鈴般的聲音在椎森腦中迴響。
【不語】暴雷不理會椎森多岐,即刻開始著手處理手邊食材。
這一戰,兩人都決定以『拉麵』,一切的起點,來進行正面對決。
濃郁的湯頭會引導拉麵的未來。
伴隨著熟成的叉燒、脆嫩的筍乾與微鹹的溏心蛋,將帶給品嘗者極致的美味。
而雙方卻選擇截然不同的做法。
【不語】暴雷以豚骨、鮮蔬與雞肉熬煮高湯。
濃稠的肉汁與蔬菜的鮮甜,隨著慢火釋放至湯底,放上豬背脂與磨碎的白芝麻繼續熬煮。
同時,雙手反覆扭轉、拋打、拉扯著熟成的麵團。
切段,再拉長成細而綿延的麵條,拋入添加柴魚與海帶的滾水。
從一旁的冰櫃取出了陳年滷汁醃製的叉燒肉,重新以烤箱烘烤。
鹹甜的豬肉香隨著熱氣進入鼻腔,挑逗著味蕾。隨著高溫,油脂涔涔滲出,叉燒如同寶石般閃耀。
那最重要的筍乾呢?當然早已備好。
筍乾以熬煮過上等叉燒的滷汁醃製兩天,棕色的表面吸滿著鹹甜的滷汁,光是想像就令人垂涎。
托利雅被這位廚師,【不語】暴雷,精湛流暢的烹調手藝深深抓住了目光。
一旁的艾玥說著:「這才是正統的食戰。廚師與廚師間,廚藝的頂尖對決,互相用自己熟知的美味去征服對方的味蕾。你沒見識過這樣的食戰吧?」
托利雅搖了搖頭。
「肚臍柑曾告訴過我,這樣的景象原本會是這世界要迎接的未來,由美食引領著眾人,重新定義美味的一個時代,但……你看!椎森也快要完成他的料理。」
另一端,樣貌平凡如同做菜新手的少年,笨拙的使用著刀具和處理著食材,跟俐落的廚神有著天壤之別,但是卻又感受到隱藏其中的未知力量。
然後,托利雅看見了。
椎森多岐在最後的拉麵完成品,鋪上了切成細絲與薄片的醃製果乾。
「「料理完成!」」
兩位食戰者將完成的拉麵互相交換,並替艾玥與托利雅也各準備了一碗。
艾玥與【不語】暴雷面前是,椎森多岐的料理『熱帶果實風暴-青春拉麵』。
而托利雅與椎森多岐面前則是,【不語】暴雷的『極致金-豚骨拉麵』。
四雙筷子各自夾起了碗中吸飽湯汁的麵條,吮吸入口。
「神!」椎森多岐發自內心的吶喊。
托利雅則被這美味衝擊到失去意識,卻無法停下手邊進食的動作。
濃厚的湯汁襯托著溫潤與狂野,鮮甜鹹交融的口感一次次在舌尖上革新。
麵條拍打著舌頭,叉燒的美味層層相疊,然後與清脆的筍乾一同爆發。
嚼一口溏心蛋,重置美味的輪迴,全部的感受重新席捲而來。
兩人浸淫在拉麵帶來的快感。
反觀另外兩人,在品嘗第一口後已無法思考。
難吃?不,是無法動搖的美味。
以愛玉凝固性質作基底,灼熱的高湯中將不同風味的果漿交錯凝結。
鳳梨的酸甜、香蕉的綿密、芒果的渾厚與些許椰汁的清爽。
樹薯粉與鹽水搓揉的特製麵條徜徉於鮮果海,搭上特製醬汁烘烤的紅毛丹果肉,絕妙無比的酸甜鹹享受在口中翻騰。
緊接而來的是,微酸的烏梅絲與清甜的山竹果乾,宛如夏日吹起的清涼微風,將炎熱、鬱悶與煩躁輕輕帶走。
沾一口碗邊純白色的軟爛果泥,是釋迦與蜂蜜的混搭,溫順的口感拌勻著鮮果濃湯一飲而盡。
「這…..是拉麵?」【不語】暴雷從不停進食的嘴裡硬擠出了文字。
超越了框架的範疇,顛覆了原本的思想。
這股革新的狂潮,宛如風暴重新席捲了『拉麵』的定義。
這道料理曾是【不語】暴雷與另外一人一同攜手,創造來對抗美食會的其中一道美食,卻由眼前這年輕的小夥子親手重現,甚至進化成全新風貌。
「哈哈哈,真是突破我的眼界。你從哪裡得知這料理?」
【不語】暴雷好不容易從味覺的領域脫離,並詢問著。
代替仍享受著拉麵的椎森多岐,名為『肚臍柑』的藍色寶珠以少女的電子音回覆:『這是從次元食譜之海中搜尋到的食譜,編號GF262595。我認為這是最適合這一戰的料理。多歧又自行添加其他食材。』
「有意思,那這場食戰就到此結束。」
【不語】暴雷雙手合十,感謝這碗拉麵帶來的美味。
同時,異界廚房開始扭曲與抽離。
眾人再次回到擺著十二張椅子的會議室。
「我輸了?」恢復清醒的椎森多岐向【不語】暴雷提問。
「這很難說,但我欣賞你的這道料理。沒有辦法突破舊有想法之人,是沒辦法撼動命運。你很幸運,你身旁的肚臍柑能幫你不斷挑戰現有的世界。」
椎森多岐握住了肚臍柑的手,少女的臉頰也轉趨紅潤。
【不語】暴雷轉頭看了眼投影幕上的電子鐘『23:55』
「是時候了。」
投影幕向上收起,後方的牆上鑲嵌著名為晶瑩的『翠玉白菜』與『肉型石』,象徵著人類文明的兩塊瑰寶。
兩者更被繁複的電子迴路與機械面板緊密相接,巨大脈衝儀器將能量在導線與石雕間奔流。
【不語】暴雷繼續說道。
「在平凡人的眼裡這些或許只是精美石雕,經過自然的風化、壓縮與淬鍊,再由人工的手藝雕琢,而形成的美之藝術品。但為何在千萬的美麗岩脈中,唯獨這兩塊岩礦被藝術家挑上、加工與精製?因為它們所蘊含的能量,深深地引誘著人們想要將其據為己有。裡頭裝著的便是宇宙初始之際就遺留下來,名為『時間』與『空間』的寶石。」
語畢,肚臍柑逕自走向了埋有『翠玉白菜』與『肉型石』的牆。
由雙手開始分解,細小的白霧,奈米級別的機械蟲驅動著儀器的運轉。
電光石火在牆上奔走,被激發的光子如星辰閃耀。
兩塊玉石爆發出屬於自己的翠綠與深紅光譜,接著收縮凝聚,在短短幾秒內一切光影與聲音驟然消逝。
超行星爆炸。
時空框架被粉碎殆盡。
周邊的懸浮光子如流星,如流線的光帶消失在牆上新形成的蟲洞之中。
濃霧重新凝聚成型體,肚臍柑無力地跌坐在地。
【不語】暴雷確認了時間『23:58』,便說道。
「今日零時,後方的時空蟲洞將會接上一百年前的世界,『神之湯頭』所造成的特異點。抵達後,就交給你們自行判定下一步。我會在門後等留下的人。」
【不語】暴雷走出了會議室。
「小柑,還能站起來嗎?」椎森多岐攙扶起了坐在地上的肚臍柑。
「沒問題,等等還要將門打開。」她勉強撐起了微笑。
「看來這趟攸關人類接下來的命運,不管我們做了什麼未來都會改變,真是令人困擾。」
艾玥回頭搜尋著托利雅的身影,她正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沉思。
「改變過去……真得是對的嗎?」
「可能對,也可能不對。說不定連我們立足的現在都會消失。但不前進、不嘗試,我們無法看到改變後的可能性。」艾玥戳了一下她的額頭。
香草布丁這時也出現在托利雅的肩上,用濕黏的身軀磨蹭了她的臉頰。
「啊——好噁心。」托利雅打了個冷顫。
「香草布丁會很難過喔。」
「是你鼓舞別人的方式太奇怪。」托利雅恢復了笑容。
椎森多岐走向她們:「時間到了。你們確定要一起去嗎?」
「當然。」艾玥爽快地答應。
托利雅微微點了點頭。
「小柑,可以開始了。」
『單向性質轉換,開始。』
『4』
『3』
『2』
『1』
『轉換結束,開始傳送。』
湛藍色的光芒從蟲洞延伸,吞沒了在場的四人。
