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3/26
我到底是什麼？
明明覺得怎樣都沒關係了，
就這樣把自己扔在海裡隨波逐流。
可是為什麼，
還總是想回應他人的期待？
事情是這樣的。
大約兩個禮拜前，企鵝號的活動長——鈴木突然興沖沖地跑來。
「渡邊船長！渡邊船長！」曜正在管線裡巡視，冷不防直接被鈴木撞(非物理)上。雖然看到那興奮的神情直覺危險，可是空曠的長廊躲都沒的躲。曜只好整整身上的制服，乖乖等待鈴木衝過來。
鈴木是一位身材短小的女性，衝刺的動作和神情卻帶著一股與身段不相稱的狂野。據曜所知，鈴木是副船長小宮的舊識，年紀輕輕就得到幹部級的職位，看來少不了是副船長的安排。(所以曜安插起自己的舊部也比較心安理得……咳咳，這艘船真的沒問題嗎？)
明明是副船長一系的船員卻跑來找自己，曜不禁覺得鐵定沒好事。
「渡邊渡邊船長！我這邊、我這邊有個超棒的點子，請您一定要參與！」要不是鈴木跑得說話上氣不接下氣，曜還以為遇到了業務推銷。
「呃，什麼點子？慢慢說。」
「這次乘客不是有很多親子嗎？所以我決定，兩週後臨時加開一場，可以闔家同樂的活動！」
「呃，很好啊。」曜隨便應付，畢竟這種事不需要向自己報告的。
「所以啊，我想拜託船長一起參加活動，旅客們一定會很開心的！」鈴木繼續興奮地說著。
「我想不會……」聽到鈴木竟然想拖自己下水，曜趕緊否定。
「唉呀，渡邊船長您一定會有興趣的！我要辦的是帶動跳活動，大家一起開心的唱歌跳舞，船員、旅客們一起共襄盛舉，場面一定很歡樂的！」鈴木自信滿滿，彷彿已經看到活動順利進行。
「呃，這種活動，場面沒帶起來一定很尷尬吧？」曜卻已經開始往壞的方面想。
「渡邊船長不用擔心，我會準備很多暗樁，氣氛一定帶得起來的！船長只要放心和大家一起跳舞，享受愉快的氣氛就行了！」
「我不會跳舞……」曜不知不覺撒了個天大的謊。
「沒關係的，船長！這是親子同樂的活動啊，我會選很簡單、而且大家都聽過的歌曲，很容易就可以跳起來！船長您一定也沒問題！」但鈴木完全沒有放棄的意思。
「呃，就算如此，為什麼我也得參加……」
「拜託啦，渡邊船長！知道您很忙，但就來陪我們歡樂一次吧，就只參加帶動跳的部分就好，不會佔您太多時間的！」鈴木搭上了曜的肩膀，鈴木比曜矮了整整一個頭，令這畫面看起來略顯滑稽。「小朋友們看見漂亮又帥氣的船長和他們一起跳舞，一定也會很開心的！」
「漂亮又帥氣……」曜似乎好久好久沒有被稱讚容貌，眼睛似乎一瞬間發亮了。但曜隨即回過神來「不了不了，不需要我你們的活動照樣可以辦得好的。」
曜見鈴木糾纏不休，開始作勢要離開。然而鈴木依舊追著曜，絲毫不肯放棄的樣子。
「耶伊，太棒了！船長您放心，我會全力把活動辦得開開心心，您絕對不會後悔的！哦哈哈哈哈哈！」
曜呆楞著望著鈴木踏著豪邁的步伐離開，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不小心答應了。
「喂，等等！」曜想要喊住鈴木，語音卻被鈴木豪放的大笑聲蓋過去，鈴木根本沒有聽到。
「……怎麼會變成這樣……」最後，空蕩蕩的長廊，只剩下曜無助的呆立著。然而，身為船長要說話算話，已經沒有任何方法能夠拯救她。曜扶了扶頭上的帽子，認命地繼續她的巡視。
幾天後，鈴木又興沖沖地拿著一只小型平板來找曜。
「渡邊船長，歌已經選好囉！我們決定要跳SUNNY DAY SONG，船長您一定聽過吧！」
「呃……是聽過。」
