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垠曠野,沙吹風,不見一哩路。
男孩無力拖著腿前行,低著頭以防雙眼被烈日殘酷的矛戳傷。
如同罪人走向刑架,唯一的不同點是,他早已走在刀口之上。
自己到底是遭誰惹誰才落到如此境地?男孩實在不懂,為何每次都要被她找出來受罪?
這次又該如何脫困?又可以指望誰來拯救我?似乎沒什麼好法子,腦袋野逐漸不靈光了,需要水、需要誰、需要水、需要──
「醒醒阿莫,別再睡啦──喂!我不是叫你醒來嗎?」
啪、啪──清脆的兩聲摑在熟睡的男孩臉上,引發脹紅的生理反應,形狀恰與成年女性平均的手掌大小相符。
「啊啊,瑞姊?」男孩揉揉雙眼和自己發麻的雙頰,細細的眼縫瞥向床頭的時鐘「這......不是才早上四點,你坐在我身上幹嘛?」
說完才驚覺哪裡不對勁的男孩這才趕緊從女子的雙腿下鑽出,整個人跳了起來站在床上:「瑞姊你坐在我身上幹嘛?」
女子仍維持跨坐的姿勢定身,彷若向不知名的假想敵挑戰男性開腿,隻身抵抗父權遺毒一般毫不動搖。
「噓──」點起食指貼在小巧的唇邊,她輕聲罵道:「白癡你閉嘴啦,是想讓全家都被你的愚蠢吵醒喔。」
「我才不是白痴!」
「但剛剛的瑞式JOMAC反射/理解測驗中,你,試驗代號016──」女子拿起身旁的平版,看完又丟到另一邊,她繼續說:
「口頭表達後,總共花了九秒七一才理解到自己脫口的事實:渺小又平凡的自己被美麗、超越又毫無瑕疵的我坐著──是你對我的不敬與玷污,進而感到羞愧並產生逃脫的動作反應。比起樣本平均的六秒零四足足慢了三秒有餘,這只說明了聯絡你兩個語言區的弓狀束不大靈光,以凡人的詞彙描述就是白癡。」
「嗯隨便啦,不管你怎麼說,趁別人睡覺時坐在別人身上才不是標準的神經學理檢測好嗎?」
「我們要踏上新的冒險了,阿莫!」顯然沒有理會男孩的吐槽,女子雙手攫上男孩的肩,用力搖晃「那將會是全新的篇章,就只有你和我,透過我的智慧和你的,嗯,也罷,反正我們倆可以開創新局,踏上新的旅途!」
阿莫擠出一副看起來就是千百萬不甘願的悲情臉譜,有氣無力的聲音飄出:「這次又是怎樣?」
「就怕你不問,你看喔我都準備好了。」只見她掏出一個有著大大俗氣紅色按紐看起來應該是遙控器的東西,用力摔到地上,啪嚓。
「欸你幹嘛啦,不是說不要吵醒爸媽嗎?」
「這點聲響完全沒問題。而且我剛剛有說過是聲響會吵醒他們嗎?你真的是笨到爸媽應該要醒來揍死你才對。」
「......」
「吶、吶,生氣了嗎?」
「沒生氣喔。」
「那就好。」
「好個頭,所以呢?」阿莫盯著地上碎裂成好幾塊的遙控器(不明),感嘆它的命運跟自己一樣都被那女人隨意玩在手裡。
「咦?應該要可以的才對?」瑞姊撇頭看向地板上的一團糟,似乎馬上就發現原因:「喔喔──糟糕、糟糕,這下肯定出了不少人命。」
「啥?怎麼這就死人了?你又幹了什麼好事?」
「穢氣,誰跟你說死人了?剛剛這個按鈕可是促成A-137地球某個島國代理孕母法案通過的秘密武器開關,這下肯定會多出現許多新的生命被當作販賣的商品而誕生,不過也罷,生命的意義只在創造繼起其他都不重要──啊,這個才對。」瑞姊掏出另一個完全一樣根本看不出差別的遙控器丟到地上,而它也以一樣的方式碎了一地,啪擦。
鐵片從四周竄出,迅速將整個房間天花地板四面牆全部包覆一層;裝有各種顏色不明液體的容器也從地板浮出,有些還劇烈地冒著氣泡;天花板則降下各式大小的螢幕和不明用途的複雜線材網路,畫面有些顯視著不知道哪裡的新聞,有些則由阿莫從來沒看過的文字字串流動所構成。
「你什麼時候改裝了我的房間?」一直發火到現在也提不起勁了,莫非這也是瑞姊算好的?阿莫直接放鬆躺回床上。
「你不會想躺在那邊的。」瑞姊兩手一挖抱起阿莫,剛好趕在床整個翻面過來之前,翻上來的則是一盅玻璃罩子,罩著一顆渾黑的小立方體。
等等,這不是標準的公主抱嗎?這讓本來沒什麼力氣繼續應付她的阿莫又紅透了臉,完全沒注意床那端的事情。
「瑞姊?放、放我下來啦。」
「喔,好啊。」毫無告示地雙手直接一鬆,男孩直接摔到地板上。
「不是這麼直──」
「這就是我們這次冒險的起點,也是終點。」瑞姊指向那顆立方體,絲毫沒有理會阿莫的抗議。
「那是啥?」阿莫揉著屁股站起來,看不出那個小小的正方形有什麼名堂。
「不是啥,這顆立方是一個完美又精準的人造迷你宇宙,而我一直以來所要尋找的答案就在這裡面。」
「什麼?宇宙和平嗎?」
「那種小兒科的事情另一個維度的我早就在另一個時間向度的很早先以前就做到了。要達到新的目標、創造新的物品一直以來都是最為簡單的事。我現在要解決的是更難的事情,是人類過去發生過,至今從未再現的千古謎題。」
「所以那是?」
「嗎哪,究竟嘗起來如何啊。」
「啥?」
「我上個禮拜倒立坐在客廳的沙發看電視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頻道在撥那種聖經考古節目,我又懶得換台,所以就這麼隨意看下去了,看到那些難民靠腰後吃地上白白的東西吃得有夠開心,我事先拿的零嘴又剛好吃完懶得去拿,就好生羨慕啊。突然就超、級、想、知、道,嗎哪到底嚐起來如何可以讓他們吃得那麼開心。」
「你知道那都是演員對吧?」
「根據最有名的描述,那是一個不管用烤的煮的樣子都會『像芫荽子、顏色是白的、滋味如同攙蜜的薄餅』,而且是露水蒸散後的地表殘餘物。有了這些基礎,想要開發出一樣的東西應該不難吧,所以我就先做了一系列的實驗試圖重現嗎哪,從基改作物到人工食品合成;3D碳源、胺基酸列印乃至煉金術、煉丹術甚至也試過外星食材走私,但不管怎樣行,就是沒辦法做出嗎哪那完美的味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嗎哪的味道是怎樣吧。」
「我苦思了好幾分鐘這麼久,終於想出最完美的解法:要是人類無法重現的話,那交給神來重現不就好了嗎?」
「喔,真有道理,你說的是。」
「而且那個神還是號稱公義、公平的神,同時又有很多話描述其律法之重要性比如:『因為凡遵守全律法的,只在一條上跌倒,他就是犯了眾條。』根本超嚴謹、超級方便的。所以我要做的事只有把整本聖經丟到大計算機裡,設幾個不怎麼重要的參數給他跑深度運算,自然就可以重現出那位神(אלהים)並完成這美麗的寶貝。」瑞姊掀開玻璃罩子,直接把那顆小黑方拿起來仔細端詳。
「不不不,同一本書裡面也有說:『我要傳揚你一切奇妙的作為。』那裡面的奇妙在原文的意思指的可是追測不盡的──」
「阿莫你還磨蹭什麼,我們這不就該趕緊出發,去解開這萬年之謎嗎?」
「你從剛剛開始就完全不聽我講話對吧,是這樣沒錯吧,我說什麼對你來說都──」
「那我們出發吧,敬新的冒險!」瑞姊高高舉起另一個看起來還是一樣的遙控器,狠狠往地上砸去。
房間陷入了怪異的死寂。
直到上一刻還在啵啵冒泡地神秘液體,還是懸吊在半空嗶嗶作響的螢幕,都在遙控器碎裂的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男孩注意到了,地面上的遙控器碎片,正以詭異的散花狀懸在空中,一動也不動。
時間暫停?又拿錯了搖控器?
……
……
……
嗯,身體動不了,果然我也在時間暫停範圍內呢,但是大腦卻可以正常思考?難道說是那種除了思考外的活動,一切物理現象停止作用的時間暫停……不,說到底人腦思考也只是人體激素刺激的腦電波活動吧。
「誰告訴你腦電波理論的歪理啊?那些頭殼壞掉的生物學家隨便套用低等基礎科學拼湊出的扯蛋說法你也相信?」
呃?瑞姐的聲音?
「怎麼想,那都是高維時空的意識投影啊?聽說過空間信息投影理論嗎?」
不,比起那個,我更在意這時間暫停是怎麼回事……還有瑞姐什麼時候有的心靈傳訊能力啊?
