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蕭俠、杜文薛疲憊不堪的回到康淵住屋。當時蕭俠在西街區民宅內救醒杜文薛已然大耗心神,而杜文薛因受季臻直接撞擊元神而昏厥,雖被救醒但也以疲累不堪。兩人尋思既已被對方發現,天瑤教眾自不可能還藏在原處,便直接歸返南街區。
屋內仍滿滿的藥腥味,昏暗的房內唯有康淵案上的微弱燈光。康淵似乎仍埋首於書籍之中,而其餘人似乎尚未歸來。
「康大哥,其他人還沒回來?」蕭俠見屋內只有康淵一人,便問道。
「嗯哼,還沒有。」康淵仍低頭埋首。
「啊,對了。你知道瑰峰莊的三足鳥神廟在何處嗎?」蕭俠忽想起早先季臻的話,便順道向康淵問道。
「哦?」康淵聽了,似乎饒有興致的抬起頭來「你怎麼聽說這回事的?」
蕭俠把季臻所言擇要對康淵說了。康淵聽了表情數度變色,沉吟道:「天瑤教也聽過這回事?這可有趣了。我這兩天查閱康家典籍,但關於神功的記載十分模糊。雖然在北街區西南方的舊巷是有座神廟,但是已經沒甚麼人理會了,會有什麼神功、什麼刻印的消息嗎?」
蕭俠自也不清楚,心道是否季臻心懷不軌信口胡謅?只聽蕭俠轉述的杜文薛更不清楚了。兩人又在康淵屋內等了一會,天已黑,柳儀、康漾、陰惟方都還未見歸來。
「怎麼那麼慢?天都黑了!」蕭俠忍不住道「康大哥,陰大哥他們在哪裡?」
「他們應該在練武場,不過我也沒想到他們那麼晚沒回來啊?話說你們家柳妹妹又在哪?」康淵又抬起頭來皺眉道。
「是啊,我們那天去溫總管宅拜訪,也沒那麼晚。」杜文薛憂道。
「我出去找他們吧?」蕭俠站起來道。
「我也去,不若我們分頭行動。」杜文薛亦站了起來。
「杜大哥,你身體要休養,可不能勉強啊!」蕭俠道。
兩人相持了好一會,蕭俠終拗不過杜文薛。但杜文薛神色顯然未復,兩人只好一同行動以防有失。康淵指示了練武場的位置,兩人便先前往距離較近的練武場,若柳儀仍未歸再由街坊暗門去東街尋柳儀。
杜文薛心中雖擔心柳儀安危,但如今人手已無更好的安排。且他們如今和康陰等人共繫一舟,若蕭俠等只顧著自己人,更非俠義之道。平日蕭柳杜三人暫時分頭行動少許時日,本私毫不須擔心。然而,瑰峰莊情況非比尋常,使得杜文薛等人不免多了些提心吊膽。如今也只能相信憑著柳儀身手必不會有失了。
蕭、杜二人匆匆離去之後,康淵仍若無其事的翻著瑰峰莊古籍。
大約過了一頓飯的時間,門聲又響。康淵並無理會。
但此次門聲大不相同,該說是粗暴異常。康淵聽了第二聲,皺了皺眉,但仍未回過頭來。
門被撞開了。當先一男人高馬大,手執月牙鏟,一臉倨傲之貌。「哼哈哈哈哈,這幾天小老鼠在莊子裡亂竄,找了半天尋不著,原來鼠窩藏在那麼隱密的地方!」男人大笑道。
「唐聖使大人,此人不像您要找的人,我們該如何處理?」身後跟著三名黑衣蒙面人,其中一名低聲請示道。
這男人正是天瑤教聖使--唐大恩。他潛入瑰峰莊,令手下搜尋蕭俠等人多日苦無成果,如今親自出手嚴密監視北街區各個巷道,終於是搜到了這狹小隱密的住處來。
