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2 終結無盡的虛無

一片無盡的薄灰。

破碎而荒蕪，往四方無窮無盡的延伸而去，一朵朵華貴的紫薔薇怒放於灰霧之中，若隱若現。

他伸手碰觸那抹紫豔，紫薔薇化為結晶、風化，四散成霧氣，融於灰霧裡。

他總是一個人，被埋沒在灰暗之中。

夢中的自己總是毫不猶疑地接受了一切，或站或坐，看著灰色在自己眼前流動，四散又凝聚。

「好想念啊……」

每一次，那個存在都會以同樣的一句話作為夢的終結。

灰霧中，紫色的流光在之中流淌，彷彿在遠方消逝，又彷彿近在眼前。

「好想念、好想念啊……」

聲音隨著紫色流光劃過耳際，溫暖的氣息從耳朵蔓延至冰冷的手中，幻想便褪去了。

幻想褪去後，剩下的只有無盡的虛無。

還有眼前裸體的敵人。

「斯凱吉先生、斯凱吉先生？」

「……喊我斯凱吉就好。」斯凱吉揉了揉眉心。

距離被對方說服而坐在地上已經不知道多久了，對方問了無數的問題，但兩人的生活除了這場戰爭外也沒什麼交集，所以問的無非就是「你喜歡什麼食物？」「你討厭什麼食物？」「你喜歡料理嗎？」這類再平常不過的問題。

光是這樣他們的感情就能變好嗎？對於這點他也很疑惑啊。

「斯凱吉，我可以視為這是我們感情更加深厚的證明嗎？」提米拉眼睛一亮。

「……隨便你。」

「那麼，斯凱吉。我要繼續問問題來增進我們的感情囉？」

「……」

「你想回去原本的世界嗎？」

「不然在這邊等死嗎？」斯凱吉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可是你在原本的世界過得並沒有很好啊，不是嗎？」成天被皇兄們陷害，得拚盡力氣才能得到存活下來的機會。

「……總是會有那麼一兩個想守護的人。」斯凱吉嘆了口氣，「你沒有嗎？讓你想回去的人，像是父母之類的？」

「我父母早就死在戰場上了。」

戰爭是對上誰──換言之，他的父母是被誰所殺死的，這點不用說出口也能明白，斯凱吉沉默了一會才開口，「……我不會道歉的。」

「我也沒想得到你的道歉。」提米拉笑得很坦然，「反正現在有愛利西斯陪我，聯軍的大家也都像我的家人一樣。」

提米拉直視斯凱吉的眼「所以，我一定要回去，終結這場戰爭。」

「……」

「倒是我比較好奇，斯凱吉你想守護的人是誰啊？是可愛的妹妹還是青梅竹馬之類的？」

「……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斯凱吉乾脆的轉過身，躺下，「累了，休息一下。」

「诶──不要逃避啊！」

「閉嘴！」

不論再多問什麼，斯凱吉都不願回答他了，提米拉只好放棄也跟著躺下。

進到這個世界後，時間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雖然說沒有飢餓或是口渴的感覺，但他們似乎還是會感到疲倦，不是肉體上的而是精神上感到有些累。

揉了揉眉角，提米拉一邊看著斯凱吉的背影，一邊胡思亂想著。

銀色的亂髮散在腦後，精壯、結實的身體曲線，膚色較常人白了些，顯得他背上的傷疤看著更加動魄驚心。淡色的傷疤幾乎佈滿了全身，新傷疊舊疤……久歷征戰就是這樣嗎？

──我是來終結這場戰爭的！

──你對戰爭一無所知！

不禁想起了斯凱吉話語，但即便再怎樣的一無所知，他還是會去終結這場戰爭。

即便代價是他的性命。

聯軍治療所。

「已經過了一整天，這兩隻還是沒醒怎麼辦？」愛利西斯擔憂地望著躺在床上的兩人。

「醒了才頭大吧？就先放置吧。」傑斯聳聳肩，走出醫療所，愛利西斯跟了上去。

整個聯軍沒有人能夠解釋為何神之器與神之器戰鬥的後果竟然是兩人一起動也不動。傳送回來後過了不久，兩人的武器與烙印的光芒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兩人的手緊緊牽在一起，怎麼拉也拉不開。愛利西斯試過要趁此機會殺了斯凱吉，手上的長刀卻在碰到他之前被不知名的力量彈了開來，什麼樣的方法都無法對斯凱吉造成傷害，也沒有人有方法分開他們兩人緊握的手，作為副將軍的尼洛便下令暫時不管此事。

敵軍還沒有其他確切的消息傳來，頂多只有一些兵力的集結，雙方還未開始對話，也不知道斯凱吉落入聯軍的手裡對霍恩海姆是否有什麼影響。一切都還是未知數，戰場上瀰漫著莫名的緊張感。

「……尼洛對將軍的事怎麼說？」

「尼洛對於我們未把將軍傳送回來這件事表達了嚴厲的譴責，但懲處還沒下來。」傑斯嘆了口氣。

「……傑斯。」

「怎麼了嗎？」

「為什麼是把我傳送回來？」愛利西斯遲疑著開口，臉上有難得一見的紅暈。

「……」傑斯別過頭，試圖逃避愛利西斯的視線。

兩人就這樣並肩沉默地走了許久，最後還是艾利西斯開口。「傑斯。」

「……嗯？」

「如果戰爭真的有結束的那一天，我想去旅遊。」

傑斯轉頭看她，愛利西斯的燦爛紅髮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她的笑容特別的耀眼。

「一起來嗎？」

「……好。」

正如雨過總會天晴，戰爭總會迎來終結的那一天──那時候的他們如此堅信。

也許是在這個世界中對方沒有辦法傷害自己，也許是自己累了，也許是……他真的對提米拉卸下一點心防了，斯凱吉竟然就這樣睡著了，而且睡得特別安穩。

很久沒有睡到自然醒了，從睡夢中醒來時，斯凱吉還有些迷茫，眼睛微微睜開，揉揉眼睛，發覺有東西貼在他的背後。

「……」轉過頭，是提米拉。背對著他蜷成一團，緊貼著自己的背睡得很安穩，像隻依循本能尋找熱源的小貓。斯凱吉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