【不語】暴雷踏進了空無一人的會議室。
甫當他一坐下,一旁的空椅子出現了全新的投影。
「深水十一席之末,【佚名】夜行。」他如此稱呼著眼前的3D影像。
人工投影褪去了光學迷彩,年紀約莫二十歲,樣貌平凡的人出現在眼前。
「這又是一次賭注。」
【佚名】夜行說著便將桌上的一瓣肚臍柑放入嘴裡,因為有些酸澀而皺起眉頭。
「十一人、十一席,不管如何稱呼。我們在各個平行的世界線裡,都是影響世界命運發展的歧異點。『不能干涉不屬於我們世界的命運』,這是絕對不可侵犯之規則。」
【不語】暴雷感嘆道。
「但至少你選的那些人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佚名】夜行又將一瓣的柑橘丟入口中,似乎對這樣酸的滋味上癮。
【不語】暴雷搖了頭:「一切源起於金,也將終結於金。」
投影機持續運轉,牆上留著最後一段畫面。
蔓延北境的霧海,橫跨其內部的是棕黃色的混濁海洋。
載浮載沉的麵條接壤著,巨型叉燒、筍乾與溏心蛋。
專屬於金的拉麵大陸。
隔絕魔境,阻礙觀測的濃霧,即是拉麵高湯湧出的蒸騰熱氣。
「哇——」托利雅出現在距離海面2000英尺的高空。
一從蟲洞脫離,她便不見其他人的蹤影。
這時香草布丁黏膩的感覺貼附在右肩上,試圖以摩娑臉頰的方式安撫驚慌的托利雅。
「這樣很噁心啦。」托利雅彷彿快要哭出來。
「就跟你說過,這樣講香草布丁會很難過。」上頭傳來艾玥的聲音。
托利雅一抬頭,迎面飛來的艾玥與她撞個正著。
「艾玥,快想想辦法……」托利雅立刻緊緊環抱著她。
她們倆仍無法違抗地心引力,朝著波浪狀的地面加速墜落。
「交給布丁之星吧。」
艾玥說完,高大的食靈現身並將兩位少女一把抱起。
「但這樣能安全著陸嗎?」托利雅提出疑問。
「不知道。」艾玥輕鬆說著。
「妳別開玩笑了——」托利雅發出淒厲的慘叫。
沒經過幾秒的時間,兩人就要直接衝撞地面。
布丁之星瞬間將艾玥垂直上拋,空出的手臂從背後抽出巨大鋸冰刀,使盡全力砸向地表。
「碰——」伴隨爆炸般轟隆聲響,揚起了如塵爆般的大量粉塵。
食靈隨後跟著消失,徒留栽進麵裡的托利雅,與完美落地的艾玥。
「妳們果然在這裡。」踩著高腳鞋移動仍舊迅速的肚臍柑朝她們奔來。
「雖然這裡目前沒有任何生命跡象,但引起這麼大騷動,就好像在詔告全世界,『這裡有入侵者』一樣。」椎森多岐也跟著出現。
「既然這裡沒有人可問,該從何找起?那個『神之湯頭』。」艾玥接續著話題,並一把拉起了還躺在地上的托利雅。
「小柑,麻煩妳再確認這裡是否有其他出入口。」
肚臍柑部分身軀再次化作白霧,霧開始朝向四處消散,探索著區域。
不到十分鐘,傳來了熟悉的女性電子音。
『搜索結束,確認表層無其他具現化通道。』
「難道還要更深入?」椎森思索著下一步。
「這片豚骨湯,你們會不會不覺得有點可疑?」
醒來的托利雅走到岸邊看著這片濃濃汪洋說道。
艾玥走近,輕捧起了濃濃的湯底,濃郁的香氣似乎可以直接一飲而盡。
但隨著時間流逝,手上的豚骨湯卻越發淡薄,像是褪去了色彩般轉為清澈。
最後,竟然重新變回了海水。
「原來如此。」椎森多岐注意到這現象。
「你發現了什麼?」艾玥問道。
「這是感官表層魔術,用來混淆視覺、味覺與嗅覺的大規模屏障,讓我們以為這只是濃濃的豚骨湯,但充其量仍是一般的海水。這麼做應該是為了隱藏在海面下的東西。」椎森解釋著。
「大概也只有瘋狂喜愛拉麵的人才能一無反顧地躍入這片假想的濃湯中吧。」
「多歧,我發現了新的東西了!」變回少女的肚臍柑高興地說著。
她拖著被遺棄在一旁的兩人份降落傘。
「有其他人比我們先抵達這裡?」托利雅驚呼。
「你覺得是敵是友?」艾玥立刻詢問椎森。
「應該是原本這個世界線的人,派來處理緊急事態的菁英。不管怎樣,必需告知他們最後等待著的東西,沒有他們想得簡單。」
椎森多岐說著:「要前進只剩一個方法。」
他看了一眼肚臍柑,她跟著點頭示意。
如白霧般的奈米小蟲遮住了其他三人的口鼻。
「第一次在豚骨湯裡游泳,雖然實際上還是普通海水。」艾玥興奮地說著。
「我不要!全身沾滿油脂,黏答答的感覺很不舒服。」
托利雅拒絕跳進這片棕黃色的汪洋,但艾玥豪不客氣地一腳把她踹進去。
「待會見。」
「走吧,前往拉麵二層。」
椎森說完,在岸邊剩餘的三人縱身躍入了濃稠的豚骨湯中,似乎還有些雞骨與柴魚的風味。
◣D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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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什麼地方呢?
在一片純白之中,托利雅睜開了眼睛。
潔白無瑕的空間......不該是這樣的,托利雅按住了太陽穴,在緩解不適的同時,試著喚起她最後的記憶。
在出發前,黏答答的香草布丁緊貼臉上的觸感。
位於北海,極地魔境內滿溢的拉麵香氣。
以及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艾玥狠狠踹了她一腳的疼痛──
對了,最後應該是被艾玥給踢進了那不可思議的拉麵之海內。
托利雅只記得,她經歷了無盡的沉潛,不僅是身體,就連意識也跟著緩緩下沉。
「──客人,我在這裡呀。」
突如其來的陌生嗓音,讓托利雅嚇了一跳。
她回過頭去,沒想到在這無垠的純白中,竟有著這麼一棟房子,一棟由木材所構成、看起來相當寬闊舒適的傳統日式建築。一名穿著湛藍色西裝、打著鮮紅領帶的男子,好整以暇地坐在簷廊上,他手上的刀具閃耀著金色的光澤,劃出了堪稱完美的弧線,將盤中的布朗尼蛋糕漂亮地切開、送入口中細細品嘗。
「站著不好說話,一起喝杯下午茶吧。」
「反正這次不趕時間。」
男子示意托利雅坐到他對面,想想一時之間也沒別的辦法,托利雅只好順著男子的意思,在另一側的和室椅坐下。先不提西式甜點和這棟日式房屋不相襯這種小事,究竟為什麼要在簷廊擺上這麼一張矮桌、品味甜點,更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畢竟要吃蛋糕嘛,有張桌子比較方便。」
「大吉嶺可以嗎?」
彷彿看穿了內心的疑問似的,面對男子的詢問,托利雅也只能猛點頭作為回答。男子看著托利雅的模樣,嘴角勾起了淺笑,同時舉起了白瓷茶壺,往托利雅面前的空杯斟了約八分滿,春摘的大吉嶺有著綠茶般的色調,蒸騰而上的熱氣挾帶著香檳及葡萄的芬芳,竄入鼻腔中,讓托利雅不禁想起了她在故鄉的時光──到底有多久沒有如此悠閒地坐下來、好好品上一杯茶呢?
