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薛掌握的訊息太少了,調查起來頭緒也不清。昨日他推測不明暗殺者會以西街區民宅作為據點行動,而他亦發現西街區有不少可疑的空民宅,但也僅僅是可疑而已。
不知不覺杜文薛又錯過了坊門關閉的時間。杜文薛雖自責,卻也莫可奈何,找了一處所在安歇。或許是太過疲累,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杜文薛出了西街坊,來到客棧。得知蕭柳二人一早已經離去,卻沒在留下掌櫃處留下信息。
杜文薛尋思:「難道掌櫃無法信任,因此匆匆離開不願留信?」
掌櫃見杜文薛面色不善,趕緊大爺長大爺短的解釋個不停。杜文薛正尋思卻半點沒聽見掌櫃說了些甚麼,又逕行走出了客棧。
杜文薛匆匆在客棧周圍繞了一圈,終於看到了隱隱畫在地上的暗號。這是三人聯絡用的記號,外人均無法認得的。只見記號標記著「遇險」、「平安」。這讓杜文薛至少鬆了一口氣。
他索性找了另一處茶樓吃了頓午飯,便在南街區閒晃。眼下想查甚麼也沒用的,既然在這帶留下了暗號,蕭柳二人勢必會回到這一帶。比起全是住屋的西街區,就算是店面少了大半的南街區,還是有趣的多了。
杜文薛在一座攤子前停了下來,攤子上雖只有寥寥幾樣手工藝品,但作工都頗精細。攤子上坐了個老人,似乎正打著盹。兩旁的攤子倒都是收著的。
杜文薛蹲了下來,道:「老丈,兩邊攤子都收了,怎您還一人在這擺著呢?」
老人緩緩的抬起頭,瞇著眼睛看了杜文薛一會,微笑著道:「老朽都這把年紀了,能逃去哪呢?」
杜文薛聽了心中一震,他此問並無他意,但耳聽老人的回答卻另含深意,當下反而怔住了。正當他試圖咀嚼老人話中涵義時,腰間卻被撞了一下。
回過神來,竟是個小男孩一頭撞在自己腰間,在地上跌了個狗吃屎。杜文薛忙道:「呃,小兄弟,你沒事吧?」
那小男孩掙扎的爬了起來,望了杜文薛一眼。那男孩衣衫破舊,有雙明亮的眼睛,但眼神閃爍顯得有點怪異。「沒事……失禮了。」說完,男孩一溜煙的跑走了。
杜文薛還沒反應過來,耳邊卻聽著老人又道:「呵呵,少年人……最好留意一下自己身上的錢財啊。」
杜文薛道:「老丈,您此意?」
老人微笑道:「那少年在南市混了好些時日了……」老人話還沒說完,杜文薛幡然領悟,伸手一掏自己的錢包。果然只摸了一手空。
杜文薛和蕭俠、柳儀等人行走江湖,有時身上缺錢不免行偷盜之事,雖然都適可而止但終非君子所為。這下子杜文薛可說是陰溝裡翻了船了。想到這裡杜文薛不禁脖子都紅了。
「小、小賊,給我站住!」杜文薛草草向老人拱拱手,轉身便追。男孩此時卻已經在前方轉角一拐,不知跑哪去了。
※ ※ ※
天還未亮,蕭柳二人待城門一開便出城,回到兩天前寄宿的破廟。
因為道路熟悉多了,兩人一路趕路,很快就回到破廟前。只見陰惟方正在空地上練武,身上的傷勢看起來都大好了。
兩人見到陰惟方,倒放了不少心。柳儀上前招呼道:「陰公子!」
陰惟方見了兩人,忙放下了手上兵器,抱拳道:「兩位好,當日之恩還未好好謝過。」