坐起身，離提米拉稍遠了些，斯凱吉看著眼前睡得安穩的黑髮少年。

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談天之中，斯凱吉也對這個人比較理解了，年紀還很輕，卻因為神之器而受到了大家的器重與盼望。扛著壓力，有些愚蠢，又有些天真地大聲喊著要終結戰爭。

提米拉的眼睛是湛藍色的，太過清澈，也太過純淨，這樣的人太天真，不適合上戰場。

那麼……自己呢？據那不知道靠不靠譜的艾爾所說，那些擁有神之器的兄長很快便會將他視為敵人，前來殺了他吧。先不論他們能不能回去，即便真的回去了，迎來的似乎也只有死亡。或許，是時間給自己另尋出路了？

就在他還在深思自己的未來時，突如其來的艷紫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揉了揉眼，發覺有什麼憑空出現在提米拉身邊。

那是一位散發著光芒的女人，艷紫色的長捲髮鋪蓋在地面，宛若盛開滿地的紫薔薇，灰色的長袍、細緻白嫩的皮膚、小巧的臉龐和擱在提米拉脖子上的纖細手臂。

斯凱吉一步步走近。看見眼前美艷的女人臉上滿佈淚水。

「……妳是──」

『阿諾斯！妳終於──噗喔──』據說相當高貴的艾爾飛了數公尺遠。

就算是斯凱吉也忍不住呆愣著看著突然冒出的女人把男子踹飛，躺在地上的提米拉這才慢慢轉醒。

「……現在是什麼情況？……斯凱吉你的羞恥心呢？」

「什麼羞恥心──唔啊！」

看著斯凱吉趕緊遮住自己的重要部位，提米拉笑了出來。

「你這傢伙──」

「你不先跟我說明一下現在是什麼情況嗎？」

「你自己看啊！我現在也覺得莫名其妙啊。」

「......斯凱吉，那是綻放的俄克阿諾斯？」

「......應該是吧。」

稍遠的地方傳來了兩位艾爾的爭執。

『你就真的以為她們是為了你才躲入人間的嗎？』女子眼中溢滿淚水，『你這傻子，都不知道我為你付出了多少！』

『阿諾斯，妳怎麼這麼說呢？我知道，妳一直都很辛苦……』

『你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你就成天只會在外面跟那些女的混在一起！我有什麼不足的地方你可以告訴我啊！』

『阿諾斯，我──噗喔──』

「斯凱吉，他們在吵架耶。」

「......別吵。」

兩位艾爾打鬧了好一陣子才消停下來，男子捧著肚子朝他們走了過來，女子抿著唇跟在後頭。

「所以我們現在可以回去了嗎？」雖然提米拉覺得和斯凱吉的感情並沒有好到「二人同心」，也搞不清楚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但看起來現狀似乎有些改變了。

『啊，可以了！我的力量已經增強到足以讓你們離開這裡了！』掌管緣分的艾爾露出笑容，手一揮，在他們面前出現了一道光芒，提米拉先一步跨了過去。

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女子看著斯凱吉，欲言又止。

『小吉！』

斯凱吉心情複雜的轉過頭，看著掌管庭院之理的艾爾。

彷彿下定了決心，女子對著他嘆了氣：『如果不想讓這個世界陷入更多混亂的話，就找時間殺了提米拉吧。』

「……」斯凱吉皺起了眉，下意識對這個想法感到排斥。

『能容納艾爾力量的人並不多，尤其是緣分之神的力量。只要提米拉一死，那緣分之神勢必得回到天庭，那麼，害怕他被其他人拐走的女神們也會跟著回去的。......就算戰爭不會立刻結束，但至少有和解的機會，而不是無止盡的──』

聲音停在這裡。一股力量將他推入光芒之中。他一睜開眼便看見看見提米拉，那雙湛藍的雙眼太過純淨。

他想起在那片虛無的世界裡，他們談到夢想。

「我是來終結這個世界的戰爭的。」提米拉笑著，過於單純的夢想，卻絕對不是虛言。

如果說提米拉發現實現夢想最簡單的方法建立於他的死亡──那他會怎麼想？

斯凱吉目前十八年的人生，絕對說不上順遂。雖然名義上為掌握庫沃爾王國的霍恩海姆王族成員、年邁霍恩海姆王最小的兒子。但家世卑微、身患痼疾又不受霍恩海姆王寵愛的母親，使斯凱吉從小便深受欺凌，看盡王室冷暖與陰暗。同父異母的五位兄長，集結各自母族的力量，無所不用其極的爭權奪利，霍恩海姆王對於這樣混亂似乎也樂見其成——「只有最凶狠的雄鷹，才有資格引領眾生並帶來榮耀」是他的口頭禪——但志從不在此的斯凱吉，卻首先成為兄長們政治鬥爭下的犧牲品。

庫沃爾王國與鄰近六個小國，因為利益與國土劃分問題產生紛爭已有百年之久。依庫沃爾的地大物博、資源豐腴，其他小國理應早被吞蝕殆盡，但六國中也並非皆是庸碌之才，唇亡齒寒、兔死狗烹之理眾人皆懂，六國達成協議組成戰時的聯邦與聯軍，各國派出一名將軍、率領六支主軍與旗下分隊，與強勢的庫沃爾軍遙遙對峙。因此兩方雖紛爭不斷，卻也未產生大規模的戰爭，維持微妙的平衡關係。