SUNNY DAY SONG曲調簡單歡快，是時常出現在校園活動場合，一般大眾也耳熟能詳的國民曲。這首歌是十多年前，一支學園偶像團體為了讓各地學園偶像一起同樂所寫的歌曲，之後也曾被多次翻唱。確實適合大夥一同共舞的活動。
那偶像團體影響深遠，曾開創了學園偶像的黃金時代，許多著名歌曲至今仍不少人琅琅上口。年代相去不遠的曜自不用說，就算鈴木這一輩小了曜幾歲的，也一定聽過這SUNNY DAY SONG，搞不好還知道是哪支團體所演唱；若再小一輩的學生，可能已經不知道原唱者是誰，只知道是園遊會常出現的歌了。
不過……
（……何止聽過呢？）
對曜來說，聽見這久違的歌名，心中湧起的卻是另一絲漣漪。曾經，親密的青梅竹馬拉著她擠在小小的電腦螢幕前，眼神閃閃發光地，DVD看了一遍又一遍……
「太好了！那船長您一定會參加的吧！」鈴木的話語將曜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嗯……自然會。」雖然是不小心上了賊船，心中實在覺得麻煩。但言出必行是船長的基本，曜還不至於食言。
「嗚嗚嗚，太感謝船長了！」鈴木假哭了幾聲，又趕緊將平板點開，上面正放著SUNNY DAY SONG的影片「這平板暫時借給您吧，船長有空閒的話可以簡單確認一下舞步，沒有空閒也沒關係，我們現場會有人帶著大家跳的！」
曜自然不會告訴鈴木，那舞步自己是再熟悉不過了。不過，準備如此周到，鈴木卻也比曜想像中認真了許多，讓曜不免稍微對她改觀。
「謝謝……可是，這平板是？」
「我都用手機分享影片給參加的船員們的。但我聽說渡邊船長您不用手機的對吧？所以我向輪機科的高槻借用了一下，這是他們分享動畫的專用機……啊，糟糕！」鈴木似乎太興奮，才發現自己說溜了嘴「呃！船長，這件事……」
「沒事沒事，我知道。」曜擺了擺手。
輪機科的成員高槻是位動漫迷，在輪機科中積極推廣她的愛好，平常他們會派沒有值班的成員，拿著平板到旅客專用的上網區去下載動畫，回去讓成員們值班時觀賞。整艘郵輪能夠接收網路訊號的地方，只有客艙中加裝了強力天線的旅客上網區，想下載東西自然只能去那裡。然而，輪機科派人去旅客區載動畫是有些疑慮的作為，動畫的來源也不免讓人懷疑。
船上輪機科只有高槻一位女生，其他全是男性。曜自己待過那種環境，知道有時實在不好搞，因此巡視經過時會多關心高槻一些。但其實高槻適應得挺好，還順利在輪機科大肆推坑。公司打造企鵝號時在客艙花下重本，但默默付出的輪機科工作環境相對差了不少，算是有些被虧待了。因此曜雖然得知高槻他們的舉動，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多加制止。
「呼……」總之，鈴木見船長沒有追究，似乎鬆了口氣。「那，這個就先寄放在渡邊船長這裡了。船長您只要準備開心和大家一起跳舞，其他事我們會安排好的！有問題請隨時傳喚我！」
「……好，勞煩了。」
其實曜心中困擾的，就是「開心和大家一起跳舞」這回事，可是鈴木似乎沒意識到。
然後終於，今天是鈴木舉辦的帶動跳活動的日子。
傍晚時分，伊波從活動組那裡接來了給船長穿著的活動裝，便匆匆趕往船長寢室。根據預定的時程表，這個時候船長應該已經結束下午的值班，在寢室裡休整，等待晚間活動的來臨。
叩叩叩。
「船長，我拿服裝來了。」伊波一如往常規矩的敲門，並告知來意。
「啊，時間正好，辛苦了！」曜很快打開門，看起來已在房裡等了一陣。
伊波望向立在門口的曜，皺了皺眉。曜此時髮型尚稱整齊，畢竟白天在辦公，是整理過的。然而此時曜掛著眼鏡的面容下，帶著血絲的眼睛和蒼白的臉色，顯得似乎精神不濟。
