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暮春
櫻花尚未落盡的季節。滿地的殘櫻，與日漸濃烈的綠意伴著微風晃蕩。
「曜醬——！」
洋溢著蜜柑色甜美氣息的女孩，從後方撲上銀灰髮女孩的肩膀，雀躍地摟著她說話。蜜柑女孩似乎從來不曾察覺，這自然而親暱的接觸，在她的青梅竹馬心中，不知何時已悄悄地變得沈重——灰髮女孩漸漸發現，自己得花上好大的力氣，才能壓抑著自己，在她摯友親暱的摟抱中，如常地回應著對話。
每當這種時候。她，總是會站在前方不遠處，和煦地微笑著，靜靜讓兩位女孩溫存著她們的重逢時光。櫻紅色的長髮伴著微風，緩緩在空中漫舞。
「……」
那是屬於櫻髮女孩的溫柔。不過，灰髮女孩不知為何感了到一絲絲不愉快。這怪異的感覺，是最近才逐漸察覺的。
今天是千歌、曜和梨子週末相聚的日子，她們正打算一同渡過悠閒的午後。
高中畢業以後，三人都來到了東京繼續升學。千歌和梨子的學校距離較近，住得也不遠，見面時間較多。而曜的學校和住的地方則相隔了好一段距離，總是週末才有時間三人約出來聚一聚。偶爾一忙起來，或許半個多月才見得到面。
千歌總是興沖沖地拉著兩人走著，口中總有說不完的話，那純真的笑容，和小時候比起來一點也沒變。曜總覺得，只要陪伴著千歌的笑顏，便是最幸福的日子。
可是……從剛剛便在體內竄動的怪異感覺，是什麼呢？
曜不自覺地望向走在千歌另一側的梨子。梨子一如往常，琥珀色的眼眸散發溫柔的神色，聽著千歌的話語，正摀著櫻唇輕笑。櫻紅的長髮披肩，將她的臉龐映照得更加豔麗。
……曜大約知道，梨子在學校並不特別受歡迎。當然，不是她被討厭的意思。梨子是典型的美女，待人又是一副彬彬有禮，不自覺地和人築起了距離感。偏偏梨子內向，對人際關係也不積極。上大學後，除了和千歌在一起，其他時間似乎總是孤單一人。
只有在千歌身邊時，梨子才能這樣毫無壓力的綻放笑容吧。曜不禁想著，櫻內梨子，這女孩眼中的千歌，大概和自己眼中的一樣吧。平常自己不在時，她是否也像這樣，一直在千歌身旁笑著呢？
「？」曜想得發怔，一不小心和梨子四目相交。梨子的雙眼投來了疑問的神色。曜下意識地趕緊別開目光，彷彿那琥珀色的光輝會映照得自己心中的陰影無處躲藏。
(我是在……嫉妒梨子醬嗎？不不不，為什麼我要這麼想……)
只要千歌一直開心的笑著就好了。
只要對千歌是最好的，無論千歌在誰的身邊，自己也一定會支持她。這是曜好早就默默立下的決心。曜也清楚，無論如何，自己在千歌心中永遠佔有著一塊位子，不曾改變，也不會改變。
所以，曜沒有任何理由應該嫉妒梨子。更何況，櫻內梨子是一位很好的女孩，總是溫柔的為著大家著想，這點曜再明白不過了。
那年冬天，曜在滑雪場玩過火了，不小心染了風寒。那時，曜的父母各自在工作中無法抽身，千歌也因家裡客人蜂擁，被迫留在家中幫忙。最後，是梨子在曜的床邊照顧了她整整三天。
雖然平常和梨子沒什麼話聊，但梨子其實是很好的談心對象，曜和千歌都受過她的幫助。對曜而言，梨子和千歌一樣都是重要的朋友。曜覺得自己不應該對梨子抱有負面想法。
曜彷彿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正怦怦作響，因為察覺了自己的不安，更令曜感到焦躁。明明今天是難得相聚的日子呢。曜偷偷拍拍自己的臉頰，強迫自己別再多想。
不知怎地，那一幕的櫻紅長髮飄舞，之後仍一直烙印在腦海中。