一切虛偽的和平，在此屆霍恩海姆王六十五歲那年被打破，也就是距今五年前的夏天。也是在同一年，霍恩海姆王宣稱自己奉神之旨意，欲親身帶領其五位被稱為「神之器」的子嗣，起軍統一這混亂的世道。

其中，斯凱吉雖同樣身為神之器的一員，即使身先士卒、兢兢業業、戰攻無數，卻依然受到各式排擠與壓迫。或許，就是因為戰場上反而顯現他的不凡，才更令他人忌憚吧。斯凱吉最終被派往庫沃爾邊陲與聯軍交戰最過激烈之處——涅吉爾城。他當時以十六歲之齡，將當年的人間地獄，成為如今的不落要塞。兩年時光說來荏苒，但箇中的辛酸血淚，怎能幾語道盡。

然而，即使斯凱吉一路坎坷，他都無法想像還有什麼情況能比此刻更加糟糕——

白色的霧氣緩緩散去，原先隱身在霧後的身影，那些或光滑、或粗糙的肉體，也逐漸清晰。

除了仍緊抓他左臂不放的少年提米拉之外，眼前所見之景，令斯凱吉必須竭盡全身之力才能忍下戳瞎雙眼的衝動。

霍恩海姆國王——坦那德・霍恩海姆

第一王子殿下——柴爾德・霍恩海姆

第二王子殿下——格諾克斯・霍恩海姆

第三王子殿下——喬恩嵐・霍恩海姆

第四王子殿下——拉佩沃夫・霍恩海姆

全霍爾海姆最尊貴、最核心的五名王室成員，正一派和樂融融地在溫泉中互相擦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哎呦，斯凱吉你終於來啦！」

「等你很久啦，父王的老皮都快泡爛了！」

「快快快，快來幫你三哥搓背！」

此起彼落的吆喝聲不絕於耳，斯凱吉莫名想起遠古時期那名自割左耳的畫家。

「小吉……」清脆少年音在離耳畔極近處響起，令斯凱吉促不妨的漏了一拍心跳。

「不要理他們，來幫我搓背吧！我一個人洗不到，你可以幫我嗎——？」

明明是先前那般乾淨又純粹的嗓音，斯凱吉卻彷彿被施了魔法般心神蕩漾，眼神不自覺地看向少年轉身後光滑剔透的背部。右下角腰窩處有顆小黑痣，幾乎是幾毫秒的瞬間，斯凱吉腦中冒出了數十種啃咬吞噬那點印記的方法。口中唾液分泌，如同這層朦朦朧朧的蒸氣，柔柔滋潤著乾澀卻細膩的肌膚。

不。不該是這樣的。斯凱吉用力搖搖頭，甩開腦中那些荒唐的想法，厲聲對空氣質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提米拉轉頭，映著水光的雙眼緊緊凝視著他，笑而不語。

『斯凱吉，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嗎？』

一個足夠魅惑世上所有男人的妖媚嗓音，彷彿青蛇般纏繞著斯凱吉的脖頸，從他的右耳徐徐傳入。但這次，斯凱吉的心跳如常，只有滿身的雞皮疙瘩顯示他對此感到多麼的噁心。

「原來我是在溫泉幻境中，查爾奇赫特利奎，看到這片溫泉、與這些低俗的場景，我早該想到。」

『小子，對於掌管沐浴之理的神靈，可不能這麼沒有禮貌呢。小心我讓你在幻境裡永遠也洗不了澡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是一位會被自己的冷笑話逗笑，又笑到被口水嗆到的女神呢。

正在幸災樂禍的同時，他察覺到全身力量正隨著蒸氣飄散，太陽穴開始劇烈地疼痛，像被針尖刺入、拔出，使他無法專注。

「俄克阿諾斯，你在嗎？」斯凱吉試圖呼喚寄宿在自己身上的艾爾。照理來說，既然查爾奇赫特利奎能出現，俄克阿諾斯應該也能透過某種方式與他聯繫？

『沒用的啦～這裡是我創造的幻境，有我的允許才能通行，所以別奢望有人能進來救你。除非我願意，否則你永遠離不開這裡的，嘻嘻～～～』

『順便告訴你，在羽翼(掌管緣分之理的艾爾)所有的女人中，我最看不順眼的就是總是故作清高的俄克阿諾斯了。她還以為自己司掌神之庭院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一個沒臉蛋又沒身材的老女人！』

『哼，這就是為什麼我要將你永遠困在這裡，不用多久你意志的防線就要被突破了，而等你精神崩潰後，那個做作的女人也會被困在混亂分裂的心靈中不得脫身啦哇哈哈哈，而我查爾奇赫特利奎就會變成羽翼的最愛～～～呃、咦』

正忍耐著痛苦、煩惱要如何脫離幻境的斯凱吉，以為查爾奇赫特利奎又被自己的口水或午餐殘渣之類的東西嗆到，抬頭欲出言嘲諷。

但這一抬頭，不得了！四周的白霧竟以肉眼可見的高速不斷消失；而這位原先司掌沐浴之理的女神，隱身在霧中的完整身軀也清晰可見——僅此一秒，然後由華麗雪白長袍合身包覆的曼妙身體，被一把巨劍平均地切成兩半。

