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康家堡內的秘密水道,竟就藏於溪底石縫處,翻開旁邊石塊屈身鑽進,狹長幽深的水道就在眼前。康柳二人彼此拉著手,沿著狹長的水路往前游,水道內黑暗無光,勉強能憑著感知水流脈動前進。
水底面無法呼吸,就算憑著閉氣功夫,能撐的時刻也有限。所幸水道中段設有數處可供換氣的洞口,使二人有所喘息機會,得以繼續往深處遊進。
原來康堡建造之初,備了這後人急難逃生的水道,但康家先人認為後人功夫須有根柢,如此一來在逃離堡外之後,方有機會有朝一日重振家業。若連閉氣撐過這段水道的功夫都不具備,實不配為康家傳人,乾脆淹死在水道中算了,至少不致於被俘受辱。因此這秘密水道方有如此設計。
不知游了多久,水道走勢開始向上,終於上方漸漸透入了微光,出口即在眼前。兩人緩緩浮上,不知周圍景況如何,只能盡量不引起聲響以免引來注意。
兩人浮上。這是康家堡後院深處的其中一座池塘,池中假山錯綜,流水有聲,巧妙的遮掩了深處的秘道所在。日以落下山頭,頭頂的弦月透出微光,除此之外四下並無燈火,也沒見附近弟子巡邏。
柳儀和康漾稍稍鬆了口氣,略顯狼狽的爬出水面,不敢在室外多作耽擱,轉往側面城樓前進。根據康漾記憶,主城樓的鑰匙除了掌門和當班弟子手上各有一把外,還有一把就放在偏城樓的庫房。
兩人在院裡繞行,偶有康門弟子或疑似天瑤教眾的黑衣人巡邏,都險險避過了。偏城樓竟無弟子把守,似是康衡預期反抗眾會從北街區進攻,把巡邏弟子調往主城樓去了。
很快的,兩人終於順利進入庫房。康漾翻找了一會,低聲道:「找到了!」柳儀靠進了過來,見是一把沉甸甸的陳舊鑰匙,點了點頭道:「好……就差一步了,這附近似乎無人,我們不妨就在這等著時機,順便運功乾衣。」
「可惜,事情沒你們想得那麼簡單呢。」驀然,背後竟傳來了一陣陰森刺耳的嗓音。
柳儀和康漾猛然回過頭來,庫房門口不知何時以站著個全身陰氣逼人的男子,房內毫無燈光,看不清來者形貌,那男人的壓力卻已經遍佈了整個庫房。康漾不用看就知道,這男人正是那天乍然出現的邪教尊者。
「安幻……。」康漾喃喃念著。
「哼哼,大小姐好記性,而且十分有膽識。竟敢兩個人孤身闖入這裡,本座甚是佩服。就地投降加入我教,教主一定厚待你們,如何?」安幻拄著手杖,緩緩的走近兩人。
「開什麼玩笑!」柳儀是首次見到安幻,但早已聽聞其鬼魅般的行徑,手中緊緊握住了劍柄。
「若不投降,本座就在這裡拿下你們,到時你們和你們外頭的同伴,下場如何……本座就無法保證了。」安幻的語音鑽入柳儀和康漾耳中,彷彿再多聽幾句就會腦袋暈眩一般。殊不知安幻甚得天瑤現任教主姜冥鋒寵信,已然得到「靈瑤功」的傳授,其真氣型態大異常人,雖無「太平黃天大法」直接以神攻神之能,但已可在對話中藉氣勁能動搖人心。
柳儀知道此處不能再耽擱,但門口已經被安幻堵住。這庫房位於偏城樓之上,因為城樓建築注重防禦,窗口極小,一般人難以穿越。柳儀看了康漾一眼,靈光閃現,康漾的嬌小身軀只要略略縮身,就能從窗外跳出,城樓的高度以康漾身手亦不致於受傷。這是如今唯一機會!