「學姊……學姊！」稚嫩的呼喚聲，將曜從思緒拉了回來。
「……啊！粕谷，怎麼了？」
現在是午後時分，羽球隊的練習告一段落，大家正紛紛收拾著球具。曜坐在場邊的板凳上發呆，突然學妹粕谷跑了過來呼喊了曜。
「啊，學姊抱歉……打擾您想事情了嗎？」
「沒，不會。有什麼事嗎？」
「學姊……那個……可不可以再陪我自主練習一下？」粕谷雙手緊握著，看起來有些緊張。
「哈哈，當然沒問題。來吧！」曜一面說著，向負責收拾球具的學弟留了兩個球拍。「辛苦啦，我們之後會自己去還的。」打了招呼，便帶著粕谷回到球場。
粕谷是今年新入學的學妹。剛開學後不久的某天，她突然緊握著雙手跑到曜面前喊道：「學姊！請、請問……請問您是不是Aqours的渡邊曜？」曜賺了個粉絲學妹。
本來，曜對粕谷說不需要叫自己學姊也沒關係的。畢竟，若是校園偶像那段時光的粉絲，那時一定是喊著「曜」或「曜醬」之類，不可能本來就用學姊來稱呼的。不過粕谷堅持自己不能逾越輩份，曜便也不再強求。或許，能這樣普通的喊著「學姊」，對昔日粉絲來說反而具有非凡的意義吧。
粕谷打球的樣子十分賣力，全力追逐著羽尾，一下下奮力揮擊。裙擺飄飄，甚是可愛。
曜現在正就讀東京某所大學的設計學部，主修服裝設計。當初和家人討論升學時，身為船長的父親認為海上生活太過辛苦，不願意讓女兒往海事學校發展。最後，為了不讓家人擔心，加上自己一直沒有克服暈船問題，曜放棄了從小到大成為船長的夢想，退而求其次選擇讀了服裝設計。
曜依然維持著運動的習慣，偶爾到泳池游游泳。至於為何加入羽球隊，純粹因為這所學校的設計學部只有羽球隊，而曜一向喜歡球類運動。雖然不像以前在游泳隊代表學校四處征戰，像這樣休閒的打打球倒也不錯。
「啊啊……我到現在還是感動得好像作夢一樣呀，竟然能這樣和自己的偶像普通的打著球……唉，可惜我的身邊都沒有這圈子的人。和她們說我有多感動，都沒什麼人理解，又覺得有點寂寞呢……」
像這樣獨自練球時，總是粕谷抒發鬱積的仰慕之情的時刻。雖然才相識不久，曜也漸漸習慣了這樣的步調。
「哈哈，你可以跟我說呀。雖然感覺不太一樣就是。」
因為是訓練完畢後的自主練習，曜只餵些簡單的球，並沒有對粕谷做太多刁鑽的調動。雖然這樣導致少看了一些飄逸的裙擺。
「啊！學姊我跟你說，這陣子我每天晚上一定要聽好幾遍想いよひとつになれ才能入睡呢！真的好喜歡那首歌呀！」
「咦，原來你喜歡這首呀？」
「是的，我覺得它是一首有故事的歌！」
「嗯？有故事的……歌嗎……」曜沉吟。有故事的歌自然不只一首。甚至同一首歌，對每個人來說，譜著的又是一則則不同的故事。
不過，提到這久違的曲目，那時發生的事，正觸動了曜此時的心弦。
「咦？學姊……啊！學姊狡猾！」粕谷見曜突然沈靜下來，正擔心時，曜突然一記殺球襲來。粕谷救球不及，「哇」一聲跌坐在地。
「好囉，今天就這樣吧。練習過度可對身體不好。」曜收拍，對粕谷擺了個俏皮的勝利姿勢「ヨーソロー！」
「呃、啊啊啊啊，好的！」粕谷正因沒接住最後的殺球感到懊惱，聽了曜一句口號，彷彿被治癒一般馬上精神了起來「……真是的，學姊狡猾！」
「思念合而為一……嗎？」晚上，曜獨自待在房裡，倚著床陷入沈思。
那時，也曾因為千歌一下子和好多人要好了起來，尤其千歌對於梨子的體貼關懷，讓曜覺得彷彿最重要的好朋友正遠離自己，而獨自失落著。那時，正是和梨子在電話中一番傾心交談，才讓曜重新明白了千歌的心意。