『啊啊啊啊啊啊———————』

「『反派說太多話是必死的前奏』這不是常識嗎？司掌緣分之理的艾爾啊，你挑女朋友的眼光怎麼這麼差？」

『查爾奇聲音好聽嘛，而且還是稀有的無腦型病嬌系～』

斯凱吉將那個多餘的聲音屏蔽，整顆心專注在與幻境如出一轍的清亮頻率上。碎裂的女神身後產生一道裂縫，耀眼的光芒撕開所有的虛偽，照亮真實。

「小吉！」

這次，總算是等到真正的提米拉了。斯凱吉揚起最燦爛的笑容，不再猶豫，向前舉起雙手，迎接那個衝向他懷抱的少年。

Episode 5 終結孤獨的溫度

沒有幻境中過於油膩的艷麗，清湯般簡簡單單，卻最觸動人心，溫暖、貼近。

如願以償地，是哺乳動物特有的溫熱與柔軟，但與想像不同的是，纖細的提米拉緊緊環抱住比他高了近一顆頭的他。斯凱吉的雙腳甚至隱約懸空。

克服剛開始被抱起的不自在後，斯凱吉開始產生一股從未體會的安心感。好像是記憶中第一次被他人擁抱呢。還是被這樣瘦弱的少年。

但「瘦弱」嗎？斯凱吉默默望了一眼四周。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其餘五位王之器皆渾身是血、不知死活地倒在地上。

斯凱吉閉上了雙眼，思考著這景象代表的意義。提米拉注意到斯凱吉的動作，看他緊閉雙眼、狀似痛苦，連忙將他放開，手足無措地解釋：

「那個、小吉，對不起！我原本是想好好跟他們交心的，真的相信我！」

「只是羽翼說你在查爾奇赫特利奎的幻覺中待的過久會有損心志、終至瘋狂，但他們幾個心思陰險又無法溝通，才打算稍～微～出手恐嚇。」

「誰知道這些王族們每個都弱成這樣，我真的只是稍微揮動了我的兵裝，真的只是輕輕揮一下『超越萬物法則的羽翼』，然後他們就全部倒在地上不動了！」

「接著有個裂縫產生，我隨手一砍，然後就看到張開雙手、有點呆滯的你，後來、後來就變成這樣了……。我發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早點救你出來！」

「……」

「……你會生我的氣嗎？」

斯凱吉低下頭，看到黑髮少年一臉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眼神，像是害怕被主人拋棄的小動物，完全不似剛才一臉殺肅切開幻境、拖著湛藍巨劍的提米拉。

再抬頭望向那些他血緣上家人的屍體。為什麼王族弱成那樣？除了霍恩海姆王已高齡七十歲之外，是因為父親兄長他們唯一擅長的只有對政權與利益的勾心鬥角。所有最艱困的戰爭，都以「光榮」的名義逼他前往，目的是讓他的死亡不要髒了他們高貴的手。

帶最少的兵、去最危險的戰場，所有人巴不得他消失，但他偏偏就要活的好好的，他曾發誓無論如何都要贏，無論敵人是誰，無論背後的王城又對他的後援動多少手腳，涅吉爾城有他斯凱吉駐守的一天，就永遠不會從歷史上墜落——「不落要塞」之名由此而來。

而眼前看起來不超過十六歲的少年，又是經歷些什麼，才會如此年少卻必須走上這條充滿煙硝與死亡的路；又是有怎樣堅定的心靈，才會有即使經歷了這些，仍然有著最澄澈的眼神，一如未涉世的孩童。被這樣的視線盯著，被這樣的少年擔心著，被拯救，被擁抱，要怎樣鐵石心腸的人才會對這人生氣？

斯凱吉嘆了口氣，把低頭認錯的提米拉一把抓過來。慢慢地、慢慢地，泛著銀色光澤的髮絲緩緩靠近著那團漆黑。呼吸聲，濕濕熱熱的鼻息，柔軟紅潤的嘴唇，親在少年光滑細膩的臉頰上。

「毋須道歉。」

「謝謝你來救我，提米拉。」

在失去意識的前幾秒，斯凱吉聽到提米拉的心跳聲，規律、穩定、令人安心，與他胸口的鼓動交融，分不出彼此。

Episode 6 終結狼煙的開端

再次睜眼，第一個看見的依然是那抹清澈的湛藍，是提米拉的瞳色。

「小吉你終於醒啦？」提米拉興奮的看著斯凱吉微微坐起身，迷迷糊糊地東張西望，像是剛睡醒、舔著小掌的奶貓。

「我……昏過去多久了？」

「呃，大概半小時。俄克阿諾斯說溫泉幻境的霧氣會侵蝕意志，不過多休息就會沒事了，你不用勉強起來。」

四處張望，這裡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不落要塞——涅吉爾城。斯凱吉揉揉仍微痛的腦袋，讓昏睡前的記憶慢慢回歸，試圖釐清現在的狀況。

「我們為什麼又回到這裡？」

『我上次出現就順手在這裡定了一個錨點，或者你們也可以理解成對某地產生緣結，當法力足夠時，可以自由回到定錨之地。感謝你們的交心讓我的力量大增啦～』總是神出鬼沒的司掌緣份之理艾爾，羽翼，又突然出現在他們身旁。