「這不過是正常的時空穿梭現象,阿莫的大腦視覺還停留在最後看到的三維影像,實際上你的空間座標正在朝立方體的人造宇宙移動喔。」
喂,隨隨便便搞穿越真的可以嗎?
「沒事沒事,因果律干擾器和世界線變動儀都隨身帶著呢,必要的話……再過三十八秒,就……追尋……」
突然間,男孩感到了自己的腦中傳來一陣陣地暈眩,思緒變得混亂起來,連瑞姐的話也變得斷斷續續。
頭……好暈……
「……計劃要……然後……」
那是一種極度不舒服的感覺,彷彿整顆大腦被放在高功率微波爐裡加熱一般……眼前的情景、理論上應該是靜止的視覺殘象在一瞬間扭曲、變形,最終一塊塊破碎。
到底……我的腦袋……好痛苦……
「阿莫!……你——」
「啊——!腦、腦袋……」快要炸開的感覺。
「……דחייה……$*@()$@……緊急停機——」
痛苦持續了多久?一秒?十分鐘?一個小時?也可能是更久。令人窒息的痛楚,不僅僅是導致時間感喪失這麼簡單,面臨著靈魂衝擊般的疼痛洗禮,男孩只覺得自己的思考能力幾乎要被摧毀殆盡,直到……
炙熱的沙漠中,男孩急匆匆地踏著步伐。在他的背後,一場巨大的沙塵爆正在高速靠近,伴隨著沙粒磨蝕和狂風呼嘯的聲音。
近了,越來越近了。
這樣下去,就要被沙暴掩埋,變成沙漠洋鬼的一份子了。
視線越來越模糊,遮天蔽日的塵土掩蓋了陽光,天地很快地陷入了一片黑暗。
難道說,這就是窺伺神明的代價嗎?因為我觸怒了天上的那一位?
那麼,她現在還好嗎?
當男孩再度睜眼時,眼前的一切卻是那麼的祥和。
藍天、白雲、綠樹、紅花。
感受著背後的青草地,嗅著泥土的芬芳,一隻他不認識的小蟲停在了他的鼻尖上,讓他不自覺得晃了腦袋,結果看到了一顆落在地上的紅蘋果。
很明顯,這裡已經不是最初的那個小房間了,四周布滿的綠意,說明了自己正處在某種綠化的環境,或著乾脆就是在某個野外。
「阿莫,總算醒了啊。」
聲音傳來的同時,一張臉孔已經湊了過來。
臉蛋的距離很近,男孩甚至能看到她的睫毛一顫一顫地抖動,好似隨風飄蕩地柳花一般,眼神則像是旋渦一般,彷彿能將人的靈魂吸走似的。
「妳是……瑞姐?」
「嗯,看起來腦袋沒有被燒壞,那麼就照原計劃進行吧。」
吐出的氣息輕輕撞在阿莫的臉上,不禁讓他有些臉紅了起來。
「那個,離的太近了……」
「因為你說話的聲音跟螞蟻一樣小聲啊。」
阿莫這才意識到,雖然大腦清醒了,但自己的身體似乎還沒完全脫離虛弱狀態。
「抱歉,頭還是有點暈……瑞姐,空間穿越結束了嗎?還有我剛才那陣頭痛是——」
「不對喔,那可不是『剛才』的事呢。」
……咦?
「事實上,因為空間亂流導致的大腦衝擊,你已經昏迷了一個月了喔。」
什麼啊,居然經過了這麼久,明明感覺只是幾分鐘前的事啊。這樣看來,穿越真不是簡單的事情呢。
「嗯,所以我就這樣失去了一個月的人生?」
「根據第四維度時間相對理論,這裡的一個月,在我們原本的世界才經過了三秒而已,不會被爸媽當成逃家的。」
「那麼,你該不會就讓我在這樣的環境中躺了一個月嗎?」
「晚上我有給阿莫加毯子喔。」
「那也不要在野外……至少有個遮蔽物也好啊?」
「不是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嗎?只要懂得珍惜,你就擁有了全世界。愛情也是這樣。」
「不要講幹話……」總覺得心好累,為什麼瑞姐的思維總是跟我不在一個頻道,我們倆真的是同一個爸媽生的嗎?
明明早就想要起身,但是昏迷一個月的後遺症卻讓他的手腳一時間仍舊不聽使喚,甚至連抬頭都有些費力。
「我們已經浪費了很多時間了。要知道,這個世界的壽命只有一年而已喔。」說完,不等阿莫反應過來,他便感到身體離開了地面。
「等、等一下,說過了不要公主抱啊!」
瑞姐沒有回答,只是不斷地向前走著,步伐沉著,重心平穩,一點也不像是雙手抱了一個人在移動。
起初,阿莫還有些掙扎,試圖擺脫這尷尬的狀況,只是鑑於他的虛弱狀態,外加瑞姐身上散發地某種氣場,最終他還是放棄了反抗。
應該說,果然是瑞姐會做的事呢。只要她想,幾乎沒有人改變她的主意,只能被她牽著鼻子走。
「所以阿莫是抖M嗎?」
「哈?為什麼你會知……不,我不是抖M啊!」
其實是你太S了吧……
「可是你在我的強迫行為下露出了舒爽的表情喔?」
「不,那絕對是面對強權無可奈何的表情,絕對是。」
我堅決不承認自己竟然在習慣公主抱以後,甚至有種享受的感覺!
「但是你現在講話可是中氣十足呢,根據我的專業判斷,你在九分三十二秒前已經恢復了行走的能力。」
「不……那是……總之,先放我下……」
咚——
又來……拜託可以不要這樣對一個病號嗎?
阿莫心裡苦,只是阿莫不說,而是默默地爬起身,並拍掉身上的泥土。
「邊走邊說,阿莫,反正我們也快到了。」瑞姐點了點頭,無視了某人臉上哀怨的表情,自顧自地朝著某處繼續前進。
「首先,經過這一個月的調查,浪費了兩顆人造衛星和一個連的Betago機器人後,我已經成功掌握了嗎哪的下落。」
「真的假的,嗎哪真的存在喔?」雖然說是在異世界,但還是有點難以置信。
「難道在見識了穿越的奇蹟以後,你依舊被那些無神論者詆毀宗教的言論誤導了認知嗎?亦或是空間亂流對你的大腦造成了未可知的神秘傷害,進而導致不合理的思維認知固化?」
「不,沒事,當我沒說……」
沉默是金這句話現在看來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只不過金是誰?