「既然知道今天要拋頭露面，昨晚就應該好好休息啊。」伊波忍不住說道。
「知道啦，可是也來不及啦！衣服給我。」曜的情緒似乎有些浮躁。確實，活動在即，再檢討也遲了。伊波不好再說什麼，當即將服裝都遞給了曜。
「砰！」一聲，曜將門帶上回到房內。在鏡子前望了望……既然伊波一眼發現自己臉色不好，大概其他人看來也會很明顯吧。曜決定摘下眼鏡，到洗手台前又洗了把臉，才回到鏡子前換裝。
不過曜想來想去，心中實在委屈。不是不知道要好好休息，就因為知道今天有那種活動，昨夜才失眠的。雖然跑去逢田那裡吃了頓宵夜，回房之後還是睡不著，躺到天亮只得起床辦公，忙了一整天直到剛剛，臉色當然難看了。
唉……明明以前很習慣站在目光注視下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怯場，連參與個小活動都緊張得睡不著呢？或許是把自己扔在陰暗的地方太久了。不過話說回來，轉調到企鵝號之後，曜覺得自己的作息比以前規律多了、酒也少喝了、也不再有什麼亂來的舉動。但是那個伊波，沒有稱讚一下也就罷了，老是繼續挑自己的毛病。
啊啊，一定是身邊跟了個說不出好話的傢伙，才會被鈴木突然一個甜言蜜語就上鉤啦，一定是這樣！
曜靠在門邊，一面換衣服一面想，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越想越憋不住。終於深呼吸了一口，把身子靠在門邊。
「伊波，我這樣講，你不要覺得我在生氣啊。」曜隔著門說道「你老是這樣，眼裡都是別人壞的一面，一句好聽話都不願意講。你不覺得，這樣很不討人喜歡嗎？」
立在門外的伊波，沒料到他的船長會突然這樣抱怨，呆楞了一會。
「……報告船長，討人喜歡不屬於我的工作範圍。」然後，堅定簡短，絲毫不讓步的回應。
「呃……」曜可真啞口無言。伊波是老實的傢伙，但不代表他沒有小聰明。這下把曜針對性格的評價，轉到職務的話題上，曜一下子無法反駁了。
……不過，的確是這樣，不是嗎？正因為伊波一直以來忠心耿耿的跟在自己身邊，克盡著自己的職責，曜現在才平平安安的站在這裡，姑且還掛著船長的帽子。只不過是太耿直了點、愛找碴了點，仔細想想，又有什麼關係？
或許因為已經太瞭解伊波的性格吧。想著想著，曜的氣似乎漸漸消了，重新專注在換裝上。
淡藍色短袖上衣，和下半身配著的純白運動短褲，很輕鬆便能著裝完成，曜掛上眼鏡在鏡子前確認，鈴木準備的服裝風格親和樸素，可能確實適合這種親子同樂活動。
不過，袋子還有一只黑色的手套，而且是右手單手款式。曜以前也玩過服裝設計，雖然制服控的曜還是更喜歡平衡對稱的風格一些，她也不是不能欣賞這種單邊配置帶來的銳利感。然而，配起樸素的衣著，這黑手套顯得太時髦了點，這是有些奇怪的地方。
「嘛……無傷大雅啦。」畢竟是定裝，曜沒有多想，戴上了手套。
活動裝著裝完成，曜大致覺得滿意，樸素的休閒服裝，襯托出了曜仍保持的十分姣好的身材。曜站在鏡子前想了想，又拿了髮帶，將半長不短的頭髮紮了根短馬尾。伸手開門。
換裝完成的曜重新出現在伊波面前。或許是輕便的服裝產生的錯覺，曜現在看起來精神了些。
「如何？」曜擺了個略為俏皮的敬禮姿勢，對著伊波問道。
「……挺合適。」或許這是伊波流的讓步。
曜無奈地笑了笑，又將船長制服裝回放置服裝的袋子裡。
「麻煩了。」曜將服裝袋遞給伊波，伊波接過袋子。兩人並著肩開始往活動會場前進。
路上偶爾和一般船員擦肩而過，船員們對船長行禮時的神情似乎添了點微妙……雖然可能是曜的自我意識產生的錯覺也說不定。