「那為什麼遠在霍恩姆斯王城的父王與兄長，也會出現在千里之外的涅吉爾城？」

『欸，這就是我當時跟你說的驚喜啊！我想說讓你們一個個找女朋友有點累，乾脆全部一次聊完，所以就辛苦地四處奔波，散布消息說我要跟俄克阿妮結婚了。』

『附身在你三哥身上的，是司掌交通之理的艾爾——庫墨珀勒亞，就把全部的艾爾與神之器一起傳送過來了。』

『結果他們來的比預想早，查爾奇看到經由我的<來到思念之人身邊之法>出來的你，怒極攻心下就對你施術了。』

聽到這一切又是這個愛搞事神靈的傑作，無故躺槍的斯凱吉已經見怪不怪了。畢竟聽到自己男友要跟別的女人結婚，不馬上衝過來爆揍一頓才奇怪呢。

『話說回來啊，提米拉，沒想到你居然能憑一己之力，就把我其他五位女友趕回天上，果真是英雄出少年！真不愧是代表我的神之器！』

「沒有啦……。」提米拉害羞地摸摸頭，但似乎想起事情最後的結果，把斯凱吉的家人變成那付慘樣，被人稱讚的喜悅立即轉為後悔。

『只是難得見面與她們幾個見面，沒講幾句話就又分離，多少還是有點難過呢。』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在說這種話！』一身薔薇紫袍的俄克阿諾斯也出現在斯凱吉身旁，撫額無奈狀。

斯凱吉看到提米拉的表情，想起當時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五人，開口問俄克阿諾斯：「其餘五位艾爾真的都已經離開人間？」

『是的，小吉。而我與羽翼也得到足夠的力量能夠脫離人間。但是你的父親與兄長們……似乎都被提米拉的劍氣爆體，即使尚存一息可能也難以再神志清醒。』

「我早就不當他們是家人，仍留在庫沃爾軍只是為了保衛國民。或許那幾個人的消失，才是對大家都好吧。」斯凱吉嘆了口氣，一切恩恩怨怨似乎也將隨這聲嘆息而逝。「讓這場毫無意義戰爭結束吧。」

『我說斯凱吉少年，雖然我們艾爾之事順利告一個段落，但是，人間才是更複雜啊。依我看來，戰爭不但不會結束，反而會加劇。』

「怎麼會這樣！戰爭不是因為司掌戰爭之理的艾爾，葛坦蘿雅，煽風點火才促成的嗎？如今她都已經回去神靈之地了，大家還有什麼打仗的理由？」提米拉不敢置信的跳起。

「……不，羽翼說的有道理。」從小身處混亂王室的斯凱吉，雖對權勢毫無興趣，但對政治上的彎彎繞繞與骯髒之處並非什麼都不了解。

「如今父王與兄長們無故消失，霍恩海姆王城應該早就亂成一團了。蟄伏在他們之下、不懷好意的爪牙們，大概會趁這個時間大肆興風作浪。」

「更何況，如果庫沃爾軍因內亂潰敗，六國聯軍豈會放過可以一舉侵占庫沃爾國土與資源的機會？」人性，總歸一句貪婪。大致釐清這些脈絡後，斯凱吉覺得頭更痛了。

「那如果我們去說服聯軍的六位，不、五位將軍呢？」提米拉跳起來，一臉興奮的看著斯凱吉。「現在聯軍的出征配置都是全權交給各國派出的將軍們共同協商的，只要我們能夠說服他們收兵，那麼至少可以拖延一點時間讓庫沃爾王國解決內患、重整政權。」

斯凱吉有些驚訝的看著提米拉，先不論達成與否，沒想到一貫橫衝直撞、直來直往的提米拉竟能提出這般建言。

「除了現在被關押在涅吉爾城裡的金爾曼‧仕曼，其餘五位將軍，你覺得說服成功的機率有多大？」

「這個嘛，別國我不敢保證，但我們隊的將軍一定會理解我們並提供協助的！眼下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了，試試看，即使失敗我們再想辦法就是了，我一定會把戰爭結束的！」

「有道理。」原本還在為了這無解局面感到頭痛欲裂的斯凱吉，聽到提米拉這番話，也紓緩了眉頭。

「我們盡人事聽天命。」稍微放鬆下來後，斯凱吉忍不住揉了揉提米拉捲翹的黑髮。嗯，手感真是不錯呢。

『哦哦哦，力量源源不絕的湧進來啊！我好久沒有再次體會過這種全身充滿力量的感覺。少年們呦，看來你們天生就有超乎尋常的緣份呢！』說完，羽翼揚起一個曖昧的笑容。

聽了他的話，斯凱吉像是被燙到般的立即放下那支對黑髮愛不釋手的手，似乎想起了什麼，眼神不住飄移。看了他這般笨拙的模樣，俄克阿諾斯忍不住掩嘴偷笑，被斯凱吉瞪視後才故意正經地咳了咳。反觀提米拉則一如往常，彷彿沒有聽見羽翼的意有所指，又或者是問心無愧？斯凱吉看了提米拉這般坦蕩的模樣，反而心中有些無可言狀的失落。

『好啦，在人間玩的差不多，那我跟俄克阿妮也該走了，再見了兩——』

「……司掌緣份之理的艾爾啊，你該不會以為在人間捅了這麼大的簍子後，還可以拍拍屁股丟下爛攤子走人吧——？」心情莫名不爽的斯凱吉，看了羽翼這副輕鬆的樣子更加怒火中燒，恨不得將他痛扁一頓。

『……咦？這個嘛、我考慮一下？』

『我到底當年怎麼會瞎了眼愛上你這種不負責任的軟爛男人！』俄克阿諾斯後悔不堪，『小吉你們放心，我們兩個會留下來協助你們的。身為神靈卻因為一時的情緒，造成人間的動亂，實在是太慚愧了。』

「謝謝你，俄克阿諾斯。」斯凱吉真誠的說道。即使艾爾們是這場亂事的罪魁禍首，但這五年來，要不是有俄克阿諾斯一直陪伴在他身邊，與他並肩打贏各個大小戰爭，也不會成為如今的他了。

