燁燁-五葉草公主
序
「第一個願望,我希望能夠穿上漂亮的衣服。」蓋著棉被的女孩興奮地說著。
昏暗的房間內,僅有一點微弱的火光照耀,那是隻插在杯子蛋糕上的蠟燭。
被鋪前的男人,笑著打開置於桌上的禮物盒,雙手一抖一拉,展開一件嫩綠的洋裝:「看哪,爸爸幫妳準備了生日禮物呢,剛好是妳想要的吧!」
「哇,真的,好漂亮的衣服!」女孩的手肘支起身體,撐起躺著的身體:「我要穿……嗚咳。」
女孩的小臉忽然痛苦地皺起,開始劇烈咳嗽起來。她掩住口,卻止不住喉嚨咕嚕嚕濃濁的呼吸,最後全身發抖地蜷縮在床鋪上,掙扎著吸入空氣。
「明天再穿吧,小露,今晚,妳先好好休息,爸爸幫妳去找醫生過來。」男人的眼神滿是擔憂,拍著女兒的背安撫她之後,焦急地起身要離開。然而,一隻瘦弱的手臂扯住他的袖口,微弱的力道頓時讓他動彈不得,忍不下心甩開女兒的手。
許久許久,女孩的呼吸才稍微平靜下來:「願望……被實現了,這就是幸福吧?好開心。總覺得,好像沒有遺憾了。」
「小露,妳在說什麼呢?」男人的語氣帶著責備,舉起的手卻溫柔地撫在女孩頭上。
「嘻嘻,也是呢。」女孩虛弱地笑著,掙扎著說出口的話,每一句都伴隨著越加沉重不穩的呼吸:「那麼,我的第二個願望……。」
「小露,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許願了,先好好休息吧!」
「我一直、一直都希望能夠得到幸福,哪,爸爸,能夠許願,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小露……。」男人沉默了片晌:「小露,好好聽爸爸的話,讓爸爸去找醫生。」
女孩的意識似乎模糊了,眼神毫無聚焦地越過父親的臉,手卻執拗地扯住他的袖子不放:「第二個願望……我希望能夠去旅行。」
男人剛直的臉龐脆弱地崩潰了,他緊抓住女兒的小手:「好啊,等妳好起來,爸爸就帶妳到處走走。」
「太好了。」女孩艱難地張開嘴,細碎的呢喃卻隱沒在空氣裡:「最後……最後的一個願望……。」
「小露,不要再說了!」
「對……呢,也是呢,爸爸。」
最後的一個心願,要留在心裡,太想要太想要實現的願望,害怕一說出口,便會隨風飄散。
模糊的意識、逐漸闔上的視野,當黑暗吞沒一切,女孩的唇邊露出一抹淺笑,最後一個願望浮現心頭。
我希望……希望能夠替別人帶來幸福。這就是,我最後的願望了。
痛苦的喘息聲停歇下來,平靜的沉默取代一切,卻更令人心慌。
「小露?小露!」
第一章
他重新數了數,確實是五片沒錯。
這下麻煩了。
少年愣愣地瞧著眼前的酢醬草,搔搔頭,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
他是知道的,四葉的酢醬草能帶來幸運,可從來沒有人告訴他有五葉的酢醬草,那可能是曠世難逢的奇運,也可能是詛咒的厄運也說不定。
怎麼辦,該摘嗎?猶豫片晌,少年還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向五葉草的細莖。
幸運,他需要幸運。
原本,少年只是懶洋洋地躺在這片醉人的草地,但在他發現身旁一整片的酢醬草之後,一時興起便開始彎下腰尋起幸運草作為下一段旅程的護身符。畢竟,他不知道怎麼的老是容易捲進麻煩的事件裡,想到這裡,他忽然又覺得背上的傷口隱隱作痛。
少年戰戰兢兢地採折下五葉草。
沒有尖叫,沒有警報,很好!天知道,上次少年只不過是拉開破舊酒吧內一處看起來是廁所的地方,就撞見了黑道的毒品交易,警察還好死不死正好在這時候闖進來,害他被兩邊的人馬追殺。
該上路了。少年隨手將五葉草扔進貼身的包包,拍拍沾在身上的草屑,一口氣站了起來。
「我不要和茅油待在一起,那味道好難聞噢!」一道清脆的嗓音傳來。
少年嚇了一跳,警戒地轉過身,但空曠寬廣的草地上並沒有人影。
「喂,你在幹嘛?快點把我拿出來啦!」
少年又飛快地轉了個身,明明聲音近在咫尺,他卻依舊沒看到任何人。
「包包、在包包,咳咳咳。」
少年怔了怔,手顫抖地探進包包裡,摸出剛剛採下的五葉草。
一個女孩呼的出現在他面前,漂浮在風中的她難受似地脹紅臉龐,拚命吸著空氣:「沒、沒想到第一個摘下我的人,就差點把我給悶死……。」
好不容易喘過氣,女孩氣沖沖地叉起腰指著少年:「太過分了!你就這樣子隨便對待自己的幸運符?難怪你那麼不幸!活該!」
少年一愣一愣地看著眼前無法理解的情況:「哎,我才想問妳是誰?不不不,妳是什麼鬼東西咧?」
「沒禮貌!我可是幸運草公主呢!」女孩得意地拉起裙襬,在風中輕飄飄地轉了個圈,五葉的翠綠荷葉邊隨風飄揚,配著她朝氣的笑容顯得淘氣。
「啊哈,酢醬草還有階級制度啊。」
「對啊,你們人類真笨,淨找些四葉草,那些都只是小貴族而已。」女孩驕傲地說:「五葉草才能帶來真正的幸運。」
「那麼,換我問你,你是什麼人?」
「我嗎?我是個旅人。」
「旅人?」女孩歪歪頭,小小的臉龐大大地盈滿嚮往:「會……去到很遠地方的人?」
「呃,對?」
「哇噢!好厲害!」她讚嘆地看著他,敬畏的表情彷彿忽然唱起讚美聖歌:「太好了,就決定是你了!」
「決定?什麼決定?」
「旅行,是很愉快的事情吧?我要跟你走。」
「咦?別擅自決定這種奇怪的事情啊!」
「哎?你不是想要幸運嗎?」
「……妳怎麼知道的?」
「一定是想要幸福想要的不得了的人,才會相信這麼不可靠的傳說來尋找幸運草吧?」
「連自己都說是不可靠的傳說嗎?」
「放心,幸運這種東西嘛,要得到很簡單的,只要帶著我走就行。」
「妳能夠證明嗎?自己能夠帶來幸運。」少年攤攤手:「畢竟,我現在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幸運啊,只覺得自己中邪還被附身了而已。」
「真是的。」女孩不高興地鼓起臉頰:「找到幸運草又不要,總是在嘴巴上嚷嚷著要得到幸福,真正的幸運出現在面前時卻不好好抓住。就是因為這樣,你們人類才老覺得不幸。」
「我不知道原來幸運這麼聒噪啊!」
「就算不知道我能不能帶來幸運好了。」女孩反駁:「我不在你會相當不幸,這倒是確定的事實喔。」
對視了片刻,少年敗下陣來:「好嘛,但我要怎麼帶著妳?該不會是要我隨時拿著妳這根草吧?」
「放心,把我放到你的手腕上就行了。」
少年依言將五葉草擺在手腕上,它綠色的細莖便自動彎起,在少年的手臂上繞了一圈,變成了一個幸運草手環。