「事實上,就在異世界最大的人類城邦——䥰龘䰕㽌䇁䵄䵻䬛蟿䆉㖀城中的圖書館裡,記載了向o0爻卍暗影黑魔法旋風火炎焱燚之龍の毒燄異次元使者與美麗小天使愛的奶油泡泡夢幻卍爻0o星座許願的方法。」
「啥?……你確定你說的是中文嗎?」
「而在向o0爻卍暗影黑魔法旋風火炎焱燚之龍の毒燄異次元使者與美麗小天使愛的奶油泡泡夢幻卍爻0o星座許願後,我得到了神諭的指示:『想要追尋生命的真締嗎?想要的話就去找吧,我將所有的(嗶——)都放在那裡了。』」
「等一下,為什麼關鍵詞被消音了?那不是什麼十八禁的東西吧?……話說這話本身也有盜版嫌疑……」
「東方……沒錯!就是東方,嗎哪就被放在了遙遠的東部荒漠,等待著有緣人的到來呢。」
「不對啊,所以說那個『嗎哪在東方』的結論是怎麼來的,我怎麼都聽不出來?」
「阿莫,計較這麼多枝微末節的問題,會讓你的焦點被模糊的喔。」瑞姐突然有些嚴肅地說道。
「問題可大了,根本從前提到結論到推論過程都沒有可信度嘛。」
「唉,果然區區阿莫還是難以理解我的用心嗎?」
不行了,覺得心好累。比起拖著剛恢復的身體健行,這種莫名奇妙的溝通障礙能造成更恐怖的精神傷害。
「阿莫,我們到了喔。」
啊咧?這是……
走出了森林,站在高聳凸出的山巖上,阿莫看著山下無邊無盡人海,臉上只剩下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那是令阿莫永生難忘的一幕。
想像一下,一支一百人的精銳古代部隊站在你面前,而你是這隻部隊的指揮官,等待著你的指示;雖然戰鬥力甚至不如現代的一臺坦克,但還是會很有成就感吧。
如果換成是一隻幾千至數萬人的部隊呢?要知道在古代人口不多的國家,這已經是最大的軍團了,足以擔負起一般軍事衝突的主力了。
至於破十萬人的大軍,在工業化以前,只有幾個大國有這種規模的兵力,而且算得上舉全國之力湊出來的。
那麼……百萬拿著長槍盾牌的古代大軍呢?傳說確實記載過幾次破百萬的軍隊,但無數的證據表明了那不過是無稽之談,標準的古代幹話。
當然,以上這些阿莫其實根本沒想那麼多,現在的他只有唯一的一個念頭:
人,好多人,滿山滿谷、一望無際的人。
雖然距離遙遠看不出來具體情況,但是滿噹噹的陣旗、營帳,還有一團連一團完成集結的兵力,如果在沙漠中,那就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沙塵暴吧。
「真是沒見過世面,不過是百萬古代大軍而已喔。」
「瑞姐,到底為什麼這些軍隊會在這裡啊?」阿莫摸著自己被揉得紅腫的眼睛問道。
「嗯?我沒說過嗎?這一個月的探索,我還順便征服了世界喔——大部份啦。」
「也太輕描淡寫了吧喂!?」
不知道為什麼,阿莫總覺得自己說話的語氣有點激動。
「其實很簡單的,只需要懂一點心理史學,再利用一些科學,就能讓那些君權神授的古老國家將信仰的力量轉嫁到我身上了。」
「真有那麼輕鬆早就世界和——」
只是一霎那,這片空間就被突如其來的狂熱呼喊聲所充滿,強大的音波橫掃整座山,幾乎讓阿莫以為自己就要失聰了。
「瑞姐——這是怎麼回事啊——」摀起了耳朵,阿莫冒著巨大的聲浪吼道。
「看來……我的位置被發現了呢。」
「聲音太大——我聽不清楚——」
「終於來到這一刻了嗎?這場注定載入史冊的偉大戰役,集結所有軍隊,收復異族占領的聖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瑞姐——你在笑什麼啊——」
然後,阿莫終於聽清了瑞姐的聲音,而且還異常的清晰……又是那神棍一般的心靈傳訊能力。
「女神虔誠的信徒啊——」
呃?我什麼時候成了……
「首先,請你們通通閉嘴,不要用你們汙穢的聲音污染了女神的耳目。」
世界清靜了。
「身為女神的代行者,女神榮耀地賜予者,凌駕於世俗之上的天使長,我在此傳達女神的旨意。」
「神說:『東方明珠城,昔為女神賜福之地,而今異族、妖魔橫行,爾等當戮力同心,剋東夷,收聖地,光耀世人。』」
「曾經,這片大地陷入恐怖的戰亂,人民彼此攻伐;如今,我們都統一在了真理女神之下,這將是眾人銘記的偉大日子。」
「但是,還差最後一步,在東方的沙漠裡,那些該死的異族妖魔,可恥地霸佔了女神的聖地,這是我們不能接受的,也是我們聚集於此的原因——我們要發起偉大的東征!」
「為了女神和她的子民,將女神的懲戒帶給那些不知好歹、屢屢侵犯的異族吧!為了女神和她的子民,將邪惡的妖魔趕盡殺絕,還天地一片安寧吧!為了女神和她的子民,前進女神的聖地,在那片土地上安居樂業吧!」
「不必感到害怕,因為女神早已賜予你們勇氣;也不必感到畏縮,因為女神的力量將保佑我們戰無不勝!」
「我在此宣布,凡參與這次東征的將士們,女神將赦免他們的一切罪過和一年的稅賦,即使不幸身亡,也將回歸女神的懷抱。」
「以女神之名,我宣布——出征!」
那一刻,阿莫終於再一次想起,曾經被瑞姐支配的恐懼,還有心靈被隨手玩弄的那份屈辱。
「並沒有,阿莫你不要瞎掰好嗎。」完成了宗教演講,瑞姐貌似乎心情很好地吐槽起來。
「咳咳咳,瑞姐,雖然你說的好棒棒的樣子,可是真的有必要搞這麼大嗎?」
「難道阿莫你不想品嘗嗎哪的滋味嗎?」
「但是依瑞姐妳的能力,明明就有別的方法吧。」
「經過計算,這就是成功率最大的方案了喔,選擇其它途徑的成功率,即使加起來也不足1%。」
「呃,就算失敗也——」
「會死喔。」
「——沒差吧?……瑞姐,你剛剛說?」
「失敗的話,毫無疑問會死的喔。」
一陣風吹過,差點將阿莫還有些虛弱的身子吹倒。
瑞姐認真的神情,那個我從未見過的表情,看起來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悲傷?
隱隱約約,阿莫感覺這異常的日常,似乎、有什麼東西不太一樣了。
經過十五年的行軍,不論原來多少的軍隊,經過增增減減最終成了千萬大軍,然後抵達了聖城雅拉沙勒。數以百萬計的士兵把城池團團圍住,不是為了攻城,而是為了排隊聽瑞姐的演唱會。
「瑞姐,我說世界為什麼還沒有毀滅啊?」在聖殿高大的半圓形舞台後面,一名膚色古銅的青年⋯⋯看起來⋯⋯有幾分像是我們所熟知的阿莫。
「都過了十五年了耶!」
另一名頗有風韻,穿著薄紗的輕熟女,正在整理自己的服裝。她回答著阿莫,「一定是哪裡出了什麼問題。不過,這樣也好!你不覺得這世界還蠻好玩的嗎?」
從某個時候,瑞姐的目標就不只是嘗到嗎哪的滋味了。她學了木匠、瑜珈、釣魚、高爾夫球,培養了許多興趣,還透過征服大部分的世界,而建立了銀行跟股票市場。
不過,嗎哪的滋味一直懸在我心頭。即使瑞姐沒有特別提,但我還是始終惦記著冒險的初衷。
「我覺得不好,我們已經走了十五年了,雖然有很多附帶的豐功偉業,卻還走不到旅程的一半,路上除了強盜之外,倒是沒有見到任何魔獸。而最近一年更是根本沒有前進,大家都習慣了聖城雅拉沙勒的生活,在這之後冒險就毫無進展了。依照聖經的邏輯這時候不是應該會有天啓或是天使指點迷津嗎?」
「怎麼?我弟弟的話,也開始變多了起來,這就是成長嗎?」瑞姐故意擦拭著自己的眼角,即使那邊根本沒有淚水。
「話說我不記得聖經有這座城市,如果這個宇宙是瑞姐妳用大數據,依照耶和華寫的聖經生成出來的,那麼不應該有聖經上面沒有記載的城市啊?」
「阿莫,你長大了呢!讓姊姊我好好地看看你。」
阿莫猝不及防地就被瑞姐公主抱了起來,他嬌羞地揮舞著雙手。
「放⋯⋯輕輕地放我下來。」
瑞姐一臉壞笑的輕輕鬆開雙手。如果阿莫有學過物理學,就知道萬有引力的傷害與摩擦力的提供源無關,單單只與高度還有撞擊面的彈性係數關聯。
「痛痛痛痛痛。」
「沒想到依照聖經大數據深度學習出來的地球,會是平均值的三十五點八七倍,重力卻沒有不一樣呢。所以這個迷你宇宙的壽命,才會跟我預估的不一樣。」
「呃,你的意思是聖經是假的?」
「笨蛋!」
「好痛!」瑞姐的赤足踩著阿莫的臉,腳趾頭在上面張牙舞爪的翹弄著。
「即使聖經上寫的不是我們那個地球,也不意味著它是假的啊。你不要這麼先入為主,覺得稱神信佛的一定不可靠嘛。根據瑞里散射和普朗克穿隧效應,以及高次元意識投影理論,很有可能聖經裡面描述的,並不是我們來自的那個地球呢。」