「羽翼，拜託你繼續助我一臂之力吧！跟你一起享受戰鬥、熱血淋漓的日子，真的很痛快啊！」

『唉，既然提米拉少年都這麼說了，那我就再多留一下吧！小子們，記得好好感謝我啊！』

「嗯！謝謝你羽翼！」

「『……真不要臉。』」

「那麼，接下來，我們先去涅吉爾城的地牢，會會那位傳奇的六國將軍之一，金爾曼‧仕曼吧。」

Episode 7 終結戲謔的會議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促成這場戰爭的主因，是因為七個神靈在爭風吃醋？」

「……對，就是這樣沒錯。」

「……」

「……」

「你他媽——」

「將軍，慎言。」

「咳、咳，失態了，抱歉抱歉。」金爾曼不自在地轉了轉被手鐐限制了三天、剛恢復自由仍有些不太適應的手腕。他拍拍新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一表正經道：「我懂你們的意思了。我身為聯軍六將軍之一，佩芬克國的代表，將會盡我所能協助你們說服我效忠的王及其他五國，儘快結束這場戰爭。」

「太好了！真不愧是英明的仕曼將軍，大好人！」計畫的第一步幾乎不廢吹灰之力就成功了，雖然在預料之中，仍讓提米拉萬分雀躍。

「將軍，感謝您的協助，合作愉快。」與金爾曼握手以示友好的斯凱吉，也掩不住臉上的愉悅。看來，這世上還是有很多不為利益蒙蔽、替人民著想的掌權者。

「合作愉快啊。那現在首要之急，便是先回到聯軍基地，讓我召開大將軍會議。我會在會議中直接引介你們跟……這兩位尊貴的神靈。」總覺得好像聽見了某種像牙齒摩擦的聲音，大家心照不宣地充耳不聞。

「那事不宜遲，我們回去聯軍基地吧！」

「等等，提米拉，我們如果直接開著庫沃爾軍的戰車過去的話，一定會馬上被當成敵襲被絞殺的。」

「這……那該怎麼辦呢……」

「「啊，有了！」」一低沉一嘹亮的兩道嗓音同時響起。金爾曼多年的征戰經驗賦予了他敏銳的直覺，當這兩位少年用詭異的眼神看著他時，腦中警鈴大作。上一次響是在傑斯啟動魔法陣的前一刻，而如今——

「將軍～」

「這、年輕人不要衝動，有話好商量……」

——聯軍基地——

「所以這就是你們那樣做的理由？毫無惡意？」副將軍尼洛臉上表情扭曲的有些可怕，但若是熟識的人，便可猜測他應當是在努力地忍笑。

「是的，副將軍，我提米拉絕無欺瞞。」

「尼洛副將軍，我們只是害怕聯軍誤以為我們是敵人發動攻擊，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絕無戲謔之意。雖有些委屈將軍，但大局為重，料想有容乃大如金爾曼將軍，必當會體諒小輩唐突。」斯凱吉口若懸河地睜眼說瞎話，看來即使志不在此，血統還是騙不了人的。

「咳、咳咳」四周傳來各式不同頻率的咳嗽聲，連一向沉默寡言的傑斯與富有同理心的愛利西斯都漲紅著臉忍耐，看來不只是尼洛，其他目睹那個畫面的眾人也各個忍得面目猙獰。

實在不能怪他們。只要看到那位平時親和但實際自視甚高、自矜尊貴的金爾曼將軍，穿著一身醒目的黑白囚服，站在庫沃爾軍戰車的前端，雙手高舉、揮動白色大旗，無論是誰，必定都會刷新三觀、五感俱失。

偏偏這位將軍上司又是著名的好面子，不能笑不能笑，聯軍眾人都快咬碎一口銀牙，內傷得不輕。

「好了好了，尼洛別小題大作了，快召開大將軍聯合會議。」因窘迫而臉泛豬肝色的金爾曼，試圖轉移話題。「都散了都散了，不去工作難道繼續在這裡渾水摸魚啊？」眾人聽到這番惱羞成怒，才做鳥獸散。熱鬧雖要看，但因此丟了職位可不划算。

「將軍，剛剛已經聯絡其餘將軍的副將，他們均已接受會議申請。將於五分鐘後開啟線上投影會議，請您稍做準備。」尼洛早已調整好呼吸與表情，又回到平日那個不苟言笑、效率一流的副將軍。

五分鐘轉瞬即逝。偌大會議室的燈光全暗，隨即在原本空出的座位上，出現了其餘五位各有特色的中年男子。

窩爾國——安德蒙・丁

不潭國——納雷爾・迪西

完泥國——佩奇・拉拉

了博國——安珀西・小坡

拉沃國——維克多・桑

他們是各國派出的軍隊代表，在各自國家皆舉足輕重，更是聯軍不可或缺的命脈。大將軍聯合會議，在庫沃爾王國即將潰堤的前夕，這可能是決定未來局面的關鍵。思及於此，即使是王族出身、看慣大場面的斯凱吉，也不禁嚥了口口水。

金爾曼清了清喉嚨：「諸位將軍，感謝出席這場我召集的會議。在會議正式開始前，想先向諸位介紹兩位與會的客人。」科技產品的藍光照亮在提米拉與斯凱吉的身上，彷彿鎂光燈般匯聚焦點。

「諸位一定都認識，首先是我們聯軍最強的年輕英雄——提米拉；後者則是庫沃爾軍不落要塞的指揮官——斯凱吉‧霍恩海姆！」原本透過全息投影認出斯凱吉的幾位將軍還有些不確定，一聽到金爾曼的話，幾乎都跳了起來，與身邊的副將軍低聲討論。