少年輕輕地拉了拉,手環固定得很緊,他認命地問道:「怎麼稱呼?」
「叫我幸運草就可以了,但要帶著對公主的畢恭畢敬。」幸運草笑嘻嘻地說:「你呢?」
「風,我的名字是風。」少年嘆了一口氣:「好吧,今天開始,就是旅伴了。」
「嗯!」幸運草朝氣蓬勃地回應。
不知不覺,兩人走到了一條岔道前。
「咦?這裡有岔路嗎?傷腦筋。」風皺起眉頭:「必須在天黑以前到達城鎮才行啊,我可沒有露營的準備。」
「不用擔心,隨便挑一條路走,一定沒問題的!」
「咦?憑直覺,我從來沒有選對過路喔。」
幸運草興高采烈地說著:「這樣正好!馬上就可以證明我會給你帶來幸運了,不就是二選一嗎?輕輕鬆鬆啦!」
「呃,還是等我找找地圖吧?」
「不用啦,等你在那邊看完天都要黑了,找對路也沒用啦!」
「是、是這樣嗎?」
有些半信半疑,風還是在幸運草熱烈的注視下邁步走向右邊的小路上。
薄暮時分,遠行的旅人踏進城鎮,晚餐的香氣滲進鼻腔,急促的腳步也一下子悠閒了下來。
「到了呢。」
「看吧,到了吧!我有沒有很厲害?還不好好感謝我。」
「真的……咦?等、等等。」環視了城鎮一圈,風忽然驚叫出聲:「不對!這裡不是我要去的城鎮啊!」
「咦?咦咦?」
「幸運草!妳這傢伙果然不可靠!」
「我哪知道啊!你只說要在天黑以前到啊!」
「可惡,我要解約!」
「等等等,會痛,會痛啦!」
幸運草手環纏得死緊,風又狠不下心來扯開,最後只能作罷。
第二章
「風,醒醒,快醒醒啊!」
一個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風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下一個瞬間,他警戒地滑下床,拿起擺在床旁的槍。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抬起頭,風看見幸運草的眼神閃閃發亮:「快點啦!我們不是要去城鎮逛逛嗎?」
風緊繃的肩膀一下子垂了下來:「就這樣?幸運草,妳有必要叫得那麼天搖地動嗎?我要回去睡了。」
「不要再貪睡了啦,太陽已經升起來了耶。」
「嗯,是這樣子嗎?」腦袋還暈暈沉沉的,風直覺以為現在還是大清早,他走到窗前向外確認,然後變了臉色。
太陽確實「已經升起來了」,升起來大概三分鐘吧,城鎮都還被蒙在曦光揚起的霧裡顯得朦朧:「四點?現在才四點而已耶!」
「早起很好啊,快出去玩嘛!」
「幸運草,算我求妳了,閉上嘴讓我好好睡覺吧!路都是我在走,很累。」
「不管啦!旅人的職責不就是好好玩嗎?」
「不,妳一定搞錯什麼了,旅人的職責首先是活下去,還有就是迴避奇怪的東西啊!譬如說你。」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人家才不是什麼奇怪的東西呢!是很多人想求都求不到的好運耶!」
大清早就和幸運草吵來吵去,最後也沒了睡意,風踩著疲憊的腳步走出旅店。
「早安,這麼早就要出去啊?」經過旅店門口,旅店年輕的老闆正忙碌地來回烤著麵包,他笑著對風打了聲招呼:「要吃早餐嗎?抱歉,可能得等個幾分鐘啊。」
「早安。」風禮貌地對他點點頭:「早餐就不用了,我想先去城裡頭逛逛。」
「對了。」風正要走出旅店前,老闆叫住他:「最好不要在外面待太晚啊!最近這兒不太安寧,常常聽說有人失蹤呢,還有風聞說和什麼人體實驗有關,怪可怕的。」
「是這樣子啊,謝謝你的提醒。」低下頭,風對其他人看不見的幸運草低聲說道:「聽到沒?幸運草,不、准、玩、太、晚。」
「好啦好啦,走吧走吧。」
踏上街道,一路上,幸運草像個興奮的孩子一樣到處探索,風忙碌地追著她的腳步,就這樣子逛了一整個早上。
坐在鎮中心的噴水池旁,風終於以吃午餐的正當理由獲准休息成功,他鬆了一口氣坐了下來,才剛咬一口烤餅,馬上又被幸運草強迫分享食物味道與心得。
被迫停在原地,幸運草無聊地轉著眼珠,忽然發現風手上、脖子上掛了一串串的鏈子,口袋裡也塞滿許許多多看不出是什麼的東西,她開口問道:「風,你身上好多飾品呢!是什麼特別的癖好嗎?」
「別說的那麼奇怪啊,這些是紀念品啦。」
「紀念品?什麼樣的紀念品?」
「喏,譬如說,這片貝殼……。」
「難道是去到海邊,一邊聽著海潮一邊欣賞落日美景的時候撿的貝殼?」
「不,是在一間餐廳裡吃到超級美味的海鮮,實在是太感動就留下來了。」
「……膚淺至極。」
「吃過妳就知道了,那是值得惦記一輩子的美味啊!」風反駁。
「那,串在一起的這顆牙齒呢?看起來好可怕呢。」
「很大吧,那可是鯊魚的牙齒呢,在那個漁村裡,第一次親眼看到漁夫拖著這麼大的魚類上岸,我也是嚇了一大跳。」
「鯊、鯊魚呀。」
看到幸運草的雙眼驚訝得發直,風愉快地笑了起來:「然後,串著貝殼的這根線呢,也不是普通的線喔,是小提琴的弦。差不多也是那時候,我經過一個城鎮正好在舉辦音樂節,那喧鬧又有節奏感的音樂很震撼呢。」
「好好喔,風去過很多地方吧?」
「也還好啦,這片土地可是很大的。」
「那,那邊那個手帕呢?」
「……。」
「咦咦,風為什麼要臉紅?」
開心地聊了許久,幸運草忽然問道:「為什麼呢?風把那麼多紀念品都帶在身上。」
「因為,不想要失去吧?這些東西,對我來說都是很重要的回憶,當然想要將那時候的感動牢牢繫在身上。」
「那麼,為什麼風會想要出來旅行呢?」
「追尋幸福……吧。畢竟,總覺得,幸福是很遙遠的東西啊。」
「嗯,為什麼這麼想?」
「幸福的方式,有很多很多,有時候,吃到好吃的小吃就覺得幸福;有時候,聽見一陣好聽的歌就覺得幸福;有時候,和想見人在一起就覺得幸福。但是,不管是什麼樣的幸福,一樣的是,最後都一定會失去吧!喜歡的東西,最後一定會厭倦。喜愛的人,最後也一定會面臨分別,所以,我才想要踏上旅途。我覺得啊,幸福就像一道風,總是任性地來了又走。所以,為了抓住幸福,必須自身也化為風去追尋,即使那是永遠也沒有終點的旅途。」
說了這許多,風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抬頭問道:「那麼,幸運草覺得呢?對妳來說,幸福是什麼?」
「大概,現在的這個時刻,我還能夠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感受到風的吹動,看到從來沒有看過的風景,就已經是非比尋常的奇蹟了。」只一瞬間,幸運草臉上泛起一陣寂寞:「對我來說,能夠存在本身,就已經非常幸福了。」