曜一面走著，一面摘下眼鏡、又掛上，又摘下眼鏡望望，又掛上。曜的近視不算深，視線上似乎還能適應。
「伊波，你看。」曜喚了喚伊波，伊波回過頭。「戴眼鏡、不戴眼鏡，哪樣好看些？」曜對著伊波又重複了幾次摘下眼鏡、重新掛上的動作。
「……」伊波望著曜猶豫了一會，別過頭。「參加活動的話，不戴可能好點。」
「嗯，好，那就不戴吧。」曜點了點頭。其實伊波只是依據活動性質做常理的判斷，有沒有戴眼鏡的曜，對他來說相距不遠……不是壞的方面。
曜將摘下的眼鏡也遞給伊波。「這個也麻煩了。」伊波一言不發，只將眼鏡也收進了裝衣服的袋子裡。
曜望著伊波的動作，這才赫然發現，伊波的神情有些僵硬。
「呃，怎麼了？是我得上台，怎麼你看起來比我還緊張？」曜側著頭問道。
伊波被看穿神情，似乎稍微一驚，不過隨即沉穩了下來，微微低著頭回答道：「船長，如果我剛剛說的話讓您感到不快，我願意道歉。」
伊波的語氣認真，這回換曜稍微嚇了一跳，想不到伊波還在意著自己的抱怨，趕緊搖手道：「沒事沒事，你別放在心上。我就覺得你不用放心上才直接和你說的。」
正說著話，不知不覺，再一個轉角就到達會場後台了。曜停下了腳步。
「接下來我自己進去就行了，以免人家覺得這船長真沒用，還要人陪著才敢進會場。」曜半開玩笑地說道。
「船長，沒問題吧？」
「沒事啦，我已經冷靜不少了。」雖然這麼說，曜還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左手撫著胸口，緩緩將氣呼出。
「剩下的都給你啦。」最後，曜這麼說道，又指了指伊波手上的袋子。
「請放心。」伊波回答。
曜朝著伊波揮了揮手，便獨自向著長廊的盡頭走去。
伊波望著他的船長離去的背影。平時船長的身影，總是和筆挺的制服合而為一，雖然偶爾不是那麼可靠，但她總是堅毅地向前邁步。雖然很容易明白她是在逞強，但那對肩膀，有時真彷彿能一肩扛起一切。
然而此時，或許是服裝的關係，船長的背影似乎變得好小好小。伊波突然意識到，眼前的背影不僅是他的船長，也是一名很普通的女子。伊波不知道曜究竟經歷了怎樣的過去，當然也不覺得那是他應該過問的。他相信自己能做的，就只是貫徹身為船長秘書的責任，替船長分擔辛勞。
……不過，或許得調整一下呢，盡忠職守的方式。
隨著曜的背影終於隱沒在視線。伊波不禁這麼想著。
曜在後台等待著活動的開始。其他參加的船員，似乎沒有曜特別熟識的，鈴木應該已經和他們說過渡邊船長也會參與帶動跳活動，因此曜的出現沒有引起太多騷動，大家有禮而微妙地向船長行了禮。
登場的時間接近了，前台正在教舞步，而後台逐漸靜了下來，大家開始往登場的入口集中。曜在隊伍後端默默張望。呃、活動長鈴木自己竟然也站在登台的行列中？
等等！鈴木不是活動的主辦人，應該在外面負責主持場面嗎？怎麼一副自己也要跑上去跳舞的樣子？曜對鈴木投向了驚疑的眼神，鈴木滿面春風地對她比了個「OK」的手勢。
(OK……OK你媽！)
曜趕緊敦促自己保持冷靜。此時，昏暗的後台中，曜馬上發現鈴木滿面春風的另一個原因——鈴木的手臂正緊緊挽著另一名女子，那是……諏訪醫生！？諏訪醫生一語不發，被鈴木如此挽著手卻完全沒有羞澀的神情，反而一臉悠然自得。
曜覺得自己應該趕緊放棄觀察後台的情景。鈴木應該是有派人留在外面主持場面的。於是曜藉著後台斜角縫隙向著前台望去，發現音控台上坐著的竟然是……企鵝號的設備長降幡？論面向旅客部分的設備管理，降幡無疑是船上第一把交椅，鈴木竟然請動她來當DJ……曜不禁對鈴木辦活動認真程度的評價稍微回升了一點。
