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威爾斯歷一六五三年,收穫女神的季節。
維洛爾的領主,克萊西爾伯爵,正披著厚厚的羊皮大衣,配戴著單片眼鏡埋首於一疊疊的羊皮公文中。
此刻正是一年中最繁忙的時節,不僅領地即將迎來冬季前的最後一次收穫,商隊也將在秋收祭抵達。雖然將事情交給手下處理,自己坐享收穫果實的貴族並不少見,克萊西爾伯爵卻還是堅持著親力親為,也因此為大部份領民所敬仰。
儘管如此,年近中年的他最近也漸漸感到了力不從心。
「伯爵大人。」
一陣呼喚將他從公務的海洋中喚醒,抬頭看向了眼前的年輕人。
「是羅爾斯啊,有什麼事嗎?」伯爵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來自東方的除靈士請求面見。」
「喔!除靈士先生回來了嗎?我——咳咳咳」
羅爾斯連忙扶著咳嗽不止的伯爵坐了回去。
「伯爵大人,您的身體不適合太激動。」
「沒事、沒事……趕緊讓除靈士先生進來吧,這件事很重要!」
不久,房間便響起了一陣喀拉聲,一個男人的身影從門口走進了房間。
那是個一身青藍色衣物,背著奇怪編織品的黑髮青年。在之前的面談中,伯爵了解這似乎也都是來自東方,名為「道袍」和「斗笠」的服飾。
「除靈士先生,這幾天實在是有勞你了。」
「客套話就不必說了吧,克萊西爾領主大人。」黑髮青年的嘴角微微揚起「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吧。」
「說得也是呢,其實我也跟除靈士先生一樣,不喜歡耽誤時間……」說完,他向周圍使了眼色,幾名護衛便從房間退了出去。
很快,房間中便只剩下了克萊西爾伯爵、羅爾斯和除靈士三人。
「之前沒見過面,介紹一下吧。」伯爵微笑著示意眼前的除靈士坐下。「這位是我的領地顧問,羅爾斯‧德‧麥地奇,我最信任的左右手。」
「伯爵大人。」就在伯爵剛要接著說些什麼時,羅爾斯卻率先開口道。「前些日子沒能同您處理此事,在此之前,請問我可否作為領主顧問對這位先生提出一些問題呢?」
面對羅爾斯突然的插話,伯爵露出了困擾的表情。
「張先生,這……」
「沒辦法,快問吧。」道袍青年有些不客氣地說道。
雖說懷疑是正常的,但是多餘的波折總是讓人不悅。更別提他本是來這裡領取報酬,卻受到了意料之外的刁難。
「具我所知,你自稱除靈士,專門處理這一類由『靈』的異常所引起的災害。」羅爾斯的語速緩慢,配合他年輕力壯的樣貌,形成了某種壓迫感。「所謂的『靈』指的不是亡靈嗎?」
「非也,萬物皆有靈也。」
「那麼『靈』究竟是什麼東西?」
「靈也,無色、無形、無味、無臭,存乎天地之間,乃萬物之本。存於叢林草木之獸,無以消化自用者也,謂之靈氣;產於生靈智慧之物,可以造化天地者也,謂之靈力。」
「所以大家都有靈,只是我看不到、也用不了嗎?」
「唯有開化靈覺者,方能感知靈力。」
「好吧,那除靈又該做些什麼?」
「靈災未生前,預之;將生前,阻之;既生時,滅之;無可匹敵之時,封之。」
羅爾斯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消化剛剛接收的訊息,直到道袍青年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後,才繼續說道。
「最後一個問題,你怎麼證明你說的這些不是編造的?」
「很簡單。」青年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讓你見見她就行了。」
下一刻, 一名穿著純白洋裝的小女孩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飄浮在離地一米多的高度看著目蹬口呆的兩人。