「康姑娘,這裡交給我,你快離開!」柳儀撇了撇頭,沉聲喊道,全身氣勁運動,已然準備迎敵。
康漾聽了,順著柳儀眼神望向那狹小窗口,便知柳儀之意。但放柳儀一人在此迎戰強敵,又怎能過意的去?一時之間躊躇不決,不知如何是好。柳儀又急道:「快走,不是說好了?那箭在你身上!」
康漾回過神來,立即想起今夜作戰成敗全在一線,萬萬沒有猶豫的餘地。一個咬牙,康漾提氣縮身,縱身跳出窗外。
安幻略為驚訝了一下,隨即笑道:「姑娘還真講義氣,不過讓大小姐跑了,她又能到哪裡去?」
柳儀並不言語,她知道所有成敗都已賭在康漾身上,康漾若能打開城門讓杜文薛、葉問庭等領人殺入,己方就有勝機,否則就是功虧一簣。
「不說話?年輕姑娘老扳著臉可不好啊……不如就讓我來好好收拾你。」
安幻話語方落,只見寒光微動,柳儀拔劍。安幻閱歷豐富,知道拔劍起劍式最是劍士出手關鍵所在。但反過來說,若能破了對方起劍式,主動就是掌握在自己手中,閱歷豐富的安幻自然也知道這點,當下微笑著等待柳儀出劍,準備來個後發先制。
柳儀從水道出來後,未及運功乾衣,此時身上衣裳皆濕,水的重量延緩了柳儀伸手拔劍的速度,這微妙的速差在凡人眼中無異,在武人眼中卻是精微所在。寒光閃處,長劍出鞘速度卻異常加快,卻是劍鞘中的水珠減小了劍身摩擦。再加上方才柳儀減緩的伸手速度,使劍出鞘之速在旁人眼中看來彷彿快了三倍。安幻吃了一驚,趕緊揮杖要擋。
柳儀的劍與袖上灑出了點點水珠。長劍揮出,擦過了一顆顆水珠的表面。劍在空氣中揮出和在水中揮出,產生的劍勢是完全不同的,柳儀將劍削過水珠而出,使這一劍滲入了一絲水意。劍勢似比一般刺擊緩慢,但如水蛇游動般,靈動顫躍讓人難以捉摸。
安幻萬萬沒想到柳儀此劍竟如此別出心裁。勢才劍出鞘速度之快,使他揮杖急擋,待得長劍揮刺而來卻完全又是另一番劍意。安幻一招已使老,柳儀的劍方似水蛇般鑽刺而來,安幻憑著深厚的功力硬是將杖拉回來,才險險擋住了這一劍。
柳儀這一劍可說煞費苦心,終未一擊得手,暗自嘆了口氣。但所幸先手已得,柳儀劍上紫芒大盛,一個反手又是一劍凌厲刺出,安幻無奈之下只能防守。暗室中紫色光耀連連閃動,柳儀劍勢毫不停歇,逼得安幻一時間竟全然無法還手。
但柳儀心力未至最佳境況,內息並不悠長,一連猛攻了十幾招之後劍勢終究緩了下來。安幻經驗老到哪裡會放過這機會,當下施展起詭異杖術反守為攻。柳儀劍勢迂迴,在空中連連畫了三個圓圈化開了安幻從各種詭奇角度的來襲,同時重新運轉內息,再度舞劍回擊。
狹小的內室中風勁四濺,庫房角落堆著的物事逐漸開始飛舞碎裂。急風烈勁中,安幻手杖上本有無數機關,燐粉、毒針、迷煙、暗勾、溶解液等等,但在狹小室內使將起來,容易被氣勁彈回反而傷己,因而不敢輕用。
兩人持續激鬥,將位於康家堡一隅的偏城樓庫房,化為猶如與世隔絕的煉獄。
※ ※ ※
康漾下躍了偏城樓,一步也不敢停下,沿著外圍僻徑直往主城樓而去。然而越接近主城樓,巡邏弟子越頻繁出現。康漾只得屏氣凝神放緩腳步前進,好不容易東閃西躲來到了康家堡前院,正是主城樓附近,康漾卻倒抽了口氣。
康漾已經能看見控制城門開關的機房,當然不會有人在那種地方把守,但要進去路上仍有數名巡邏弟子,且四下無物可躲藏。康漾再怎樣也想不到能不被發現溜進機房的方式。