「幸運草……很樂觀呢。」
幸運草臉上的陰霾,宛如水面偶然泛起的波紋一晃而過,她再度露出精神的笑容:「對吧?再怎麼說,我也是幸運草公主,幸是福的專家呢。」
再度踏上街道四處逛著,兩人的談話更愉快熱絡起來。
「啊。」幸運草忽然小小聲地叫了出來。
「怎麼了?幸運草。」
「總覺得,這裡有點熟悉。」幸運草喃喃得自言自語,忽然飄著向前飛去,風連忙快步跟上。
「我想起來了,這裡有一家很好吃的甜點店喔。」轉過數個街角,幸運草放慢了速度,回過頭笑著對風說:「我帶你去吧!」
「甜點嗎?不是很有興趣呢。等等,為什麼妳會知道這種事情啊?」風問道。
幸運草卻似乎沒聽見的樣子又向前飛去,風只能再次小跑起來。
終於,幸運草在一間房子前停了下來。看那招牌,確實是甜點店沒錯,但是門卻緊緊地關著,風和幸運草沉默地站在門口。
風看了看階梯前的灰塵,說道:「這間店,已經關閉很久了吧?」
「嗯,怎麼會這樣?」幸運草喃喃說著:「我們進去看看吧。」
「這樣子不太好吧?」
「沒關係啦,裡面又沒有人。」
「可是,要怎麼樣才能進去?」
「看看那邊的盆栽下面,應該會有鑰匙的。」
風半信半疑的提起盆栽,一把光澤黯淡的鑰匙露了出來:「還真的有?妳怎麼會知道?」
「幸運的直覺?」幸運草的眼神飄了開來,明顯在敷衍問題。
喀啦一聲轉開門,風走進店鋪,陳舊的空間內沾滿了灰塵。
「這是……什麼?」
走到桌子前,風瞧見一本童話繪本,封面的標題是「時光永遠的旅人」,他翻了開來。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村子裡有一個男孩,活潑的他,受到全村人的喜愛。
有一天,村子爆發了瘟疫,除了男孩以外,其他人都染上了這怪病一一死去,無人得以倖免。
「孩子啊,希望你能夠代替我們的份活下去。」死前,每個人都對男孩說了這樣子的一句話。
於是,被託付的男孩再也不會死亡。獲得了永生的他,在這個世界上獨自一個人流浪。
「有點可怕的故事呢,但又有點悲傷的感覺。」風轉過頭,在繪本旁邊,還有一本薄薄的筆記本,裡頭有著一連串潦草的字跡,他讀了起來。
根據北方的民俗傳說,夭折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的孩子,會化為妖精。
西方的原住民裡,似乎有這樣子的傳說,抓到特定種類的蝴蝶,將牠吃下去就能夠延年益壽。但是,那種蝴蝶非常罕見,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來的。
死者復活,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東方有確實死者復活的案例,雖然幾千年來人類歷史上可能就這麼一個,卻絕非不可能。
假設:一個人一生的健康、運氣等等命數原本都有一定限度。那麼,是否能夠分割一個人的靈魂,將他們的命數加以奪取?
接下來的文字,墨跡糊成了一片,風只能勉強看懂幾個詞。
煉魂術……引發奇蹟……復活……。
風開始思考,如果說,每一個人的運氣都是差不多固定的量。那麼,能夠將好運賦予別人的幸運草,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喂,幸運草。」
風這時候才發現,進到這兒來之後,幸運草格外安靜,都沒有聽見她的聲音。轉過頭,他發現幸運草正愣愣地浮在一個架子前,他走到她身旁。
順著幸運草地視線看去,眼前的是一張老舊的相片,蒙了灰塵的表面模糊不清,只看得清楚是一個男子和一個女孩的合照,風沒有多加留意。
「喂,幸運草……。」風出聲叫她。
「格」踏過地板的聲音忽然響起,風轉過身,後腦勺卻瞬間被敲了一記,他昏了過去。
「風,醒醒,快醒醒!」幸運草焦急的聲音傳來。
「我不是說過了,讓我好好睡覺啊!」風閉著眼睛,不想管那吵鬧的聲音。
「風,快清醒過來啦!你被綁住了耶!」
風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綁在椅子上,他試著動了動,繩子卻絲毫沒有鬆脫。
他茫然地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啊。」
仔細回想,風的記憶逐漸回到腦中。和幸運草逛街,來到奇怪的店舖,童話和筆記,然後……。
「喂,幸運草,妳不是說妳會帶來好運的嗎?現在到底是怎樣啦?」
「對不起嘛。」
風這時候才發現,幸運草臉上滿滿地寫著自責消沉,他無奈地聳聳肩:「好啦,算了,現在該怎麼辦?」
「如果,如果說是要脫困的話,我還是有辦法的!」
「怎麼樣?妳又不能來幫我解綁。」
「如果、如果說運氣足夠好的話,就連極低機率的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不管是什麼樣的情況,都一定能夠解決的。」
「是沒錯啦,但現在說這種事情也無事於補吧?我要真的有那麼多好運,才不會遇上這種事情咧。」
「扯下一片我的葉片。」幸運草忽然說道。
「啥?」
「扯下一片幸運草的葉片,就能夠得到祝福,在短暫的時間內得到幾乎無限的好運,心想事成,甚至能夠引發奇蹟也說不定。」
「喂,這樣子,妳沒問題嗎?」風有些擔心。
「叫你做你就做,這麼多廢話幹嘛啦?你要是死在這裡,我還能去旅行嗎?」
好像也沒有其他辦法,風也只能半信半疑的照著幸運草的話去做。好,他的左手與右手綁在一起,風反曲右手的手腕,摸索著拉住左手上幸運草手環的葉片,小心地扯下一片。
「啊!」一瞬間,風聽見了短促的驚叫聲。
風擔心地喊了聲:「幸運草,你還好嗎?」
似乎是失去了意識,幸運草並沒有回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風覺得她浮在半空中的身影變得有些透明。
就在這時,一連串不可思議的事情在他眼前上演。
一聲華麗的轟鳴,風察覺到自己身在火海之中,四周一切的木質建料都在燃燒,而綁住他雙手的繩子也因火苗而鬆了開。天花板塌陷了下來,露出紫色的夜空,落日的火紅染紅了半邊天空,還在負隅與夜色對抗。