「這、這是!」「你想幹什麼!?」伯爵的驚呼聲和羅爾斯的怒喝同時響起。
就在羅爾斯幾乎要呼喊警衛的時候,小女孩又乍然從兩人面前消失了,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似的。
「冷靜,兩位大人,這只是一個小小的靈體罷了。」
「亡靈!你是亡靈法師!」伯爵倒吸了一口氣,結果又嗆得連咳了幾聲。反倒是一旁的羅爾斯卻率先恢復了理智。
「就這麼消失了,難道是幻術?」
「不是亡靈,也不是幻術啦!」房間中迴蕩起女孩清脆的反駁聲,卻完全見不到女孩的身影。
「擁有意識的亡靈,這……」
「大人,所以說這不是亡靈,而是我的契約靈,以靈力作為本質的靈體存在。」青年道士微微抬起了頭。「現在,可以繼續我的工作了吧。」
※
夕陽西下,領主府邸的大門前,一名穿著普通牛皮大衣的黑髮青年走了出來,向著不遠處的市集廣場走去。
由於秋收祭臨近的緣故,途經此地的行商與小販趕著陽光還未完全消逝的時間,如火如荼地準備著店鋪;虔城的陽神教教徒吟頌著聖典為神送行;街角的吟遊詩人則唱著今天的最後一曲詩歌。
他看似隨意地逛到了一位正在收拾家當的吟遊詩人面前。
「請問,你了解這個領地半年前那場瘟疫的詳情嗎?」
「瘟疫?外地人問這個幹麻?」
「一點點好奇心罷了……只要告訴我,這些就是你的了。」象徵財富的金屬光澤一閃而過,將吟遊詩人不耐煩硬生生堵了回去。
「唉呀,這位尊敬的大人,你想知道些什麼呢?」
「半年前傳出瘟疫時,這三座城鎮出了什麼事?」
「關於這個啊,其實我也是道聽途說,這個真假可就……」
「消息本是真真假假,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
經過了短暫地掙扎,金錢的誘惑還是勝過了心中的顧慮。
吟遊詩人開口道:「那是發生在半年前秋收期間的事……」
一場古怪的瘟疫在艾弗拉、塔克、雷吉斯三座城鎮間爆發開來,起初發病的人只是輕微脫水,大家都以為是忙於秋收所引起的,直到第一個倒下的男人感到四肢無力,全身發熱,人們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隨著瘟疫的蔓延,三座城鎮很快便出現了大量的死者,領主隨即組織了軍隊,將疫區封鎖了起來,秋收祭同樣也被迫停辦。
「然後呢,那些染病的人……」
「全都病死了,最早感染的三座城鎮更是直接滅村,直到最後那些烏鴉臉也沒能找到有效的治療辦法,所幸瘟疫成功被領主大人控制,不然可能又是一場生靈塗炭。話雖如此,領地也還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秋收祭也一直到今年才重新舉辦……」突然間,吟遊詩人想到了什麼似地。「說起來,領主夫人似乎正好在其中一座城鎮中視察秋收的情況,結果也在這場瘟疫中去世了……」
「嗯,這樣啊……」青年手一花,幾枚金幣便落在了詩人眼前的碗中。「這些是你的了。」
「謝、謝謝大人……咦、消失了?」
看著眼前空無一人的廣場,吟遊詩人四處看了看,最終抱起碗盤和家當迅速地離開
※
在城鎮某處的旅店中,青年獨自進入了自己面見領主前事先訂好的房間,並在房間的四個角落貼上了隔音符。
「張貴仁,我肚子好餓啊——」房間中傳來彷彿餓了整整一星期的哀嚎聲。
下一瞬間,身穿白色洋裝的女孩就從地板上竄了出來,一個蹦跳坐到了床上。
「吶吶、張貴仁,你怎麼這麼捨得讓我餓一整天啊,而且還讓我消耗了這麼多靈力,你可要負起責任啊!」
「好吵……」
「嗚嗚嗚,竟然嫌我吵,難道是打算要拋棄夏莉了嗎?利用完我一個弱女子就準備把我丟在這異國他鄉嗎?張貴仁你好狠的心,嗚嗚嗚。」
為什麼我沒有在布下隔音符的第一時間摀起耳朵呢?張貴仁如此反省著。
「明明答應了夏莉要一直照顧我,要一起到西方……」
「別吵了,你要的食物在——」他感到了眼前一花,一大包布袋便不翼而飛。與此同時,房間也在瞬間安靜了下來。
