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嘩啦嘩啦嘩啦……。」
艾奧里斯大陸上的天氣,最近不怎麼穩定,果然一到午後,便開始雷雨交加。在天氣影響之下,位於班德城堡一側,背向西方的小房間中,顯得如夜晚一般昏暗。
房間中,一身淡紫色法袍,頭上頂著華冠的年輕女子,眼神空洞的望著窗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就在這時,隱約聽見腳步聲從房外傳來。剛才有稟報,她是要進來報告事情的,紫袍女子索性交代別把門關上,就這樣靜靜的等待她的到來。
腳步聲的主人,身影終於出現在昏暗的小房間內。身材高挑的一名女子,身穿標準軍服,但是被雨水淋的溼漉漉的,金色的長髮,毫無修飾的隨意綑成一束,尖長的雙耳從髮間明顯的露了出來。
對她來說,無聲無息的行動是輕而易舉的,然而她卻故意發出「一般人很努力悄悄前進,但是仍無可避免」的微弱腳步聲,來示意自己的到來,可真是貼心到家了。紫袍女子想到這裡,心理微微的苦笑。
金髮女子在書桌前,單膝跪了下來。
「站起來吧。話說那些傢伙的行動,是真的嗎?」紫袍女子幽幽的開口,音量非常小,但是就算在暴風雨的吵雜當中,仍然能清晰的傳入聽者的耳中。
金髮女子站了起來,但頭仍然低著:「是的,幾乎可以完全確定,預計他們會在兩天後正式發布宣戰通告。」
「行為越來越不掩飾了呢……那些傢伙。那,你一點都不擔心嗎?他們的目標是『那裡』呢。」紫袍女子仍以微小但清澈的語音問道。
「屬下為了他們對您的不敬感到憤怒。但屬下不知為何要擔心。」金髮女子沉穩的回應道。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在問你這個……。算了,你先去休息吧!辛苦你了,小樂,記得趕快換衣服。」
「……屬下告退。」
金髮女子靜靜的走了出去,並輕輕的掩上了房門。紫袍女子目送她出去之後,視線又飄向窗外,再度以空洞的眼神望著灰暗的天空。
※ ※ ※
卡蜜拉和蕾娜如旋風一般衝回旅店內。
「呼!天啊!好險我們已經練習結束,在歸來的途中了,不然真的要被淋成落湯雞啦!」卡蜜拉一邊擰衣服,一邊用誇張的表情說著。
「結果還是淋濕了啊……。」蕾娜說。
「啊哈哈,」卡蜜拉乾笑了幾聲「不過蕾娜真是出乎意料的強呢,這幾年的磨練,果然讓你大有長進喔!」
「還好啦,最後還是輸給了教官。」
「哈哈,僥倖僥倖。」
兩人一面處理著幸好沒有溼過頭的衣服,一面聊著。準備先走向暫時被阿利爾等人包下來的會客室,在距離不遠處,他們卻聽到了對話的聲音,語氣頗為嚴肅。
「你有為自己決定的權利,伊芙。」那是雷文的聲音,看來是從外面回來了,聽起來伊芙似乎也在會客室內。
卡蜜拉和蕾娜走進了會客室,只見雷文、伊芙都在裡面,阿利爾好像也沒離開過,但是卻異常的面色沉重,絲毫沒有平常總是掛著的笑臉。
「蕾娜,教官,你們回來啦。」雷文看見兩人,抬起頭來招呼。
「發生什麼事了嗎?還有你剛剛去哪呀,雷文?」蕾娜見狀況似乎不太對勁,於是先謹慎的問道。
「我去鍊金店逛逛,至於發生了什麼事……。」雷文說著,一面望向阿利爾。
阿利爾雙手抱胸,身體靠在椅背上,臉上一副「怎麼又要再說一遍啊?」的表情,停頓了一會,才開口:「納斯德王國聯同瓦利,將進攻精靈族。」
「什麼?」「有沒有搞錯?」蕾娜和卡蜜拉幾乎同時發出驚呼。
「這是露利爾剛剛帶來的情報,聽說他們會在兩天後正式宣戰。然後露利爾又匆匆忙忙啟程,準備要趕回班德了。」想到還有人比自己更操勞,阿利爾心裡頓時平衡多了,招牌笑容又漸漸回到臉上。
其他人可卻半點也笑不出來。
「蕾娜……。」雷文試著想對一臉驚愕的蕾娜說些什麼,不過一時卻擠不出話來。
蕾娜稍微整理一下腦中的思緒,試圖使自己冷靜下來,一向溫柔而堅強的蕾娜,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大家擔心。
「我必須馬上趕回去。」然後,蕾娜只說出了這句話。
「你有想清楚嗎?這是一個國家、數個城邦聯合發動的戰爭啊!」卡蜜拉說。