瑞姐一邊沉思著,一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阿莫。阿莫想要躲避瑞姐的腳趾頭,就只能使用舌頭反擊,無奈的是這過程中,也會不斷飲入滴落的水珠。
「依照時間流理論⋯⋯嗚,這種看似嚴謹,但仔細檢驗後又有瑕疵的東西,如果真的完全依照它所建立的宇宙,會有惡魔,或是偽經影響到宇宙的各方同向性,而導致自我崩毀也不奇怪呢。哈,不錯嘛。」
那些水珠還沒有米粒大,但是阿莫能夠清楚地看到,它們從皮膚縫隙間分泌出來滑到自己的鼻梁上。
「不是說過:『關了一扇門就會再為你開一扇窗嗎?』雅威真是好神呢!啊,這麼說⋯⋯阿莫你知道嗎!雅威才是比耶和華正確的發音喔!不過祂好像也說過不要亂叫祂的名字,大概是因為名字很容易被叫錯,所以才不希望被別人亂叫的吧。」
「等等!先別繼續了!我快喘不過氣來了。姐照這樣來看,會不會爸媽已經開始找我們了啊?」
「他們可能還沒起床吧。不過這個宇宙尺度已經亂成了這樣了,我也不知道它為什麼還沒有毀滅。什麼樣的計算也都說不了準。不如這樣活在當下吧!」
瑞姐抽離了腳掌,拿著曼陀林跳上了舞台。
「各位!期待很久了吧!現在!就開始今天的演出喔!為各位帶來最新單曲《愛你到荒漠的盡頭》!」
阿莫看著瑞姐的素足在舞台上蹦跳,如何因為她的舞蹈扭曲,就想到剛剛的自己。
健壯的阿基里斯腱啊。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阿莫也想不明白。有誰說過:「有了孩子之後,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還沒回神過來,一切就都不認得了。」其實也是蠻有道理的。
不過,這句話這麼有道理,為什麼會沒有被寫進聖經裡面呢?倒也是個天大的不可解謎團呢。
聽著外面由百萬大軍跺腳擊盾而產生的重低音伴奏,阿莫在石造舞台旁邊坐了下來,開始思索人生。
「唉,如果能靠砸按鈕就能夠滿足一切,想必是無法體會沙漠難民心中懸著的滋味吧。今天早上我不是還好好地躺在床上嗎?啊⋯⋯好痛!」毫無理由也無需憐憫地,阿莫被一頭蠍子形狀的石頭刮傷了小指頭。
「雅拉沙勒有蠍子嗎?草!這是什麼奇怪的雕像。」
被叫作雕像地的蠍子動了起來,對阿莫進行心靈傳音:「喂喂?麥克風試音!麥克風試音!」
「為什麼只有我不會心靈傳音啊!」阿莫情緒失控地對著蠍子大吼。
「OK!那麼開始了喔!CC——!Chanel!」
阿莫的身邊突然響起了詭異的電子人聲合成的背景音樂,大概就像是這樣子:「 https://youtu.be/WiUjG9fF3zw 」
回過神來,阿莫已經不在聖城雅拉沙勒,而是在一個黃色調為主的少女房間,他就跪坐在茶几上。
沒錯,茶几上。
背景音樂還在播放著,只是轉得比較小聲了。
鵝黃色的床單、米黃色的窗簾裝飾著象形文字,楊黃色的寫字桌,還有很可愛的布丁狗的書櫃跟毛茸茸的黑貓拖鞋,如果不是莫名其妙被綁架過來,這裡無疑是學齡少女的房間⋯⋯
「太失禮了!即使你是被我綁架過來的!這裡也是個學齡少女的房間好嗎?」
阿莫向前後左右四處張望,卻沒有看到任何人,聲音簡直就像是從上面傳來的。
「該不會?」
「嗯嗯,沒錯沒錯。」
阿莫半睜著眼,害怕地往頭上看去。
一個妙齡少女正在半空中,像個烤香腸旋轉著,旋轉著、旋轉著,週而復始地旋轉著。
「如何,汝被我的容貌震懾到了吧。」
「不不,我是對於有個人能夠若無其事地像個烤香腸一樣旋轉著不知羞恥而感到不知所措。」阿莫沒有任何停頓地,一口氣說完自己的吐槽,而且還很冷靜。
隨著她無重力地旋轉著,但是多餘的脂肪還是會隨著重力變形,就像是羊羹那樣,十分地不可思議。
「啊啦,汝在注意汝所欠缺的事物是嗎?」
她一個旋身用漂亮的芭蕾舞動作落在阿莫的面前⋯⋯奇怪的是⋯⋯阿莫看到並非她那柳葉楊花的面容,而是緊實有致的絕對領域。
「這裡這裡。」少女的聲音從上面傳來,「小腦變小了,反應也遲鈍了嗎?」
「變小?」阿莫像是被電到一樣地從茶几上站起來,他才注意到哪裡不太對勁,「你對我做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用你比較習慣的立場吧。」她抿著手指歪頭往下望著,「你的抖M程度,會決定你在這個房間內的大小喔。因為你出乎意料的M,所以才會只有0.1753685公分的大小呢。」
阿莫受到了打擊簌地跌坐在了茶几上。
「哈哈,妳這是在開玩笑的吧。這種沒常識的事情。魔法什麼的才不存在的呢。」
「的確呢。你和你姐待久了都受到了許多科學的洗禮,會很快地察覺到這不是魔法也是理所當然的。這是蓋台,是蓋台喔!」
「呃,不。我沒那麼說。」
「你不會以為只有你姐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發明只是巧合吧。」
「不,我也沒那麼認為。」
「沒錯,魔法是不存在的。但是惡魔是有的喔。我就是惡魔。而這就是現實。」她脫離重力拘束漂浮了起來,但是多餘的脂肪卻還是沈甸甸地,「怎樣,明白你現在的處境了吧。」
「不,我不明白。等等,妳怎麼不用汝了。」
「啊——!」她抱頭,「和凡人對話還真是麻煩。」
「那就拜託大大好人一生平安,仔仔細細地向我好好解釋了。」
「我只說一次喔。」她威脅性的把身子向前傾,在阿莫眼中就像是要倒嚇得樓房,不由自主地喚起了他恐懼的本能。
「首先,你姐現在在救你。」一個黃色的C字環浮現在了空中,環中間景象是阿莫的房間。
「你們好像在意識穿越的時候,出了一點意外,然後你姐就進行了⋯⋯『緊急停機』,對,她是這麼說的。才避免你的腦袋變成早餐的水煮蛋。不然我還蠻好奇會是什麼味道的。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不會吧。你的意識是說從穿越之後的事情,都是我的妄想。」
「沒錯,包含被你姐公主抱、被她踩,Betago衛星、『金是誰?』、在沙漠裡不斷地行走,都只是你潛意識的對瑞姐的妄想與自罪意識呢。就像是夢那樣,不過這也說的不精確,應該說是集體潛意識的妄想吧。既然是眾人的夢,那麼就可以說是神話了吧。」
畫面中的房間,瑞姐還在努力救助阿莫。
「所以妳也是我的妄想?」
「不,我說過了我是惡魔。啊,也就是所謂的高次元生命體喔。我可以把你的腦袋存進這麼大的碟片裡頭喔。」她的食指和姆指併攏,簡直就像是某個激進女權鬥士團體用來嘲諷男性JJ的標誌。
「妳把我搞糊塗了,妳要怎麼證明你跟這個房間不是我的潛意識的妄想?」
「用惡魔證明來問惡魔,真是有趣呢。不過,你姐好像快把妳叫醒了。那麼,有緣再見囉——!」
「等等!妳不是惡魔嗎?」
「可以叫我⋯⋯『善良的惡魔』。」惡魔靦腆地一笑,「記得告訴她,在這趟冒險中,你心頭最念念不忘的滋味是什麼喔!」
啵——!
滋——!
嗡——!
讓世人看見未來,也就奪走了他的未來。如果奪走了未來的神秘面紗,那就剝奪了希望。
就像是舊時代的電視頻道,會有雪花時段。天空不停飄落黃沙,一望無際沙漠綿延到天涯。
男孩不停地走著,喉嚨好乾,胃袋在搔痛,腳裏出了水泡。即使是如此痛苦,也沒有神來拯救他。
不知為何要走著,不知要往哪裡走著,不知從何開始走著。如果有任何食物,在這時候都會是好吃的吧。
在海市蜃樓之間,他看到了姐姐還有她的赤足,拇指上滴落著一點水珠,正要落入炙熱的沙面。
他狂亂地往前跑去,只求在那滴水珠被沙漠吞噬之前趕到。
然後他倒下了。
嗶——!
系統重新開機。
試驗代號016功能恢復。
「……דחייה……」
腦袋快要炸開的感覺……
「$*@()$@……」
四周的景色模糊破碎,最後陷入一片昏暗。
……
…
「緊急停機!」
碰。
我忽然間墜落在柔軟的沙地上。彷彿被丟進了烤箱一般,撞擊的力道與周圍的高熱讓人喘不過氣。
我掙扎地抬起頭,眼前所見盡是一片黃沙。在地平線那端,夕陽中的一個小點,依稀是座宏偉的大城。陽光在砂石上散射,讓一切模糊晃動。哪裡都沒有瑞姐的影子。
怎麼了?這裡到底是哪裡?傳送失敗了嗎?