康漾在旁窺伺了一會,想尋找巡邏弟子鬆懈的空檔,但眼前地形加上站在那守著的數名弟子卻很難讓康漾有機會潛進去。再等下去,和葉問庭等的三時辰之約將近,又隨時有被發現的危險,柳儀更是還獨自在偏城樓抵擋安幻。此時不能再耽擱下去,康漾已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得想辦法引開他們注意……」康漾心中想著,同時下意識的在懷中掏摸,驀然摸到一塊堅硬冷鐵。康漾將它掏了出來,那面父親留下的掌門令牌。康漾怔怔的望著那面令牌,偶然間心念一動。
深深吸了口氣後,康漾使勁將令牌扔往對面暗處草叢。
※ ※ ※
激戰了百餘招,柳儀終因氣息短促,劍勢逐漸弱了下來。在雙方同時併全力而戰時,一方勢弱另一方必受其牽引所感。因此安幻手杖使得更加詭祕凶狠,數招間全部指向柳儀要害。
柳儀逐漸感到不支。初時柳儀知安幻如此大敵非奇不能勝,因此急急搶攻;後來局勢陡變,柳儀復求拖住安幻越久越好;而現下柳儀已再沒有勝負之心,只是見一招拆一招,眼中剩下的僅剩一招一式,不再有多想,心已如靜止的湖面一般。
當年,日夜映著湖水練劍的柳儀,某日便已有靈感發想。若是雙方一招一式猶如湖面倒影般全然一模一樣,豈不是永遠誰也勝不了誰?當時只是想想,日後柳儀劍術成熟之後,閒暇時想起兒時的想法,便找個鏡面研究起此種如倒影般的劍法。但如此不勝不敗的劍法終非實用之術,因此柳儀未曾在實戰中使出。
然而,此時柳儀倏覺自己心如止水,正如當時無波的湖面,心中映出的盡是眼前安幻的一招一式。
安幻一杖擊出,頓覺虛無縹緲毫不受力,彷彿石子投進了深不見底的湖水一般,又吃了一驚。他連連變了數套怪異杖法著著進攻,但柳儀的劍卻如鏡面般如影隨形跟著安幻的杖舞動。安幻數次想直接執杖刺入,但勁道擊去卻都如石沉大海,趕忙收了回來。
如此一來竟又拆了百餘招,安幻始終攻不進柳儀湖水鏡面般的劍陣中。竟被個不知名的小姑娘絆住如此久,心中已然大感焦躁。但安幻閱歷豐富,知曉這劍法再怎麼樣也是虛偽的湖面,不可能真無破綻。
安幻腦筋一轉,他的杖中有一項機關是含有磁性,能索拿對方兵刃的倒鉤,若是拿下了柳儀的兵刃,此劍法不攻自破。安幻又等了三十餘招,終於逮到機會,在手杖和長劍即將交擊的一瞬,安幻往杖上機括一撥,倒鉤倏然彈出,只要安幻手杖一轉就要鉤走柳儀的長劍。
驀地裡劍光抖動,柳儀緊急間將劍抽出,沒被安幻將兵刃索了去。但這一下力道用實了,鏡湖劍法已破,柳儀在安幻趁隙追擊前腳步急動,竟在狹小的庫房中急速縱躍游走了起來。
安幻心中冷笑了一聲。用快速游走迷或對手之法本是二流戰術,只能用來欺負武功較低的對手,若對手武功較高,能夠輕易以逸待勞,花大功夫游走根本白費力氣。況且這庫房狹小,更玩不出什麼花樣來。柳儀竟然使出此種戰法,想來是已經黔驢技窮。
柳儀腳步未停,偶然刺出一兩劍全部都是虛招,如蜻蜓點水般一點即退。安幻站在場中文風不動,準備待得柳儀過於欺近,安幻以靜制動,一招就能將她擊倒。
局面僵持未下,柳儀卻腳步漸漸趨緩,看來是已逐漸不支。安幻嘴角揚起,瞄準了柳儀要害就要揮杖擊去。卻在這一瞬間,柳儀劍上紫芒暴漲,猶如舞蝶般飄散開來,倏然間紫芒映滿了全室,照得安幻幾乎要睜不開眼。同時,安幻忽然感覺到排山倒海的劍勁壓將過來。激芒中柳儀雙手執劍,從一片紫芒中穿出,挾著四溢的光暈就往安幻斬去。