「不用擔心,先抄鼠窩,再管其他。給我上!」唐大恩一聲令下,黑衣人紛紛進入屋內逼進康淵。面罩下露出的眼睛,盡是冷酷的殺機。
康淵自始至終沒有抬頭看一眼。
※ ※ ※
陰惟方和康漾隨著宋虔來到了練武場。果然,葉問庭和西門弱已經在練武場等著了,還有一人似是被兩人抓著動彈不得,康陰兩人遠遠便認出,那正是他們的八師弟,曲陳。
「嘿,康淵果然沒說錯,陰師兄和漾師妹都來了!曲陳你這叛徒,就交給陰師兄親自審審!」葉問庭似是已經等了好一陣,見宋虔帶著陰惟方和康漾到來,便亢奮的說著。
「師姊說的沒錯!」西門弱亦道。
如宋虔一般,葉問庭和西門弱都和康、陰二人師承不同,平日雖相識但往來不多。然而,除了康漾為掌門千金之外,陰惟方作為掌門大弟子,武功人品皆是門內弟子素為拜服。因此如今見到陰惟方歸來,不願服從天瑤教如宋虔等,自然而然內心便以陰惟方為首了。
「大、大師兄!」曲陳一見陰惟方和康漾到來,驚訝的抬起頭。
「你還有臉叫大師兄!一從戰場上回來就開始說邪教好話,你以為我們都聾子嗎?」宋虔怒道。
「師兄說的沒錯,我們可沒聾!」西門弱道。
陰惟方皺著眉,看著無力的跪倒在地的曲陳。曲陳年紀尚輕武功亦有限,此次隨師父出征,或許對他而言是過度嚴峻的考驗。陰惟方過了半晌才道:「八師弟,起來把話說清楚,你我師兄弟一場。」
「是啊,師弟,若……若你是清白的,也說清別讓人誤會啊!」康漾亦焦急道。
「師姊,我……」曲陳見康漾如此說,反而慚愧的低下了頭。
「八師弟,抬起頭來。師父是錚錚鐵漢,他不會希望自己的弟子是如此窩囊的樣子。」陰惟方沉聲道。
葉問庭等尊重陰惟方,都放開了曲陳,讓他能站起來說話。只見曲陳緩緩呼出了一口氣,逐漸鎮定下來,方道:「那天……事情很突然,師父帶著我們大家浩浩蕩蕩從山道前進,可是,天、天瑤教眾突然從兩邊殺了進來……」
在場眾人只聽聞當時康衍等中伏被殺,從未聽過仔細的描述,都不約而同凝神傾聽了起來。
「事起倉促,師兄姐們都奮勇迎敵,但是天瑤教武功都不弱,很多人都受了傷……師父為了救我們,自己也受傷了,這時教主出現了,師、師父一個人上去擋他……大家戰的很激烈,血流得到處都是。」
混戰畫面映上了眾人腦海,想見當時情況之慘烈,都暗自抽了口氣。
「然後、然後我看到了,就在我眼前,師父他被……他被……我很害怕!那、那太慘了,我不想便成那樣子……」
眾人自然都猜得到曲陳的意思,尤其康漾聽到最後已經全身顫抖差點站立不住,只緊緊握住了陰惟方的手臂。
「哼,所以你害怕,便降了邪教?」眾人靜默了好一會,葉問庭才道。
「罷了,葉師妹。」陰惟方搖了搖頭,表情亦甚為悲痛「這考驗對八師弟來說太大了。況且,我留守門中,未能保護師父,我……愧為師父大弟子!」
陰惟方說著,所有人也都低下了頭來。大夥能在這裡指責曲陳,正是因為自己留守瑰峰,沒跟著掌門出去奮戰之故,如此看來,自己真的比所謂叛徒還忠心於康門嗎?