因為那時候的事情，讓曜下定決心繼續支持千歌。也是因為那次事件，讓曜對梨子產生了好感，不再對梨子佔據千歌的心扉感到不安。若沒有當時那些事情，「思念合而為一」這首歌不可能完整。
可是，那時明明這樣決定了，為什麼……最近對千歌的事情，對梨子的事情，又開始感到躁動了呢？難道說，自己動搖了？和千歌的關係，仍和一直以來一樣要好，但漸漸的，在千歌面前時，異樣的情感開始偷偷在體內竄動。而對梨子，她望著千歌時溫暖的笑容、那柔美的櫻紅色長髮，如細針悄悄的在心上刺著。
(我……變貪心了嗎？)
曜甩甩頭，努力想趕走奇怪的念頭。似是想讓自己安心般，曜掏出了電話。或許像那時候一樣，應該找梨子談談？如果真心把對方當朋友的話，不應該自己偷偷煩惱，應該好好向對方說出心裡的感受。這是曜從過去的夥伴們身上學習到的。
「……」
可是，只相隔了一鍵通話鈕，卻怎麼也按不下手。
就算梨子接了電話，自己又能說什麼呢？
連自己對自己的心意，都還搞不清楚。
這樣子擅自找梨子傾訴，只會讓人家困擾吧？
唉，明明度過了不久前的生日，自己已經成年了，卻還是那個笨蛋曜，笨拙的讓煩惱糾纏著自己。曜嘆了口氣，放下電話。
說起不久前的生日，那時梨子送了自己一條很精緻、很漂亮的掛墜，掛墜內部有個小小的相框，可以用來保存相片。曜當時很開心地，馬上放了張自己很喜歡的，千歌、梨子和自己三人的相片進去(本來想放九人的，但掛墜太小不適合)，象徵著她們友誼的長長久久。
那張相片，是千歌摟著自己和梨子，三人擠在照相機台的鏡頭前拍的。雖然很擁擠、很倉促，但三人都笑得好開心。
曜不知不覺地，將掛墜從抽屜中拿了出來，打開相框呆望著上面的相片。校園偶像時代的自己，笑得真燦爛呢。曜輕輕戳著相片上的自己的臉頰。
「吶……我該怎麼做呢？要是你的話，應該知道答案的吧？」
還是過幾天，等整理好自己心情再說吧。
夜已深。曜仍在等待著自己的決心。
不知不覺拖過了好幾天，反而又迎來了週末和千歌與梨子相聚的日子。
雖然一直整理不清自己的思緒，這天出門前，曜在鏡子前默默敦促了自己。將心事說出來吧。被覺得奇怪也好、被認為自私也好，對重要的朋友們抱著的情感，不應該再自己藏著，盡量好好傳達出來吧。
或許因為下了決心了吧，今日曜覺得心中安定了不少，和千歌與梨子好好享受了一段午後時光。晚餐時分，三人在餐廳聊了一整晚，直到店家要打烊了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千歌的住處離餐廳處最近，曜和梨子陪著千歌到了她的房門前。
「嗚哇……這麼晚了！」千歌在門前掏出看手機上的時鐘，驚呼了一聲，又說道：「曜醬，你得趕緊回去哦，再晚一點街上的燈都暗了。」
「嗯……」曜發現自己正心跳加速，呼吸也跟著短促了起來。但曜決意不讓自己退縮「我還是陪梨子醬回家吧，我……有事想和梨子醬聊聊……」
「咦？」不僅千歌，連梨子也輕輕地驚呼了一聲。
「呃嗚……」千歌苦惱了幾秒鐘「那你晚上住梨子醬家。拖太晚回家，四處都暗了，很不安全的。」
「我……會看狀況啦。」曜沒想到會引起千歌多餘的擔心，心中有些愧疚。
「梨子醬，要是時間晚了，一定要留下曜醬，別讓她離開哦！」千歌不放心，又轉頭叮嚀梨子。
「好，我知道。」梨子像是接下了什麼重大任務般，鄭重的答應著。
「最後怎麼樣，記得傳個訊息給我哦。」
「呵呵，千歌醬你怎麼了，像個媽媽一樣。」
「嗚呃，什麼啦，我是認真在擔心耶！」
「來這邊坐吧。」梨子拍了拍自己的床鋪。
梨子的住處空間並不大，一張床、書桌、流理台倒還設備齊全，就是少了張休憩用的方桌。因此梨子讓曜坐到了自己的床上。