一切發生地太快,風還沒辦法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就在恍惚之間,他看到火場中奇異的綠色身影漸漸變淡。不是錯覺!那是即將消失於無形的五葉草公主,她對風說道:「謝謝你,帶我回到我的家。」
風回過神來,想起來剛剛拔了手環上的一片葉子。他猛然往手環看去,手環已經崩落枯萎,一下就在熱氣的對流中間散成土灰:「不是吧?妳不要騙我,我只是拔掉妳的一片葉子。妳沒跟我說過妳會死掉啊!」
幸運草公主笑著淚對他說,「少了一片葉子的我,就不再是奇蹟般的存在了。一旦我不是五葉草,那麼我的壽命就到了盡頭。我就不在是『我』的存在了。」
「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風從火場中起身護住自己的手腕,以延遲幸運草的消失,但這是怎麼可能的呢?用手阻止灰燼的流逝,當然是徒勞的。可是少年還是一步步走向幸運草的綠色幻影,一邊大聲說道,「我受夠了妳們擅自走入我的生命中,再擅自離開我的生命。果然,我是個不幸之人,才會讓身邊的人事物也接連遭逢到不幸,對吧。」
「不對喔,我很幸福。」幸運草只剩下了一張臉龐,還有隨風飄舞的裙襬,只是那一切都已經不完整,風想要向前掌握住什麼,自然是只能撲了空。
「對我來說,能夠存在本身,就已經非常幸福了。而且感謝風。我還想起來了我生前的名字——」
穿著嫩綠色洋裝的女孩,還沒有機會向少年說出自己的記憶,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濃重的昏厥籠罩了風,他隱約聽到清脆的聲音說,「我把所有的幸運都還給你,所以,你要幸福喔。」
然後他感覺到,自己被搖晃著,有誰在呼喚他的名字。
一個被他所拋棄,但是確實是屬於他的名字。
第三章
「《時光永遠的旅人》一百多年前由童話作家蒐集而成的,內容講述一名男孩受到永生的祝福,但這也可以說是詛咒吧?」一名戴著眼鏡的大學教授,弧形講堂中間講課,他的面前是上百名學生坐在漸次升高的席位上,以及屬於講者的新月形長桌。
這時候下課鐘傳了過來,「好了,下禮拜前讀完這個主題下的閱讀材料。各位,來週見。」男人收拾起新月長桌上的東西。
一本厚重的辭典、一份檔案夾、一個貝殼、一項花冠,以及一些零散的文具與蠟筆和粉筆。
就在他把這一切收進了他那可以當作狗籠的大公事袋,一名青年從門外走近向他招呼,「老師,好久不見。」
男人張開雙手回應青年,「啊,北風!好久不見,你畢業之後都去哪裡遛達了。」
「這……不好說。」北風搔著髮鬢回答男人的話,「老師,其實我這次回到母校來找你,是發現你幾年前跟我提過的事情,的確是有可能的,『如果說運氣足夠的話,就連極低機率的事情都有可能會發生。』」
「沒錯,人們將那樣事物稱作奇蹟。」男人有點無奈地垮下臉來,「我確實在我的理論中提到過,但是其實我也不認為奇蹟真的存在。」
「奇蹟、魔法都是有的!」北風高聲喊道,這才注意到旁邊已經圍觀了一群好奇的學生,「不過,我也沒見過啦。」他傻傻地和眾人一同大笑。
「我們邊走邊談吧。」男人做出了邀請,又轉頭對其他學生說,「幸運也是需要平時努力積累。偷聽我們的研究內容,對於你們的考試是沒有幫助的。」
兩人在笑聲間走出教室,在走廊上轉了幾個彎,很快走在了學園中的草坪上,午後的陽光在五月天散發著甜蜜的醉香。
「老師,你還記得『五葉草公主』比喻嗎?」
「你倒是拿我的說法來考我。」男人用公事袋輕碰北風的頭,「『世界上最有名的幸運之物,莫過於四葉酢醬草,但是最加幸運之物又是什麼?那可能是還要再多一葉的五葉幸運草。但我們又如何擔保沒有六葉幸運草呢?幸運真能夠比較多少嗎?』」
「不行。因為幸運是一個機率,是或許會發生,又或許不會發生的可能性。它是先驗的,而非統計的。」兩人異口同聲說出答案。
男人大笑,「你倒幫你的老師複習起數學了。說你到底發現了什麼?難不成真的找到了五葉酢醬草?」
「不是,」北風苦笑,「但我找到了露。」
太陽逐漸西斜,男人的公事袋滑落在草地上,滾了兩圈之後才停下來。
「真的?」
「嚴格來說,我沒看到她,但是我知道她可能就在這附近。她回來了,以五葉草公主的形態。」
「你有什麼證據?」
「風沒有來找我。」
「風?」
「風是我的義弟。我在北方的城鎮等待他與我巧遇,然後我就要再度去到遙遠的地方。可是風沒有來。這中間一定出了什麼差錯,所以我沿著道路往西邊找去,抵達一個分叉路口,看那年久失修的路牌,想必他是在那踏上了不同的道路。最後,我來到了這裡。」
「妖精的思路啊!我好久沒有進入過妖精的思考領域了。」男人嘆了一個口氣後,陷入了沉思,「既然如此,這表示我多年來的人體實驗,真的成功了。我透過讓人們點擊按鈕抽一些虛擬的事物,而從他們的命數中蒐集了真正的運氣,讓某處開出了五葉的酢醬草。」
「也許是,也許不是。」北風回答男人的話,「在我旅行過的許多城鎮,他們有千奇百怪的幸運之物,也有難以數盡的神話故事。有些故事中幸運就是幸福;而有些故事中幸運卻帶來了不幸,因而被叫做強運。有些城鎮認為一生的幸運是有限的,而稱作為人品;有些城鎮則認為幸運來自祝福,或是神明的眷顧。受到了祝福而活著的你,真的是很幸福的人呢。一般來說,太幸福的妖精都只好死掉的。」
「也對,也許我什麼都不用做。我的女兒自然而然就會復活。但我不相信人世受神明眷顧,否則他們便是因為閃神,而殺死我孩子的兇手。」男人推起眼鏡,撿起地上的公事包。
他望向落日餘暉照亮的夜空,「你知道嗎?在夏日的傍晚,如果用望遠鏡。就可以輕易看到維納斯……散發著七彩的光芒……簡直……就是天空中的寶石。」
「養育人類的孩子,是件幸福的事情對吧?」
「對啊,在妖精的生命中難以想像的事物。」
他們兩人都看到了一道火光劃過了天際。
「真美。」
「是啊,真美。這可以說是奇蹟吧?」
「如果在流星消逝前說完願望就會成真喔。」
「我是不太相信那樣毫無根據地說法。」
「就是因為這樣,人類才老覺得不幸。但試試看也不壞吧。」
「試也太遲了。」男人聳聳肩。
他在一陣沉默後,又再度發聲,「走,回我老家去吧。我用蘿蔔杯子蛋糕招待你。」
「別了吧,上次你的防盜措施沒有解除,害我挨了你的使魔一棒悶棍呢。」
男人拍著青年的肩膀,走在落日的草地上。
第四章
「--!--!」
少年在恍惚間醒了過來,看到一名少女正扁著嘴看著他。
「你的酒量也太差了吧。『美麗的蝴蝶拔掉了翅膀,就只是醜陋的蟲子。少了一片葉子的幸運草,也只是平凡之物。』說得就是這種醜事吧。」