沒多久,夏莉便再次出現在了床邊,鼓起的臉頰正抓起一個果子一口咬下,而她的周圍則飄浮著張貴仁剛剛在集市上的戰利品,只不過已經少了三分之一。
「你難道……其實是饕餮之靈嗎?」
「窩、窩才不是內種……飢不擇食的傢夥呢。」
夏莉小女孩,妳狼吞虎嚥的樣子一點說服力都沒有,至少嘴裡的東西先吞下去再講話啊。
「別吃完啊,至少要留一份給……你還真的吃光光了啊!」
「你說得太慢囉。」
這一刻的張貴仁,頗有怒髮沖冠之勢,然而一想到這個任性的小女孩的本質,他在思考了一剎那後,還是放棄了和她較真。
「總之先說說,你在領主府有什麼發現……」
「什麼都沒有喔。」
「沒有?」張貴仁不禁皺起了眉頭。「你全都都探查完了?」
「那當然囉!」她抓起粉嫩的拳頭用力點了點頭,雙馬尾被甩得一晃一晃。「從伙房到臥室、雜役間到地下儲藏室、領主辦公室之類的全都逛過了兩遍呢,結果卻連一處像樣的靈氣旋渦都找不到。」
「真的?」
「真的。」
「真的沒有遺漏?」
「真的啦!我都餓成這樣了,你還不相信我嗎!」
夏莉鼓起了臉頰、瞪大眼睛試圖表達不滿,卻遭到了張貴仁果斷地無視。
「我在跟領主見面的時候,也趁著握手的習俗用靈力觀察過他的身體,雖然有些氣血紊亂、靈氣衰竭,卻未有中毒之類的靈相。」
張貴仁不禁想起了這位領主的名聲,以及辦公桌上滿滿的羊皮紙。
「是我多想了嗎……」
「我怎麼會知道?」
「並沒有在問妳。」
再度無視開始在自己身上穿來穿去的幽靈女孩,張貴仁重新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自己之所以會接下這個委託,純粹是因為路費不夠,恰巧又有領主等級的生意上門,便順勢接了下來。
如今城鎮那邊的調查已經結束,村民們大多是在疫情確定完全消除後重新定居的,對於曾經的瘟疫了解很片面。領主提供有關瘟疫的消息也和吟遊詩人說得十分穩合,領主的身體虛弱似乎也不是出於外部因素……
難道領主隱瞞了些什麼嗎?可這樣一來,又為何要委託我調查呢?
張貴仁回想起了之前在領主府辦公室的情形。
※
「之前委託張先生查探的事,應該有些頭緒了嗎?」
「我走訪了那幾座鎮子,發現行人匆匆,面色似有驚恐之意。一問之下,得知鎮民們晚上常有夢魘之擾,不得安睡……如我所料不假,這應當是一場小型靈災的徵兆。」
「靈災,就是你提到靈所提起的災難吧。」
「是的,以這次的情況來講,也有可能是亡靈作亂這種型式吧?聽聞貴領三年前曾發生瘟疫,其中產生的大量死氣,便很有可能是靈災生成的原因。」
「亡靈……你覺得,這可能涉及到亡靈法師嗎?」聽到了關鍵詞,伯爵瞬間便嚴肅了起來。
然而張貴仁卻搖起了頭。
「目前的情報,還不能斷言是人為……天有定數,或許一切皆是天意也未可知。」
「我不太懂你們東方人那一套,但我身為領主,不可能坐視領地的子民面對災難。」接著,伯爵將手往羊皮裡一伸,掏出了一袋東西丟到了桌上。
「這是之前委託你調查的酬勞。」他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坐直了身子「說吧,我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請你出手解決這件事,除靈士先生。」
「領主大人,這也太——」一旁的領主顧問羅爾斯忍不住驚呼道。
「再這樣放任下去,要是傳出了什麼不好的謠言,極有可能會影響這次的秋收慶典!」
就在羅爾斯顧問還要繼續苦勸的時候。
「跟之前那份報酬差不多就行了。」
「咦?這樣真的可以了嗎?張先生如果有其它需要……」
「你我明明非親非故,卻如此寬待於我……要說沒有其中沒有詐,我是不信的。」
聞言,伯爵無奈地點了點頭,便說出了自己的條件。
「可以的話,希望除靈的事情能對一般平民保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