「我想的很清楚的,除了回去,我沒有其他選擇!」蕾娜沒有注意到,自己在說這句話時,語音已經微微顫抖。
沒有錯,拋開任何國家之間的勢力糾葛,與立場關係,這只是一名精靈,想要完成守護自己家園的使命,就這樣而已。
「好吧,雖然在我們國家尚未表態之前,你不應該亂來的,但是就因為你是精靈,所以你必須回去。我會跟上面這樣說的。」卡蜜拉似乎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阻止蕾娜。
「教官……」
「然後,如果你決意要回去的話,我會跟你一起去的。」雷文接著說了,語氣十分認真。
卡蜜拉與蕾娜又驚訝了起來。一旁阿利爾和伊芙卻沒有太大反應,似乎是剛才就已經知道雷文會這麼說了。
「我們的隊伍已經解散,你已經沒有任何義務要跟著我回去啊!」蕾娜說。
「你只要把這當成『夥伴的義氣』就可以了,這樣解釋會不會輕鬆點呢?」阿利爾在一旁插口道。
「這……」
「那好吧!雷文你也去吧,有你陪著蕾娜,我也安心多了呢!」卡蜜拉很快的接受了這個提議。
「你們……真的……謝謝……!」此時的蕾娜心情既激動又混亂,已經說不出其他話了。
「那,我……」一旁的伊芙跟著表態「抱歉,蕾娜,我想我還是留下來照顧艾索德。我……暫時不想參加戰爭了。」
「啊,沒關係的伊芙,艾索德他也還沒脫離險境,有妳留在這裡,我放心多了唷!」蕾娜其實心裡暗暗感謝伊芙,這句話插進來,剛好能讓蕾娜情緒平穩下來。
「嗯,我剛剛也說了,你有為自己決定的權利。」雷文也跟著說。
「那,雷文,你沒問題嗎?」伊芙又轉向問道。
「放心吧,沒問題了。」雷文堅定的回答。
看著眼前這群不斷在困境中奮戰,在逆境中學習成長的後輩們,卡蜜拉微微的笑了。或許,放心讓他們自己決定,才是最好的選擇吧!改變未來的鑰匙,就在他們的手上,就放他們去吧。卡蜜拉在心中暗暗告訴自己。
「那麼,你們便好好安排清楚吧!我和阿利爾明早就要回班德去覆命了,要爭取時間休息呢!」卡蜜拉說著便站了起來。阿利爾聞言,也跟著站起準備回房,一口氣發生了那麼多事,也真的累了。
※ ※ ※
夜晚。
當一個人處在完全的寧靜與孤獨時,正是誠實面對自己的時刻。難以入眠的蕾娜,坐在旅店池邊的亭裡,默默的沉思。
恐懼。
纖細敏感的蕾娜,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籠罩在心頭的東西是什麼。雖然一次次的安慰自己,努力的使自己不軟弱,使自己站在夥伴當中,能成為令人安心的存在。
她也告訴自己,回到精靈村,有雷文陪伴;艾德這邊,還有伊芙再打理;精靈村中,有很多可靠的精靈們,就算是納斯德王國,就算是目前為止把他們耍的團團轉的瓦利,都沒甚麼好怕的。真的沒甚麼好怕的。
然而,沒有型體,沒有來由,捉摸不定的恐懼,卻揮之不去。當她誠實面對自己之時,它就如此血淋淋的呈現在眼前。
「蕾娜……。」信步至庭院的雷文,遠遠看見蕾娜的背影,趕緊往她走去。然後他看見了,溫柔而堅強的她,肩膀正顫抖著,她的背影變的好渺小。蕾娜正默默的啜泣著。
「雷文……。」蕾娜聽見雷文的聲音,回過頭來「我們明天,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從此永遠躲起來,不要再管什麼艾爾,什麼戰爭,好不好?我現在好怕……我好怕……。」回過頭來的蕾娜,滿滿的淚痕,眼神中盡是徬徨與無助。
「蕾娜……你怎麼……。」雷文還沒說完,蕾娜就已經撲到雷文懷中,泣不成聲的她,已經無法再用言語表達什麼。雷文只能回過右手,輕輕摟著蕾娜的肩膀。
「有我在,蕾娜。不管你要去哪裡,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雷文用低到不能在低的音量,像是在傾訴,又像是在喃喃自語。左手不自覺的,緩緩的,慢慢的握緊。
──我發誓。
隔日一早,與卡蜜拉、阿利爾和伊芙作別之後,蕾娜與雷文啟程了,目標是位於大陸北部,森林深處的精靈村。
在艾德村莊口,被鐵匠博德硬是攔了下來,博德堅持要免費幫他們強化武器作為感謝與回報。推辭不過的兩人,只好又延了幾個小時才出發。武器變強多少了,沒有實戰也感覺不出來,但是能感覺到的,或許是那份溫暖吧!