「要什麼茶點呢?」
「啊、司康就可以了。」
話語方落,一旁的蛋糕架上就出現了剛烤好的蔓越莓司康。
男子順勢夾起了熱騰騰的司康餅,放到托利雅的盤中,托利雅也很自然地拿起那令人再熟悉不過的茶點,一小塊一小塊地撕下、入口,蔓越莓的酸和奶油的甜相得益彰,托利雅吃著吃著,不禁回想起她的過去:在故鄉的孩提時光、為了成為優秀的廚師而四處旅行、捲入了神之湯頭的爭奪,在性命垂危之際被宮侍潔所救......最後,和旅途中相遇的夥伴來到了這裡、沉入了這碗巨大的拉麵之中。
「好吃嗎?」
望著托利雅情不自禁流出的淚水,男子保持著一貫的淺笑,淡淡問了這麼一句。
而托利雅也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默默吃著那暖暖的司康,時而輕啜一口紅茶,任憑淚珠自臉頰兩側滑落。
「好吃就好。」男子在自己的杯中重新注入了紅茶,優雅地端起茶杯、輕輕晃動,在品味了足夠的香氣之後,才心滿意足地喝了一口。
「雖然遲了點,不過請容我自我介紹。」
「我乃無名之輩,名字什麼的實在不重要,但沒有名字又很麻煩,所以──」
接著,男子將大吉嶺一飲而盡,放下了空空如也的茶杯。
「叫我阿翔就行了。」
「阿翔......這樣可以嗎?我是托利雅,托利雅‧西維爾(Turia‧Sliver)。」
「那個、這裡難道不是北極嗎?還有那碗拉麵......」
「客人,您的事情我大致上都了解了,您不需要這麼慌張,我們可以慢慢談。」
「但、但是,我們好不容易才回到了一百年前,我的夥伴、神父、還有那座城市、那個遭到毀滅的世界......我必須要救他們......」
「您看看您,不是好不容易才放鬆下來了嗎?又這麼著急那怎麼成呢?」
阿翔用大拇指輕輕推了推皺起來的眉頭,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裡是客人您所說的 特異點 沒錯,也就是那碗巨大的拉麵。」
「不過,這裡同時也是我的領域,翔之譽A+。」
「此處乃虛幻與現實的交界、精神與物質的縫隙,領域內的景色反映了客人您的內心世界。」
「也正因為性質相似,我才能和客人您身處的特異點連接上。」
「......你的意思是,我剛剛下潛的那碗拉麵,也和這裡一樣是什麼......虛幻與現實的交界?」
「Exactly!」阿翔臉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幾分。
「翔之譽A+中不存在時間的概念──正確來說,雖然都是處在有相和無相間的曖昧領域,但兩者的時間概念是可以錯置的,只要不是太誇張的時間差異,我大可利用這種曖昧,讓客人您的時間和您夥伴的時間完美銜接上。」
「這樣就好......」托利雅舒了一口氣,變得緊繃的肩膀這才又重新放鬆下來。
「那麼,可以聽我好好說了吧?」
「啊......好的。」經過一番騷動後,托利雅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由得羞紅了臉,聲音也跟著越來越小。「真是不好意思......我有點......呃、太過慌亂了。」
「不要緊的,我說過我知道客人您的處境。」
「我也正是為了幫助您,才會和您接觸的。」
「幫助我?」
「是的,但機會僅此一次。」
「那......具體來說是?」
但阿翔不做回應,只是轉過頭去,望向簷廊旁的庭園。
庭園甚是空曠,在一大塊能讓孩童盡情嬉戲的空地旁,擺設了幾座石燈籠,垂柳輕拂池水,松柏樹影交錯,繁簇的綠中綴以各色的紫陽花,或粉或藍,替這座幽靜的庭園增添了不少色彩。
除了潺潺的水流聲,兩人間只剩下沉默。
托利雅自討沒趣,也跟著看向了這座寬廣建築內的庭園。
「真是漂亮呢。」
「啊?什、什麼?」
「這座庭園。」
「真是的......別嚇我嘛。」托利雅吐了吐舌,差點就要誤會了呢。
「客人您雖然出身英國,但心中的風景卻相當令人意外呢。」
「想必這座庭園,對您來說具有特別的意義吧?」
不知何時,阿翔那彷彿能洞察一切的目光又回到了托利雅身上。
托利雅也回過頭來,迎上了阿翔那銳利的視線,同時思忖著阿翔話語中的含意。
為什麼呢?
不,這不是明擺著嗎?問題的答案已了然於心。
和報恩無關、和背景無關、和廚藝無關──托利雅的想法超然於這些之上,她只是單純地、將那份最有溫度的「料理」,以及「料理人」的身影,銘刻於內心罷了。
在困窘時所伸出的援手、那份料理固然溫暖。
但於此之上,托利雅可以感覺得到,料理人的「心」,那份真正為了他人著想、飽含著心意的料理。這份觸動心弦的感覺,已經不是食材等級,或者料理手法可以達到的境界了。
來自英國的少女,被宮侍潔的料理所拯救。
而這次,必須由她來拯救宮侍潔,拯救那份滿溢著溫度、滿溢著「心」的料理。
「看來,客人您早就已經有答案了呢。」
「不過,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做,甚至連宮小姐、還有帶走宮小姐的那個男人,我連他們在哪裡都不知道......」
「明明已經為了這件事,我日以繼夜,努力增進廚藝、收集情報......甚至都來到百年前的世界了,而我卻還是毫無頭緒......」
「您知道,為什麼泡麵要等三分鐘嗎?」
「欸?......什麼,泡麵?」
無視托利雅的反問,阿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泡麵本來就是能夠直接食用的東西,通過泡水的過程,讓麵體軟嫩、容易入口,讓配料舒展、調料混合,雖然都是可以吃的東西,但在浸泡之後,泡麵得到了昇華,它的層次也得到了提升。」
「而三分鐘只是個約數、通過經驗法則得到的數字,過短會太硬,過長會軟爛,泡麵本身就是這麼個矛盾又麻煩的食物。」
「哈啊......」托利雅一時之間找不到恰當的詞彙,只能用有些笨拙的聲音應和著。
「那麼客人,您應該不會認為這三分鐘是沒有必要的吧?」
「等待的過程有其價值,而您和宮小姐的關係也不僅是一飯之緣。」
「就像泡麵的三分鐘一樣,您現在也走在必然的道路之上。」
「時機到了,一切自然會顯現,屆時也是驗證您這段『等待』的價值之時。」
「那我又該......又該怎麼做才好呢?」
「就算你說的那個時刻真的到來了,我還是不知道我該如何是好。」
「維持您的初衷。」
「這樣就好?」
「這樣就好。」
阿翔站起身來,走向庭園、向著純白的遠方信步離去。
「弄清楚自己的真心,比一切都還重要。」
「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想達到什麼樣的境界?」
「還有──自己到底想做什麼?」
望著阿翔逐漸遠去的背影,只見他抬起右手,輕輕揮動了幾下。
「願客人您,無論在什麼時候,都還能記得您的初衷。」
阿翔的話語和身影逐漸遠去,托利雅看著、聽著這一切,意識也逐漸模糊。
白色的世界開始崩壞,先是如蛛網一般的裂痕,而後碎成了一片又一片的多邊形,就連托利雅所在的簷廊也不例外。
任憑著意識消散,來自英國、名喚托利雅的少女又再度潛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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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位封鎖拉麵玉座 深淵?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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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