以個性火爆聞名的納雷爾將軍，直接開罵：「金爾曼，你將敵軍最強戰力，還是帶有霍恩海姆姓氏的王族，帶入我們大將軍聯合會議，究竟有何居心！」

納雷爾的指控過於尖銳嚴厲，金爾曼拿起尼洛遞給他的鑲邊手帕擦汗才溫聲回應：「且慢且慢，諸位將軍莫誤會，斯凱吉閣下並非我們的敵人，而是帶來和平訊息的信鴿！」聽到金爾曼這過時而誇大的比喻，成為眾人矚目焦點放在斯凱吉也忍不住撇了下嘴角。帶來和平的信鴿嗎？從來只有人說他是掃把星、是不祥之人、戰鬥機器。

「是啊，納雷爾將軍請先稍安勿躁，我看金爾曼將軍並非肆意妄為之人，將不落要塞指揮官帶來，必定有他的深意。」

「呃，謝謝安德蒙將軍的緩頰。我帶著無比重要的訊息，從庫沃爾王國歸來，而會議中諸位的決定，將代表這一代的歷史。還請諸位聽我娓娓道來——」

Episode 8 終結終局的抉擇

「……」

「……」

「……事情竟是這般嗎……」聽完這一連串荒唐的前因後果後，只有安德蒙與維克多體貼地表達回應。其餘三人皆神情怪異的沉默不語，大概還未消化完這個荒誕的消息。連說出這件事的金爾曼本人，似乎也陷入不願相信的逃避階段。

若是神靈刻意操控人間戰事也就罷了，現在這個情況更加地尷尬，他們打了五年、費盡心機的戰爭，竟然只是因為神靈間爭風吃醋的副產物；而聯軍投入六國菁英與大量資源，秘密複製的大量英雄提米拉人造人，希望人為創造更多的神造兵裝，竟也全是白費功夫。

「……」

「……」

「諸位將軍，請原諒我的逕自發言。」提米拉突然站起：「我知道這件事的確難以令人接受，我剛知道時也是……感受複雜，但這攸關戰爭是否能順利結束，所以還請諸位將軍放下對於神靈所作所為的價值判斷，為各國的人民想想啊！」

「是啊諸位，我們即早回報各自的王，建議他們立即結束戰爭吧！」金爾曼如他的承諾在旁大力鼓吹。

「提米拉英雄，你還年輕，將戰爭想得太過簡單了；而金爾曼將軍，你勇猛善戰，但對于戰爭之外的事，了解的也不夠多。」一陣沉默後，率先打破僵局的是謀略聞名的安珀西將軍：「就算耗費的心力都只是一場鬧劇，戰爭可不是說停就能停的事情。」

「首先，在這五年，聯軍各國投入了多少錢用於戰事與研究武器，絕對是無法想像。假如隨意將戰爭結束，我們六國將會立刻陷入經濟混亂、民生凋敝。」

「再者，神靈的煽動促成這場戰爭不假，但也是因為六國與庫沃爾國間早就有無數摩擦累積。艾爾葛坦蘿雅不過是抓住了這點趁虛而入，一直以來的問題仍然是存在的，即使停止戰爭，日後庫沃爾國選出新繼承人一統國家後，難道還會感激我們六國當初的手下留情、與我們相安無事嗎？」

被委婉諷刺只懂打仗不懂其他事的提米拉與金爾曼，原先有些不高興被當眾羞辱，但聽到安珀西的話，也不禁覺得挺有道理。而其餘幾位將軍也跟著附和：「安珀西將軍所言甚是，此理正是我等心中的憂慮。」

只有眾人當中唯一屬於庫沃爾人的斯凱吉，手中的拳頭愈握愈緊。他忍著心中的怒火，開口道：「不愧是以謀略揚名的安珀西將軍，分析井井有條頭頭是道，卻似乎話中有話，還請將軍言明，究竟要如何才能結束這場戰爭？」

安珀西微微一笑，明明是翩翩瀟灑的容貌，在這笑容中卻有些狡詐的味道。「綜合上述幾點，我認為真正解決戰爭唯一的辦法，只有讓庫沃爾王國宣布，讓六個進駐其中，一邊協助庫沃爾建國，一邊從中獲得一些『回饋』。」

即使單純如提米拉，聽到此處也察覺氣氛不對了。什麼「進駐幫忙」，這擺明就是要讓六國瓜分庫沃爾啊！

其餘將軍也開始思考安珀西的建議，他們能爬到今日這個位置，雖稱不上什麼壞人，但也並非笨蛋。這個建議雖不人道了些，卻是對於六國大大的有利。

「身為霍恩海姆王族目前第一順位的繼承人，斯凱吉・霍恩海姆殿下，您對於這個建議還滿意嗎？」

斯凱吉面無表情的沉默，但提米拉卻注意到他的手掌正緩緩低下幾滴血——他正在用身體上的傷害宣洩心底的掙扎！

「小吉，你不用答應的！這個不是唯一的解法，我們再來想別的方法吧，諸位將軍！」提米拉心急如焚。

「提米拉英雄，相信我，相較於其他方法，這個辦法才是最佳解，最快能一勞永逸。」

說謊，斯凱吉心想，並非一勞永逸，而是能利益最大化才對吧。但這幾位將軍都說到這個地步了，看來沒有得到利益，是不會同意結束戰爭的。

「如果斯凱吉殿下是擔心六國之後會苛刻對待庫沃爾的遺民，這點大可放心，我們可以簽署合約，確保拿走該拿的利益即停手，並會以人道救援精神全力協助庫沃爾人民建立新的政府。」維克多將軍說道，其他幾位將軍也立即贊成，表示會以聯軍名譽立誓，確保庫沃爾國的基本權益。

『小吉，你知道答應他們，代表了什麼嗎？』俄克阿諾斯的聲音直接與他在意識中溝通。

斯凱吉再清楚不過，答應這個條件意味著什麼，但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他只是個長年被欺壓、被流放在外自生自滅的十八歲少年，沒有經歷所有貴為王子應享受或承擔的待遇或訓練。