「現場的大朋友小朋友們！是不是已經迫不及待想大顯身手了呢？」這時，象徵著活動開始的音樂響起，麥克風那邊傳來了圓潤清澈的女聲。
(咦，這是……)
曜又驚訝了起來，那是駐船歌手小林的聲音。小林對企鵝號的重要性，說她是王牌歌姬也不為過。郵輪這種東西的旅客回流率一向不高，但根據前陣子聽到的業務匯報，少數短期內又回流的旅客中，最大宗的原因是因為想再聽到小林的歌聲。而鈴木竟然請得到她來擔任主持。
(設備長降幡、王牌歌手小林、再算上諏訪醫生好了……這種活動能請來這麼多重要人物參加，這鈴木真了不起……)
(呃……等等，我不是船長嗎？要說的話，請到我參加才是最了不起的吧？)
按邏輯來說，應該是後面的想法比較正確才對，但不知為何，曜就是湧不起這種實感。
此時，在小林的指示下，後台參加帶動跳的船員們陸續來到台上。舞台三面圍滿了參加的乘客，果然親子黨居多，但也有些年輕學生在場湊熱鬧。
小林待船員們就位，又大聲說道：「今天的活動我們非常特別、非常開心地，請到我們企鵝號的船長，百忙之中來和大家同樂！我們鼓掌歡迎我們的渡邊船長！」
幸好曜心中略有準備，沒有被小林嚇到，當即舉起手對觀眾們行了個禮。四周也捧場地響起熱烈掌聲，曜還聽到了些許尖叫聲混在裡面，大概是鈴木準備的暗樁所為。
(這就是船長？看起來也沒什麼嘛。)
曜心中擅自模擬著觀眾們看見船長的想法。
「唉呀，不過大家不覺得，這樣距離太遙遠了嗎？」小林卻又繼續說道，曜閃過了一絲不祥的預感「為了讓大家看起來更親密，我們請一些大朋友小朋友到台上和我們船員一起共舞、也請一些船員到台下和觀眾一起同樂吧！」
突然聽到這個指令，場上自然是猶豫著沒有動作，於是小林又補充道：「我知道大家都比較害羞，所以船員們請主動到台下，把害羞的大朋友小朋友們推擠上台！」
隨著小林一聲令下，果然不少船員跑了下去，瞄準帶著活潑小孩子的家庭邀請他們到台上。這大概是鈴木事先安排好的戲碼。
場面開始活躍了起來，台上、台下人員熱絡流動，尋找著自己理想的位置。曜自然完全不想動作，只覺得不管躲到哪，都要被一群觀眾和不怎麼熟的船員圍在身邊，越來越渾身不自在。
「咦，等等！」赫然，曜發現鈴木開開心心的挽著諏訪跑下台去了。這下身旁真的半個熟人(大概因為吊橋效應什麼的，曜竟然開始把鈴木辨認為熟人)也沒有了。曜剛剛還很不認同鈴木自己跑上台跳舞，這下子鈴木跑下台，反而又讓曜覺得好像被背叛了。
鈴木在台下依然和諏訪醫生緊緊挽著手臂，但一面又熱烈的和一旁的觀眾們打招呼哈拉，看起來好不開心。台上的曜此時身邊也已經塞滿觀眾，曜覺得舉目無親，頭皮發麻。下意識伸手想扶扶帽子，可惜她的船長帽不在頭上。
「好，看起來大家差不多就位完畢了！」小林見場面逐漸穩定下來，開始繼續下達指令。「大家都準備好了嗎？」
「哦！」以鈴木為首的許多人高呼響應。
「那麼……」隨著小林的話語暗示，燈光暗了下來「MUSIC——」
小林「START!」的喊聲、音樂前奏、舞廳燈球的閃動，幾乎同步啟動。延續著方才的活躍氣氛，許多人跟著前奏的旋律拍著手，會場隨著炫麗的燈光和歡愉的音樂舞動。曜感到音波的震動和舞台燈光的閃爍在周遭迴盪不已，突然間，一股好久不曾出現的感受湧滿全身，淚水不覺盈框。
(咦……我……)
那是……舞台的感覺。曾經歷的悸動：音樂、舞蹈、歌聲、歡呼、燈光、閃耀的眼神，相互輝映，彷彿夢境。如此虛幻，又如此扎實的撞擊著內心。回憶的畫面和眼前的現實交織在一起，模糊中，曜已經無法辨認自己身在何處，只知道身體最深處，正撕啞著吶喊。
『想跳、想跳舞！』
昏暗中沒有人發現曜的情緒翻湧。前奏盡，歌聲響起，曜舉手、抬足，全身躍動了起來。