「......我想做出......帶來幸福的料理......」
「......能帶給她......溫暖的料理......」
托利雅囁嚅著,在有如搖籃般、令人放鬆的輕微晃動中,她一字一句、吐露出最為真誠的囈語。
香草布丁 (Crème brûlée)輕捧著托利雅,就一般的狀況來說,這或許可以稱之為公主抱,但食靈壯碩且巨大的身材,加上那小心翼翼的舉動,姑且還是以捧著來描述會比較好。
似乎是聽到了托利雅的夢話,艾玥興奮地喊著:「你們兩個等一下!托利雅好像醒過來囉!」
走在前方的椎森多歧,以及AI肚臍柑聽到呼喊,不約而同地轉過身來,湊到了托利雅身邊。
「嗨咿──借過借過,現在是小柑的例行檢查時間囉!」
肚臍柑推開了椎森多歧,湊到了托利雅面前,她的手指再度變化為奈米大小的機械小蟲,如霧一般籠罩著托利雅。身體診斷的過程很快就結束,肚臍柑的手指恢復原樣,但剛才還充滿活力的少女似乎顯得有些體力不支,偎在了椎森多歧身邊。
「怎麼了嗎,小柑?自從穿越了時空蟲洞之後,妳好像就有點疲憊,是消耗了太多體力的關係嗎。」
「我沒事啦,只要讓我充電一下就好了,嘿嘿。」肚臍柑把頭埋在椎森多歧的臂膀中蹭了蹭,即使如此撒嬌,也還是掩蓋不了少女略顯疲憊的語氣。椎森多歧見狀,也只是輕嘆了口氣,露出了「妳果然在勉強自己」的苦笑,同時輕撫著肚臍柑的一頭長髮。
「托利雅也沒事喔,她的意識總算從深層浮上來了,應該很快就會醒了。」
「......艾玥......小姐?」話語方落,只見托利雅緩緩睜開了雙眼,向著第一眼見到的艾玥和香草布丁提出了疑問:「這裡是......?」
「拉麵──或者說是深淵──二層,正確來說是二點五層,我們剛找到向下的通道。」
依稀可看得出,一行人腳踩的地方仍是階梯,但四周卻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彷彿要把人吸進去的那種黑。此處唯一的光源就是香草布丁身上的螢光,或許拜託肚臍柑應該也可以辦到發光這種小事,但現在對方仍處於虛弱狀態,加上這種問題實在是有些失禮,總而言之還是不要提出這種要求會比較好。
「能走路嗎?」見托利雅點了點頭,艾玥便命令香草布丁將她放下,雖然托利雅一開始還有些踉蹌,攙扶著艾玥的肩膀站了好一陣子,但她很快的就適應了身體和現在的環境,神智也便得清醒許多。
「謝謝,我不要緊了。」
「哎呀,還真嚇死我了,妳就這樣保持著昏迷的狀態沉到了二層,我那時真的是慌了,幸好有肚臍柑在,她說妳沒問題,只是意識暫時潛入了底層。」
「真是的,都已經失去意識了,還能說沒問題嗎?」
「啊~雖然我沒有專業的醫師執照,但妳也相信一下最新銳科技的結晶嘛!」肚臍柑有些賭氣似的,鼓起了臉頰。「不管怎麼說,托利雅能醒來真的是太好了。」
「謝謝大家,我沒事的,不好意思讓大家擔心了。」
「我們繼續前進吧,前面就是三層了對吧?」
「托利雅妳......變了呢。」
「呃、我身上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聽到艾玥這麼說,托利雅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同時低頭看向自己的衣裙。
「不,我想法理斯小姐指的不是外表。」椎森多歧接著說道:「該怎麼說,妳不像之前那樣慌慌張張了,給人的感覺變得成熟了些?」
「吼喔~~多歧你這樣很失禮耶。」肚臍柑輕彈了一下椎森多歧的額頭。「難道說,你比較喜歡穩重一點的類型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椎森多歧輕輕抓住了肚臍柑的手。「如果妳變得成熟穩重,那我就會是喜歡那種類型的人。」
「咳咳,秀恩愛就到此為止吧。」艾玥乾咳了兩聲,打斷了因害羞而滿臉通紅的肚臍柑。
「既然托利雅恢復了精神,那我們也該繼續──」
話未說完,第二層的異變旋即襲來。
正確來說,處於第二層和第三層之間的一行人,開始感受到空間的震顫。比起地震,更像是交通工具上所感受到的微小震動。眾人見狀,下意識地崩緊了神經、警戒著四周。
然而,事情並不像小說或故事中常見的套路發展,他們身處的空間並未崩毀,反而是前方──光點由小至大,由遠而近,看似出口的光芒,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吞噬了周遭的黑暗。
在雙眼尚未適應光明之際,迎來的卻是那超乎預期的、深淵三層。
◣冠位封鎖拉麵玉座 深淵三層◥
不消多久,待瞳孔總算能適應周遭的亮度,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片不折不扣的農家景色。
阡陌交錯,蔥綠的田地散發著泥土特有的芬芳。
時值上午,晨霧已然消散,田間小路、清澈的溪流、田邊的農舍,在朝陽的照射之下均清晰可見。雖然在第三層中所見到的景色完全是預想之外,但空氣中充斥的違和感卻不是環境所造成,而是出現在眼前、更為直接的某種「東西」。
綿延至遠處的青翠草地上,躺著兩名男子。
其中一名男子有著西方人的臉孔,精悍健壯,身上有著大小不一的傷疤,讓人聯想到久經沙場的戰士。這名男子有著一頭金色的波浪長髮,但現在已紊亂不堪,金色的髮絲恣意散亂、倒臥在地,如果說目前這狀況是經過激烈戰鬥後所造成,那也是極其合理的推測。
相較之下,躺在地上的另一名男子─或者該說是少年─身形就顯得比較瘦小,少年穿著簡單的T恤和七分褲,鼻樑上掛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也是不省人事,不過少年的身上卻毫髮無傷,和一旁的金髮男子形成強烈的對比。
一行人所「看到」的異相,正是從這名少年身上散發出來。
黑髮少年渾身散發著令人敬而遠之的氣息,有某種「力量」正蟄伏在他體內,少年體內滿溢的魔力化為可視的粒子,從全身上下的毛細孔竄出,從旁人看來就有如冉冉上升的黑煙一般,大量的黑色魔力籠罩著少年,在少年的上方匯聚、飄浮,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的「圓」。
接著,有如門一般,魔力所構成的「圓」打開了。
從「圓」的中央透出了裂痕,以及藍白色的光芒。
一雙手伸出,自「圓」的另一側,將中央一帶的黑色魔力給扯成碎塊。
魔力在剎那間迸發,藍白色的光芒流瀉而出。
而後,兩條人影自光的那一側,跨越到托利雅所在的這一側。
奪取「神之湯頭」的男人‧黃鐵,以及跟隨黃鐵的少女‧宮侍潔,就這樣一前一後,出現在眾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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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小姐......還有你、黃鐵,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們......」
雖然得到了阿翔的幫助,托利雅的心態已經平穩了許多,但如今見到毀滅世界的始作俑者,以及她念念不忘的救命恩人,即使內心再怎麼堅定,言談間仍難免透露出幾絲動搖的情緒。