此話聽得兩人忙擺手,柳儀道:「哪裡有什麼恩呢?言重了!」
這時候康漾聽得外邊有對話聲,也走了出來。康漾的氣色比之昨日似乎也好轉了許多。她見了兩人忙道:「啊,兩位好快回來了,莊裡那邊情況如何了?」
蕭柳二人本正是要來和康漾等商討昨夜之事,便將遇襲情況娓娓道來。
康漾聽了,驚道:「師哥,有人要殺我……我……我理會得,但為何蕭公子他們也……」
蕭俠還未聽出康漾話中有異,只接著說:「我們懷疑那客棧中有鬼!昨日我們在客棧中說天瑤教的事,被那邪教的臥底聽到了!杜大哥很可能也已發現了他們的卑鄙勾當!」蕭柳二人以前曾見識過天瑤教的地下那些不見光的手段,因此對敵人臥底等事異常敏感。
陰惟方疑道:「天瑤教臥底?」陰惟方聽了蕭俠的話,彷彿思及了什麼。
蕭俠續道:「那是他們慣用的卑鄙手段,兩位不也被襲擊過?」
卻見康漾顫聲對陰惟方道:「師哥,難道不是伯父叔父他們派來的人,而是……」
陰惟方道:「是了!如果是自家人,怎麼會對堡內地形如此不熟悉?」當夜在康家堡內逃避黑衣人追殺時,陰惟方利用了康家院內錯綜複雜的小徑擺脫了黑衣人。黑衣人對康家院內的安排極不熟悉,若說是內賊亦實在說不過去。
但是戒備森嚴的康家堡,又是如何讓外敵如此輕易潛入呢?
這邊蕭俠、柳儀也已聽出兩人對話中尚有內情,但是似乎關係到他們門派內之事,卻又不敢多問,只是交換了個眼色。
「師哥……我們,把我們的事情全都告訴他們吧?」卻聽康漾突然說道。陰惟方還不及反應過來,康漾續道「既然已經把蕭公子他們捲進來,應該讓他們知道的。」
雖然事關門派的名譽,但眼下情況,天瑤教對瑰峰莊的染指程度已經超乎想像。蕭柳兩人已和天瑤教成為對立,眼下自己和他們是同仇敵愾,應當聯手才是,既要聯手,坦誠道出一切才是道義所在。更何況康家內憂外患,遲早不是對外藏得住的了。
轉念及此,陰惟方只能道:「好吧,師妹妳們他們說。」
康漾便把他的父親--康漾死於與天瑤教之戰,以及後續家族內鬥、康、陰被迫出走等事一一道來,說到激動處又差點掉下淚來,只強行忍住了。
蕭俠還沒聽完,早已義憤填膺,怒道:「這一連串一定都是天瑤教搞的鬼!這次非給他們一點教訓他們不可!」
康漾哽咽道:「我這兩天也想了很多……身為爹爹的女兒,不能坐視康家就這樣被邪教……總之我必須回去。」
柳儀握住康漾的雙手,道:「康姑娘,這件事我們也不能袖手旁觀,我和邦宇會全力助你們的。」
「謝、謝謝!」康漾不自禁的回握柳儀的手。
「師妹,我們這一回去十分凶險。依蕭少俠所說,本派內可能已經被天瑤教佈了眼線,甚至師父的死,可能也……」
「所以我們更要回去!」康漾突然激動了起來,但語氣隨即又收了回去「啊!師哥,我……」
「別說了師妹。」陰惟方打斷道「我了解了,我們回瑰峰莊吧,我們一定要保住師父留下的基業!」
「沒錯,我們不會讓天瑤教得逞的!」蕭俠也道。
「十、十分感謝,我一定會全力以赴……以、康家繼任掌門的身分!」康漾似是下定了決心,從懷中掏出了一件事物,一道上面寫著「康」字的古老令牌。那是現在康家門內的野心者都望之飢渴,康家最高權力的象徵。
康家的掌門令牌。
※ ※ ※