少年依稀間記得這名少女,不過那是以前的事情了。自從那天在酒吧中發生了慘劇,他就再也不記得少女原本的名字了。
「你身上帶著的這個貝殼是什麼?」少女的眼神透過寶藍色的頭髮投向少年的胸前,「難道是去到海邊,剛好腳被刮破所以留下來紀念的東西?」
「不,是在一間餐廳裡吃到超級美味的海鮮,覺得真是太感動就留下來了。」
「……感覺好普通喔!」
「吃過妳就知道了,那是值得惦記一輩子的美味啊!」少年反駁著。
「那,串在一起的這個牙齒呢?」
「怎麼?很大吧。這可是鯊魚的牙齒呢。在那個漁村裡,第一次親眼看到漁夫拖著這麼大的魚類上岸,我也是嚇了一大跳。」
「你可以告訴我更多不平凡的事物。」少女打了一個與她容貌不太相稱的哈欠,「最近快要無聊到炸掉了。」
少年的笑容像是鈴蘭一樣炸了開:「然後,串著貝殼的這根線呢,也不是普通的線喔,是小提琴的弦。我經過一個城鎮正好在舉辦音樂節,那喧鬧又有節奏感的音樂很震撼呢。」
「那,這個手帕。就也送給你吧?」
「不行,這我不能收下。」少年嚴正的拒絕。
「蛤?為什麼?為什麼不願意收下我的東西。」
「不是不願意。是還不能。」
「還不能?」
「對,還不能。至少要等我為妳創造幸福,才可以從妳身上帶走一項紀念品。」
「所以那根弦?」
「演奏家拉到一半剛好斷掉的。我那時候打著手碟,趕緊用節奏提醒他,可以改用撥奏。」
「那……那個牙齒?」
「漁夫本來想把鯊魚丟到海裡面野放。但我聽到鯊魚跟我說他的日子也活不久了,所以希望能夠入土為安。」
「所以,」少女的眼波流轉,半信半疑地聽著少年說著他的故事,「那個貝殼,也是你救了它?」
「對,它希望我把它吃掉。」
「荒謬。」少女一手遮住嘴唇,一手向少年伸出,呵呵呵地笑了。
「看來我也給妳帶來了幸福。」少年接過手帕,在少女的手背印上自己的唇,「作為交換,我收下妳的紀念品。」
「有人說過:『你是帶來幸福之人』嗎?」
「不過,我的運氣一向不怎麼好,」少年抬頭看向少女,「大概是我都把運氣給別人了吧。」
少女看著少年,她玩弄著自己寶藍色的頭髮,「幸福跟幸運,在我故鄉的方言中,可是不同意思呢。」
第五章
隕石,極小的機率下,流星越過了厚重的空氣被人在地面上發現。
流星,極小的機率下,平凡無奇的石頭能在無窮的夜空中變得耀眼。
「我們活著,有著諸多的巧合。」一杯黑色的飲料遞到了女子的面前,「鈴蘭,工作再久也需要休息。」
被喚作鈴蘭的女子穿著白淨的衣服,在白色而富流線感的房間中檢視著儀表,還有桌上散落的檔案。
「我覺得我再差一點就能夠觀測到奇蹟怎麼發生的了。」鈴蘭揉揉自己的太陽穴,「妳知道最近是太陽黑子的活躍期,有人說過電磁波能夠引起地面上的奇蹟。」
「有人是誰啊?」
「嗯?」鈴蘭搔弄自己的臉頰,「我也不知道,不過那個因為整個村莊都死光而獲得永生的男孩是不會錯的。」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村子裡有一個男孩,活潑的他,受到全村人的喜愛。有一天,村子爆發了瘟疫,除了男孩以外,其他人都染上了這怪病一一死去,無人得以倖免。『孩子啊,希望你能夠代替我們的份活下去。』死前,每個人都對男孩說了這樣子的一句話。於是,被託付的男孩再也不會死亡。獲得了永生的他,在這個世界上獨自一個人流浪。」
「沒錯,如今我確定那男孩的名字叫做『烈日』。他曾經是一名妖精,或是說,他是妖精轉世的男孩。啊,說起來好複雜。」
「沒關係,我在聽。」那雙手也捧著一杯黑色的飲料。
「『烈日』為了想要了解人類的幸福,而向偉大的神明許願,轉世成為了一名男孩。『因為妖精是沒有幸福的,有了太幸福的妖精只好死掉。』那名妖精為了想要體驗『太幸福了,卻沒有死掉』,這樣的感覺。於是向神明許願。神明實現了願望,將妖精轉世成了男孩。」
「這名男孩就是『時光永遠的旅人』嗎?真可憐,一輩子要維持著男孩的樣子過活,但是靈魂卻逐漸老去,這真是不幸的故事。」
「嗚。這我也還不能確定,可能是化作『風』的少年,也可能曾是『烈日』的男孩。不過,傳說中並沒有說永生就意味的永保青春。」鈴蘭咬著筆說道。
「晨曦女神與灰貓的故事嗎?這樣不幸的事情真的到處都有耶。」
「不過變成貓與愛人相伴,也是一種幸福吧。好喝耶。」鈴蘭喝了一口黑色飲料,「某個我很喜歡的天文學家說過:『無限夜空中的無限的事物,能夠以無限的方法殺死我們,但我們又是怎麼活在這世界上呢?』」
「大概是因為,每一個人的運氣都是差不多固定的量,用完了就只好去死了吧?」
「妳怎麼可以這樣說,大家都是很努力的活著耶。」
「可是光是努力,不足以對抗死亡啊。而且我到現在都還活的好好的呀。」
「嗚……不用努力、也不用工作、不用上學,就可以無憂無慮地活著,好像的確是蠻幸福的事情。」
「不過,對於家鄉古老神明的研究,也讓我了解幸運是什麼。妳應該聽過:命運由無數選擇而決定,我們的人生也受到命運所掌控。只要做出正確的選擇,就能夠一帆風順。若是搞錯了就可能導致死亡。」
「幸運跟命運還是不一樣的吧!命運是決定好的事情,幸運是咻!哇!那種,完全不知道會發生,但就突然發生了。好運到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事物吧。所以才能稱之為奇蹟啊!」鈴蘭趴在桌上,用手指敲著杯子。
她聳了聳肩,「我認為萬物萬象的壽命都是由幸運來決定的。即使再怎麼偉大的巨樹,幸運耗盡了也會因為石頭而絆倒。漫無目的地亂走,是不負責責任的行為,那會將妳的幸運耗盡。等待的,只有死亡。」
「媽,爸有跟妳說過妳一點都不浪漫嗎?真是的,他怎麼會跟妳在一起啊。」
「妳喔!」她點了一下鈴蘭的鼻子,「好的酒,或是好的結晶都需要時間耐心等待。在我們的時間尺度內,它看起來什麼都沒有改變,但直到時間積累足夠之後,我們就能夠理解到——它們便成了多麼美麗地事物。」
「你們的幸福好麻煩喔——!」看著母親沉浸在幸福之中,鈴蘭抱頭在桌上蠕動,「我對幸福的定義很簡單:『幸福就是一次能夠吃一整隻雞』。」
「傻孩子,那也要有人幫妳養好那隻雞啊。」她撥起了她的寶藍色頭髮,居高臨下地笑著,得意地好似老天為人們施下雨露。
第六章
幸福,會化作一道風,穿過人群不留痕跡。
幸福,會化作一陣雨,落在我身邊喚你的回眸。
這兩人,剛面臨到那極小機率的事情。但那能說是幸運嗎?