「哼......還以為干涉我「神之湯頭」是何方神聖,原來是不成氣候的小女孩。」
「雖然不成氣候,但能挺過我大麻的威力,確實該給幾分嘉獎。」
黃鐵一邊說著,一邊從上衣內袋中,掏出了一支大麻煙,點燃、接著深吸了一口。吐出的大麻煙圈濃烈且刺鼻,在空氣如此清淨的環境中,大麻的氣味和效力更加顯著。
「多歧還有大家,小心點,這傢伙的毒品威力非比尋常!」肚臍柑見狀,手指再度便化為霧狀的奈米小蟲,堵住了其餘三人的口鼻。
「喔~找了夥伴是嗎?」黃鐵瞇起了眼睛,來回掃視了托利雅的身後。「但很可惜,烏合之眾終究是烏合之眾,只要想妨礙我的,都得臣服在我美食的暴力之下。」
「黃鐵......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目的?......妳還真的是一無所知呢。」
「別太小看人了,我可不是那種會把來龍去脈一一說清楚的旁白角色。」
說完,黃鐵深吸了一口大麻煙,空著的左手則掏出了把切肉刀,那大概和黃鐵的大麻煙類似,都是封入了強大魔術或食戰刻印的道具。
所有人─大概除了黃鐵之外─都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見黃鐵轉過身去,纖瘦的手腕輕輕晃動,切肉刀便輕而易舉地將「門」給分解殆盡,黑色的魔力碎塊在空中飄浮、顫動、而後重組,魔力碎塊構築成新的黑色圓環。圓環在拼接完成後,空洞的中央又再度盈滿了魔力,和剛才相同、泛著藍白色光芒的純粹能量,再度充填了黑色魔力碎塊所圍繞的空間。
「噢,對了。」在跨越新的「門」之前,黃鐵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來看向了托利雅一行。「得替你們準備些玩具,剛好這個『容器』似乎還能使用......真是不得了呢,這個時代居然有人能做出如此優秀的『容器』......」
黃鐵讚嘆著,同時彈了聲響指,散發著黑色魔力的少年就這樣搖搖晃晃、有如懸絲人偶一般站了起來。少年的雙眼空洞,他雙脣微張,從中流瀉出些許黑色的霧靄,像是在說些什麼。
『............柑......』
『......我......只是............』
『......想再......見上妳......一面......』
此乃少年、名為卡羯(かげ)的少年的悲願。
黃鐵將剩餘的大麻菸拋向了黑色的少年,菸捲在碰到那黑色的影之魔力時被分解、融入了少年之中。就像是呼應著少年的願望,一個「女孩」,有著明顯機械構造的「女孩」,自卡羯的背後緩緩升起,身上的零件、線路不斷崩落,再透過卡羯的魔力源源不絕地再造、補上。就好像是卡羯傾盡了心力,要維持這個崩壞的機械少女一般,進行著永無止境──不,直到卡羯的魔力枯竭的那一刻,到那一刻為止,卡羯都會拚死命地延續這「女孩」的存在。
「好可憐......多歧......」
肚臍柑將臉埋在椎森多歧的臂膀上,有著相似背景的她,此刻似乎感受到了共鳴似的,不斷顫抖著。卡羯強烈卻又純粹的情感,「女孩」最初也是最終的願望,透過黃鐵的魔力渲染,在大麻煙的作用之下翩翩起舞。椎森多歧看著此番景象,內心也是無限感慨,他的、以及肚臍柑的過去,正以最糟糕的形式,上演著一齣椎心刺骨的悲劇。
「去吧,殞落的王之『容器』。」
「此刻的你,掌握了『神代』的力量,盡你所能除掉那些阻礙你『願望』的傢伙吧!」
下達了指示之後,黃鐵和宮侍潔就跨越了那扇新的「門」,消失在眾人面前。
而卡羯,還有那個「女孩」,則是雙雙抽出了菜刀,由影之魔力構成的菜刀,向著托利雅一行人步步逼近,一場激烈的食戰是在所難免。
「西維爾小姐、法理斯小姐,妳們等等趁著空檔,快點跟上那兩人吧!」
「欸?」托利雅一時之間還無法意會,呆愣地看著說出這句話的椎森多歧。
「不用在意我。」椎森多歧摘下了細框眼鏡,摺疊好之後,輕掛在上衣的口袋之中。
「我只是──」
「是『我們』!」肚臍柑打斷了椎森多歧的話,鼓起了臉頰以示抗議。
「好好,『我們』只是,」椎森多歧看著氣鼓鼓的肚臍柑,露出了投降似的苦笑。「無法棄這兩人、這兩個和我們如此相似的人於不顧罷了。」
「『▓▓▓解除:▓▓▓▓▓──展開!!』」
「『限界解除:模擬食堂──展開!!』」
悲願的少年和機械少女,以無法辨識出詞語的怒吼,展開了籠罩著黑影的模擬食堂。
而椎森多歧和肚臍柑,則是堅定地喊出了啟動詞,將自己內心中、兩人最常待在一起的那個小小廚房無限擴張,兩股強大的魔力碰撞,迸發出的氣流有如龍捲之勢,幾乎要將托利雅和艾玥給吹走。
「『快走啊!』」椎森多歧和茜藍色的寶珠─也就是肚臍柑─齊聲大吼著,聽到如此吼聲,托利雅一時之間遭到震懾的身軀似乎恢復了知覺,被艾玥拖著、雙雙躍進了那藍白色的魔力之「門」。
「你們──一定要活下來啊!!」
這是椎森多歧和肚臍柑,在托利雅消失在「這一側」前,所聽到的最後一句話語。
「那是當然!」面對的眼前的勁敵,椎森多歧取下了無名指上的金屬戒指,串在細繩上,小心翼翼地掛在胸前,騰出雙手開始料理的製備。
『我們不僅會活下來。』茜藍色的寶珠嗡嗡作響,發出了清脆悅耳的女聲。
「還會拯救他們!」
『那麼,親愛的,適合這種場合的料理,應該就只有那一道了吧?』
「不,是『那幾道』。」椎森多歧平靜的雙眼中透露出一絲烈火,他極欲拯救對方的情感表露無疑。「我要將我們過去、兩人一同經歷過的試煉,將那些料理合而為一。」
「妳會幫我吧,小柑?」轉頭看了一眼茜藍色的寶珠,而肚臍柑也爽快地回應了椎森多歧,發出了應和的笑聲。
『呵呵,多歧,我什麼時候不曾站在你這邊過呢?』肚臍柑咯咯笑著,她全心全意地相信眼前的男子,而男子也投注了百分之百的情感在她身上。
“──這樣就夠了。”
“只要有妳/你在,我就能跨越一切阻礙!”
◣冠位封鎖拉麵玉座 深淵?層◥
魔力之「門」的另一側,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雖然不能確定這裡是哪裡,但托利雅和艾玥可以感覺到,此處和通往第三層的道路相似,由階梯而下、光線逐漸黯淡,腳底的感觸也越來越不踏實──種種跡象看來,這裡多半和先前一樣,是銜接兩層間的通道,不會錯的。
艾玥再度召喚出香草布丁,充當臨時的光源,兩人加上一食靈的組合,就這樣一語不發,向著無盡的黑暗走去。艾玥走在後頭,看著托利雅沉默的背影,她知道眼前的少女不願多談,即使在沉入拉麵之海之後,托利雅不可思議地成長了不少,但她的內心應該還經不起方才接二連三的衝擊。
人總是需要點時間的。
艾玥是如此,托利雅也是。
又向前走了一陣,所接觸的地面也越發紮實,不經意地向四周張望,這才發現周遭早已被一片灰濛濛的大霧給取代,從黑暗到灰霧,不曉得經過了多少時間,自從潛入了深淵之後,手錶或計時工具什麼的自是不管用,這裡早已不是一般的時間可以支配的領域。艾玥相當清楚,在這種狀況下,任何微小的變化都不能放過。她開始繃緊神經,悄悄替腿上掛著的貝瑞塔M9手槍開了保險,做好隨時都能應戰的準備。
霧逐漸散去,而艾玥也發現,她開始對周圍的景色有所印象:走過了不知多少次的黃土路,向後依稀可以看見小鎮的輪廓,而向前則是位於小鎮東方的墓園,矮短的圍籬和一座又一座的墓碑清晰可見。艾玥下意識地看向她經常會去的那個位置──
──剎那間,艾玥雙眼圓睜,瞳孔也因為驚訝而漸次縮小。她推開了托利雅,向著家族墓碑的方向跑去。
「痛!......艾玥小姐?怎麼了嗎?」
然而艾玥並沒有回答,感到不對勁的托利雅也開始跑著,緊緊跟在艾玥後方。
──這不可能。
艾玥向前跑著,然而視線並沒有離開家族墓碑的位置,墓碑旁依稀可看見人影存在。
──難道說,真的會是他嗎?