「陰師兄不用自責,出征之人都是掌門欽點的,你被掌門安排下來留守,便是掌門的意思,不需要怪到自己身上!」宋虔急道。
「……沒錯,現在我們的要務便是打倒邪教為師父報仇。八師弟,棄暗投明,回到我們這裡還不遲。」陰惟方道。
「我……」曲陳才正要發話,突然慘叫了起來。在場眾人都大吃一驚,康漾更是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一把飛刀從曲陳背心插入,正中他的心臟。
那飛刀來的並不是沒有預期。但分別站在兩側的葉問庭等三人當聽聞破空之聲時已然不及阻擋,站在曲陳正面的康、陰兩人更早查覺,但因角度和距離卻依然不及救援。
「違抗天瑤教就是違抗天命,看來各位還沒有領會教訓啊。」遠遠的,一陣陰森的男人嗓音如細針般鑽入眾人耳中,很是不舒服。
「唉呀,尊者您一下把話講太可怕了,奴家怕他們好快被嚇暈啊。」另一自得其樂女性嗓音響起,語氣甚至譏嘲。
一男一女分別飄然躍下,正落在已經斷氣倒地的曲陳背後。葉問庭等三人都認得那男人,忍不住往後退了好幾步。
「安幻!你如何在這?」葉問庭大怒道。那男人正是這幾天大搖大擺入駐康家堡的天瑤教兩大護法之一,太陰尊者--安幻。旁邊的女子眾人卻並不認識,只覺光安幻一人在此,便已經邪氣逼人。葉問庭等相約在此便是商議對抗天瑤之事,竟然被安幻找到此處,自是又懼又怒。
「我特地來位各位介紹新的貴客,這位是本教宣教聖使--青仙子。」安幻似是沒注意到眾人反應,自顧自的道。青仙子對大家打了個揖。
(她就是青仙子?)
陰惟方聽過蕭俠等描述青仙子的武功,一見便知飛刀殺了曲陳的必是這青仙子,自是頗為氣憤,沉聲道:「要戰便戰,不用多言!」
「陰師兄說得沒有錯!」西門弱附和道。
葉問庭和宋虔各自緊握兵器,此時我方人雖多,但敵人高深莫測,究竟有幾分勝算?誰也不知道。
「哦?年輕人血氣方剛真要不得,本座這是殺雞儆猴,歸順天瑤教才是天命所在。這樣動起手來可是不大妙,你說是嗎?康大小姐。」安幻眼神射向康漾。
康漾默然。安幻能認出康漾身分,眾人在一連串驚愕後已不感意外,但安幻此言顯是以康漾的安危作為動手的要脅。
「啊,我有個提議啊安尊者。這夜裡大家打打鬧鬧成一團畢竟不成體統,不如你們之中派個誰出來和奴家玩玩如何?」青仙子卻在此時插口道,同時往前踏了兩步。
安幻尋思,青仙子和她的師兄在教中都並不屬親教主姜冥鋒這派,而是全憑武藝功績晉升,在瑰峰山一帶頗有自己勢力。因此安幻雖職位在青仙子之上,要節制她的行動畢竟心中有所顧慮。且青仙子自行出頭,安幻倒也省得麻煩,便道:「難得青仙尊者雅興,本座就不忍阻止了,但不知那邊幾位……?」
「讓我來會會你。」陰惟方站了出來。他盤算一陣,青仙子的武功如何已然聽蕭俠等說過,而那安幻位階似比青仙子更高,武功極可能又是又高了一層。五打二動起手來未必有勝算,但若自己單挑青仙子,仗著事先已有了解,當多了不少勝算。
「好啊!陰師兄給她點顏色瞧瞧!」葉問庭等三人齊聲道。他們皆知陰惟方武藝高強為門中同輩之冠,已有掌門康衍的八分真傳,再怎樣也不會輸給一介來路不明的女子。
康漾雖擔心陰惟方安危,但此時此刻雙方勢必一戰,這也是她決心回到瑰峰莊時預料到的了。康漾便沒有出言以免分了陰惟方的神。
「哈哈哈,很好很好,奴家很是開心!」青仙子說著,亮出了她那對刺針細劍。