散華輝夜斬。柳儀花了時間縱躍游走,正是為了爭取重新調息運勁,而安幻果然不察。這一下華美挾勁的斬殺,竟是毫無預警。安幻情急間只能揮杖急擋,饒是他內功比唐大恩高了一層,仍受不住這足以劃破夜空的劍勁,一個站立不穩向後飛出,重重撞在庫房的牆上。老舊的牆壁受不住力,竟然應聲龜裂。
柳儀一劍奏功,仍不敢放鬆,迴劍又是一擊斬向撞在牆上的安幻。安幻怒吼一聲,舉杖藉著背後倚著的牆壁之力擋架。「鏘」的一聲清響,安幻喉頭一甜,趕忙將要湧出的鮮血吞了回去。
柳儀一個收勢,又一劍刺出,安幻併盡全力雙手舉杖,又藉著牆壁之力架住了這一劍。柳儀自己卻也已然力衰,但她知道打倒安幻全在這一刻,當下使盡剩餘內勁往安幻強壓過去。
安幻感覺長劍一吋吋的往自己壓進,此時他再沒有喘息空間,只覺怒火中燒。柳儀全身使勁壓將上來,雙方的臉進在咫尺。安幻赫然腦袋閃出急智,靈瑤功中亦有以眼神聚氣攻擊敵人之法,正是在雙方眼神如此接進方能奏效。
當下安幻運動靈瑤真氣於眼,倏然雙眼發出了金光。柳儀正全心使勁攻擊乍見兩道詭異金光,果然心神一震。靈瑤功缺乏金烏、銀狐刻印加持,衝擊心神的威力不到原本神功的十分之一,但安幻需要的正只是這一震之間的空擋。
安幻左手快速撥動杖上一整排機括,大把毒針瞬間朝柳儀飛出。柳儀已然回過神來,但如此接近的距離如何能閃避?一個急退仍中了毒針數枚,只覺得毒性侵入,從被射中之處起開始四肢痠麻。
安幻趁隙一杖揮出,柳儀擋架不住力道,身軀軟軟的飛了出去,長劍也落在了地上。
柳儀整個身子趴在地上,似乎已全身酥軟,攤在地上爬不起來。安幻這毒針確實是有麻痺之效,但他倒沒有想到以柳儀的功力,會倒的如此之快,想來是她已然燈盡油枯。倒是對這一介小姑娘竟費了如此大的功夫才將她制住,安幻不禁又冷哼了一聲,道:「小妮子倒還挺會掙扎的,如何,嚐到了毒真的滋味了?」
只見柳儀掙扎著稍稍爬起身,眼波顫動含淚,嘴唇嬌喘細細。臉上盡是屈辱、不甘和怨恨。一手以袖掩著胸口,另一手似乎想掙扎著拾起一旁的劍但全身使不上力,只是不停的顫抖。
柳儀倒著的位置正好是月色從微小的窗口照映進來之處。安幻這才注意到,柳儀身上全部濕透,月光照映下,濕了的衣裳緊緊貼附柳儀的身軀,胴體曲線一覽無遺,身體私處若隱若現。安幻倏然間色心大起。
安幻縱然好色,也絕非會在如此關鍵時刻恣情取樂之人。然而此時,柳儀臉上不甘的神情、纖弱的嬌喘、在月色照映下通紅的臉龐,乃至於濕透了的全身,呼之欲出的軀體,皆誘惑著安幻。加之此為月色微映的暗室,以及久戰之後敗倒在面前的女人的征服感,全都勾動著安幻的色欲。
安幻甩開了手杖,帶著粗重的喘息眼泛異光緩緩步向柳儀。柳儀顯然察覺了安幻的意圖,眼中露出的懼色,掙扎的背轉身子想遠離安幻。但她又能逃多遠?安幻粗魯的從背後摟住了柳儀,口中嘿嘿笑道:「直接殺了你這娘兒也太可惜……嘿嘿,落在我手裡,叫你知道我的厲害。」
懷中的柳儀身子仍無力的掙扎,但這掙扎非但掙脫不開,只是加劇了安幻的欲望。安幻焦躁的用雙手摩娑著柳儀全身,還將口湊到柳儀耳邊吹氣道:「如何?成為我的女人,我就放了你一條小命……」