梨子蹲在地上打開冰箱，回頭問道：「喝點嗎？」
曜想了會，點了點頭。
梨子的冰箱中總是擺著幾瓶小酒，或許是因為一個人生活，偶爾難免孤獨，而漸漸養成的習慣吧。曜來過幾次梨子的房間，因此沒有特別感到意外。
梨子拿著兩罐酒回到床邊，一罐遞給曜，然後在曜身邊坐了下來。
曜小心翼翼的拉開了罐子。仍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得很快，像是想掩飾似地，捧起酒罐緩緩喝了兩口。
「所以……曜醬你有什麼事，想和我說嗎？」梨子回過頭來，輕輕地問道。梨子的房間四周十分安靜，房內靜得彷彿能清楚聽見兩人的呼吸。
曜發現自己異常緊張，不僅心跳急促，甚至雙頰有些發燙。
但曜還是說了，想不出任何恰當的開場白，只是斷斷續續地、雜亂地，讓心中的話語緩緩傾瀉而出。對千歌的心意、對梨子的感覺，最近漸漸察覺的自己的變化，對自己的情感感到的不安、焦慮。說著說著，不禁覺得更為罪惡，比起談心，自己更像是單方面在對梨子傾倒心中塊壘。
然而，梨子只是靜靜的、溫柔的聽著，櫻紅的長髮垂在胸前。曜發現自己甚至不敢望向梨子的側臉。
曜終於把話說完，低著頭，沈默了下來。
房內再度靜默了好一會。
「所以……你希望我離開千歌醬嗎？」終於，梨子低聲說道。
「不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曜連忙說道「到頭來……都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說到最後，曜的聲音細若游絲，低頭望著自己的雙膝，不敢確認梨子此時的眼神。
果然，自己很奇怪吧。曜想著。
只聽見，梨子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吶，曜醬。」曜感受到梨子轉過身來，緊張的抬起頭。梨子正正面望著曜。
曜赫然發現，梨子臉色正潮紅著，不下於曜自己發燙的雙頰。然而，曜的酒已經大半飲盡，梨子自己手中的酒罐，卻原封不動開也沒開，甚至梨子的雙手，被酒罐的低溫凍得發紫。
梨子的琥珀色的眼眸眼波蕩漾，眼神似乎正顫動著，然而卻又似乎無比堅定地，直直的看著曜。曜彷彿被那眼神勾住了，無法抽開，無處躲藏。
「曜醬，」梨子再度開口「雖然我很笨拙，也不擅長說話，很多事……都幫不上忙。可是……如果曜醬，我是說如果……曜醬覺得難過、覺得孤單、覺得不安的話，如果我有辦法讓曜醬覺得好些，如果曜醬你願意的話，你隨時可以……來我這裡。」
哐。
梨子說到最後，語音已低得近乎嗚咽。似是想代替言語一般，梨子顫巍巍地張開了雙手，她的臉比剛剛更加透紅，彷彿隨時會暈過去。但是梨子依然用顫抖著的眼神，奮力的望著她眼前的灰髮女孩。
曜的雙頰彷彿灼燒著，意識一片空白，只感到自己和梨子越來越接近，近到清晰地聽見梨子的喘息聲。曜的視線卻已一片模糊，她感受到柔絲般的長髮拂過自己臉頰。
梨子的雙手好冷。但梨子的頸部，梨子的耳朵，直到她的臉頰，她的唇，都如此柔軟而熾熱，彷彿要將曜融化。
曜從來沒意識到自己對梨子抱有這樣的慾望。
也或許……是曜從來不願意識到自己抱有這些慾望。淚水盈框，視線混濁。然而梨子的身姿、她飄逸的櫻紅色長髮、那琥珀色和煦的目光、輕巧的櫻唇，卻無比清晰地充塞了曜整個腦海。
曜醬今晚在我這裡過夜。 ——7分鐘前
好哦，這樣我就放心了！ ——52秒前