「刀劍不長眼,請了。」陰惟方掏出懷中雙戟--那日逃出康家堡時丟了一把,但從康淵舊屋裡又找到了把合用的--康家雖以槍術最為知名,但其實康門的刀槍劍戟拳法,全都是精湛武術。而陰惟方所最擅長,正是這康家戟法。
銀光數閃。兩人四只利器交戰,刃光宛如將陰惟方和青仙子兩人團團包了起來,招招雙方都是險象環生,四散的鋒銳劍氣發出絲絲尖嘯,逼得一旁眾人一步步退後,如此激戰實為生平所罕見,看得康門弟子們目眩神迷冷汗直流。唯有安幻仍一臉微笑的站在原地,似乎很享受眼前的好戲。
葉問庭等人都萬萬想不到那青仙子竟能和陰惟方鬥得如此激烈,陰惟方是門中出類拔萃的弟子,而安幻隨便帶個女子來竟就能和他打得難分軒輊。想到天瑤教恐怕是高手如雲,一己之力想與之對抗豈不是秒小無比?青仙子的一招一式都極為狠辣直指要害,包括康漾在內的眾人都不禁為陰惟方擔心起來。
陰惟方雙戟縱橫開闔,青仙子兩劍連綿如縷,兩人堪堪鬥了兩百餘招,練武場地面已被銳氣掃得劍痕累累、滿目瘡痍。但陰惟方和青仙子攻勢都絲毫不減,只有愈戰愈烈。
驀然,陰惟方雙戟中露了個破綻。酣鬥之中只要有一方露出破綻,另一方怎可能放過。寒光一閃,青仙子右劍往陰惟方胸口疾指,兩旁弟子皆驚呼起來。
「鏘!」金鳴聲若龍吟,陰惟方已戟身險險擋住這一劍。此招雙方真勁盡出,氣勁在兩人中間爆開,震得雙方都飄身後退。
這一下康漾看出來了,昨日兩人是同時聽得蕭俠敘述與青仙子之戰的,很容易理解陰惟方一出手就和青仙子近身肉搏。然而此時陰惟方卻刻意拉開了兩人距離,豈不是正給了對方施展致命暗器的機會?陰惟方可沒有九尾狐神功護體,若果真如此,康漾也只能死命撲上去替陰惟方接下從背後襲來的飛刃了。
在康漾急思之間,青仙子果然已經兩袖飄飄,天女散花般的飛刀從袖中一湧而出。卻聽陰惟方突然大喝一聲,右手短戟倏然間如掣雷般疾衝而出,無比凌厲的射向青仙子肩頰。
葉問庭等人都歡呼了一聲,這招正是康家槍中的絕技「浪絕奔途」,手中兵刃脫手乃是武人交戰時之大險。康家槍中以此著為絕技實為一奇,是以此招必定有破釜沉舟之勢,石破天驚之力。陰惟方雖以戟作槍,威力比之槍術卻絲毫未減,其餘康門弟子皆自嘆弗如,是以禁不住歡呼了起來。
飛戟來勢太快,青仙子閃避不能,眉頭一皺只得以劍將來戟挑飛。陰惟方這一著果使青仙子無法追擊,從而一躍便跳出了飛刀包圍圈。
只見陰惟方在空中接住了被挑飛的短戟,一個旋身又是同一招浪絕奔途砸向青仙子。青仙子「哼」了一聲,同樣一招再怎麼強,連使兩次只是讓人更輕易破解罷了,當下再度出劍要將飛戟挑往更遠處。
劍戟相交的一瞬,青仙子卻驚覺自己已然中計。
飛來的不是一只短戟,而是兩只。陰惟方在空中一個旋身將兩戟交於一手,運動真勁一併射出,兩戟合併再加上旋身的巧勁,蘊含之力可是上一擊兩倍不只。青仙子一心以為陰惟方連使了兩次同一招,自己出劍挑戟的勁道也與上一劍相同。劍戟相擊的瞬間,壓在青仙子身上的勁道遠超出了她的預期。
右手劍斷。青仙子雖勉強運勁擋住了雙戟開山碎石般的一擊,但右手也被震得酥麻,喉頭一甜竟噴出了一口鮮血。
這一擊陰惟方可是使盡全智全力才終於得手,自然不能在此時鬆懈攻勢。當下陰惟方施展起康家拳法,著著對青仙子進逼。青仙子僅餘一劍抵擋陰惟方,又受了內傷,只有節節敗退。
不出三十招,陰惟方又是一拳打在青仙子劍背上,青仙子細劍脫手,身子向後飛去。陰惟方不容青仙子再拉開距離發射飛刀,當下如影隨形,掌上運起全力擊向青仙子。