「原來如此……這個封口費的背後,還有這層含意嗎?」
「你想到什麼了嗎?」
「大概吧,只需要再確認一些關鍵的事情就行了。」
「這麼麻煩,還不如直接滅了那些禍亂世間的『靈』。」夏莉撒氣似地拍了拍床鋪。
「物極必反,一味堅持『斬妖除魔』並非除靈士所為。」說完,張貴仁便重新將道袍穿戴起來。「如果我這樣做的話,你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切,真無趣。」
「別鬧彆扭了,我們今晚速戰速決,爭取早點完成。」
專心構想著今晚計劃的張貴仁又怎麼知道,別過頭的夏莉,精緻的臉蛋上浮起了一絲紅潤。
而夜,漸漸深了。
夏莉看上去狀況不錯,因為是晚上,像她這樣的「靈」出來活動時比較不費力。
一般而言,晚上的「陰氣」叫白天要重。沒有實體的靈不用耗掉太多力量就能維持形象,干涉物質世界也會更容易。
相對的,要從物質世界對它們加以干涉也會更容易。
所以要在晚上行動。
「是說你打算要去確認什麼啊?」
「確認我的想法是不是正確的。」
「廢話。」幽靈女孩翻了翻白眼「說起來,你甚至沒告訴過我你的想法。」
「我覺得你很吵。」
「我是說對這件事的。」她鼓起了嘴:「你真的很過份耶,吳貴仁。」
「抱歉,我是故意的。」
「我絲毫不覺得你有道歉的意思。」她嘆氣:「所以你怎麼想?你覺得真的有死靈法師牽涉其中嗎?」
「大概吧。可能有,也可能沒有。」他注意到她又翻了個白眼。
「不過我覺得有。」
「所以你覺得發生了什麼?」
「這個嘛,我也不確定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確的,老實說我現在也只是有一個大概的方向而已。」
「那麼你現在確認的事情有哪些?」
「這個嘛,我覺得領主應該真的沒有受到靈害。但是那個症狀看起來不是他這個年紀會有的,就算把他的勞累過度也納入考量也不會這麼誇張。」
「也就是說,還有其他原因。」
「那你覺得是什麼?」
「老實說我也不太能確定,但今晚說不定能讓我們直搗事件的中心。那樣就一切大白了。」
「話說回來,我們再往哪裡走啊?」她似乎對要走的路太遠很有意見。
「嘛,類似墓園之類的地方吧。半年前瘟疫帶走的人實在太多了,只好要就地掩
埋。所以就有了這麼一塊地方。」他瞇起眼睛試著判斷距離。「啊,我們到了。」
「吳貴仁,我感覺到附近零利的樓動很不正常。」
「那代表我們找對地方了。小心點,我們不是今晚唯一的訪客。」
他們在不遠處的找到了一小群人。大部分人的打扮看上去像村民。為首的那位穿著黑袍黑帽。
看來我的猜想無誤。吳貴仁暗想。
「這裡的靈力流動很紊亂。吶,吳貴仁,該不會真的是吧?」
「對,他是死靈法師。」
「所以領主真的想對我們掩埋這個?
「不,我想只是抓不到證據或是不想先嚇跑我們之類的吧。看其他人的打扮也都是村民的樣子,我相信領主沒有親自介入這件事。」
「那麼你打算要怎麼處理?」
「先去打個照面吧。」
「晚安,諸位。」吳桂仁的聲音,似乎把他們都嚇了一跳。
「你是什麼東西?」可能是為了壯起膽子,謎樣小集團的藝人大聲問道。
「敝人是來自東方的除靈師。受領主之託處理靈害。」他想了想:「你們可能聽不懂,但我不帶惡意。」
「領、領主大人?為甚麼?」在場的某些人明顯的開始動搖了起來。
「安靜!」隊伍裡的某個人突然大吼:「他沒有提出證據證明自己是聽領主大人的命令來的。不要自亂陣腳。」
「不,我沒有理由說這種謊吧。」他苦笑。「證據的話,這裡有領主給我的委託相關的文件還有酬勞。這些應該可以吧。」
「領主大人為甚麼要這麼做?」
「因為再繼續放任的話會引發靈害。」他想了一下:「總之就是會有類似天災的事情出現,你們應該都不會希望半年前的事件重演吧。」
一片沉默。
「你到底是誰?」良久後穿著黑袍的男人開口。