突然間,安幻從側臉注意到。柳儀嘴角微動,似是在微笑。安幻心中一奇,又更湊進看,對上了柳儀的眼神。柳儀回望他,眼中閃著異色,似是狡詐,又似帶著分淒絕……
安幻倏然間大感不妙,忙地回過頭來,一把道鋒芒正從自己背後穿出,倘著的是自己的血。安幻又往懷中的柳儀看去,她的左手袖子一直撫在自己的腹部,方才安幻只是粗暴的將她手推開,並無絲毫察覺。
此時柳儀把左手攤開,一把插在她腹部的短刀出現在安幻眼前,短刀的利刃,穿過了兩個緊緊相黏的身軀,從安幻背後透了出來。柳儀豈不是已經全身中毒麻痺嗎,又怎有力氣刺出這狠毒的一刀?安幻赫然各種心緒紛至沓來,他所使的麻痺毒針,能逐漸使人手腳痠麻無力,又何曾使人瞬間倒在地上掙扎。而柳儀又何以倒在地上矯然作態……
安幻一向自負智計百出,如今卻中了一介小小女子的低劣伎倆。心頭不禁怒火中燒,狂吼了一聲粗暴的推開柳儀。插在他身上的利刃跟著被猛烈拔起,噴濺出湧泉般的碧色的鮮血,安幻一口氣再也喘不過來,雙目圓睜著向後重重倒在地上,再也不會動了。
而柳儀的身子,如斷線的風箏般被推開,軟軟的摔在庫房一角。短刀仍在身上插著,碧血緩緩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那是康淵遺留在屋內的毒液,當日被柳儀找到,抹在了隨身暗藏的短劍上。
方才柳儀中了毒針,雖然還可行動,但全身逐漸酥麻,便知自己再抵擋不住幾招,遲早要敗。她便索性直接軟癱在地引誘安幻欺進以便最後一搏,果然奏效。但致命的毒液已然流淌進自己的血液,因為和安幻毒針之毒相剋的關係,一時之間竟未發作。但兩種毒液勁道過於懸殊,康淵的致命毒素終將壓過毒針的麻毒。
這一刻,柳儀清楚意識到,自己已命不久長。
※ ※ ※
一道聲響在康家堡前院一角的草叢響起。附近的巡邏弟子都回過頭來。「什麼聲音?」其中一名弟子向聲音響處回頭而去,草叢並沒有其它動靜。其他弟子正愁無聊也都湊了過來,一群人緩緩湊進了發出聲響的草叢。
草叢中透出了一縷金屬光澤。當先一名弟子眼明手快,一把把那物事抓了起來。定睛一看,那是個牌子,上面刻著個「康」字,牌身上顯出陳舊的痕跡,但仍然冷硬無比。較年長的地子都認得,這不就是失蹤許久的掌門令牌?眾弟子議論紛紛了起來。
「欸嘿嘿,師兄,上天要你撿到這令牌,該不會……嘿嘿嘿嘿!」
「切,你胡說什麼?這令牌是掌門近幾日連夜找尋著的,我當然咬把它獻給掌門!」
「你這可不對了!這令牌是咱們大家一起發現的,你想獨吞功勞是不?」
「唉呀你們爭什麼?見者有份,走走走我們大家一起去把這令牌獻給掌門!」
正當眾弟子議論間,康漾身影一晃,已經閃進了主城樓。有比較機警的弟子聽得風聲,回過頭來卻沒見得人影,心下狐疑了起來。
康漾鑰匙打開了機房,打開大門的拉桿就在眼前,她住在康家堡十多年,倒從來沒有自己推動過這拉桿。康漾深深吸了一口氣,運勁轉動拉桿。果然,外邊轟隆隆的聲音響起,康家堡的大門逐漸打開。外面的弟子乍聞巨響,都慌亂了起來。
康漾放下拉桿,趕到了城樓狹小的窗邊,掏出懷中的箭矢折成三段,使勁的往外扔了出去。
此時,隱伏在堡外的眾人見約好的時辰將近,心中都早已焦躁不安。驀然聽見開門巨響,更是內心澎湃擺動。此時天空中落下了三段箭矢,杜文薛眼明手快,一把跳出來接住,那正是自己交給柳儀等人的箭矢。