無數的疑問闖進腦中,頭再次開始隱隱作痛。我脫下上衣,充當遮傘,跌跌撞撞的往大城的方向走去。
好渴、好累……
時間彷彿不曾前進,體力卻不斷流失。細沙淹沒了腳踝,鬆軟的沙丘讓人寸步難行。
不知走了多遠……
眼前一黑。
「失敗的話,毫無疑問會死喔。」
我眨眨眼睛,瞪著眼前熟悉卻彷彿好久不見的少女,一瞬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瑞姐?」
「嗯?」
「妳好年輕耶。」
「肌膚年齡什麼的只要有一點生物學基本知識分分鐘就可以條調配出凍齡藥方。不過現在問題不在這裡,如果我們不在三天之內得知嗎哪的味道,完成這個世界的目的,當熱力熵與資訊熵無法再保持平衡,這個不穩定的矩陣空間就會崩解成零與一的碎片,到時我們兩人的意識也會在四極離子阱的自旋中消散如煙──」
瑞姐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顯得虛幻不真。我扶著額頭,腦中滿是濃霧般的記憶。十五年的行軍、演唱會、雅拉沙勒、香腸般滾動的惡魔……
「阿莫,你有在聽嗎?哈囉?有人在裡面嗎?」瑞姐從下往上看著我的鼻孔裡頭。雖然很想吐槽那裡可不是靈魂之窗,不過對於太過混亂不幸追撞時間迴旋的阿莫來說,有比吐槽更令人傷腦筋的事。
「瑞姐……現在是西元幾年?」
「因為這是以舊聖書為藍圖的人造世界,那個人還沒誕生所以無所謂西元喔。」
「我是說從我們進來已經過了多久了?」
瑞姐看了一下手錶。「是呢,從我們進來這裡以後,大計算器的石英晶體諧震器已經來回震盪了3.002348172*2^15左右次了,還真是浪費了不少時間呢。」
「……可以換算一下日常用語嗎?」
「一個月又四天。」
阿莫搖搖晃晃地後退幾步。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難道之前為止經歷過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嗎?就在剛剛恍神的一個瞬間,他一下子經歷了十五年的光陰嗎?他感到頭暈目眩,於是他垂下雙手,出現在眼中的是瑞姐穠纖合度的可愛腳趾。
他忽然又想到了在沙漠中的海市蜃樓,從拇指尖滴下的晶瑩水珠。
「怎麼了呢阿莫,一臉想舔我腳趾的表情呢。」
「到底為什麼這麼堅持腳趾啊!」阿莫不知道在吐槽自己還是其他什麼超次元的可惡東西。
瑞姐以無比的柔軟度伸出腳,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的意思是說,一臉沒睡醒呢。」
「我沒睡醒是這種表情嗎!」
「你夢到什麼了嗎?」瑞姊說。雖然裝得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但阿莫看的出來,她的眼神十分認真。
「我夢到……」阿莫摀著頭,斟酌用詞。「我看到,這場戰爭持續了整整十五年……」
「不要瞎掰好嗎。這世界只能夠再持續三天,三天而已唷。」
「等等,不是一年嗎?」
「那大概是前兩家──不,前兩次世界線的事吧。」
「聽不懂妳在說什麼……總之在夢裡,我們打了十五年的戰爭,一路打到了雅拉沙勒,然後妳開了一場演唱會,接著我突然到了一個女孩子的房間──」
「好暫停,阿莫,這邊請給我說清楚一點。女孩子的房間?」
「她說她是惡魔。」
「唔……」瑞姐可愛的皺起眉,一邊揉捏著阿莫的臉頰,那是她認真思考時的不良習慣,還好這世界上沒多少問題能讓她認真思考。
「搞不懂呢。」她說。「牽扯到世界線變動的事總是特別麻煩。」
「什麼?」
「阿莫!你要堅強一點。作為女神的第一神官,這不會是你最後一次遭受惡魔的考驗!竟然用我的腳趾汗水誘惑你,真是太過分了,區區阿莫怎麼可能抵抗這樣的美味!」
「不我沒……所以說到底為什麼是腳趾汗水啊。」
「女神的信徒們喲!」瑞姐轉向早被阿莫遺忘在山谷中的百萬大軍。「惡魔就潛伏在我們之中,考驗我們的靈魂,見縫插針、伺機而動。但只要擁有一顆堅強的心,全心全意相信著下家……我是說女神大人,女神的力量必會保護你們不受邪惡汙染!舉起你們的長矛,讓敵人聽到你們的怒吼吧!」
「 「 「 「 女神萬歲! 」 」 」 」
「那座城!」瑞姐伸手指向山谷另一邊的平原,在那盡頭有一座宏偉的城池。直到現在,阿莫才發現她的存在。
「泰伊瑪沙城!」瑞姐張開雙手。「那就是阻擋在我們真理之路上的最後一座城!拿下她,將女神的福音傳播到世界每個角落!」
「咦咦已經是最後一座了嗎?雅拉沙勒呢?」
「 「 「 「 為了女神! 」 」 」 」
阿莫微弱的吐槽被淹沒在千軍萬馬的歡呼聲中。事情到底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如果阿莫能走下山谷,谷阿莫或許能在五分鐘內解釋清楚不過那違反了著作權法,而且他現在正被瑞姐拖著走向了泰伊瑪沙城。
與其這樣還不如被公主抱呢。
「嗯?阿莫,你想要被公主抱嗎?」
「並沒有。」
於是瑞姐不由分說地將他抱了起來。
來到城下,天也晚了。百萬大軍就地紮營,浩浩蕩蕩的包圍著城池,萬頭攢洞的樣子幾乎比同人展會場還讓人受不了。
不過百萬大軍也並不全都是戰士。有很大比例是後勤人員、工程人員、家眷、商人、吟遊詩人與戲班。比起阿莫想像中的戰爭,倒更像是個大型的祭典。
就算兵臨城下,他仍然沒有戰爭的實感。
「要怎麼攻下這座城呢?會死不少人吧?」他說。
「死什麼人,穢氣。」瑞姐抬頭望向高聳的城牆,露出自信的笑容。「打仗還會死人,那是上個世代的野蠻人才會做的事。我們可是線性史觀文明人,阿莫,用用你的前額葉!」
「妳一路佔領半個大陸都沒有死過人?」阿莫這倒真有點驚訝了。
「還不就那樣……講講幹話、動動腦、秀秀肌肉啊,什麼的。順帶一提,上一個城池是用拉麵佔領的。」
「拉……拉麵?」
「嗯,拉麵。」
阿莫決定不要再問下去了。
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捍衛世界觀等級的明智抉擇。
「所以妳到底打算怎麼辦?說明天日落前要打下來吧?我們只剩三天的時間對吧?」
「阿莫你太緊張了,一切都在計畫之中。你才剛醒來還是先去睡吧,你睡著的時候比較聰明。一切等明天早上再說。」
隔天早上。
「更,這什麼鬼。」
睡眼惺忪的阿莫才剛走出與瑞姐共用的帳篷,便被眼前的情景嚇得愣在原地。
在營地與城牆中間憑空出現的,是一座巨大的高塔。
塔身超過敵對城牆許多,外型有點像是圖畫中巴別塔的樣子。螺旋狀的塔身上布滿華麗而緊密排列的拱門,能從中看見中空的塔心。
這座塔就這麼在一夜之間建好。城牆上的士兵們議論紛紛,臉上滿是驚恐與絕望。
看著他們的表情,阿莫完全理解了瑞姐的策略。展現了這麼誇張的技術能力,讓敵軍明白這無與倫比的實力差距,自然也能不戰而勝了吧。
瑞姐就是靠著這樣的方式,打下一座又一座城池的嗎?
「嗯嗯,就該是這樣。」瑞姐滿意的看著高塔說。「要唱歌的話,果然還是該站得高一點。」
「……唱歌?」
阿莫瞇起眼睛,這才發現高塔的頂端,是一個巨大的現代舞台,聚光燈、彩燈、舞台燈、升降機關一應俱全,左右兩側共六個巨大喇叭微微往下,讓城裡的聽眾能清楚聽到舞台的聲音。
「這座城市語言不通,要學會這嶄新的、未曾出現在地球上的語言得花費我五天的時間,到那個時候就來不及了!所以我就想到,既然語言不通那就唱歌好了。用超越語言的歌聲,一定能夠打動他們的心!」
「這真的會有用嗎?太亂來了──」
天空忽然暗了下來。阿莫抬起頭,只見本應明亮的太陽被染黑了一角,而那黑色的區塊還在漸漸擴大。阿莫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日蝕。
「時間算得剛剛好。」瑞姐興奮的高聲吶喊。「It’s show time!」
瑞姐忽然抓住身上的斗篷,用力一扯。在斗篷一晃的瞬間,身上的衣服已如魔術般換成了綴滿蕾絲與亮片、浮誇可愛的表演服裝。
還沒等阿莫反應過來,瑞姐向旁邊一跳,跳上了一架急駛而過的雙輪戰車,直往塔底而去。留下呆立在原地的阿莫,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戰車直接衝進塔中,不見了蹤影。過了一會兒,在聯軍與守城軍的目光下,一個巨大的黃銅色鳥籠在高塔中心緩緩升起,而瑞姊就站在裏頭。
鳥籠加速上升,在越來越暗的日蝕中,彷彿化為一抹金色箭矢,射向越還越黯淡的太陽。鳥籠中,瑞姐拿著一枝無線麥克風,雀躍的向城裡揮著手。
喇叭中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音,百萬大軍與十幾萬守城軍一齊抬頭盯著塔頂。整個戰場忽然安靜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興奮、期待、恐懼、與黑人問號混雜的氣氛。
所有人屏息以待,看著舞台,以及那抹越來越接近頂點的金色光芒。瑞姐的聲音再度響起:
金色鳥籠抵達終點。
月亮完全遮蔽太陽。
瑞姐跳上舞台。
一隻手高指向天。
舞台爆出七彩光芒。在幽綠的日冕之中,彷彿代替太陽般燁燁生輝。煙花與彩帶一齊發射,在聚光燈中相互輝映。
明亮的白光之中,瑞姐展開雙手,雙眼緊閉,華麗的衣服隨著高空氣流飄動,汗水沿著臉頰滑落。
那一刻,她彷彿真的是女神。
六具喇叭同時傳來搖滾樂曲的前奏。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樂聲響徹整片曠野,在山谷中不停迴盪。重低音的震動穿過胸腔,讓人情緒激昂,比戰鼓更能激勵人心。
「 「 「 「 喔! 」 」 」 」
「 「 「 「 喔! 」 」 」 」
「 「 「 「 喔! 」 」 」 」
「 「 「 「 喔! 」 」 」 」
我回頭看向瑞姐的百萬大軍,滿山遍野的戰士在劍上塗滿螢光塗料,整齊劃一的隨著節奏揮舞,大地也隨之震動。而另一邊的守城軍則是一臉茫然,我想我大概也是這種表情。
瑞姊睜開雙眼,一隻手戲劇化地指向阿莫的位置。
聽到這句話,我有些驚訝。在舞台明亮的光芒中,我甚至看不清楚瑞姐的臉。不過我知道,她正看著我。有時候我真不知道她為什麼去哪都要帶著我,但是至少現在──
等等。
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彷彿有一股力量,在心中拉扯著我的意識。
敘述性詭計。
腦中突然浮現這個名詞。
簡直就像某個在外頭寫著我的故事的混蛋為了方便向讀者解釋就把它隨手丟到文本中那樣的突然。
我。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用「我」來稱呼自己的呢?