「只是個路過的除靈師罷了,不用記得也沒關係。」
「是嘛。那旁邊這位小女孩呢?」
「诶?你看的到我?」夏莉有點驚訝。「等等,現在是什麼狀況?」
「她是我的助手,說到這個,能不能告訴我們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覺得問當事人的話會更好。
「嘛,看來我今天是沒辦法繼續工作了。那麼我們先到附近的村莊吧。老實說要不是工作需要我也不太想待在這裡,有夠冷的。」
他們在某間旅店落腳。夏莉似乎又餓了。吳貴仁不得已。只好要了點食物。
對方也脫下了兜帽。出乎意料的是個還蠻端正的青年。
而她正目不轉睛的看著夏莉,而夏莉也顧著吃東西。搞得話題一直沒辦法開始。
過了大概一刻鐘,對方終於開口:「抱歉有點看得出神了,但這樣靈體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如果你喜歡的話可以送你,不過要告訴你,你的伙食開銷會比想像中要多很多。」
他聳聳肩:「那麼,可以告訴我們事情的經過嗎?」
領主過去和領主夫人非常恩愛。
但半年前的瘟疫使封地元氣大傷,領主沒有染疾,但也因為處理相關的事件勞累過度。更別提領主夫人也離開了。至此以後領主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所以領主的身體是因為?」
「傷心過度吧。還有嘴裡有食物時不要講話。」
「抱歉,請你繼續。」
領主的人望很高。
領民和羅爾斯先生都很希望領主的身體能夠好起來。
所以找上了他。
希望能帶回伯爵夫人。
「原來如此,難怪他對我們會這麼有敵意。」吳貴仁突然開口:「領主應該也隱約知道了,所以也問過我們是不是以及有沒有死靈法師介入。」
接著吳貴仁這邊也簡單的交代了一下事情經過。期間夏莉的嘴完全沒有停過。吳貴仁有點後悔當初沒有多拿一點報酬。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青年開口。
「啊就這樣啊。」吳桂仁斬釘截鐵地回道。
「先生此言何意?是打算怎麼辦?」青年被意外敷衍的答案弄得神色詫異。
「問我也沒用啊?長大了自己想吧。」吳貴人繼續不耐煩地說,「我的想法就是要想點辦法這我剛才就說過了問別人這種問題前自己先思考一下如何?那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你──」青年忿然抽出一把透明匕首,刃尖直指對方的頸項。
「啊,奧燕奧燕──」滿嘴食物的夏莉突然浮現在他倆中間,她把嘴裡的蛋糕吞下口後繼續說:「抱歉,吳貴仁的回應設定好像又壞掉了,這時候就要這樣子──喂!吳鱖壬──」
夏莉轉過身,手中凝聚出一把榔頭,狠狠往吳桂人的頭敲了三下,只見吳匱壬受到重擊後雙眼上吊、眼白外翻,口中則開始不停重覆:「重新憑依一成五分……重新憑依二成三分……」
「嗯,果然是多重靈體憑依的肉身人偶。把這麼多同音稱謂的靈智用一個稱呼穩定、拼湊成堪用的操縱網絡,真是變態。還是該說語言的力量令人生畏?本尊呢?」青年不知何時已經把匕首收回,裝做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打量著吳瞶魜。
「在更重要的地方做更重要的事。」夏莉聳聳肩,把玩著手上的槌子,話鋒一轉:「不過可以識破這具向伽藍之堂訂製的『無貴人』,小哥不愧是普羅的死靈法師,不,是傳說中的死靈舞師──亞歷烏斯,對吧。」
「哼。會在晚上帶藝人去墓地演奏的也沒別人了吧──」青年的臉有些臭,亮出自己斗篷下的金色魯特琴,那是死靈舞師最著名的標誌。
「滿意了嗎?」闔上披風,他一口喝乾剩下的酒沫,酸酸地說:「我倒沒想過從東方過路此地的除靈師和他的小跟班會這麼瞭解我們這邊的業界文化。那你們也該知道這『無貴人』對北邊的萊維普大都來說是『禁忌人偶』,大概會被薔薇師團盯上吧?」