艾玥‧法理斯喘著氣,在距離墓碑約5公尺左右的距離停下。墓碑前方有個瘦小的身影,艾玥不會認錯,那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家人,不會錯的。
「姊姊,我找妳好久了。」瘦小的男孩轉過身來,他帶著靦腆的笑容,但依然仍難掩興奮,連跑帶跳地撲向了艾玥。
「嗚喔,痛痛痛......艾里特,真的是你嗎?」
「難道姊姊忘了我嗎......?」男孩哭喪著臉,顯得有些委屈。「那天......之後,我到了很遠的地方,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回來這裡的。」
「不是啦,我是真的......噯呦,你看看我,都慌成這個樣子了,哈哈。」艾玥第一次顯得如此狼狽,她比手畫腳了一番,最終還是沒能交代清楚,她也只能放棄,雙手環抱小小的、她最親愛的弟弟‧艾里特,好好享受這個如夢一般的時光。
「呼......呼......艾玥小姐,妳也跑得太快了......嗯?這位是?」托利雅上氣不接下氣地跟著跑進了墓園,但她也隨之注意到艾玥懷裡抱著的男孩。
「啊,幫妳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弟弟,艾里特。」艾玥難掩興奮之情,回頭接著說道:「艾里特,這是我不久前認識的朋友,那時還以為她是霧之民,不小心傷了她,好險沒擊中要害。」
艾玥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臉頰,而托利雅也露出「那些都無所謂了啦」的笑容,向艾里特輕輕頷首、打了聲招呼。
「姊姊,她真的不是霧之民嗎?」
「「......什麼?」」托利雅感到一震錯愕,但艾玥何嘗不是呢?她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艾里特,但她更沒想到,艾里特會說出這些話來。
「我曾聽說過,有極少數的霧之民可以操縱霧氣。」艾里特開始講述他過去的經歷。
「他們雖保有理智,但內心卻早已被『霧』所奴役,會為了增加同類不擇手段。」
「即使可以操縱霧氣,但不代表這些霧之民能擺脫『霧』的束縛,『霧』始終會存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聽完艾里特的話,艾玥腦中浮現出數個場景。
──初見之時,她先是突破了層濃霧,才來到山丘之上。
──極北的拉麵魔境、滿溢在拉麵之上的蒸騰霧氣。
──第三層的影之少年,從口中流瀉出的黑色霧靄。
「姊姊妳看,她的『霧』又出現了。」艾里特一邊說著,一邊躲到了艾玥的身後。
回頭看向托利雅,她的腳邊、一旁的墓碑、身後的樹上,雖然細微,但到處都有和一般的霧氣不同,獨屬於霧之民的『霧』。
艾玥嚥了口口水。
她腦中正天人交戰著,腿上的貝瑞塔手槍已開了保險,現在只消抽出、擊發,就能解決掉托利雅,整個過程不到0.5秒,她已經構築好這一連串流暢的畫面,現在只要等對方一有什麼動作,她就能抽出手槍應戰,猶如反射一般、不給對方反擊的機會。
「吶、姊姊,這次妳會保護我對吧?」躲在艾玥身後的艾里特撒嬌似地說道:「我不想再和姊姊分開了,姊姊一定可以將那些怪物通通 射死 ,我會為姊姊加油的!」
「──!」
『噗咻──』撞針擊發,但整個過程比預想的還要多上了0.5秒。
艾玥轉了個身、推開了艾里特,並掏出裝上了消音器的貝瑞塔,向艾里特面前的地上開了一槍。
「說!你到底是誰?」雖然只是警告用的射擊,但艾玥的憤怒早已迸發而出。「艾里特那孩子......我也是在和他失散之後才開始學著用槍的,你到底是誰?」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艾里特就像是壞掉的發條玩偶一般,開始劇烈地晃動。他手舞足蹈著,口中發出令人膽寒的笑聲,帶著些許瘋狂的色彩,就這樣笑了好一會兒。
「沒想到,妳會在這種小地方清醒過來呢!」從艾里特口中傳來的,是黃鐵的聲音。「一開始雖然也有些許的不合理,但只因為記憶的曖昧,妳就放棄了思考,選擇相信家人的話。」
「最後露出破綻的居然是這微不足道的小細節,妳該不會是那個吧?那個很喜歡弟弟的什麼......弟控?」
「碰磅!!!」
巨大的聲響傳來,艾里特(偽)所在的地方,和法理斯家族的墓碑,都被香草布丁的巨大鋸冰刀給轟至粉碎。
「該死的傢伙!」艾玥滿腔怒火已升至最高點,她狠狠踹了滾過來的斷肢殘片兩腳,可以看出那些原本是手或腳的部位,都有著球型關節,看來這是黃鐵操弄的玩偶沒錯了。
隨著香草布丁的出手,周圍原本存在的霧氣,都一個接一個、幻化為艾里特的模樣。他們口中發出黃鐵那嘲弄般的笑聲,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而在香草布丁所破壞的墓碑正上方,遭到粉碎的黑色石碑塊卻像是之前被黃鐵切割成碎塊的黑色魔力一樣,漂浮至空中、組成了魔力之「門」;藍白色的魔力充盈其中、不斷奔流,構築了新的光之彼端。
「黃鐵應該是沒辦法關掉這些「門」,所以只能把「門」給藏起來。」托利雅看著眼前的景象,雖然還是有點懵懂,但隨著潛入深淵越深,她心中對這些魔術的認知就越發清楚。
「托利雅‧西維爾!」
「是......是的!」艾玥突如其來的怒吼,讓托利雅反射性地叫出聲來。
「妳、現在、馬上給我下去!」艾玥指著那扇魔力之「門」,一字一句、加重了停頓處的尾音說道。
「什麼......?」
「聽不懂嗎?現在、馬上、下去!然後幫我狠狠地揍那個叫黃什麼鐵的一拳!」
「可、可是妳──」
「我要留在這裡抒發一下壓力。」艾玥舉起了貝瑞塔,同時香草布丁也將鋸冰刀從那堆廢墟中抽出。「他們看起來也不會那麼輕易地放我們走。」
「不用擔心,每個人都有該做的事,我認為這就是我該做的。」艾玥拉著托利雅,在香草布丁的掩護之下,來到了「門」的前面。
「妳也該下定決心了,一直消沉總不是好事。」就像在拉麵之海上一樣,艾玥這次也毫不客氣地將托利雅給踹進「門」中。「做妳該做的事吧,我的朋友。」
「接下來......」艾玥回過頭來,和香草布丁背靠著背。「該讓這些傢伙瞧瞧,假冒艾里特會有什麼下場!!」
◣冠位封鎖拉麵玉座 深淵四層 金の源◥
「痛痛痛......艾玥小姐真是的,也沒必要都踹同一個地方吧!」托利雅搓揉著背部,同時吐槽著無關緊要的小細節。雖然艾玥是過分了點,但多虧了她,托利雅現在也放鬆了不少。
「歡迎。」一個托利雅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了過來,雖然嘴上說著歡迎,但聲音中卻沒有那種意味。「歡迎來到深淵四層,不成氣候的小女孩。」
「噢,不對,都能來到這裡了,似乎也無法說上是不成氣候。」黃鐵抓了抓下巴,思忖著該用什麼形容詞才比較恰當,不過他很快就放棄了,只是直勾勾地看著托利雅。
「宮小姐的家......為什麼?」托利雅看著眼前的景象,有些意外地說道。看過深淵三層的農家景色後,原本對深淵四層更是難以想像,想不到竟然會回到一切的原點──至少對托利雅來說是如此。
「放尊重點,這原本就是我的房子。」
「我只是把四層改造成比較熟悉的構造,『神代』之人已不存在,『廚師之夢』,也就是這碗巨大的拉麵已失去管理員,那我想要怎麼改造都輕而易舉。」黃鐵又哼了一聲,看來他對托利雅的發言相當不以為然。
「我才不管你要怎麼改造,你只要把「神之湯頭」和宮小姐交出來就好。」
「搞不清楚狀況的是妳,小女孩,侍潔可是自願跟我走的。」
「不過嘛......看在你有能耐走到這裡的份上,也不是不能考慮一下,前提是妳贏得了的話。」
「......食戰嗎?」托利雅的聲音有些顫抖,她本能上知道,即使黃鐵沒有食戰迴路,但對方的程度和她依然是天差地別,要贏過黃鐵的機會可說是微乎其微。不過......