黑暗中，僅存的一絲絲清醒閃過。
「我們這樣……真的好嗎？」曜喉嚨燥熱乾啞，語音顫抖著。
「噓，別說話。」梨子溫柔地，將食指輕輕按在曜的唇上「聽你自己心裡的聲音。」
然而，曜什麼也聽不見。
耳邊迴盪的，剩下自己的喘息，以及依然怦怦狂跳的心。
陽光灑在臉龐，曜悠悠醒轉。視線上方的窗簾隨著微風輕輕擺盪，曜側過頭，枕邊已空。梨子已經起身，在流理台邊不知在忙些什麼。
「曜醬，早安。」梨子沒有抬頭，但似乎意識到了曜的醒轉。
梨子的表情、聲調都十分平靜。但曜隱隱感覺，梨子現在似乎心情很好。
曜卻對眼前乍看祥和的景象感到呆然。昨夜的狂亂，和眼前平靜的早晨比起來，彷彿一場虛幻。
然而，曜十分明白，自己無法將它當成虛幻。
梨子走來，將一盤三明治端到她的書桌上。原來梨子是在流理台做三明治。
「吃一點吧。」梨子說著，自己也拿了片三明治，拉開座椅，坐在書桌前吃了起來。
「梨子醬……」曜坐在床邊，拿了三明治，卻遲遲無法下嚥。
「嗯？」
「為什麼，你要……」
「我也……不知道呢。」梨子沒有望向曜，只輕柔地說著「可是，我說的都是認真的哦，昨晚那些話。」
從梨子的住處離開時，曜感覺這陣子心中壓抑的事物好像真的消散了。只是，心中似乎染上了新的罪惡感。
曜一開始未曾想過，自己和梨子的關係究竟會走向何方。
但是漸漸的，曜開始給自己各種藉口去找梨子，在梨子的住處過夜的頻率也逐漸增加。
越是徬徨不安，越無法自拔的冀求梨子給予的溫暖。可是，越和梨子親密，伴隨著的又是更多的迷惘。
梨子對曜非常溫柔。當然，梨子一向都很溫柔，曜一直是知道的。
無論是曜的徬徨、焦慮、忽冷忽熱的情慾，梨子一直都和煦地包容著，直到曜覺得心中舒緩。而這更加深了曜對梨子的依戀，卻也悄悄在曜心中累積著罪惡。
曜發現自己好像沒這麼了解梨子了。
原本，已經相處了三年，曜以為自己對梨子十分熟悉。然而現在，照理說和梨子獨處時間變多了，她可以佔有梨子的全部，兩人的身體也似乎越來越契合。梨子依然和曜一直以來認識的一樣，如此的體貼溫柔。
可是，曜漸漸察覺了。她看不透梨子如琥珀晶瑩的眼眸，感受不清梨子的體溫所傳達的意義。曜不了解梨子究竟怎麼看待自己，只是一直沐浴在梨子的溫柔中。
這稱得上幸福嗎？
曜似乎沒辦法承認那是幸福。一旦承認了，心中只會更加害怕。
然而，就算不願承認，曜仍然繼續在其中沈溺著。
「我們現在……到底是什麼關係？」曜低聲道。
白天。曜抱著棉被縮在床腳，而梨子正坐在自己書桌前，拿著素描本練畫。梨子在她的學校就讀的文藝學部，課業似乎十分繁重，曜時常見到梨子不是拿著練習本寫寫畫畫，就是對著電腦鍵盤敲個不停。
梨子聽了曜突然的疑問，畫筆停頓了下來。
「突然間說什麼呢，曜醬？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畫筆的沙沙聲繼續作響。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指這個……」曜抱緊懷中的棉被「我們最近一見面，就都在做……做那種事，也沒說上什麼話。這樣子，很奇怪吧……」
梨子聽著曜的低語，停下手，緩緩轉過身來，將身子伏在椅背上。曜大概知道自己的話又任性了，畢竟明明是自己一直來找梨子的，別過頭不敢望向梨子。
「可能因為……你看，我們都在一起這麼久了，對彼此都已經這麼熟悉。如果想更進一步交流，就只有……那樣做了吧？而且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梨子說道，同時撩了撩鬢髮。