「感謝兄臺提醒,」似乎是剛重置完畢的吳柜紝突然開口,「不過我們一路西行本來就沒打算往北至該等紛亂雜沓之處,會停留在維洛爾也是不得已需要些盤纏。」
「呉溎芢!」不等亞歷烏斯回話,夏莉就兇巴巴地插話質問:「你剛剛是無法分神才會切成自動回話對吧,那邊的狀況出問題了嗎?」
「小事小事,出了點意料外的麻煩,但不是無法處理,夏莉你別心急。」吳禬鈓啜了口酒,悠悠的說:「我們還是趕緊處理這邊房間裡的大象,也省得我繼續費心分神。」
「連維洛爾的俗諺也說得這麼溜,真讓人懷疑人偶背後是不是東方人啊。」亞歷烏斯舉杯致敬。
「承蒙過獎。」吳攰秂回敬,接著又轉身問夏莉:「上個月教你的內容,應該足以處理這次的情勢,那該怎麼處置?」
「欸,果然還是要來考我?這種小兒科也不是不行啦,我想想──」夏莉歪了歪頭,回想著什麼說:「墓地裡,亂葬崗,碑尖交相,直指此彼,是為萬箭穿心煞。靈氣互刺,所召亡靈易怒,彼此相責而躁,應以凹面鏡化之。」
「說的不錯,不過──」茣暩芢點點頭,正打算一轉話鋒卻被硬生打斷。
「不過,這不是重點對吧。」夏莉得意的說,「萬箭穿心煞雖使亡靈易怒,但應不至影響附近小鎮才是。造成鎮民夢魘的主因應是更大規模的風水問題,也就是我一開始在外頭就發現的零利樓動。」
「不錯不錯,那麼該做何解?」洖溎鵀滿意的點點頭。
「等等,萬箭穿心煞聽起來還算能理解,但能否為我這外人解釋一下何謂這個什麼,零利樓動?」亞歷烏斯有些不好意思的插嘴發問,隨即再補充道:「小妹妹你肯說的話,我再請你一輪。」
「這其實沒什麼不能講的,不過既然要請,我當然更開心地說了。」夏莉想著等下可以再吃一遍的肉與甜品,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才繼續說,「所謂零利樓動就是指每日零時陰氣最盛、壓抑過陽氣的時候,墓園這個方形圍籬的三個直角對鄰近三個小鎮造成的利刀煞最為強烈,強烈到鎮民的樓本動搖,是故招致血光、災厄、夢魘。」
「聽起來真不妙,不過聽起來應該也與我們這邊的工作無關了?」亞歷烏斯一邊消化著新的訊息一邊提出疑問。
「應該無關沒錯。」鼯鱖魜開口回道。「你們三個月前接到委託的同時,這個墓園應當也才剛從原本的亂葬崗被整理好吧?這個墓園設計的風水奇差才是造成鎮民恐慌的主因。」
「能知道與我們無關還真是讓人放心,我們的負面傳聞還真的不嫌多呢,呵呵。」亞歷烏斯乾笑了幾聲,又大口喝起剛續的一杯。
「靈災既生則滅之,如果要化解小鎮招受的利刀煞,似乎要掛很多獅咬劍,但小鎮這麼大,到底要掛多少才夠?」夏莉開始整理自己已知的解決方案,但似乎沒一個讓她滿意。「難道要直接請領主把墓園改建比較快?但若大興土木叫我們監工的話又與我們趕路的目的相悖……芜刿忎,你混帳拿這個考我,鐵定私藏好的方法沒說對吧?」
「噗。這麼晚才發覺,果然吃貨一個。」蜈嶡姙誇張的笑了一聲,接著開始靈活的閃躲夏莉的攻擊。
「雖然很想看你倆打架,但我們現在是不是有更重要的問題要解決?」亞歷烏斯在旁邊喊道。
「解決方案我已經執行完啦。」鋘跪鵀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只見亞歷烏斯和夏莉都停下手邊動作驚呼,「咦?」「啊?」
「離開墓園的時候,我已經把『零時迷子』的仿作品放在墓園裡對的位置。它應該跟本尊一樣可以使時間在零點之時迷路,只要零時不會到,陰氣不夠重,零利樓動就自然不會發生,真可謂靈災將生前便阻之。剩下還煩請亞歷烏斯你們照看,讓它不要被隨便拔走。」
「你這死高個,什麼時候把我依存的核心拿去複製了?」
「沒拿啊。看過一眼就稍微做做看,沒想到挺成功的。」
「哼,你這鐵定有私德上的瑕疵,我回去絕對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啊不就好怕怕。」