蕭俠和陰惟方再度來到了瑰峰莊門口。四人同時進莊太惹人耳目,因此他們決定兩兩行動。為了避免被認出,陰惟方臉上抹了點白粉,並換上了蕭俠的書生莊,倒把粗豪的氣息掩去了幾分。但進城時仍低著頭不敢多看。
「站住。」
「--!」
經過城門時,卻響起了凌厲剛猛的吼聲。陰惟方眼角抽了一下,仍低著頭不做反應。蕭俠循聲望去,見到一雙銅鈴般的虎眼瞪著自己,那人身穿鐵甲,炯炯眼神亦顯示出其深厚的功力。
蕭俠馬上明白,這正是他和柳儀初進城時,從背後瞪著自己的那雙眼。
「怎麼?」此時蕭俠已更明白瑰峰莊的情況,對懷有敵意的人更加警戒。
「哼!你這傢伙,別以為我沒注意到你。這兩天在我的眼皮底下,從城門口進進出出,也不像做生意的。你說,到底想做甚麼勾當?」那虎眼鐵甲男語氣咄咄逼人。
「我和朋友進來,與你何干?」蕭俠踏上前一步,不服輸的回瞪著那人。
「哈哈哈,好個與你何干!」那人卻仰天大笑了起來「小朋友,我要你記著,別以為瑰峰莊好惹!你要敢在這裡生事,我程鎧虎可以馬上取走你腦袋,我的名字你可記好了!」
程鎧虎話一說完,隨即轉身回到城樓裡去,再也不看蕭俠和陰惟方一眼。
蕭俠被莫明說得一肚子火,又不好發作,只能和陰惟方直直走進了瑰峰莊。莊內的情景和昨日並無二致。待得離城門口一段距離後,陰惟方才低聲說道:「瑰峰莊守衛隊第一把交椅,程鎧虎。他是條漢子。」
「……你說那傢伙?」蕭俠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不錯。瑰峰莊的武力,由敝派門下的康家軍,以及東街外家的守衛軍組成。我們遭逢大敗後……守衛軍軍心渙散,只有這程鎧虎依舊日夜不懈的在城裡巡邏,絲毫沒有膽怯的意思。」陰惟方道。
「喔,似乎真是條好漢,可是也太不分青紅皂白了。」蕭俠皺眉道。
「我們遲早得尋求他們外家幫助。但現在還是要先找本門內可信任之人。」陰惟方續道。
「你們打算找誰?」
「師父門下的眾師弟妹除我之外都和師父一起討伐天瑤教去了……現在門內能使師妹比較信賴的,剩下一位住在北街區的堂親。」
另一方面,柳儀偕康漾兩人亦在兩刻鐘後隨後進入了瑰峰莊。柳儀平時在都身著男裝以圖方便,康漾為了掩飾身分亦換上了男裝,配上嬌小的身軀,倒像柳儀身邊的小書僮似的。
瑰峰莊的中央大街寬廣明淨,平時走來頗有心曠神怡之感。但如今走著,或許是因行人少了又或是因心緒使然,加之又是入秋時分,蕭瑟感油然而生。
柳儀和康漾默默走著。
「我們要去北街區找我的遠房堂兄康淵,這種時後他一定願意幫我們的。」康漾轉過頭來,似是刻意想說些什麼似的,對柳儀道。
柳儀點了點頭。忽然道:「康姑娘,很了不起呢。」
「呃……我、了不起?」
柳儀柔聲道:「遇到那麼多事情,仍然那麼堅強,想著要為家族盡力。康姑娘真的很令人敬佩呢,我相信你一定辦得到的!」
「嗯,柳姊姊謝謝你,」康漾低聲道「看到姊姊,我就知道我還差得遠……而且,也是因為遇見姊姊你們,才讓我有了勇氣……」
正說著,兩人已來到了北街區坊門口。
「等等,」柳儀在門前停下了腳步「到這邊我應該知道如何走了,我得先回去把我們朋友也找來。」