杜文薛向身後用力揮手示意。葉問庭早已熱血沸騰,見了杜文薛手勢,當即起身大喊:「大夥衝進去!擊潰邪教,逮捕康衡!」
「擊潰邪教,逮捕康衡--!」
在葉問庭、宋虔等人一馬當先之下,隱伏在北街區四周的所有反抗弟子、守衛軍成員全部都往康家堡內衝了進去。守在堡內的弟子們大吃一驚,也都倉皇著舉起兵刃迎敵,一面有人急喊:「叛軍入侵!叛軍入侵!」
一時之間,本已安歇的康堡弟子和隱伏在康堡內各處的天瑤教眾,也都紛紛跳了出來加入戰局。月夜下的激戰交火,從主城樓附近蔓延到前庭,又延燒至中庭,場面混亂無比,兵刃交擊、冷光亂舞。吆喝聲、努吼聲、慘叫聲此起彼落。康堡內勢力人數眾多,瑰峰莊反抗勢力士氣高昂,一時之間竟是難分軒輊。
康漾在機房內聽著外頭的殺伐聲。無論是前庭、中庭、後院,都曾是愉悅而明媚的休憩之所,而如今卻變成殺戮的戰場,這裡真是她想回到的地方嗎?在康漾發愣間,赫然有兩名弟子闖進了機房。
「嘿嘿,原來是康師妹回來了!」
「那些叛徒是師妹帶進來的吧,把你抓起來,那些人想來就會束手就擒……」
康漾認得那兩弟子都是康衡門下的。只見兩名弟子眼上精芒大盛緩緩向自己走來,康漾吃了一驚,房門口已被他們賭住,根本無從逃生,而主城樓的窗口比之偏城樓的狹小,就算是康漾也萬無法跳脫逃出。
康漾正倉皇間,突然兩名弟子同時慘叫,都抱著腿倒在地上。康漾忙抬頭望去,卻是杜文薛奔了進來,那兩名弟子腿上的箭正是他所射出。杜文薛環視了室內,焦急問道:「康姑娘,芳君呢?」
「啊!柳姊姊還在偏城樓那裡,抵擋……安幻!」
杜文薛大吃一驚,他早有耳聞安幻是天瑤教尊者,在教中地位僅次於教主,更何況那日初見,其陰森懾人的氣息更還烙印在腦海,柳儀一人抵擋他豈不是大大凶險。
康漾趕緊指出通往偏城樓的道路。此時那兩名弟子仍倒在地上不住咒罵,杜文薛倒轉木弓將他們敲暈,便惶急的離開了機房。
杜文薛在康家堡的城牆上狂奔,地面上都殺伐聲都似天外之音再也和自己毫不相干,他一心只想著盡快找到柳儀。一個轉彎,杜文薛逐漸感到四周寂靜了下來,偏城樓一帶仍如方才一般渺無人聲。杜文薛心中越來越感不祥,但他不敢胡思亂想,只繼續急奔。
好不容易找到了那陰暗的庫房,杜文薛猛然把門推開,似曾熟悉的毒腥味撲鼻而來,杜文薛心叫不妙,定睛往房裡一看。安幻倒在室內正中央,身上染滿了碧血,顯是已經斷氣。而在房中最內側一角,柳儀正倒在那。杜文薛大驚,趕忙奔了過去。
柳儀腹部插著的利刃直透背心,血一滴一滴的流淌下來,柳儀卻似乎仍一息尚存。杜文薛急急喚道:「芳君!芳君!」
柳儀聽到是杜文薛的聲音,微微張開眼來。杜文薛虎目含淚,口中只喊著:「為什麼,芳君、為什麼?」
柳儀氣若游絲,緩緩開口道:「抱歉……澄波,這次可能……玩過頭了。」
江湖行俠之路是凶險無比的,但一直以來,蕭柳二人的江湖之路卻如童話般,貧困艱險勞累,但卻充滿笑容。那是蕭俠自幼帶著柳儀畫出的美麗藍圖,充滿著路見不平,濟貧扶弱,再大的困難只要懷著俠義之心最終定能化解。
柳儀當然早以察覺,這是一場虛幻的俠義童話,現實不可能如此美好。但正因為如此,柳儀比任何人都更努力維繫這段夢幻仙境般的旅途。然而,一切夢幻皆有破碎之時,甚至會以性命作為代價。