「你──」
「好了好了,你倆別吵了好不好。」亞歷烏斯再次無奈地充當和事佬。「總之能順利解決這起領主在墓園規劃上造成的意外,不是很好嗎?」
兩人聽了先是一愣,接著才回過神來微微一笑,是俉嶡芢先開口回道:
「意外嗎……也對,就當作是意外吧。那麼我先收回陽神,這邊剩下就交給夏莉你啦。」
「保重。」夏莉抱住對方,在他耳邊低語,「你最好給我活著洗好脖子。」
「哈哈,我會的。」峿昋紝闔上雙眼,停止了一切生息。
※
哈──哈──
只有盞盞病弱燭光照明的廊道上,收回自己部份陽神的張貴仁本尊正剛好在領主府辦公室門外喘息著。他已經在暗夜中跑遍了整個府邸,一開始雖然不小心撞見門口附近的衛兵費了點心神應付,不過接下來都還算順利,只是再次體認到自己不適合幹體力活而有些不甘。
張貴仁很快就甩開自己衰老的念頭,畢竟門後正有人等著自己的來訪,也不知道這該算是意料之內還之外,不過對方願意速戰速決的態度讓張貴仁覺得敬佩十分。
扣響門扉,張貴仁也不等回應就直接進門,只見辦公室內燈火通明,一個青年正埋首在層層疊疊的公務海洋中疾筆振書。
正當張貴仁欲出聲打破沉寂,卻被看似忙碌的青年搶了快,以同樣緩慢的語速問客。
「張先生,都這麼晚了,你這可是違逆伯爵、入侵機要重地,我看先生也是個明白人,所謂何事?」
「整個府邸只有門口站了衛兵,別說這裡門外,連金庫門前都沒半個人巡守,我看這是歡迎我來還差不多。羅爾斯先生,你覺得我來是能所謂何事?」
「以問答問,實非所問,無禮至極。」
「萬物皆應有靈,存乎天地叢林草木,羅爾斯先生當猶記我今早一言?」
「記得。」
「但貴府寶地的靈氣卻是氣若游絲、毫無生息、幾近於無,連一處匯聚的渦漩都沒有。我本想說此等毫無陽氣之地入夜是否會被陰氣強佔,卻沒料到還是乾淨的一絲不掛、一氣不染,如此驚世奇象,敢問羅爾斯先生有否頭緒?」
「先生何以認為我心中有底?」
「艾弗拉、塔克、雷吉斯三座相臨城鎮的公有墓園,可是兄臺之手設計?」
「與此何干?」
「若說形成一處利刀煞也罷,但同時三鎮利刀煞,這若說是因為不懂風水而造成的意外也太過牽強。」
「雖不懂先生所言,但先生言下之意是,此非天災而為人禍,那不正是亡靈法師所為?」
「亡靈法師不過是枚棋子,也是幌子,轉移恐懼的注意力而忽略真正邪佞的勾當。我說羅兄臺,不,這裡好像是麥地奇大人來著?先不吐槽你根本懶的掩飾說話方式,在這裡由雇主說自己聘僱的法師肇禍,就已經難辭其咎了?我們就別裝了吧?」
「……短短一日就有這等情報,此世果真不破唯快。還是該說張天師相承一脈果真明察,從最開始就曉透天機?」
「從你看到契約靈只有被她的出現短暫震懾,而非同領主一樣驚嚇於她的存在之時,就有所存疑;之後當我故意錯問病疫是否為三年前,卻沒被應該扮演剛正角色的你糾正,大概就底定有鬼;得知府邸沒有靈氣流動之時,正身大概就呼之欲出。」
「不錯不錯。不過一切空談皆非我所初問,張先生所謂何事?」青年終於放下筆,抬起頭,眼神交鋒。
「天理昭昭,此夜我是同天地萬物之靈來向你討公道,滅靈師羅梅方。」
「唉,劫數難逃、劫數難逃。但先不論我對靈氣動了什麼手腳,我可是為此領的人民貢獻良多,功業相抵應不至於還要受你一罰?」
「削弱伯爵的靈氣、精神也是功德一件?」
「此人命數還有一大劫未至,我是讓他早些歸西,以免將禍及領民,這不是一功也是一善。」
「妖孽胡說什麼,你這逐出家門而奔西的家恥,大概是受麥地奇家族所託來併吞維洛爾,半年前的病疫八成也是你幹的沒錯。」
「別血口噴人,天災本就有其命數、人禍也有其命數,吾等觀之而不涉之,等待能動的命數才是清明長久之道。」
「不就是等時機冷眼旁觀,還說的這麼好聽。絕人子孫又奪其神舍,還不吃我一劍。」只見張貴仁劍一出鞘,就有數道刀氣捲風而來,誓斬之志,孤掌即鳴。
「我討厭暴力和謊言。」羅梅方坐在原地一彈指,所有銳利的靈氣像是沒入水中一般,在瞬間消失殆盡。