數日後,在途中果然聽聞了納斯德聯合王國的數名領主,包括瓦利,共同發表的宣戰聲明,列出了精靈族數條罪狀。
「精靈原本來自精靈界,來到人類的世界居住,原本就是異端。如今,利用世界局面的混亂,不僅私藏艾爾之石碎片,還干預不該他們干預的艾爾之石碎片搜查事務,與班德王國是一丘之貉。」
「位於精靈村附近,原本藏有相當質量艾爾之石碎片的艾爾之樹,遭到居心不良的精靈占據,並奪走了碎片,顯見精靈族貪得無厭。傲慢的精靈族,從不願與外界有太多聯繫,如今卻主動黏上了班德王國,絕對是居心叵測。」
「愚昧的班德王國,出賣全人類的福祉,與萬惡的精靈們簽訂契約,只為了少數人的利益,顯見班德王國早已腐敗。如今我們宣布發動正義的聖戰,我們要將精靈族趕出人類的世界,敲醒愚昧的班德王國,拯救全人類的福祉!」
慷慨激昂的宣戰文書,大意上是如此。
在納斯德軍展開緊鑼密鼓的行動的同時。北方的密林中,端坐在一棵高大的樹梢,金色長髮,以布條矇住眼睛的男性……。
「我聽見了,那是鬥爭的聲音。我聞到了,那是鬥爭的氣味……。那群人,和這群人,會交織出怎麼樣的交響曲呢?我想用心的聽,或者更榮幸的,我能加入演奏的行列,那就太好了呢……。」迎著風,他帶著期待的面容微笑著。
同一時間,站在西北部,仍然荒涼但已略有綠意的某座山崖上。從高處俯視著大地的瘦削女性,同樣是金色,但快要褪成白色的短髮,在風中飄逸著。
「或許我早就發現了,這個世界只是由無數的悲傷所構成的。但是,為了找尋深藏的那些悲傷中的一點點笑容,我讓自己墜入了這無限的悲傷循環當中……已經無法問我為什麼而戰了,我只能說,我從不允許自己置身事外。」說話的同時,緊緊的握住了手上長劍的劍柄。
然後,也是同一時間。騎著租來的馬,行走在通往北方魔奇地區的道路上的她……
「我知道了,雷文。如果我預感到的,那是命運,就去面對它吧!去看仔細我到底要面對什麼,必須面對什麼。我不會退縮的。」純粹是有感而發。
班德城堡頂端的觀景台,女子還是以同樣的眼神看著天際。只是,這次她的眼中閃著某種光……
「要證明自己是對的,就只有『勝利』這條路了嗎?雖然很討厭,但是好像真的是這樣呢!那正因為如此,至少我絕對不能讓你們勝利,不是嗎?」不清楚是對誰說的,喃喃自語吧?女子的左手不自覺的撥弄著法袍的下擺。
※ ※ ※
它,沒有意識。更沒有五感。
只是,或許,它再動著。或許。
那是最原始的本能。就像變形蟲從來無法思考,但是牠知道要張開偽足,獵取食物。
它,或許也依賴著本能,正在動著。
它不知道自己的目標,也或許它知道。
就像飛蛾總是不自覺的往亮光飛進,哪怕那裡是致命的火。
它可能也感覺到了那團光,那團吸引了它的本能的光,而向那邊靠近著。
只是,它根本無法得知自己是否正在靠近那團光,也沒有人能告訴它。
更不會知道,那團光是什麼,然後又代表著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