楽しいねこんな夢
えがおで喜び歌おうよ——
それが始まりの合図
曜的舞姿開始吸引了些許目光。SUNNY DAY SONG原本的舞步已經相對簡單，鈴木為了讓小朋友也能輕鬆共舞，又將舞步再度簡化。然而，在簡單的舞蹈動作中，曜全身彷彿和旋律融為一體。原本舞步的輕快和活力外，曜流利律動中透露出的瀟灑，更將整她舞動的身軀點綴的熠熠生輝。
一歩ずつ君から
一歩ずつ僕から
どこかへ行きたい心のステッブ——
「哇……曜醬……好帥！」會場後方的門縫被悄悄拉開，是工作到一半途經會場外的齊藤，忍不住拉開門偷偷望向場內，很快捕捉到了台上曜散發著光芒的身姿。
「要是我也能學到一點曜醬的帥氣……」齊藤臉上染滿了欽羨的神色，望著曜的舞動差點捨不得離開。然而「不不、曜醬都這麼努力了，我也不能偷懶！」
齊藤強迫自己掩上門離開會場，繼續他的服務員工作。
受けとめてあげるここで
最初は少しためらっても——
受けめる場所があるって
もっともっと知ってほしくなるよ…なるよ！
二樓，站在燈控台旁的伊波，同樣望著下方曜舞動的身影。那身姿，是伊波從未在他的船長身上看過的，眼前的景象讓伊波驚得說不出話來。
(咦，等等……)
赫然，伊波想起船長以前酒醉時說過的話。
『你們應該感到榮幸，你們船長以前在學校可當過偶像呢！』
(該不會是真的吧……)
不過，伊波念頭一轉，隨即想起曜平常粗獷的樣子，和「偶像」這個詞怎麼想都是不同次元的東西。
「哈哈！怎麼可能。」伊波馬上覺得自己剛剛的念頭愚蠢，不禁笑了起來。
SUNNY DAY SONG
SUNNY DAY SONG
高く跳びあがれ
どんなことも乗り越えられる気がするよ——
SUNNY DAY SONG
SUNNY DAY SONG
口ずさむ時は
明日への期待がふくらんでいい気持ち——
(啊……原來，已經十年啦。)
隨著音樂和舞蹈的進行，曜的精神逐漸被拉回現實。
(奇妙的感覺呢……有點像，以前的自己跳出來拉了我一把。)
現在的渡邊曜，不可能是以前的渡邊曜。但或許有些東西，只是被深深埋藏在心裡，其實不曾改變的。暫時就這樣沈浸在舞蹈中吧，久違地。在音樂結束之前。
在場有些小朋友，當場誤以為船長就是住在船上、很帥氣又很會跳舞的職業，回家後在春假作業的「我的志願」作文裡寫了「船長」。不過那是題外話了。
「渡邊船長！渡邊船長！我剛剛都看到了，您跳得超好啊！」活動散場。曜快步走下後台的台階，鈴木一面叫喊，一面從後方追了上來。
「有嗎？」
「哦哈哈哈哈哈！當然啊，我看了都要戀愛了！船長您說不會跳舞，一定是騙人的吧！」
「我只是運動神經好。」曜太努力使語氣冷靜，以致於顯得有些冷淡。
「真的嗎？唉呀不管了，總之這活動我以後一定還要再辦！船長您一定要再參加呀！」
其實曜的嘴角正情不自禁地上揚，甚至有股想舉起手大喊「ヨーソロー！」的衝動。這可不能讓鈴木發現。曜加快腳步，不理會仍追著不斷說話的鈴木，一路往裡邊走，逕自躲進了更衣室。
「呼……總算解決一件麻煩。」曜和伊波兩人走在長廊上，讓她忐忑了兩週的事情總算結束，曜覺得彷彿放下心中的大石。
此時的曜已經換回制服，臉上掛回眼鏡，情緒也大致恢復平穩。一旁的伊波不禁微笑，船長自己雖然不知怎麼認為，但她的演出無疑十分精彩。伊波沒有打算把心中的評價告訴船長，那不在他的分際中。
曜似乎還沈浸在剛剛活動的情景，一面走著一面若有所思。曜舉起右手，時髦的單手黑手套自然已卸下，她已戴回平時的純白水手手套。剛剛在後台的情景映入腦海，那些等著參與活動的船員，大約將近一半的人戴著一樣的單手黑手套。有手套與沒有手套之間，看不見任何規律。印象中，鈴木和諏訪醫生也都沒戴。