然而，即使如此，只要他還沒拋下霍恩海姆這個姓氏，他就仍有責任要背負這些事物。儘管這一切將讓他萬劫不復——

※

庫沃爾國內，皇宮前廣場上，巨大的屏幕隔了半年再次有畫面播放。

上一次還是他們偉大的庫沃爾王——坦那德・霍恩海姆陛下，宣布近期的戰況告捷。因此可想而知，這半年來的戰況並不理想，才會封閉戰場消息許久。

庫沃爾人民無不期盼著好消息。母親們祈禱著兒子歸來、妻子祈求丈夫的平安。

眾人看著熟悉的庫沃爾王室標誌出現，接著王室規定的標準奏樂響起，一共五分二十五秒，不多不少。一切與往年的畫面一般，毫無特別、中規中矩，直到一頭銀髮的少年出現在那巨大的螢幕中。

很顯然的，他不是霍恩海姆王。沸沸揚揚的討論上響起，從廣場上、從每個守在電視機前的家庭、從庫沃爾軍的飯廳，大家正討論「他是誰」。

有些長年關注戰場消息的人可以認出，他是庫沃爾國的第一道防線、不落要塞涅吉爾城的指揮官；有些與霍恩海姆王室關係良好的貴族，會驚奇地說：「那不是王上那個沒存在感又被發配邊疆的倒楣兒子嗎？」；而多數每天汲汲營營為了生活忙碌的平民，對於這個人絲毫印象都沒有。

直到聽到他的名字才知道，這位不正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神之器」嗎？

——擁有生於王室、被神靈祝福的榮耀與運氣，「神之器」便是這樣令人艷羨與跪拜的存在啊——

銀髮少年開口了，眾人不由自主地屏息——

「我，斯凱吉・霍恩海姆，以庫沃爾國第一繼承人的身份，代表庫沃爾國，向聯軍與六國——窩爾國、不潭國、完泥國、了博國、拉沃國，投降。」

「未來庫沃爾國將不再由霍恩海姆王族統治，聯軍會派駐人員進入國內，協助人民重建因五年的戰爭而凋敝的經濟與民生，並選出新的共和政府。帝國與戰爭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六國聯邦曆八十五年xx日，庫沃爾曆兩百三十七年oo日，霍恩海姆王朝的最後一天。長達五年的戰爭以庫沃爾國的投降劃下句點。

這一天，被庫沃爾遺民稱為「國恥之日」。王城發生無數暴動，人民無法接受戰爭失敗的事實，更加拒絕將有別國進入干政的荒唐結局。

同樣是這一天，那位從未在眾人眼前出現的王子，「神之器」斯凱吉‧霍恩海姆，被稱為「叛國的艾爾吉斯」，背叛了國家、背叛了他身負神造兵裝的責任與期待。

※

『小吉，你今後該怎麼辦？』俄克阿諾斯心疼的看著斯凱吉。

俄克阿諾斯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原先明明是一頭柔順金髮的少年，在五年為了國家的奔波與戰爭中，才漸漸變成如今滿頭銀髮的模樣。她比誰都清楚，他究竟為這個國家付出了多少，卻正因為這份明瞭，讓她第一次為「身為神靈卻也無能為力」感到痛心。

「沒什麼，我打算去千里之外的國家看看。從前就一直想去了，只是不是被關在別苑不得出來，就是在戰場上奔馳，毫無私人的時間，現在小時候的願望終於能實現了。」斯凱吉笑著回答。即使現在眾人心知肚明，他已成為過街老鼠，再無棲身之地，提米拉還是被他這過於燦爛的笑容震撼了心神。

「小吉，我、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你知道的，我從小是孤兒，除了貧民窟與軍隊根本沒有見過世面，如果可以的話也想多見識見識！」提米拉第一次感到有些困窘，但他也不知道這情緒來自何處。

提米拉想，可能是因為他說謊了吧。他其實根本不在乎能不能見世面，他只是想要，陪在這個少年身邊而已。無論他現在的名聲如何、無論他要前往何方。

斯凱吉望著提米拉，眼睛裡映著整片夕陽，還有那個靦腆笑著的黑髮少年。點了點頭。

『看來這裡不需要我們擔心了，俄克阿妮，哈哈哈哈哈，人與人之間的緣份還真是奇妙～』

『認識你真是我的孽緣。』

『欸欸，別這麼說嘛，經歷這些事件，我覺得我好像更愛你了哦，俄克阿妮♡』

『哼、哼，你以為這麼說我就會原諒你嗎？等著回去神之庭院接受公審吧！』

『唉，是也差不多該走了。在人間的這五年，雖然因為力量不夠幾乎都在沉睡中度過，但偶爾透過與提米拉的意識連接，看到的世界真的很美呢。』

『人性，既美麗又醜惡；而緣份則難以捉摸，人類，果然真是太有趣了！呦齁齁齁齁，緣份萬歲！』

斯凱吉與提米拉看著那兩位陪伴了他們五年的神靈，化為無數的光點，冉冉向著天空飛去。

「恭喜你完成你的願望啊，提米，你真的結束這場戰爭了。」

「小吉，如果沒有你，我是不可能實現夢想的，這一切都要感謝你。」

「這……不算什麼，是我應做的。」

「小吉，但我現在又有新夢想囉，你想知道是什麼嗎？」

「是什麼？」

「嗯，這個嘛……先保密好了！」

「……算了，那我也不告訴你我的秘密。」

「是什麼是什麼是什麼你快說！！」

「才不告訴你～♪」

夕陽下，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好長好長。

<叛國的艾爾吉斯> 全劇終

由於經費不足只夠拍完八話，感謝讀者一直以來的支持！期待下次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