「那就來吧!」
做自己該做的事,對托利雅來說,該做的事早就決定好了。
「有膽識。」黃鐵讚賞道:「但很可惜,我 無法 親自動手。」
「是我。」綁著單邊馬尾的少女自陰影中走出,那聲音和身影,正是托利雅所追尋的那個人。「妳的對手,是我。」
雙方凝視良久,也許是三十分鐘,也許是三個小時,時間在這虛幻與現實的狹縫中毫無意義,托利雅只是憑藉著體感去推測那時間的流動,她知道現在的宮侍潔只不過是黃鐵的人偶之一,有著海量食譜記憶、缺乏情感、命不久矣的人偶,但黃鐵從不在意這些,人偶損壞是極其自然,人偶沒有情感是再正常不過,黃鐵要的是服從和能力,具備這兩者的宮侍潔可說是堪稱完美的傑作。
托利雅不認同這點。
回過神來,她已經開始洗菜、切菜,透過食戰迴路構築各色各樣的新鮮食材。她想做的事情早已決定了,在碰到阿翔的時候,她就釐清了自己的想法,而現在也正如阿翔所說的,保持著自己的初衷、向前邁進。
托利雅相信,能做出如此溫暖料理的人,是不會失去她真正的情感和靈魂的。
這無須言語或證明,只要品嘗過宮侍潔的料理,就可以發覺在美食的底蘊中,埋藏的溫潤情感、以及那崇尚自由的靈魂。
這樣說起來,這也算是種求救訊號吧?
既然如此──
高湯混入蛋液,撒上恰到好處的糖與鹽、拌勻。
方形平底鍋上油,蛋汁分三次倒入,文火慢煎。
拿捏好力道、漸次折疊、壓實,以維持那金黃澄澈的外皮。
高麗菜葉洗淨、撕塊,加入適量食鹽醃漬。
起油鍋,加入蒜末,以中火爆香。
菜葉二度洗淨、入鍋翻炒,撒上適量岩鹽、悶煮,以提升清脆鮮甜的口感。
淘一杯米,陶鍋入六杯水,煮開。
米入陶鍋,開小火拌煮,臻至熟透。
悶煮三十分鐘,撒上些許的鹽、蔥花,以襯托那白淨恬淡的風味。
每一道,都是最樸實無華的料理。
每一道,都牽動著托利雅的回憶。
和宮侍潔所端出的豪華海鮮丼相比之下,托利雅的料理可說是不值一提;若再激進一點,要說是侮辱食戰,那也是可以理解的,秉持著相似的觀點,作壁上觀的黃鐵也因此發出了不屑的悶哼聲。
但,托利雅絲毫不在意這些。
她的眼裡甚至容不下食戰,對她來說,她只是想讓宮侍潔也品嘗和那時相同的料理,那份充滿溫度、滿溢著「心」的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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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吃 。」宮侍潔舉著筷子的手微微顫抖著,口中吐露出讚揚美味的話語。
由因緣和羈絆所構成的、那平凡的小小奇蹟,終究還是發生了。
來自英國的少女,因為她的堅持、以及她親手製做的料理,將宮侍潔長期被毒物鉗制、遭受海量知識所壓迫的情感和自我引導而出。宮侍潔雙眼的淚水流淌而下,那是因為品嘗了美食、感到欣喜悅樂的淚水,同時也是因為崩壞的身體及人生、感到悲傷痛苦的淚水。
「......太好了!」托利雅見狀,顧不得現在仍在食戰中,一把撲上了宮侍潔。托利雅的臉上同樣掛著兩道淚痕,對她來說,比起奪回「神之湯頭」,能救回宮侍潔,那才是更加重要的吧。
「我本來還擔心......妳有可能永遠無法恢復了......嗚嗚......」托利雅抱著宮侍潔,聲音也隨之哽咽;而宮侍潔雖然感到有些害臊,但更多的是驚訝和欣喜,沒想到會有人願意為了自己的人生、以及自己的料理伸出援手,她也回抱了托利雅,這種狀況下,不需要更多的言語,只消小小的一個舉動,就是最好的回應方式了。
「老爹!」宮侍潔向著一旁的黃鐵吼道:「你也看到了,這場食戰是我輸了,那之前的諾言──」
喀啦。
清脆的聲響,這是托利雅和宮侍潔也聽過的聲響。
「神之湯頭」的現世。
兩人紛紛抬頭向上望去,只見到那似曾相識的金色平面騰空出現,接著又緩緩降落在兩人和黃鐵的中央。那漂浮著的液態真理,比先前看到的還要大上不少。
「哼哈......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啊!」黃鐵笑了,那是極度癲狂、目中無人般的笑聲。他纖瘦的臉龐扭曲了起來,上揚的嘴角使得臉部的肌肉變得猙獰。
「果然,和我所計算的一樣,既然我無法控制百年後的「神之湯頭」,那就只好回到源頭,尋找『金の源』!!」
「這樣一來,最初的「神之湯頭」就是我的了!」
「你休想!!」托利雅脫口而出、大聲叫道,但她旋即為這個輕率的舉動感到後悔。
精神處於極度興奮狀態的黃鐵也不做回應,只見他抽出身上的雪茄盒,向著托利雅的方向就是一甩──內部剩餘的大麻煙盡數飛出,那飽含特殊魔力、揉合了毒品威力的大麻煙,以堪比穿甲彈的穿透威力,筆直地砸向了托利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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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天覆七重蓋飯」
在千鈞一髮之際,宮侍潔閃身擋住了托利雅,喊出了關鍵的啟動詞。
她運用海量的知識,在極短的時間內盡可能構築了蓋飯,試圖投影出能擋下此擊的防禦結界。
豬排蓋飯──突破。
親子蓋飯──突破。
牛肉蓋飯──突破。
海鮮蓋飯──突破。
四層,此乃宮侍潔目前的極限,想要投影出完整的七重蓋飯是毫無可能。
但無奈,黃鐵扔出的大麻煙,總數為五。
僅只四層的蓋飯無法完全阻擋所有的大麻煙,第五支菸就這樣穿越了防禦結界,射穿了宮侍潔的側腹 。
「宮小姐!!!」看著宮侍潔癱軟倒下的身軀,大麻煙射穿的創口源源不絕地流出鮮血,這幅景象讓托利雅失聲叫了出來。
托利雅大吼著,強烈的衝擊壓迫著她的極限,眼前的世界猶如慢動作一般,宮侍潔緩緩倒下,托利雅能夠不偏不倚地接住她,但將反射神經逼至臨界的代價,就是放棄了其他的感官,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唯一保留的視覺也因為淚水而模糊,她只能看到少女的輪廓、紅色、傷口、紅色、自己的手、紅色──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要被紅色所掩蓋一般。
除了那個男人,這件事的始作俑者‧黃鐵。
透過托利雅的眼角餘光可看到,那男人就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保持著極度興奮的表情。在托利雅眼中,他踏著有如月球漫步般緩慢的步伐,向著「神之湯頭」前進。
憤怒。
紅色的情緒逐漸填滿了托利雅。
那個男人,必須殺掉。
黃鐵,殺掉。
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
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
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
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
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殺掉
殺──
托利雅內心的儲存格就快要被紅色所填滿,只差那最後一格的白色。
一隻穿著湛藍西裝的右手,緊緊握住了托利雅。