「啊,是你們口中的杜大哥吧?」康漾想了起來,低聲道「好,姊姊等等找到後街右邊數來第二間,門口吊著三根稻穗的就是了。」
柳儀點了點頭,道:「好,等等你們聽到四聲長間隔的敲門聲,便知我回來了。你們萬事小心。」
「姊姊也是,多保重!」
柳儀目送著康漾走進坊門,又閉目凝神傾聽了好一會。確認四周沒有人跟蹤的跡象之後,才轉身疾行往南街區奔去。
※ ※ ※
南街區和昨天一般,店鋪莫約只開了一半,生意亦都清淡的很。倒是有些老闆索性和熟識老客喝酒聊了起來,倒也顯得逍遙自在。
柳儀走在街上,一面尋思著杜文薛應當會留在南街等待,一面也仔細觀察陰暗處是否有杜文薛留下的暗號。突然間,前面轉角迎面一個矮小的身影閃了出來,柳儀反應不及被撞了個滿懷。
「啊!」對方看起來卻也是疾奔閃避不及,撞上了人自己卻先叫了起來,然後跌坐在地上。
「小朋友,沒事吧?」
柳儀忙要上前攙扶時,不遠處卻傳來了一男人的喊聲。「小賊!你跑不掉了!」只見一男子從同一個街角閃了出來,搶在柳儀前一把抓住了地上的孩子。但一抬起頭,他卻馬上愣住了。
「芳、芳君!」
「澄波,你在這裡!」
那男子正是杜文薛。被偷走錢囊後一路在南街區追趕,那偷錢小賊對南街區地形甚為熟悉,杜文薛輕功雖然不錯,在街區追趕卻是大打折扣。因此直到現在才終於逮到小賊,又碰巧在此遇上了柳儀。
「討厭,把你髒手放開!」那孩子卻掙扎個不停,杜文薛乍見柳儀,又驚又喜之餘分了神,被一個甩手就甩開了。幸而既然逮到了,倒也不擔心他逃跑。
「小朋友,你既然被我抓住了,就把錢還我。」杜文薛定了定神,對那孩子說道。
柳儀聽了,倒也把事情明白了個七八成,便跟著柔聲道:「小朋友,把錢還給這位哥哥好嗎?」
那小孩看了看杜文薛,又回頭望了望柳儀,突然很不情願的甩了甩頭,扔了個錢囊還給杜文薛。杜文薛打開一看,裡面其實原沒幾顆銅錢,似乎差不多就是了。
「好了吧?我可以走了嗎?」小孩粗起了嗓音。
「吶,小朋友,我可以問你的名字嗎?」柳儀蹲下來輕聲說道。
那小孩驚得瞪了眼望像柳儀,但又隨即別過頭。「……柴豆。」一溜煙,竟已轉身跑了。
「柴豆?」聽起來怎也不像正常的名字,看來是被隨意敷衍過去了。柳儀微笑著搖了搖頭,轉頭對杜文薛道「澄波,你對那女孩子家太不溫柔了!」
「呃,他不是男孩?」杜文薛愕道。仔細一想他一路追趕,是直到最後才稍微看清楚那孩子的樣貌,確實以男孩來說是太清秀了點。
柳儀抿嘴微笑道:「是可愛的女孩子呢!可惜……」想來那女孩必是逼不得已才如此流落街頭,柳儀神色黯然了起來。
「無論如何,你沒事真的太好了!我一直很擔心你們的安危,一定發生了不少事吧?」杜文薛見柳儀神色,趕緊岔開說道。
柳儀點頭道:「確實發生很多……澄波你那邊也是吧?」
杜文薛亦點了點頭,道:「我們找個地方說話吧!邦宇現在何處?」
「我正要帶你去我們現下落腳處,跟我來吧,我們路上說話。」柳儀說完,便領著杜文薛,兩人一齊往北街區而去。
此時已然距離日落不到一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