風在火場中低聲念著:「雨--!雨--!我來救妳了。」
一頭巨大雄偉的黑色事物,阻擋住了風。
「什麼……!?」風停下腳步,看著眼前的龐然大物,那是一頭體型足足有兩層樓高的漆黑野豬,牠巨大而尖銳的長牙對準了風,琥珀色的眼珠上映照著猛烈燃燒的火光。
「回去吧。」一道人影輕盈地從巨獸上頭一躍而下,上身赤裸的男子雙手各握著一把顏色相異的長槍,眼神銳利的對著他說。
「你在這裡是注定得不到幸福的,迷失的旅人。」男子的語氣並不特別帶有敵視或警告的意味,彷彿只是淡淡的在陳述一項簡單的事實。
迷失?風愣了愣,他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座未曾見過的巨大長廊中,烏黑的地磚上頭刻滿了複雜的紋路,在兩側應該是牆壁的位置有的只是不知為何燃起的沖天烈焰,無論是向前或向後都看不到盡頭。
自己是為何來到這裡,又是如何來到這裡的?風只模糊的記得自己原本正朝著某項東西一路奔跑著,那是無意識、甚至有些無意義的追尋,就像微風追逐著落葉、或是歲月追逐著明天。
「告訴我,雨在前面嗎?」風開口問道,雨是誰?他自己也不確定,但風覺得他不該在這裡停下。
「雨?或許吧。但那並非你所追尋之人。回去吧,命運已經決定。」男子輕撫著巨獸的毛皮,野豬不耐的低吼著,從鼻孔中噴出粗重的鼻息,嚇得風都有些站不穩了。
「……也許我真的迷路了,我也不知道雨是不是我在找的人,更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來到這裡的……但是,我想這些事情,都必須由我自己親眼確認才對。」風握緊了拳頭,眼神越過一人一豬看向長廊深不見底的彼端。
「好吧,你有這樣想的自由,但我將在此將你攔下。」男子點點頭,不以為意的說。野豬的視線緊緊盯著風的動作,好像隨時都會撲上來一樣。
怎麼辦?風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雙手,在路途中他蒐集了很多紀念品,但其中並沒有任何武器……就算有,他也不覺得自己打得贏面前這明顯並非等閒之輩的對手,他是旅人,並不是戰士。
「同為不幸之人,我無異加害於你,但若你執意對抗宿命,那也只能是由你自己承擔其後果。如果你再向前任何一步,我便不得不出手了。」
風並沒有回應男子的話,他只是使勁翻找著自己的背包,看有沒有能派得上用場的東西。貝殼、牙齒、手帕、手環、合照、護身符、對撞彈……有了!風從背包底層拿出了一塊看起來十分老舊的破布,那是某一次他在酒館遇見的男子的寶物,「那是我早逝的愛人織給我的。」男子說留著總會讓他想起傷心的回憶,於是就送給了他。
風小心翼翼的攤開摺疊的布匹,它還勉強看得出來是衣物的形狀。「這是上好的亞麻衫。」,風記得男子和他說過,以神奇的手法縫製而成,在上頭完全看不出針線與接縫的痕跡。
「衣服?」男子挑眉看著風的舉動,並沒有動手攔阻他的意思。
「哼……哼……」風憑藉著印象,努力哼起了曾在酒館中聽過的那段旋律……男人是怎麼和他說的?香芹、鼠尾草還有迷迭香?
「鈴、鈴──」不知從何處,響起了婉如風鈴般的清脆聲音。從遙遠地方傳來了陣陣的海潮聲。
「別忘了百里香啊。」亞麻衫一片片碎成了細緻的結晶隨風飄散著,然後在風的身旁漸漸凝聚成型,有著赤紅長髮以及朱紅雙眼,身穿黑色軍裝的少女以帶著一絲笑意的聲音說著。
「真沒想到他會把機會讓給一個素未平生的少年呢,果然還是傻得可以……」
「嘖!黃金妖精嗎……」男子警戒的盯著少女手中所握的巨劍,露出了棘手的表情。
「不幸的槍兵嗎?雖然很同情你的遭遇,但可不能因為這樣,就讓你妨礙別人追尋自己的幸福呢。」少女看了男子一眼,接著從她背後慢慢凝聚出了七彩的羽翼。
「……我只是履行我的職責而已。」男子重新翻回野豬身上。
語畢,被詛咒纏身的雙槍騎士與已經得到幸福的妖精毫無猶豫的迎向彼此。
向前繼續奔跑的風,接著遇到了帶來不幸的惡狼與巨蛇。
「……因此我遵守我們名譽的章典,給予你將我殺害的機會,我現在在這裡向你申請決鬥。」寄宿在對撞彈上,歌劇院的幽靈與決鬥代理人以優雅的身姿斬殺惡念。
背負七世宿命、走上錯誤道路的死靈之王被追求幸福、手持柴刀的少女一分為二。
為了復活重要之人而讓AI殺死自己的瘋狂科學家由遺忘重要之人的義體少女檔下。
……
風曾聽說的那些故事帶領著他不停前進。
那些人得到幸福了嗎?那些人戰勝命運了嗎?一路上,風不斷思考著這些問題。他是為了什麼而前進?在前方等待他的又是什麼?他現在所尋找的「雨」是不是缺少了什麼?
第七章
「不是雨、而是『露』啊。『迷失道路』的少年。」鈴蘭撥弄著自己的頭髮,檢視著便得漸漸愈發有趣起來的事態。
「妖精的測試、或著說是考驗?真是耐人尋味,抽取這麼多具有相似執念的故事與傳說,是為了要透過緣分的連結增幅奇蹟發生的可能性嗎?」
「媽妳說的這個也有可能,可是不論別人是多麼努力要打破命運追求幸福,彈他自己所累積的基礎足夠嗎?他的執念夠強大嗎?就我看來,他根本還沒想通自己的幸福是什麼呢。」
「這個嗎?那就得看看妖精的下一步棋要怎麼走了。」
第八章
在道路的終點,等待風的是一名帶著眼鏡的大學教授。
「一路過來,真是辛苦你了。」男子看著風已經幾乎空空如也的背包說道。
「這裡是哪裡……還有,雨在哪裡?」風大口的喘著氣,滿長的路途耗盡了他的體力。
「雨?這樣啊……」男子看上去像是在猶豫要不要告訴風答案。
「這裡是通往幸福的道路,也是所有幸福的墳墓。」
「……墳墓?」
「這有點複雜,我解釋了你大概也不會懂,就直接讓你看看吧。」男子露出苦笑然後稍微向一旁退開身子,在他身後的是一扇漆成綠色的木門,風有種強烈的感覺,自己要找的東西就在門的對面。
「礙於規則,我不能幫助你或給你任何的提示,但我可以告訴你,你要找的所有答案就在裡面。」男子轉動門把,展露出了門內的景色。
那是一片給人一種熟悉感覺的草原,光是看著,就讓風想要躺在上頭懶洋洋的好好睡一頓午覺。是啊,都走了這麼遠了,為什麼不休息一下呢。
「去吧,接下來就交給你了。」男子鼓勵似的對風點了點頭。
風走進門內,一股慵懶的陽光隨即照在臉上,徐徐的微風吹過,他沒抵抗多久就倒臥在地進入了夢鄉。
這種什麼事都不想做的感覺就是幸福嗎?風疑惑著,恍恍惚惚之間,他彷彿聽見有誰正在耳邊和自己對話。
「那麼,為什麼風會想要出來旅行呢?」好耳熟的聲音啊。
「追尋幸福……吧。畢竟,總覺得,幸福是很遙遠的東西啊。」風不加思索的回答道。
「嗯,為什麼這麼想?」
「幸福的方式,有很多很多,有時候,吃到好吃的小吃就覺得幸福;有時候,聽見一陣好聽的歌就覺得幸福;有時候,和想見人在一起就覺得幸福。但是,不管是什麼樣的幸福,一樣的是,最後都一定會失去吧!喜歡的東西,最後一定會厭倦。喜愛的人,最後也一定會面臨分別,所以,我才想要踏上旅途。我覺得啊,幸福就像一道風,總是任性地來了又走。所以,為了抓住幸福,必須自身也化為風去追尋,即使那是永遠也沒有終點的旅途。」
「永遠?永遠是多久呢?」
「這個嘛,我也還在尋找答案呢,只要一直旅行下去,總有一天會結束的吧。那麼,『 』覺得呢?對妳來說,幸福是什麼?」
……
醒過來的風俯在柔軟的草地上,十分慌張的在撥動手邊的植物。
不對、都不對。
在哪裡?去哪裡了?