陰惟方的掌風已經籠罩青仙子,青仙子已經不可能躲過這一掌。突然間,陰惟方聽得下方「咻」的一聲。
一柄飛刀從青仙子的靴子裡往上噴出。陰惟方這一掌已經使盡全力撲上,緊急間收不住力,只有眼睜睜看著自己將咽喉送往那從只如地蛇般鑽出的飛刀。
「砰」一聲,陰惟方一掌重重打在青仙子胸口,青仙子「哇」的又噴出一大口鮮血,重重倒地。
但是,直直站著的陰惟方,喉頭上被飛刀從斜下方深深插入,鮮血一滴一滴的沿著飛刀淌流下來,場上靜得連血滴在地面上的聲音都一清二楚。
康門眾弟子不可置信的看著這畫面。沒有人想得到,明明大師兄已經要取勝,為什麼被利刃刺穿的咽喉。
「師哥、師哥!」康漾驚叫了起來,踉蹌的奔向站在場中的陰惟方。
「漾師妹,危險!」「不要過去!」葉問庭和宋虔幾乎同時出聲阻止康漾,誰知道倒著的青仙子又會有甚麼暗算手段,更何況安幻依然不動聲色的站在一旁。
康漾哪裡管得了那麼多?她幾個劍步奔到陰惟方身邊,抱著他粗壯的身軀哭喊著:「師哥,師哥!振作一點師哥!」
陰惟方喉頭插著利刃,已經很難說出話來。他眼神轉動,看著康漾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兒抱著自己不停啜泣;青仙子倒在地上淒厲的狂笑;其餘同門正咬牙切齒卻不敢靠近;安幻仍站在那微笑……但這一切似乎都正在逐漸遠去。
陰惟方勉強提了一口氣,用沙啞微弱的聲音對康漾道:「師妹……活下去。」
「不要,我不要,我要你活下去!」康漾完全無法接受,在她心中壓根沒想到師哥竟會離她而去。「師哥你自己不是說,沒了命什麼都沒有了嗎?為什麼要離開我……我……」
陰惟方卻已經無法再回答。這位堅毅的男子,至死都不願倒下,他雙足宛若刻進了地面,身體站得直挺挺的。他卻再也感受不到師妹的聲音,也再也無法為師門效力。
兩道人影閃進了練武場,是蕭俠和杜文薛趕到了。兩人遠遠便聽到了康漾的慘呼和青仙子的狂笑聲,都大覺不妙。甫一衝進場,就見康漾哭倒在陰惟方身旁,兩人趕緊都奔了過去,見到杜文薛已然斷氣,只覺胸口被重擊了一般。又見到一旁倒著的青仙子,臉上滿是血汙表情卻極幸災樂禍,蕭俠怒道:「你!」
青仙子早已被掌力震得經脈俱裂,早已活不了了,卻仍兀自狂笑道:「啊哈哈哈哈,蕭公子你這可來晚了,奴家從來沒打得那麼愉快過,哈哈哈哈哈哈!」
「蕭俠,別理她!快過來!」杜文薛急道。蕭俠回過頭來,只見康漾哭岔了氣,險些倒地被杜文薛扶住。蕭俠趕忙過去,康漾似因情緒波動過大,體內氣息紊亂不堪,若是走火入魔可不堪設想。蕭俠趕緊從她背心運氣將之穩住。
此時葉問庭等三人見蕭俠、杜文薛似非敵人,都跟著奔到康漾身邊。一旁的安幻卻也緩緩的邁步走了過來,一邊還道:「看來這裡越來越熱鬧了啊。」
葉問庭和宋虔緊握手中武器對安幻怒目而視,卻都不敢出手。蕭俠不知安幻底細,又正為康漾調息,分不開神。杜文薛低聲道:「你快帶康姑娘回去,這裡我來處理。」
蕭俠點了點頭,也覺此地不能久留,抱起康漾向後縱躍而去。葉問庭等人雖見蕭俠似無敵意,但他直接帶走康漾卻也吃了一驚,但安幻正往這邊走來,也無暇理會被蕭俠帶走的康漾了。
「哼哼……不用擔心,今天嘛,就到此為止。只是若你們執意反抗,等我教教主來到,就沒有今日那麼簡單了。」安幻語調輕描淡寫,卻只平添陰森之感。
此時安幻已經走到了倒在地上的青仙子身旁。只見他輕輕抬手,手杖隨意一劃挑斷了青仙子的頸動脈,青仙子連慘呼都沒發出,立即斃命。同時,安幻手杖上散出了一團燐粉,一落在青仙子屍身上,屍體燃起了碧色烈燄。
