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康淵卻是個身材極為瘦削的書生,半點也沒有武學世家子弟的樣子。雖然他和康漾論族中輩份同屬「水」字輩,年紀似比蕭俠大了個十來歲。
據康漾所說,他家實為康世遠親前來依附,他自年輕就醉心藥毒之學至無法自拔,而與門內其他人交遊甚少,僅因特殊機緣而和康、陰兩人熟識而已。
康淵的住處滿是藥草味,幸而他很快騰出對街一間家裡留下的空屋,及一間書房,分別讓眾人暫居便了。眾人都已疲,引見過後都紛紛早早歇息,有事商議也只有先等明日了。
同一個夜晚,康家堡的一廂側廳中,卻不太平靜。
康衡正坐在椅上,盤算深思著。他正是不久前戰死的康家掌門--康衍之弟。康家精銳--尤其是康衍一系的子弟--在與天瑤教的戰爭中傷亡殆盡,同輩中雖亦有野心勃勃者,但這幾天來都在一些高人的相助下,一一被康衡擺平。作為眼中釘的姪女康漾、康衍大弟子陰惟方也已經流亡。
康衡終於大致抓住了康家的權柄,然而還不穩固,門內的反對之聲依舊不絕於耳。但這些也都在掌控之中,康衡手中握有強大的助力,可以在幾天內將一切都擺平。從此康衡便能在武林中權勢、威名扶搖直上,不須再屈居……
「掌門好啊,事情料理的如何?」一陣陰森卻又帶輕佻的嗓音從門外穿了進來,打斷了康衡的思緒。
「啊,安尊者大人!」康衡趕緊站了起來,那人一走進來,他馬上躬身行禮。「門內的情況大致上搞定了,我們掌握了整個康家堡。可是聽說外邊……」
「哼哼,外邊的事不用你操心。」那尊者大人說了「你只要管好家裡就好,外邊的事我們會處理的。只要四天之後教主的人馬一到,大事就會底定。」
那尊者咳嗽了兩聲,繼續道:「教主他心懷慈悲,希望能兵不血刃降伏瑰峰莊。你好好表現,等教主來了滿意了,直接封你為宣教聖使也不成問題。」
「全賴安大人美言!」康衡躬身道。
「哼哼,好好幹吧,只要誠心皈依我天瑤教,沒有什麼是你得不到的--」那尊者話語未落,身子早已飄然遠去,他的語音卻還在康衡耳中隆隆迴盪不已,整個康家堡內卻再無其他人聽見。這顯為某種怪異的傳音功夫。
康衡暗暗呼出了一口氣。那人--天瑤教兩大護法之一,太陰尊者安幻--是個極深不可測的人物,和他打交道並不容易。但是康衡知道,沒有他和天瑤教的勢力作為靠山,自己的地位無法穩固。
讓康家依附在天瑤教門下,無論是康衡自己,還是整個康家,前途光明勢必一片。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就絕不回頭。
康衡不自覺地緊緊握住了拳頭。
※ ※ ※
杜文薛並不知道何謂一見鍾情。
然而,那一生中最美好、最動人的一幕畫面,那股時時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也不想揮去的烙印感,杜文薛的體會比任何人還深刻。
那些年,杜文薛憑著一把獵弓和一身百步穿楊的箭術,獨自行走江湖。然而,一次意外搶了黃魚幫的生意,讓他遭到追殺。經過七天七夜的且戰且走之後,終於箭盡人傷,被包圍在一處死谷。
杜文薛已經無力抵抗。黃魚幫幫眾的臉一個個凶神惡煞,在杜文薛模糊的視線中,全部混成一塊。「報仇」、「死去的弟兄」、「渾球」乃至於各種汙穢的字眼在耳邊飄盪……杜文薛索性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
原本一直想逃離的死亡,在最後一刻到來時,杜文薛卻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靜。
杜文薛並不清楚自己閉目了多久。但是死亡卻一直沒有降臨。
直到四周的喧鬧在耳中逐漸重組,他終於緩緩睜眼。
遠處,是一少年白影飄飄,和黃魚幫幫眾鬥得不可開交,口中還喊著「以多欺少算什麼好漢」等語。而近在眼前,一名妙齡女子手持長劍的背影,擋在自己面前。
杜文薛從斜後方看見那女子的側臉。那是自幼身處險惡的杜文薛一生中看過最純淨的眼眸。那眼眸正怔怔的望著山谷另一端,大袖飄舞而戰的少年。妙齡女子嘴角似笑非笑,眼神中透露出的盡是溫柔、傾慕……和這死亡血戰之地格格不入。
杜文薛只記得,當時自己癡癡看著那張側臉,他並沒有意識到眼前發生的事情和它代表的意義。
忽然,那女子似乎注意到杜文薛的甦醒,回過了頭來。那一瞬間,山谷裡的風正吹著,女子的秀髮隨風輕輕飄逸,她本應嬌嫩的臉龐不免因歷經風霜略顯憔悴,風霜卻掩不住她眼裡的清澈涵光。櫻唇微啟,用杜文薛生平見過最溫柔的方式。
「放心,沒事了!」
放心,沒事了。那一幕,杜文薛以為自己正聽著神女的聲音。那聲音,連同那回眸,那飄逸的髮,從此在杜文薛腦中海悠悠縈繞著。他自己亦是好一陣子之後才察覺這點。
後來,的確沒事了。追來的黃魚幫幫眾被擺平,杜文薛不知怎地,從此便這樣成為那少年少女的旅途好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