他最重要的五葉幸運草。
卷中詩
不論是誰都有幸福地生活的權力。
困難的是如何享受。
不論是誰都有幸福地生活的權力。
困難的是如何履行。
不論是誰都有幸福地生活的權力。
困難的是如何妥協。
──Frederica Bernkastel.
數十年後——
「豐爺爺,我們來找你玩囉——」
婕莉卡和雷思衝到庭院,他們總是從這裡的窗戶看看書房的豐爺爺在做什麼,而今天一如往常,他們將被招待豐盛的點心,和一個又一個說不完的故事。
但他們撲了個空,豐爺爺不在書房裡。於是他們按了門鈴,在門外等待。
「再按一下吧姐姐。」
「媽媽沒有教過你嗎,要有耐心。」
姊弟倆又等了十分鐘,要知道,對一個孩子而言,十分鐘是多麼漫長,特別是這日頭,即便在午後也不願放棄普照大地的任何機會。
雷思突然抓著門把,轉了下,姐姐正要開口罵人。
門開了,失去潤滑的門樞嘎壓一聲。
「豐爺爺……?」婕莉卡探進屋裡,他們瞭解這個家,幾乎比孤兒院還要熟悉。
這是棟簡樸的房子,木質地板沒有掉漆破損,細微的髒污仍說明了年齡,藍綠色的油漆塗布,好些裝飾品就掛在玄關附近桌子的架上,那是用打磨過的貝殼還有像是牙齒的東西做成的項鍊。
那是姊弟倆就這樣一路看看客廳、看看廚房、最後到了最底的那間書房,兩人敲了敲門,婕莉卡吞了口口水,說了聲抱歉,仍舊抵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踏了進去。
書房裡,陳舊斑駁的書和新印潔白的書交雜,有些還好端端待在架子上,有些則已經倒下,四處堆成小堆,一些曬到泛黃的紙張四處遊蕩,架子上還有好些姊弟倆從沒看過的小玩意。
「豐爺爺一定去過很多地方。」雷思說。
婕莉卡附和地點頭,她的心思被那些有趣的小玩意攫住,一下子碰了碰五顆被牽在一起的小鐵球,一邊把手放在水晶球上,水晶球裡就開始下雪、發出七彩的光芒。
「姐姐,這是什麼啊?」雷思指著書桌上,厚厚的一疊東西。
「這是……應該是信吧?」
「信?」
「愛卡老師教過的,就是把你對某人要說的話寫在紙上,交給『郵差』這個人,他就會把你的話送給那個人。」
「所以只要看了那封信,我們就知道豐爺爺要寫信給誰囉?」
「不可以。這樣很沒有禮貌的。」
「可是——」
雷思斜眼著信,他自是不怎麼會認字的,但他知道婕莉卡是個好奇寶寶加上好學生。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就一點點,如果他說了什麼秘密,我們就不念。」
婕莉卡眉頭深鎖,雷思拿起一張信紙,在她的眼前晃蕩。
「只讀一點點的話……」婕莉卡小聲說著,拿起了紙,念了起來。
親愛的五葉草公主:
這封信,我從冬天開始,寫到蟬鳴已經讓人無法入眠,不若北風那麼完美主義,我未曾拋棄過一紙,只是每當筆停,我把他們捲了捲,放進瓶裡,飄進蔚藍的大海,我暗忖,海裡應沒有幸運草,所以妳也不至於看見,我也不必毀掉那僅屬於一瞬間的思念。每次拿出新的一張,我便花上兩個禮拜,想著該從何處開始講起,與你的旅程有如一次次的輪迴,我知曉起點之所在,卻不願自起點開始訴說,有人說,寫篇文章,從最有印象的地方開始寫起,這樣才叫破題,有張力,我的確是相信的,我知道,與你的相遇,也是在一樣的冬天,那天的雪,是灰色的,我的記憶自痛苦開始,卻不願以痛苦作結。可當我每次回想那最快樂的地方,最有印象的話語,我剜掉的心中就有股一絲絲的絞痛,我看著命運的網一次次收束著我倆的邂逅,卻從不能參透為何每次相遇,我們總碰得上好些夕陽、融雪、彩虹。那些美的瞬間,我們總會發現彼此的存在,但就連相遇,也像她們,我從未曾尋找,卻無法不看。
如果現在的妳看見我的模樣,肯定會大加笑話的吧,所謂青春年華,就像那些反覆鎔鑄的銅像,總得翻個幾次,那鑄模才是最好看的,「可最後一個,也有他的意思」,妳曾這麼說,我哪肯信呢,妳肯定只是想看我怎麼老去吧,我賭氣地說,妳只是看著我,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妳不會當真我每次踏進陷阱、遇上賊團、又不小心翻落迷宮,就把我當作個冒冒失失的人吧。你要真這麼以為,我也開心,每當看妳一次次惡作劇成功的笑容,我多想又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機關箭的射擊,看著我對妳破口大罵時,妳毫不反省的微笑,啊,就是了,我不曾積極贏取妳的笑容,我知道妳不喜歡別人的犧牲奉獻,所以我總喜歡拐了彎,我想看妳在閃電中的歡呼,想看妳在海嘯中又喜又懼的尖叫。我的旅程從沒有目的地,或許唯一的目的,只是想看著你的臉泛起各樣的色彩。
(彷彿暫時停筆,信紙在這裡空了一大白,又到了下一張。)
妳知道的,妳總是知道,而妳也總是要我放棄,是啊,這是我打算這麼做的原因,每次看見妳,因為我從不放棄,露出又氣又好笑的神情,不得不說,我很喜歡。我又要踏上旅程了,是啊,這大概是最後一次,妳還記得我們第二次相遇,那時的我,在一家咒語書店當個小學徒,妳就睡在書籤裡,怎沒把妳給壓扁了呢,我還記得,這是我看見妳的第一句話,妳沒回話,倒氣我是不是嫌妳胖,我可從沒那意思。每天打掃、整理、上架、結帳,妳會在我整理貨架時出現,要我踏上旅程,那可真是逼死我了,要一個剛找到安身之所的人,再度面對世界,可真是強人所難,妳拿了張小紙片,折了折,夾上了迴紋針,一放手,紙片就轉了起來,我看得出神,也做了十幾個,我們從書架的頂端放落,好像不停飄散的雪花,妳說。後來我才知道,妳的紙片,是不是要告訴我,我們的相遇和旅途,就像不斷迴旋的紙片,每一次的輪迴,是為了抵達真正的終點呢。
每一次活著,是為了再次相遇,如果第一次說出來,是令人害臊的情話,那麼第二十次說出來,又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其實我早已經忘記,第二十次,第四十次,我慢慢的忘記別離的感覺,離別,或許我生命中的離別,已經在我八歲時被揮霍殆盡了吧。我已經記不清楚任何人的臉了,就算用再現術,我就能想起他們每個人曾經的模樣,我卻未曾做過,我知道,在那個小村,離去的就已經離去,我哭泣,並不是因為他們的逝去,而是悔恨,我多希望眼淚能馬上結冰,而我可以用淚柱往心窩插去。那天,灰色的雪籠罩了大地,啊,我終於開始回想,回想那第一天,我那永駐青春的身軀,卻無法阻止我思想的老去,我只想靜靜地躺在雪中,只等著自己被一片片的灰塵覆蓋,可以放棄對一切俗事的想望。妳就是在那時出現的吧,不合時宜的草,要說奇蹟嗎,我從未盼望,只是隨手摘著野地的草,妳喊了疼,突然出現在我身邊,那時的妳吃驚的模樣,我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歷歷在目,只是驚訝過後,妳學著我躺下,妳沒有任何表情,我不想表達任何思緒,我們在那片雪地上躺了多久?有三小時嗎?還是八小時?我們的時間觀念被只有雪的天空覆蓋,我們看不見未來,連自己的左手都不想摸著右手。