那是阿翔。
“願客人您,無論在什麼時候,都還能記得您的初衷。”
阿翔的話語縈繞在腦中,彷彿還可以看見他的笑容,那深不可測的笑容。
「我......」
在冷靜下來之後,紅色的情緒急速消退。
托利雅這才注意到,她的身體早已先做出反應、衝了出去。
也因此,在這片混亂中,她無意間率先觸碰到了「神之湯頭」。
啪嚓。
並非神之湯頭的直接效果,那是托利雅天生的某種「開關」被觸發了。
那是「金」。
掩藏在姓氏(Silver)之下,與生俱來的「金」之「基因」。
傳承自「金の源」,能夠與之共鳴的「金」之「因子」。
「......是啊。」
「......在『金の源』的紛爭,就透過料理來解決吧!」
大量的知識、食譜、技術、真理......林林總總的一切,都一股腦兒的湧進了托利雅的思緒中。
伴隨著「因子」的共鳴,托利雅的食戰迴路也被強制擴張,流淌著金色魔力的迴路逐漸明朗。
▼
「......汝,準備好贖罪了嗎?」
強光消散,托利雅以截然不同的氣勢,站立在黃鐵面前。
少女的眼神堅定,身著白銀的鎧甲,以及藏青色的內襯,金黃色的食戰迴路滿佈全身。她手執長槍,由麵條所構成的長槍,周圍環繞著金色的小麥粉,質問著黃鐵。
但,黃鐵的情緒仍未消退,正在興頭上的他,根本不可能聽進托利雅的話。透過空間魔術,他拿出一盒又一盒的大麻煙,胡亂向托利雅拋出。然而憑現在的托利雅,只消閃躲就能化解危機,根本不需要和穿甲彈般的大麻煙正面碰撞。
「可悲的靈魂吶......」
麵條長槍輕敲地板,無數的麵條憑空伸出,將黃鐵給牢牢捆住。
「既然汝有幸來到現實與虛幻交錯之地。」托利雅高舉長槍,槍身所散發出的金色光芒炫目逼人。「那就招待汝吃上一碗最純正的、道地的『金』。」
「位於盡頭散發著金光」
天空中,金色的裂痕清晰可見。
隨著托利雅的詠唱,固定著世界外皮、將幻想之理縫於內側的「金之錨」自裂痕中竄出。
那是一座又一座,巍然聳立的高塔──不,那是食材。
熬成拉麵湯頭的食材。
豬骨、雞骨、蛤蜊、柴魚、昆布,巨大的食材聳立於天際。
「撕裂天空、連接大地。」
緊接著,天空中出現了新的食材。
構成拉麵主體的食材。
雞肉、豬肉、麵條、筍干、糖心蛋,一樣接著一樣,自天頂浮現。
「十三之牙!」
最後三座高塔,幻化為食材的模樣。
作為拉麵配料的食材。
青蔥、大蒜、海苔,最後的三樣食材也於空中備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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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世界盡頭綻放金之拉麵」
其數十三,十三座高塔,或者說,十三種食材,隨著托利雅的號令一齊發射。
而黃鐵,被大麻、毒品、以及慾望支配內心的黃鐵,自是無法承受這碗金之拉麵的重量。
於是,無論是心底、血液、皮膚,抑或是骨骼、臟器、四肢。
黃鐵的一切,被毒品渲染至純黑的一切,都在享用了金之拉麵之後,遭到淨化、消失無蹤。
百年後的世界,縱使仍有著爭奪「神之湯頭」的人們,世界也總算能倖免於難了吧。
▼
「......托利......雅?」
浸泡在「神之湯頭」中,宮侍潔千瘡百孔的身體逐漸恢復了機能。
無論是被黃鐵擊中的側腹、殘破不堪的迴路、所剩無幾的生命。在透過液態真理的催化治療之下,都一一恢復了正常。
「喔,汝醒啦?」托利雅正兒八經地跪坐在宮侍潔身旁。
「幸好最初的「神之湯頭」依然在有效時間內,黃鐵所持有的「神之湯頭」在淨化後已消失無蹤,多半已經回到該有的時間去──」
看見剛復原完的宮侍潔想爬起身來,托利雅連忙伸出手攙扶。
「汝身體剛好,再多休息一下吧。」
「我沒事,托利雅妳才是,說話變得好奇怪。」
「吾......吾也不是自願的,誰知道因子的覺醒會如此徹底。」
「呵呵,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嗎?」宮侍潔輕輕地笑了,在黃鐵消失之後,她總算展露出她這個年紀應有的笑容。
──好想再繼續守護這笑容。
──不過,旅程也到此結束了吧?
「別、別戲弄吾了。」托利雅有些無法招架,別過頭去。「既然汝能站了,趁著「神之湯頭」還在,讓它送吾等回去吧!」
「神之湯頭」立刻回應了托利雅的命令,開始收縮、變型,構築成魔力之「圓」,中間流淌著金黃色的魔力,就像是黃鐵穿越而來的「門」那樣。
看著托利雅的背影,那銀白色的甲冑閃耀著青冷的光芒,宮侍潔不知為何竟感到些許哀傷。就在她細想之前,猶如反射動作的提問脫口而出。
「我說托利雅啊,妳回去之後,有什麼打算?」
「嗯?吾想想......首先回英國老家一趟吧,突然有點想念家鄉的下午茶了。」
「喔~~~那、廚師修行呢?」
「『神之湯頭』的爭奪和危機已經解除,現在的吾暫時沒有那個急迫性了吧......想想還真像是失業了呢。」
「嘿~~~失業啊~~~」
「怎麼啦?汝怎麼這麼說話?」
「如、果、說,有一份包吃包住,外帶消夜和下午茶的工作,妳覺得如何呢?」
宮侍潔露出調皮的眼神,側彎著腰、由下而上看著托利雅。
「包吃包住?」
「三餐一頓不少,不過妳也得做飯!」
「下午茶吾可是很挑的喔,最起碼得要有司康和大吉嶺?」
「小意思......啊......司康也可以自己做嗎?每天都這樣買開銷有點大呢!」
看著雙手合十、吐著舌頭拜託著的宮侍潔,托利雅緊繃的臉上總算露出了笑容,牽起了宮侍潔的手。
「那有什麼問題呢,Master。」
主與僕、兩名少女手牽著手,回到了屬於她們的時代。
◣????? ??會議室◥
老樣子,占地十四坪的陰暗會議室內,坐著兩名青年。
【佚名】夜行和【不語】暴雷各坐在會議桌的一角,【佚名】夜行的桌上堆滿了橘子皮,幾乎要堆成一座小山。他們兩人盯著投影機上的畫面,畫面中是宮侍潔和托利雅,兩人雙雙跨越了魔力之「圓」,回歸了正常的時間。
「這樣,總算是完美解決了吧?」【佚名】夜行吞下了最後一瓣柑橘,轉頭問向【不語】暴雷。
而【不語】暴雷則是拿起了遙控器,切換了其他的監看畫面。
「應該還行,閃光二人組和陰屍路少女也因為特異點的修正,回到了屬於他們的世界線上。」
「你說話的風格也變太快,說好的裝B設定呢?」【佚名】夜行吐槽道。
「說到設定崩壞你也一樣啦!況且都下班啦,我們這算超時演出欸!不演了!不演了!」
「沒辦法,誰知道會一次收束這麼多世界線,案子接都接了,就別再計較那麼多,拒接後果可是很麻煩的!」【佚名】夜行拿出了垃圾袋,將桌上的橘子皮清理乾淨。
「......下次一定要叫老闆給加班費。」【不語】暴雷咕噥著。
「別想太多,我們只是個跑龍套的,就當被抓來看電影吧。」
「噢,其實我不是很喜歡這間會議室的空氣,太悶了,剛剛甚至還在這裡做料理。」
「技癢跳下去做的人沒資格吐槽......話說你這樣還吃得下嗎?等等的聚餐?」
「什麼?拉麵嗎?」
「壽喜燒啦!誰跟你聚餐吃拉麵!」【佚名】夜行不知從哪裡掏出了紙扇,拍在【不語】暴雷頭上,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兩人就這麼一搭一唱,離開了會議室。
而房間內,忘了關掉的投影機則持續運轉,牆上依序出現了特異點所發生的片段。
喀嚓。
在一輪又撥放完之後,投影機彷彿不聽使喚,硬是跨越了最後一張投影片。
牆上的影像也跟著跳動,留下了最後的畫面。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