聲音迅速消褪,我陷入一片黑暗中,告種念頭在腦海中浮現又消失。哪裡出錯了,嚴重的錯誤。我仔細搜索自己破碎的記憶,卻連那個問題的存在都捉摸不定。
「啊啊,還是被汝發現了嗎?」
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我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又來到了那個少女的黃色房間。那個自稱惡魔的少女。
「汝好啊,抖M先生。」
「……我不是M。」
「M是阿莫的M喔。」
「不要瞎掰好嗎。」
在阿莫眼前的,是飄在空中不停旋轉的少女。她以頭頂對著他,在轉向下方的時候,領口的衣服會微微下垂,露出若隱若現的……
不,沒什麼。
回過神來的阿莫,拍拍臉頰後退一步。
「怎麼又是妳?」阿莫發現自己異常的冷靜,事到如今已經沒什麼能嚇到他了。
少女抬起頭,用上下顛倒的臉看著他。
「不要這麼有 距 離 感嘛。」她說。「怎麼一見到我又換成第三人稱了呢?明明在這裡的才是真實的汝阿。」
「真實的……我?」
「唔……好像也不能這麼說,但至少是大部分的你。」
「妳怎麼又不用汝了。」
一陣沉默,接著少女放棄似的停下了旋轉,在阿莫對面的座位上坐下。
「啊啊,跟凡人講話真是煩人。算了不演了不演了。」她翹起腳,兩手放在沙發椅背上,一臉不耐煩。
因為之前又是旋轉啊,又是愛麗絲症候群的,直到現在,阿莫才能好好打量她。她有著高挑勻稱的身材、精緻的五官、以及……
「咦?瑞、瑞姐?」
雖然有些細節不太一樣,但眼前的少女,與瑞姊的相似度高達八十七趴。難不成他們姐弟還有一個不為人知、失散多年的大姐嗎?
「是。也不是。」瑞姐(暫)說。
「我不太懂。」
「沒關係,時間很多。或者說時間只是人的認知結構,在這個只有意識的空間中根本沒有意義。總之你先坐下來,聽我慢慢說。」
這麼有耐心的瑞姐可真新鮮。阿莫瞧好坐姿,一邊拿起桌上的餅乾與紅茶,舒舒服服的打算聽故事。
「其實啊,你姐姐她……懷孕了。」
阿莫噴茶。
「喔沒有啦,開玩笑的。其實只是你死了。」
「喔、這樣啊,哈哈……等等妳說什麼?」
「也不算真的死掉啦。在你們進入這個世界的時候,你的意識被空間亂流撕成一片一片的,散落在各個時空中。沒辦法,你姐姐只好征服世界了。」
「總覺得從前提到結論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呢。」
「這就是人生。愛情也是這樣。」
「不要講幹話。」
「唉,我從頭開始說吧。」瑞姐(暫)扶著額頭,彷彿對阿莫的愚笨無可奈何。「你應該知道,這個世界只是大計算機分析了聖經的特徵根以後,重塑出來的宇宙。因為它生成的方式還有它的用途,這個世界有兩個層次的不穩定因素。」
「什麼因素?」
「第一,」瑞姐(暫)豎起了一根指頭。
「聖經只是一本彙編。」
「哈?」
「雖然大家都說聖經是神所說的話──啊、嘛,也確實是這樣啦──不過聖經本身只是一本彙編。聖經的作者只是人,而且不只一位。神的話語是不會有風格的,但寫作聖經的先知總是受限於歷史。當他是農夫,他就看到牛的幻象。當他是朝臣,他就看到王座。你想,這樣一本書,丟進大計算機跑,怎麼可能生成一個一致而穩定的宇宙呢?」
阿莫張大嘴巴,倒不是驚訝,而是根本聽不懂。話說回來,這說法還真是有夠異端,真不愧是惡魔。
「但是這樣的話……」他說。「瑞姐的目的難道永遠不可能達成了嗎?嗎哪根本就不存在嗎?」
「我可沒這樣說喔。」瑞姐(暫)喝了一口茶,往裏頭多加了兩顆糖。「你讀過聖經嗎?雖然它只是一本彙編,但這可不代表它是沒有意義的。在複雜的故事與寓言的表面下,整本書傳達了一個基本的訊息。」
「一個訊息?」
「一個貫串各個章節與書卷,各個先知所共同宣揚的,最至高無上的真理。只有在這層意義上,可以說聖經是神的話語,只要讀懂了它,其他一切都包含在其中。當然,嗎哪的味道也不例外,那就是你姐姐想要尋找的。」
「那是什麼啊?」
「去讀啊。」
「……」
看到阿莫吃鱉的表情,瑞姐(暫)聳聳肩。「只等著別人的懶人包可是不行的,難道我還得幫你做個『五分鐘看完聖經』的youtube視頻嗎。」
阿莫嘆了一口氣。
「所以妳到底是誰?」
「現在才問這個?當然是聖經裡的神了。」
「……不是說自己是惡魔嗎?」
「不完美的神就是惡魔。雖然在這個世界我就是神,但對你來說,又有什麼差別呢。」
「妳為什麼跟瑞姐長得這麼像?」
「從我這邊看來,倒是她長得跟我很像呢。」她一手支著臉頰,彷彿對阿莫的不體貼感到無可奈何。「不過嘛,大計算機的參數都是你姐姐依照個人喜好隨便給的,自然我也就變成跟她差不多的樣子了。大概就是這種設定,大概啦。」
好隨便!
不過跟瑞姐扯上關係的東西總是很隨便,阿莫也早該習慣了。他清清喉嚨,改變了話題。
「妳剛剛說,這個世界在兩個層次上是不穩定的,一個是聖經本身,另一個又是什麼?」
「你。」
「我?」
「對,就是你。」
神──這樣稱呼好彆扭,先姑且叫她雅威姐好了──雅威姐揮揮手,一個環形的長螢幕突然降了下來。阿莫抬頭看了看原先收納螢幕的地方,不過上面只是普通的學齡少女房間天花板,還貼有會發光的星星貼紙。
螢幕亮了起來,上面顯示著某種衛星地形圖。這張圖十分奇特,西半部是一片綠色,有山與河,植被茂盛。而東半部卻寸草不生,只有綿延無際的沙漠。
「這是什麼?」
「這個世界的地圖喔。」
「咦?」
「很奇怪吧,完全不符合行星風系。這是當然的,因為世界是平的啊。你知道這片沙漠是怎麼來的嗎?」
阿莫搖搖頭。
「是你喔。」雅威姐指著東半部沙莫正中心的一個點。「這是你墜落的地方。你姐姐所沒有預測到的變數,就是你喔。」
「我……不太懂。」
「這是個只有意識的世界。你所看到的物質,全部都是由精神的單子構築的。」
雅威姐彈了一下手指,一顆肚臍柑憑空出現在空中。
「就像這樣,所有東西都是精神的,也因此會被意識所影響。很不幸的,這個世界並不是只有神。還有你,以及你姊姊。你姐姐她啊……有著完美的理性,但她總是沒辦法好好跟人相處。這就是你姐姐漏算的東西。她沒想到──」
雅威姐伸出手,輕輕放在阿莫胸口上方。
「你是個這麼無聊的人。」
「什麼──」
「這片沙漠,就是你的內心世界。你的意識在不斷的影響整個空間,在你心中潛藏的那個荒漠,會殺死這個世界的。所以當你們傳送進來的時候,感應到危機的這個世界……啊,嘛,也就是我,順手把你打下來了。」
「等等,這不全是妳幹的嗎!」
「話不是這樣說的。」雅威姐不滿的崛起嘴。「要不是我反應迅速,你跟你姐早就跟著這個世界一起死了……不信就算了。」
「這樣啊,我該說謝謝嗎?」
「總之,你的意識碎裂成兩半,表層的意識跟著你姐一起行動,而潛意識與無意識的那一半,就掉在東邊大陸上,並且好像很喜歡那裡,一不注意就生根發芽了。」
她再次點了點地圖,那一望無際的,混沌而荒蕪的巨大沙漠。
「你可真是個寂寞的人呢。原來阿莫是寂寞的寞嗎?抖M先生。」
阿莫……不,「我」緊抿嘴唇,無法消化這過多的資訊,但心中某部分非常確定她說的是事實。在聽到真相的那一刻起,就再也無法忽視內心的聲音。
好渴。
好累。
不公平。
為什麼總是我。
好想就這樣沉沉睡去。
如果我消失了──
瑞姐會為我感到悲傷嗎?