妳總如此擅長打破寧靜,就算只是肚子的叫聲,我卻忍不住嘴角上揚,「你剛剛笑了吧,不准笑。」猶記得第一次遇見妳,那脾氣跟現在,可差得遠了,大小姐似的,還說得一口好菜,要我上哪找去呢,我又怎麼可能為一個陌生人勞碌奔波?我想起倉庫還有些去年醃的火腿,要這火腿也有瘟疫的話,那正好,我也想吃死了算了。妳咬了一口,直說著好鹹,想拿水來喝,吃雪將就著吧,水都不能喝了,我說,我們一口雪一口火腿的吃著,妳說妳是幸運草公主,我說我是鬼針草王子,我們倆遇見了彼此,卻不曾給彼此帶來幸運,妳說四葉幸運草已經夠好運了,五葉只會為太幸福,反而只有懲罰,我看著妳,也不覺得妳給人幸運的感覺,要說的話,我還更幸運些,全村就我一人活著,這不叫幸運,還有什麼是幸運。
頭幾趟的旅程,妳和我,兩人漫無目的,沿著四季流浪,那時的我,不曾被愛,那時的妳,不曾愛人,為了保命,妳總像自殺似地,一次次摘下自己的葉片,我從未阻止,因為我知道我倆必再度相遇,每次旅程,好似痛苦的一次次輪轉,妳不記得,總也是好的,那時的我,不願衰老,不願死去,只想在大地徘徊,在天地之間多浪費一口氣,每次遇到妳,妳神情越發開心起來,我知道,縱使記憶不再,每次的五葉幸運草,也越來越想為他人帶來幸福,可我不明白,妳愛上了生,卻從不後悔死,每一次,我想開口阻止妳拔下,妳總搖搖頭,只說,我兩再度相遇之時,你能有愛就好了。
我讓時間稍稍流逝,於是我不再用八歲的自己遇見妳,那是個瘋狂的午後,我戴著妳,風浪中,我們與鯊魚跳起舞,妳再度保護了我,離開前,妳說如果鯊魚的牙齒可以不停的換,那妳想拯救我的心情,也會不停翻新、再翻新,我說,我不值得的,妳笑著,沒有說話便離去。後來,我潛入遙遠的娜特之海,那又是隔了多久之後呢,我又戴上了妳,妳說想要海底的貝,我們卻倒楣地在海裡碰上水母群,妳又想做什麼呢,妳救了我,每一次,都趕在我道謝之前,妳又想聽到我說什麼呢。於是我放棄了寂寞,手帕——手帕又是哪一次的相遇,我居然想不起來了,那是怎麼樣的一場旅行,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只記得眼前的妳,還有身後那幾乎與第一次的八歲,一樣的大雪,我接過妳的手帕,應該說,那本是我的手帕,只是妳說漂亮,搶過去用,雪越來越大,在暴風雪的夜晚,妳把手帕還給了我,又一次,消失在我的懷裡。在那個瘟疫肆虐的夜晚,我以為自己將眼淚與故鄉一同凝結,在這一夜,我拿著手帕,卻把不知多少年的淚水,都化為冰珠。
妳總說我傻,幸福就在眼前了,還老說遠,我說,我總得不停催眠,催眠自己,我要的幸福很平凡,我得說服自己,平凡的幸福也厭倦的快,我得告訴自己,每次旅行,我都感受到幸福一次次在旅途上開滿了花,我不過經過了花叢,自然也會沾了點香氣。但我——我不願一直說謊,至少在這裡,在這張不知道會不會寄到妳手上的信裡,我想說,我的幸福的確就在眼前,但也在天邊,我總苦苦追尋,一旦找著了,我卻不敢面對自己的渴望,我想看妳自由的模樣,我知道,妳自是不願意留下,妳曾說過那一瞬的夢,夢裡的景象模糊,妳發著高燒喃喃自語,有個不知面容的人照顧著妳,說著好些鼓勵的話,妳說妳許了三個願望,我問那三個願望是什麼,妳不肯說,或說妳忘了,妳又說忘了也好,總是記得太多,妳會不肯離開的。
在那場雪之後,過了幾年呢,應該有五十年吧。看看我,妳離開那天,我不曾理解那場分別的意義,過了一年、兩年、十年,我終於再也遇不到妳的時候,那天的雪,卻格外分明起來,我以為下次的邂逅會一樣的快,像那貝殼、那牙齒、那手帕,於是我盼了一個四季,我放任自己的年齡奔馳,又一個四季,我在這裡住了下來,我給孤兒院的小孩子講故事,我認識的、我曾愛的、我曾討厭的人,離去又歸來,只是不再頂著一樣的面孔,我開始提筆,就像我開頭說的,我寫下自己講過的故事,我寫下自己發生過的故事,我寫下那些和妳一起發生的故事,我寫了很多,大家喜歡那些故事,半信半疑,趣味橫生,我喜歡看他們聽故事的樣子,因為那些笑容裡,總有些妳的影子。我講了一個女孩的故事,一個和幸福擦肩而過的女孩的故事,體弱多病的她,最後總帶著想為他人帶來的幸福,離開她的世界,後來的她到了很多地方生活,從很多地方離開,她的淚水和笑容,是否為他人帶來幸福,她不清楚,我只是說故事的人,每當有孩子問我:她幸福嗎,我只能微笑著,搖搖頭,我不知道,孩子,我只能這麼回答。
小露,妳,幸福嗎。
如果可以,我們,再去旅行一次……
永遠停不下來的風。
「孩子們,闖進別人的書房,可不大禮貌啊。」
婕莉卡和雷思身體彷彿遭到電擊,不敢回頭,也沒膽出聲。
「我們……不是故意……」
「喔?把別人的信都念了一遍,也是不小心的嗎。」豐爺爺盯著他們,卻笑了出來。
「一把年紀了,寫這樣的情書,還真令人不好意思啊。」
「我覺得!我覺得——」婕莉卡想說什麼,又停了下來。
「豐爺爺,你看,你看!」外頭一個孩子衝了進來,是孤兒院最小的孩子,四歲的格勞芬。
「喔、格勞芬撿到什麼東西啦,讓豐爺爺看看。」豐爺爺蹲了下來,捧起格勞芬的手心。
那是一枚五葉幸運草。
「好幸運,格勞芬真是個幸運的孩子!」豐爺爺讚許地摸著他的頭。
可就在豐爺爺拿起幸運草的一瞬間,綠光籠罩整間屋子,亮到孩子們都閉上了眼。
「該出發了吧,這次,換我催你上路。」一道聲音穿過了房間。
光芒消失之時,他們看著空盪的書房,幸運草,還有豐爺爺都不見了。
「姐姐,他們去旅行了嗎。」雷思看著窗外,問道。
「——一定是吧。兩個人一起。」
婕莉卡把信紙收齊,放進了那小木桌的抽屜。
抽屜裡,那條手帕,依舊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