「……」
曜無法接受梨子的詭辯，也不相信梨子真心這樣想。
可是，或許梨子已經悄悄點出了真相。
她們都太笨拙，在對方面前無法好好表達。
一直以來，沒有千歌在的時候，曜和梨子之間總是沉默多過言語。偶爾可以聊聊千歌的事，有時也可以關心一下對方，但不知不覺，很快又回歸靜默。
梨子本身便安靜內向，不善言語。而曜的社交技能，在心如琉璃的梨子面前，派不上任何用場。
不過，或許兩人之間還存在著更深的疙瘩。
「那……千歌醬呢？千歌醬知道我們的事嗎？」曜依舊緊抱著棉被，低著頭「千歌醬雖然都沒有說，一定已經發現了吧？如果她知道了的話，會怎麼想……」
櫻紅的長髮微晃。
「曜醬果然……在意著千歌醬呢。」
曜隱約，好像見到梨子的肩膀垂了下來。
梨子沒有繼續說話。曜終於忍不住抬頭望向梨子，正見到梨子坐直了身子。
「是啊……千歌醬她一直問呢，問我和曜醬在一起的時候，都在做些什麼？」
「你、你怎麼回答？」曜頓時緊張了起來。
「曜醬你也知道，我很難隱瞞千歌醬，只好說我們都在做……舒服的事情。可是千歌醬還是繼續追問，到底是什麼舒服的事情。可是，這種事情說也說不明白，對吧？所以……我就——」
曜望著梨子的眼神，倒抽了一口氣。
「——我就，也和千歌醬做了。」
「什麼！」棉被掉在床上。曜直起了身子，曜震驚地看著梨子。
梨子琥珀色的瞳孔閃著深邃的光芒，曜辨認不出梨子究竟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很意外嗎？」
「梨子醬……你、怎麼可以……」對曜來說，這絲毫不是意不意外的問題。
「為什麼不可以？難道你覺得，千歌醬就註定只能是你的嗎？」梨子悠悠地說道「為什麼會這樣想呢？因為，你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嗎？還是因為你一直默默關心著她？不是這樣的哦，曜醬。默默的看著，默默的等待，是不能期待任何事情的，除非你本來就願意這樣。如果你不願意失去千歌醬，你就必須採取行動，不然你就只是在坐等著失去她哦。就像現在一樣。」
曜無法相信，梨子竟然還能一臉認真的向自己說教。
曜想反駁。可是，梨子的話，像針一般一根根扎進曜的心中。
不採取行動的話，就是在坐著等失去千歌。
這句話彷彿把深積在曜心中的不安狠狠挖出，撕裂的聲響，久久地在曜的胸口迴盪。
暑假來臨了。曜抓住機會，打電話約了千歌，說想要和以前一樣，久違地開場兩人小派對，一起徹夜談天說地。自從上大學之後，曜和千歌好久沒有機會這樣無憂無慮地享受兩人時光了，千歌不疑有他，當然開開心心的答應了。
兩人約在千歌家。千歌準備了好多蜜柑，還有各式各樣的點心，而曜則帶了學妹送自己的略為名貴的紅酒，說想和千歌一起品嚐。
印象中，千歌是三人中離酒鬼的身份最遠的，她會陪著梨子和曜喝，但從未讓自己喝到醉倒的程度。相較之下，曜自己若不有意識的節制，喝到被扶回家是可能發生的。
雖然知道曜有點容易醉，但因為這回已經決定好會讓曜留宿，千歌沒有特別留心讓曜別多喝。而曜則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喝個爛醉，以緩解內心的緊繃。千歌的放任正好合了曜的心意。
……
時間過得很快，深夜已近，桌上的食物也差不多盡了。