比起辨別暗號或分佈隊形，更像是手套數量不夠。既然如此，手套也不是必要裝束，為何不夠用還是要發放呢？看起來不免有些欲蓋彌彰。
曜心念一動，轉頭向伊波問道：「伊波，那件事，是你和鈴木說的嗎？」曜對著伊波晃了晃右手。那只純白的手套遮掩著的傷痕，在這新的園地，除了來自鋼城的舊人外，幾乎沒有任何人知曉。
「沒有。我想船長應不想聲張，因此沒和鈴木活動長說明。怎麼了嗎？」伊波疑惑道。
「嗯……沒事，應該是我多想了。」既然不是伊波說的，齊藤那傢伙口風比伊波更緊，自然不會說出去。逢田更不像會理會這種事情的人。
或許真的只是鈴木的品味導致的巧合吧。畢竟不是太重要的事，曜也不再多想。不過手套的事，倒又勾起了另一些當時的回憶。
曜向上伸長右手，抬起頭，純白的手套映著長廊上昏弱的燈光。
「啊啊……」然後，曜似乎有感而發地感嘆了起來「不過，就是從那之後開始的吧？」
「什麼意思，船長？」
「就是那次事件之後，你對我變壞了。記得一開始明明是很乖很聽話的呢……」曜語調慵懶地說著，像是在抱怨，又好像只是在閒聊。聽不出到底是否真的在意。
「……」伊波望著曜，夜晚昏暗的燈光中，一時辨認不清曜的神情，而斟酌著如何回答。
終於，伊波下定決心似地，深呼吸了一口，緩緩說道：「因為，我察覺了。」
「嗯？」
「一開始，我總認為自己還不成熟，我能做的就是認真執行船長交給我的任務，除此之外不可能幫上什麼。可是那次事情我發現了，船長……您並不總是正確的，您會亂來、也會逞強、也會做出讓自己陷入危險的決定。如果我只做個聽話的秘書，可能會一再放任船長亂來，這就是我怠忽職守。所以，雖然我還很不成熟，我也一定會犯很多錯，但那時我決定了，不再讓船長獨自承擔一切，就算可能違逆船長的意志，我也必須表達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只有這樣，我才能敦促自己成長，待在船長身邊，我才心安理得。」
「……。」
伊波的話，再度出乎了曜的意料之外。曜心中默默的一凜，或許……是自己，正在浪費身邊這位年輕男子的青春？
(不……這樣想，又太自我膨脹了吧。)
無可置疑的是，伊波這番言詞真切，曜沒有辦法再輕浮地回應他。能做的，只有沈默以對。長廊上，剩下兩人的踏步聲在作響。
終於，路途來到了盡頭。曜停下了腳步。
「到這裡就可以了。我上去值班，你早點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曜頓了一頓「……謝謝。」
或許太習慣近在身邊的恩惠，使人麻痺而不再察覺，直到那份重量超出負荷。終於，連出聲表達感謝都變得彆扭。曜強迫了一下自己，停下來確認了伊波的眼神，才揮揮手，獨自往前方的艦橋走去。
伊波行著禮，神情肅穆著目送他的船長走上艦橋。剛剛那番話，伊波確實說得懇切。然而，有意無意地，伊波似乎漏掉了一處關鍵的部分，職分或任務之下，某些更深層的東西。或許伊波自己也沒有清楚察覺；也或許他其實明白，因此那些事情，他更清楚自己永遠不會說出口。
休息時間差不多到了。伊波一盞盞關閉走廊上多餘的燈光，僅留下夜間值班船員必須的照明，然後起身返回自己的寢室。
下回預告
如果……覺得難過、覺得孤單、覺得不安，
如果我可以讓你覺得好些，
如果你願意的話，
你隨時可以……來我這裡。
——5.零紅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