「三朵雲垂陣?你連這種靈氣也可以滅?」
「雲中難覓五行氣,張兄,我可不是白坐在位子上什麼也不幹,也不是太過懶惰而沒修飾講話,事實是,沒必要。因為你進房的那瞬,就底定你歸西的命數。」
「人不等命、命不等人,天人合一並行共業,才是真道。」
「張道友天真,因果循環有其定數,雖說你大劫未至,但為開導你看破紅塵,我願墜三途只喚你耳根明淨,請道友吃我一掌。」羅梅方左手往前一推,似乎有雷霆橫掃之勢,靈氣滿盈房間之中,下一刻就即將要向張貴仁撲去──
什麼都沒發生。
過了片刻,依然什麼都沒發生。
再過片刻,羅梅方突然咳了起來,他口吐黑血,一臉忿忿瞪向張貴仁。
「你這狗養的,怎麼看出來……竟然廢我全身道行。」
「靈災可滅,靈氣則否,恆者守恆。我可不是半吊子,覺得滅靈師就是把靈氣給無來由的滅掉。不過說來慚愧,我還是看到我那暴食的契約靈才想起那基本:唯有聚靈、淬體、煉虛的妖物,才能一昧把靈氣或實體毫無代價的送進虛界。既然知道正身,所以就準備了太乙金仙的仙氣讓你吞下,以仙骨逆爾妖骨,修為自然幻滅。我說的可沒錯,主修饕餮的羅梅方?」
「張天師說的算,張天師說的算即好……看來我命數已定,讓我回歸輪迴吧。」慍怒但是平靜,羅梅方開口懇求。
「好,我送你上路。」張貴仁走上前,一巴掌把位子上的羅梅方打倒在地,卻仍有鼻息。
「但送你上路實在是太便宜你了。」也不知道是說給他聽還是自言自語,張貴仁跪下來檢查羅梅方的傷勢,順手把一張符貼到他後背。
「這張符會阻止你傷殘一切生命,包含你自己。」
「我可要你以餘下的命數來做你最愛的事,服務你最愛的領地子民,不錯吧。」
「這可不是我慈悲為懷,有人曾經告訴我『一昧斬妖除魔並非除靈師所應為』,雖然她本人可能忘了,但你的依存不過仍然是我對她的承諾罷了。」
張貴仁站起身,朝地上的羅梅方踢了一腳,才又疾行離開領主府邸。
※
「貴──仁──貴仁──起床了,再睡懶覺就要被吃掉囉。」
「師尊?」聽到魂牽夢掛的女聲在夢中響起,張貴仁不禁趕緊坐起身揉眼回道。
「是夏莉啦,誰你師尊?但你要拜我為師也不是不行喔?」女孩驕傲的挺起胸膛。
看著眼前與師尊有著神似面容與聲線的女孩,張貴仁只是嘆了口氣,躺了回去。
「那再讓我睡一下。」
「誰叫你要連夜趕路離開維洛爾,我不是說吃多一點東西再走也沒關係嗎?你看現在日頭都掛到正中央,而且我看負責駕車的梧劌芢肚子也餓了,我們去吃飯啦。」
「我看是你餓了吧。」
「這樣子評論淑女的身材很沒禮貌喔。」
「說你餓哪是評論身材,你腦筋是不是壞了?」
「有時間回嘴,去買食物比較有用啦,不然我真的吃你喔?」
「你吃啊,誰怕誰。」
「啊嗚──」「喂喂喂,誰准你真的咬下來,小心我滅了你喔?」
「哼,你才不敢滅我呢。」停止啃咬的夏莉趴在張貴仁肩上,得意的說。
「這麼敢說?」
「我知道的喔,我在夢裡看到你和應該是我,也或許不是我的人起誓。」
「咦?」
「你滿臉鼻涕的跟那個人承諾說,以後看到靈體都會讓他依存對吧。」
「你記得──」
「不,除了你好笑的臉以外我什麼都不記得喔,可能是因為血糖過低需要一點食物才會想起來吧。」
「禑櫃紝,六十六里後我們再停下來休息,這是命令。」
「是的,老闆。」
「欸,夏莉真的只記得這點啦,不要這樣,夏莉真的好餓好餓,你好狠心,嗚嗚──」
張貴仁無視夏莉的哭鬧以及啃咬,繼續閉目養神,思緒卻怎麼也離不開她──
雖然和你離別的承諾是勿斬盡天下妖魔。
但我唯一守得最開心的誓言,從來都只有你。
不論這趟西行的結果能否喚起你零散的碎片,
我都會永遠、永遠,常伴你左右。
因為你的依存,是我許下一生的承諾。
女神被安樂的人民收穫,馬車磕啦磕啦地向前;
張貴仁的思念漸行漸遠,除靈師睡眠中安穩的微笑也只有依存的契約靈能注意到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