「啊啊曜醬，你喝多啦，真是的！」千歌發現曜說起話來開始含糊不清，這才發現曜不知不覺已經喝了好幾杯。千歌自己第二杯都還沒有飲盡。
「嘿嘿嘿……」曜只是用傻笑掩飾著。
「呃嗚……好啦，時間也不早了，我扶你上床吧。」
千歌越是沒有疑心，越是加深曜的罪惡感。千歌把房內切成了小燈，然後回身將曜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勉力撐起曜的重量。曜感受到千歌的體溫，千歌柔軟溫潤的臉頰近在咫尺。曜聞著千歌略帶著酒味的呼氣，感到自己雙頰更加緋紅，心裡更是砰砰直跳。
來到床前，千歌小心翼翼的想將曜擺到床上。曜覺得自己若不把握住這一刻，可能就一輩子再也鼓不起勇氣了。
曜藉著自己身體的重量，反而直接把千歌壓在了床上。
「咦，曜醬？」
曜不語，只是粗重的呼吸著，眼波蕩漾地凝望著千歌。直到剛剛仍然在猶豫，但此時曜既然已經出手，便已沒有退路。
「曜醬……你醉了。」至此，千歌再單純，也不可能沒有察覺曜的意圖。
「嗯……我醉了……千歌醬，可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千歌的眼眶也溼潤了起來。
……
梨子也見過這麼可愛的臉龐嗎？
這是曜的思考斷線前的最後一絲念頭。
千歌溫順的依偎在曜的懷中，神情看起來甜孜孜的。
而曜摟著千歌，但背脊冷汗直流，酒似乎醒了大半。
「曜醬，我現在真的好高興哦……」千歌原本就嬌柔的嗓音，此刻更變得如蜜柑一般甜膩「你看，我們兩人從小就在一起，一起經歷了好多好多事情……現在，我們還可以一起做這種事呢。這一定表示，我們的關係，真的很好很好吧？」
「千歌醬……你是……第一次？」然而，在千歌純粹的話語面前，曜的心卻在顫抖。
「那當然啊！除了曜醬你，誰還會這樣欺負人家……」千歌嘟著嘴說道。
顯然……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剛剛，曜雖然已經盡量克制自己，但動作仍難免帶著妒火的粗暴。千歌卻全部承受了，沒有半點怨言。
自己自私和貪婪的慾望，卻被用最溫柔的方式接受了。曜覺得愧疚，但千歌的體貼，讓曜連道歉的餘地都沒有。
曜似乎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了很久很久的東西。此時的她卻無法真正感到高興。
曜只能如補償一般，盡量溫柔地摟著千歌。細心地如呵護嬰兒一般，直到千歌安心入眠。
白天，曜匆匆趕往梨子的住處。
「如何，和千歌醬的約會，開心嗎？」梨子如同只是閒聊一般的問著。雖然已經暑假，她似乎仍埋首於她的素描本。
「梨子你……騙了我？你根本、沒有和千歌醬……」
「嗯，我騙了你。」梨子平靜的說著「千歌醬在曜醬你的心中，太崇高了。不激你一下，你是無法踏出這一步的吧？」
曜只能呆滯的站立著，久久無法言語。現在想來，梨子說的是粗糙至極的謊言，能夠戳破的部份太多了。但自己不知怎地，竟然就這樣相信了，以至於對千歌做出了過份的事。
這樣一來，豈不是自己……
「……抱歉。」可能有些過意不去吧，梨子轉過頭來道歉了一聲，隨即又回到了她的素描本中。
那一瞬間，曜似乎見到了一抹有些勉強的微笑。
下回預告
我完全不在乎和我無關的人怎麼看待我。
可是……如果是你的話。
——6.零紅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