眾人正驚異於這幾下戲法般的武術時,安幻卻已身子如鬼魅般遠遠飄開,只餘下了屍體上的烈火的霹啪燃燒聲仍兀自作響。
冷月映照著的練武場,僅剩發怔不知所措的人,和再也無法醒來的人。
「陰師兄--!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惡啊--!」宋虔終於忍不住,對著天空大聲咒罵了起來,又憤怒於自己竟是完全的無能為力。西門弱更是垂頭喪氣的跪倒在地。
葉問庭心中自也是顫慄不已,然而此時絕不容許陷入絕望。只見葉問庭定了定神,呼出了一口氣,轉頭對杜文薛道:「請問,閣下是?」
杜文薛見了這場面,心中自也知曉局面糟糕,且很多事情亟需善後。當下也只有靜下心來,將自己連同蕭、柳二人和康陰相遇等事情娓娓道來,同時也向葉問庭等人了解情況。
※ ※ ※
康漾至今十餘年的生命--很幸運的,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可說是無憂無慮。在康家勢力的呵護下,除了練武較為艱辛外,再也沒有其它事情需要煩擾,平時師兄姐們更是對她呵護備至。
康漾別無所求,一直以來只希望一切幸福能長存。
然而,夢總有崩毀之時。當康漾意識到自己必須使盡全力來維護自己深深依賴的家之時,她鼓起勇氣踏出了這一步。是因為身為繼承人的責任嗎?現在想想,那恐怕是因為還有最親的師哥在身邊,想和師哥一起回家。儘管有缺憾,但自己會努力讓家回到以前那樣。
但如今一切都已經幻滅。
體內亂竄的氣息和康漾腦海思緒一樣混亂不堪。隱隱約約的,一股暖流從背心流了進來。
蕭俠一面為康漾運氣,一面急忙奔回了寄宿的書房。見康漾體內氣息終於是平復了不少,便將康漾放在毯子上,便準備離開。康漾卻似是突然回過神,一把抓住了蕭俠手臂。
「不要離開我!」蕭俠一驚回過頭來。康漾雙手緊緊抓住了蕭俠手臂,黑暗中仍可隱約看出她目光含淚,眼波流水,一副楚楚可憐之貌。
蕭俠從沒見過如康漾這般漂亮的臉龐,柳儀雖然面容清秀,但歷經風霜。康漾臉蛋嬌小柔美,本就引人憐愛,再加上此時目光噙淚,櫻唇微顫,雙手拉著蕭俠盡是依賴之色。蕭俠不禁重新將康漾抱起,康漾眼神越趨迷濛,雙臂抱著蕭俠越緊,兩張臉便靠近了幾分。蕭俠對著康漾楚楚可憐的面龐,又聞到康漾身上的香氣,早已心醉神迷。
蕭俠對著生平從未見過的柔美臉龐,終於無法自拔的吻了下去。康漾亦緩緩的吻了回去,彷彿從蕭俠身上索求著被奪走的生機。
柳儀幫著荳兒等處理總管過世後的各種忙亂,直到現在方從密門回到北街區。因顧慮到夜色已晚,柳儀一逕來到了作為住處的書房外。門並未掩上,裡頭似有人跡。
柳儀從門縫望了進去。接著,柳儀猶如在胸口上被重重一擊,連驚呼都發不出來。雖然室內一片黑暗,但從月光隱約可見屋內一男一女正緊緊相擁。那對柳儀來說,如毀滅一般的景象。
柳儀不自覺的退了好幾步,兩眼空洞倚在一邊的牆上,一瞬間茫茫然不知所措。
屋內的蕭俠和康漾彷彿同時從夢中驚醒過來,低呼了一聲煞地分開。蕭俠支支唔唔的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康漾很快的站了起來隨手忙亂的整了整衣裳,一聲「失、失禮了!」急急忙忙跑出了書房。驀地見到柳儀正兩眼無神的倚在牆邊,康漾馬上知曉發生了什麼事,卻只能低著頭快步掠了過去,回到了空無一人的康淵舊屋。