我搖搖頭,甩開這些雜亂的念頭。這是我真正的想法嗎?簡直就像對姐姐撒嬌的任性小孩。我深吸一口氣,重新開口。
「那我該……我該怎麼把自己拼回去?」
「就像我剛才說的。」雅威姐咬了一口肚臍柑,連皮的。「這裡是精神的宇宙,要回收你的意識,便是精神的戰爭。你姐姐認為,要救你的唯一方法,便是征服世界。」
「征服世界……」
「那就是說,用她的意志強行支配你的。將你從這個世界連根拔除,然後全部帶回現實中。她所發動的東征,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在這些表面的活動底下,全都是精神之間的角力。」
「那麼那些時光……百萬大軍、演唱會……瑞姐對我說過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嗎?我根本就不在那裏嗎?」
「不是假的喔。那些都是你,只是從另一個向度看著自己。這就是為什麼你有時候會以第一人稱,有時又以第三人稱稱呼自己的緣故,意識在剛甦醒的時候總是特別模糊。你經歷過……你看到的那些,都是真實發生的,只是大部分時候,這裡的「你」不在場罷了。」
「但是……十五年戰爭……我原本以為那只是妳給我看的幻象。那到底是什麼?」
「那是上一次的世界線。那次結束以後,我就直接把你抓過來了,所以你還留有印象。」
「什麼意思?」
「你姐姐失敗了,然後你死了。」
「……」
「失敗了,好多次。每次在她找到你的這一半之前,你分裂的靈魂已經太過虛弱,在靠近的同時就被自我的引力扯得支離破碎。她用因果干擾器與世界線變動儀回到過去……最遠可以到這個世界誕生的剎那。雖然不會保持記憶,但每次的失敗都會在她心口刻下新的傷痕。這讓每次的溯洄都有所不同,但是你姐姐的精神也快到極限了。」
她捏住兩隻手指,然後張開,螢幕忽然被放大。畫面中顯示的是,在沙漠中行走的瑞姐與阿莫。
「你直接看看吧。」
雅威姐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背,然後我便失去了「意識」。
在那場日蝕中的演唱會結束以後,泰伊瑪莎城馬上就投降了。也不知道真的是被瑞姊的歌聲感動,還是世界觀被破壞到體無完膚放棄治療了。總之,瑞姐沒受到多少阻攔,就接管了那座城市。
然後,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瑞姊帶著我以及一小部分隨從,向著更東邊的沙漠出發。
「嗎哪就在這片沙漠的中心。」瑞姊說。
剛開始,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在沙漠中旅行,雖然辛苦,至少腳踏實地。我們度過了一段稱不上愉快,但是很有常識的時光。
不過,就在第一天結束以後,我開始看見了幻覺。
一開始我以為是海市蜃樓,但這幻覺實在太清晰了。海底的城市、化身人形的魚與蟹、等待獵物的獅子……幻覺與現實重和,讓我舉步維艱,但其他人彷彿全不受影響。
當我詢問瑞姐的時候,她卻只是聳聳肩。
「喔,這是正常現象。在靠近嗎哪的時候,大腦會被無限的美味影響從而產生幻覺。」
「那為什麼只有我受影響?」
「可能是因為阿莫的大腦比較簡單吧?」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雖然瑞姐還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但在我忽然回首的時候,彷彿能感覺到她擔憂的目光。
我們繼續前進著。
據嚮導說,再半天路程,就能看到一座荒廢的大城。雅拉沙勒。原本是個富饒的國度,卻遭遇了天災而被人們遺棄,現在已經沒有人會經過那裏了。
越是接近那座城,我看到的幻象就越多、越真實。有拿著鍵盤屠殺哥布林的奇特上班族、長著一對黑色羽翼的死亡天使、將狗塞進引擎中的跑車、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拉麵清香。
我頭痛欲裂,四肢無力,不管喝了再多水,喉間火燒般的痛苦也無法緩解。每一步的顛簸都讓視野周圍一陣漆黑,而每次眨眼都會看到新的幻象。
「再堅持一下,阿莫。馬上就可以吃到酸酸甜甜鮮嫩多汁的嗎哪了。」
瑞姐在一旁鼓勵著我,但聲音彷彿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我吃力地抬起頭,忽然一群面目模糊的活屍朝我跑來。一陣沒來由的恐懼襲上心頭,讓我暫時無視痛楚,轉身拔腿狂奔。
「阿莫!」
我隱約感覺到瑞姐追在我身後,不過我沒有多餘的心思回應她,腦中只想著逃離這群活屍。我劇烈的喘氣,心臟像是隨時會停止跳動。不知道跑了多遠,我跪倒在沙地上,幾乎無法呼吸。
我抬起頭。在眼前的是一個東方的大城,聳立在炙熱的陽光底下。忽然間,無數的記憶湧進我腦中,幾乎讓人迷失其中。
雅拉沙勒。
我來過這裡。
好多次、好多次。
我乾嘔了起來,彷彿有好幾道靈魂在爭搶著我的身體。不同的力量撕扯著意識,我感到自己就要四分五裂。
我翻過身,仰躺在地上,小口小口的喘氣。太陽刺得人睜不開眼,朦朧間,我看到瑞姐慌張地跪在我身邊,張著嘴似乎在叫我的名字。不過我什麼也沒聽到。
黑暗籠罩了一切。一滴水珠從上方滴落我的臉頰,帶著海的鹹味,身體也彷彿飄浮在無邊無際的海水中。意識逐漸遠去。
啊,如果可以,真想知道嗎哪是什麼味道。
「阿莫!阿莫!」
螢幕中,瑞姐聲嘶力竭地大吼著。
「不要,阿莫。睜開眼睛啊,拜託你睜開眼睛阿。」
她抱著阿莫的身體,眼淚一滴滴落下。
「阿莫……對不起阿莫。我不該帶你來的,對不起……」
嚮導與隨從都走散了,在廣闊的沙漠中,瑞姐獨自一人哭泣著。
「……不要離開我。阿莫。」
站在雅威姐的房間中,我看著螢幕,沉默地看著。
「就快到了,阿莫。跟我一起回家好嗎。求求你了,睜開眼睛阿。我不會再強迫你幫我做實驗了,不會再強迫你做任何事了,拜託你回話啊……」
這一刻,我忽然真切的體會到,瑞姐是真的關心我的啊。
一直以來,只是被她拉著到處跑,不曾顧慮過我的感受。我有時候甚至會想,在她眼中,我會不會就是個好用一點的板手,或者只是偵探的愚蠢跟班,為了凸顯她的絕頂聰明而存在。
不過事實當然不是這樣。在小說中,或許每個角色都有他必然存在的目的。但在現實,在這裡,我們只是相遇了。她是我的姐姐,而我是她的弟弟,事情就是這樣了。瑞姐引以為豪的理性,在這裡找不到一點意義。
「看吧。」雅威姐在我身後說。「這就是妳們的末路,十六次了,看都看膩了。你姐姐總是不明白,她不可能像征服世界那樣,征服一個人的靈魂。事實上她也根本不想這麼做,這就是她失敗的原因。」
「那她該怎麼做?」
「重點不是她該怎麼做啊。」雅威姐煩躁的說。「是你。一直都是你。是你眷戀著這個平靜的世界不願離開。是你總是逃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去。是你不斷抗拒這一切,是你不願意對任何人敞開心房,是你毀了我半個花園。然後你還在這裡等著你姐把你拉起來?」
面對這一連串的指控,我只是沉默不語。螢幕裡,瑞姐抱著阿莫聲嘶力竭的大哭,那模樣我不曾見過。她一直是這麼理性、這麼樂觀,彷彿這世界上沒有什麼能影響她的心情。看著這樣的她,簡直讓人心痛。
這或許是懲罰吧。
說到底是她活該吧。
我可從來沒有答應要踏上什麼冒險。
……
我到底該怎麼做?