右肩劇烈的疼痛,康漾腦中只閃過了「天譴?」一絲念頭,便和著幾日來的傷痛、勞苦、疲乏和驚懼,一瞬間昏睡了過去。
柳儀感覺到康漾快步從身邊經過,便知道她要回舊屋去。此時柳儀不能回往舊屋,更絕計不可能走進書房,只有恍恍然的信步往康淵住處走去。柳儀完全不清楚現在的自己該是何種情緒,她甚至無法為自己感到憤怒。
如一場武俠遊戲般一直跟在蕭俠身邊,這十多年來如一日。不是「俠侶」,就只是夥伴,一直以來,沒有名份,沒有激情。或許柳儀隱隱約約有在期待,有天蕭俠能回過頭來帶給自己什麼,但如今那似乎只是可笑的癡心妄想。剩下來的,只有一片無盡的虛無。
柳儀不知不覺間已來到了康淵的住處門外,門又沒關。柳儀隨手把門推開。
屋內燃著微弱的燈光,映照的卻是另一幅血腥慘烈的畫面。康淵全身染血趴倒在桌上,斷氣好一段時間。桌旁,三具倒著的扭曲黑衣人屍體,臉上表情盡是驚駭。仔細一看,他們身上全部染滿了亮晃晃的碧色鮮血,而那碧血正是從康淵身上迸流而出。
屋內的那股濃濃藥味比平時濃了數倍,幾乎令人作嘔。柳儀腦袋一陣暈眩,只覺自己已然要不支倒地。
原來康淵心計極深,服用一種極陰狠的毒藥已久。這毒藥同時配著壓抑毒性的調藥服用,使毒性不至發作,但其毒將蔓延至全身血液。一旦有人殺傷康淵,毒化了的碧色鮮血噴濺而出,中者一刻鐘內立斃。
不久前唐大恩帶著天瑤殺手搜到了康淵住處,殺手拿刀刺殺康淵時果然中招,紛紛痙攣的倒在地上終而暴斃。而唐大恩因真氣護體彈開了毒血,才幸免於難。唐大恩自然不敢再久留,很快便逃離康淵住處。
留下的,便是帶著濃烈腥味的噴濺毒血,和四具死屍。
此時,杜文薛亦趕到了康淵住處,只見柳儀在門口搖搖欲倒之姿,趕緊上前攙扶住,道:「芳君,你沒事吧!」
「……澄波,你說……是不是要是我們沒來瑰峰莊的話就好了?」柳儀稍稍站穩的腳步,沒有回頭,語調幽幽的毫無生氣。
杜文薛一聽此話,決計不是柳儀平時會說出的,直覺得有異。突然一陣刺鼻藥味撲面,杜文薛向內一望,康淵等悽慘死狀映入眼簾。這回換得杜文薛暈眩了起來,趕緊運氣勉強保住清醒。
柳儀回過頭來,見杜文薛臉色蒼白不已,心下略驚,反倒清醒了三分。「澄波,你這是怎麼了?還有,陰公子呢?」柳儀這才意識到剛剛所見情景之反常無比,遂接著問道。
柳儀自然不知午間蕭俠等遇上季臻等事,杜文薛被救醒後精神未復,又一連串變故,方才與葉問庭等草草善後之後歸來,已經虛弱不堪。聽聞柳儀一問,又心中揪了起來,顫聲道:「陰少俠……已經戰死!」
靜默。兩人在晦暗穢腥的屋內怔了半晌。
「澄波你氣色很差,去休息吧。這裡我來處理。」過了不知多久,柳儀說道。
「這、這怎麼行?這景象……就表示這裡已經很危險,我不能讓你一個待在這裡!」杜文薛勉強提起氣來說道。
「我不會有事。康姑娘一個人待在舊屋豈不是更危險,邦宇一定也很疲乏,你快回去吧。」柳儀回過頭來望向杜文薛。
杜文薛精神正委靡,沒聽出柳儀話中玄機。只覺每當柳儀堅持起來,自己總拗不過。「但你真的沒事?你剛剛……」杜文薛想起甫進門柳儀搖搖欲墜的樣子,依然不放心。
「我只是嚇了一下。」柳儀轉身反往屋內走去。
「……那你早點回房休息。」
杜文薛終於離開。柳儀嘆了口氣。現在她需要一點時間,一個人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