「時間不多了。」雅威姐說。
話音剛落,瑞姊從背包中拿出了一個小巧的儀器。那是一個長條麵包版,上面嵌著一整排真空管數字顯示器。我知道那個東西,那是世界線變動儀。
螢幕中再度傳來瑞姐的聲音。「我會救你的,阿莫。」
她開始調整儀器,橘紅色的金屬網不斷閃現不同數字。
「不管用什麼手段,不管嘗試多少次,我一定會帶你回家的。」
「那就是最後一次。」雅威姐說。「你姐姐已經承受不住再一次失去你的傷痛了,這次再溯洄的話,她的靈魂也會支離破碎吧。」
我伸出手,指尖撫過螢幕,卻無法觸摸到瑞姐的臉龐。
「我該怎麼做?」我說。
「你想怎麼做?」雅威姐說。
「我想跟瑞姐一起回家,我想跟她一起品嘗嗎哪的味道。」
「這裡是你的意識最深處,沒有出口的。你看,沒有門,四面都是牆壁。」
「那就打破那些牆。」
雅威姐微微一笑,「就等你這句話。」
我驚訝地看著她從沙發後頭拿出一把大的誇張的鐵鎚。她朝我豎起一根拇指,然後走到第四面牆前,高舉槌子,用力揮下。
轟。
牆壁被砸出一個大洞,同一時間,我心中彷彿有什麼打了開來。我感到渾身赤裸、脆弱無助,卻同時充滿力量。牆壁粉碎,漏出其後扭曲的空間,五顏六色的,彷彿直立的漩渦一般,將水泥碎片全吸了進去。
在漩渦遙遠的另一端,是瑞姐悲傷的臉龐。
「小心點喔。」雅威姐說。「你沉睡了很久,一個不小心就會失去自我。」
「偶爾也得比瑞姐早起啊。」
「你可真敢說。」
我們相視一笑。
「好了,去吧。」她說。「你知道方向。去把嗎哪的味道帶給你姐姐。」
「嗎哪到底是什麼?」
「聖經中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我還是沒有答案。卻只能轉過身,走進牆壁的縫隙間。
電子人聲合成的背景音樂在身後響起,那是雅威姐錄下的其中一場瑞姐的演唱會。
洞裡的時間與外頭不一樣。
或者說,時間只是人的認知結構,在這裡,只有往前與往後。
無數的幻覺與意念包圍著我,我推開破碎的言語,就像在意義的海洋中行走。濃稠的精神形成阻力,讓我只能拖著腳步,一步一步往前。
卡牌、拉麵、浮誇的大劍、紫色的巨鳥、帳本、更多的拉麵……
無數幻象飄過我身邊,扭曲變形,拉扯成黏稠細絲。走在其中,彷彿被許多隻手拉著一般,寸步難行。
胸口悶痛不已,耳朵嗡嗡作響,我抬起頭,看著通道遙遠的彼端,光線從狹小的出口照射進來,彷彿星光般微弱。在那之中,是瑞姐模糊的身影。
向著那明亮的身影,我持續的移動,不敢停下來。腦中已亂成一團,幾乎忘記自己是誰。去到瑞姐身邊,這是我心中僅存的念頭,不停地推動著我。我抬起左腳,然後是右腳,機械般的往前。
一步、又一步。
阻力更大了,幻覺從意義不明的概念,逐漸連貫成話語,話語串成線,編織出故事,那是我們無數次溯洄的經歷。
每次的溯洄都是一個嶄新的世界,有些奇幻華美,有些則淒涼死寂。在瑞姐身邊,時間總是加速流逝。但不管在哪個世界,我們都只有一個結局。往前看,是痛苦的失敗,回過頭,便能見到那些快樂的回憶。
不管多麼痛苦的旅程,都有快樂的時光。那些我與瑞姐在不同世界線中一同度過的,無數的無數的,閃著光芒的美好回憶。公主抱、演唱會、日蝕中獨自站立的剪影、她的笑容……我忽然一腳踩空,跌進另一個夢境中。
在這個夢境中,有著會變成人的魚以及閃著金光的獅子。海與陸的政治詭譎複雜,瑞姐還來不及解決,我便在深藍的海水中拋棄了軀骸。我大口喘氣,誤入另一個夢,那裏有著華麗的魔法之城,西裝筆挺的勇者穿梭其中,沒等瑞姊打敗魔王,我便在沙漠中被掩埋。
我伸出手,抓住另一個故事,跟著迷途的羔羊被趕入狼口。狼幻化成犬,踩著輪子在大地上奔馳,迅如閃電。閃電在一片朦朧霧氣中穿梭,霧中盡是行屍走肉。戴著斗笠的武者在群屍中漫舞,濺起一片腥風血雨。一旁的少女說著我聽不懂的古文,用力一推。我跌進一片花海中,著迷的看著一旁的幸運草,再也無法動彈。
我迷失在一片片雪花般的夢境裡,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支離破碎。我是誰,這裡是哪裡,而這一切又有什麼重要的呢?我仰躺在地,看著無數面目模糊的人影,記憶的碎片彷彿塑膠垃圾般飄浮在意識的海洋中。聲音全都逝去了,光也是,我在沉默中逐漸窒息。
「阿莫!」
熟悉的聲音穿透深水,那是瑞姐的聲音。我睜開眼睛,不知何時已走了這麼遠。出口就在眼前,外頭是無止無盡的沙漠。在沙漠中,瑞姊抱著我的身體,高高舉起世界線變動儀,眼神堅定又脆弱。
「無論幾次都好,我會帶你回家的。」
她用力把儀器往地上砸。
時間彷彿暫停了,我掙脫束縛,奮力的爬向出口。
瑞姐是道光。從出生以來就太過刺眼的光。
雖然總裝作不情不願,但我享受與她度過的每分每秒。
越是享受,越是開心,就越是害怕。
什麼時候,瑞姐終於會拋下我,去到我再也碰觸不到的地方呢?
那麼乾脆,在這之前,永遠的留在夢中。
對不起,我沒辦法追上妳的步伐。
所以至少──
光芒包圍了我。我睜開眼睛,回到自己的身體中,時間再次開始流動。瑞姐砸下世界線變動儀,而我在最後一刻伸手接住。世界的重量是五百公克,手背順著慣性輕輕敲在柔軟沙地上。
一枝小草在我們身邊的地上抽芽,成長。然後是另一枝,再一枝。一瞬間,綠色的草莖雨點似地向外擴散,彷彿漣漪一般轉眼覆蓋整片沙漠。花朵綻放,樹木拔地而起,河水從山坡間流下,整片東邊大地恢復了生機。
而這一切,瑞姐都沒注意到。她只是驚訝的看著我,緊接著,眼淚如雨般滴落。
「瑞姊……」
躺在她懷中,我朝她露出虛弱的微笑。她向下看著我,眼中映著我的表情。她的嘴巴一開一闔的,彷彿不知道怎麼說話了。我張開口,想要再一次呼喚她的名字。但在我來不及反應之前,她卻忽然低下了頭。
她的雙唇有著嗎哪的味道。
「醒醒阿莫,別再睡啦──喂!我不是叫你醒來嗎?」
自那次冒險以來,已經過了一個月,代理孕母法案也順利通過了。而今天的瑞姊也一如往常。
「啊啊?瑞姐?」我看了一眼床頭的時鐘,睡眼惺忪地對她說。「現在才四點啊,你坐在我身上幹嘛?」
瑞姊維持跨坐在我身上的姿勢,動也不動。我等著她說下去,可是她只是沉默地看著平板。於是我問她。
「怎麼了嗎?」
她噘起嘴,用平板敲打我的頭。
「白癡。」
「啥?」
「我們要踏上全新的冒險了,阿莫!」她忽然又高興地宣布。
「妳還記得上次妳這麼說以後發生了什麼嗎?」
「那可不是我的問題。」瑞姐挺起胸膛。「而且因為我的智慧,最後不也平安無事嗎?而且你還──」
她突然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彷彿要化解尷尬般,她掏出一個有著大大俗氣紅色按鈕看起來像是遙控器的東西,用力往地上砸。房間的四個角落忽然射出幾道七彩的光芒,在空中交織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雅威姐?」
是的,那就是我在聖經世界中遇到的雅威姐。
被黑科技投影在空中的她,包著浴巾,一邊翻滾著一邊看著漫畫。直到我叫她為止,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在房間了。她小小驚叫一聲,身上的浴巾一瞬間幻化成了招牌的學生制服。然後憤怒的瞪向我。
「先敲門,這是禮貌。」她說。
「又不是我叫妳出來的。」
雅威姐頓了一頓,轉過頭,看向瑞姐。
「哎呀又是妳嗎,妳又想到什麼好主意糟蹋我美麗的花園?」
瑞姊歪了歪頭。「不過是個軟體?」
「閉嘴,O子。要決鬥嗎?」
「一切都準備好了。」瑞姊忽視她的叫罵,忽然抓住我的肩膀,使勁地用力搖晃。「阿莫!這將會是全新的篇章,就你和我。」
「我回去了。」雅威姐說。
「所以這次又是怎樣?」我說。
「醬汁,究竟嚐起來如何啊?」瑞姐說。
「啥?」
「上個禮拜我倒吊在客廳窗戶外面,電視裡連接的網路平台正在21小時連續直播中華一番,看到李嚴的醬汁竟然沒有做出來,我就好生可惜啊。努力到最後,竟然因為這種小事功虧一簣,結果論的社會真是太令人悲哀了。所以我就想,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來穿越時空重現那個美味的醬汁吧。這次一定要讓劉卯星堂堂正正的面對這場料理對決!」
「……妳知道那只是動畫吧?」我說。
「快住手。」雅威姐冷汗直流。「上次把我的世界的海水全換成拉麵湯頭,那味道都還沒完全清掉,妳不要再──」
絲毫不理會我們的意見,瑞姐高高舉起那個注定粉碎的紅色遙控器。
看著那樣自由自在的身姿,我想,我大概永遠也擺脫不了她吧。我與雅威姐交換了一個苦笑,兩人一同迎上前去。雖然總是被強迫著啟程,過程也充滿了不安,更不一定會有好的結局。但我們的旅程,還會繼續下去。
「敬新的冒險!」瑞姐砸下了遙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