杜文薛全然無法接受眼前的景象,拚命搖著頭,直想抱住柳儀大哭一場,口中仍喃喃的道:「不,不可能,你會沒事的!我、我現在就帶你去療傷!」
柳儀搖了搖頭,舉起手來,撫著杜文薛的臉頰。四肢的痠麻感已經完全消失,顯然致命的毒素已經將麻痺毒藥全然壓了過去,同時也宣告著柳儀自己將在此終結。柳儀勉強提著氣,道:「澄波抱歉……我其實一直知道你……可是,我不能……我早就已經……」
「什麼都不用說,我都知道!我一直都了解!可是……為什麼……」杜文薛喊道。柳儀仍撫著杜文薛的臉頰,但是眼神卻越來越黯淡。杜文薛忙道:「芳君,你還有什麼話要跟蕭俠說,我、我全都幫你傳達!」
「跟他說……好可惜……沒辦法看到……他成為大俠的樣子。」柳儀微微一笑「然後……你們要好好完成這次……任務……幫康姑娘他們……」
然後,柳儀的手緩緩垂下,終於閉上了眼睛。杜文薛焦急的大喊著:「芳君!芳君!」喊得聲音都已沙啞,但柳儀卻已再也無法回應。
杜文薛臉上仍帶著淚痕,虎目圓睜,定定的瞪著頭上的天花板。不知過了多久,他顫巍巍的站了起來,突然間拔出腰間單刀大吼一聲往後一躍,砍下了倒在另一邊安幻的人頭,提著那血淋淋的人頭狂奔而出,口中發出淒厲的嘯聲。
杜文薛沿著城牆瘋狂的奔跑,嘯聲如夜晚狼嘷般震動著周遭的夜空,聲音沙啞到連杜文薛自己都認不清到底是不是自己所發。他一路狂奔,奔到了主城樓,樓下的一堆人影仍亂七八糟的戰成一團。
杜文薛一手倚著城牆,口中吸入了生平所有的氣,突然間對城下暴聲大吼:「安幻已死--!汝等還不早降--!」
『安幻已死--!汝等還不早降--!』
『還不早降--!』
『還不早降--!』
用盡生平所有力氣的大吼,聲音在整個康家堡迴盪不絕,震得下方所有人耳中隆隆轟鳴。杜文薛再使盡剩餘所有的力氣,把安幻的人頭從城樓上砸下,「砰」一聲巨響摔了個稀巴爛。
下方又是一陣陣驚呼,尤其是潛伏在康家堡終的天瑤教眾聞得尊者的死訊都驚慌失措,又見了個血淋淋還帶著腥臭的人頭砸將下來,全都失了戰意,開始慌忙逃竄。
此時杜文薛全身一陣虛脫,終於站立不住,跪倒在城牆上。
※ ※ ※
康漾一步步踏上台階。上方是康家正廳,廳內燈光熠熠亮著。臺階上沒有其他弟子把守,那是因為正廳裡面那人對自己武藝十分自信,把親信弟子全都派往了外邊巡邏去了。
適才杜文薛的暴吼聲自也傳入了康漾耳中,康漾很容易便明白了發生何事。康漾沒有停下腳步,她必須去找廳內那人,而那人也顯然正等著康漾來到。
「哼,終於來了。」大廳內,康衡就坐在正中央,眼神銳利的瞪著康漾「怎麼,要來為你父親報仇?沒錯,他中伏就是因為我的安排,你想報仇就來啊!」
康漾咬著嘴唇,她沒想到康衡一上來就直接提到了父親之死,不禁心神顫動。她雙手緊緊握著拳良久,才深吸了口氣道:「叔父……我恨你。」
「哈哈哈,真是巧,我也恨你!你這懦弱沒用的傢伙,憑什麼還一堆人覺得掌門該由你來做?」康衡長身站了起來,恨恨的說著:「你父親那蠢蛋也是。論武功,論才智,我哪裡不如他?他憑什麼能夠不把人看在眼裡,江湖上人人只知道他是康家掌門康衍,就只因為他是長子?」
康衡語氣至極低沉,彷彿壓抑著他所有的憤恨。同時他一步步的往前邁步。康漾不自覺得退了兩步。
「現在,很好很好,看來你帶了一批很厲害的同伴回來了啊,哈?難得你還拿的出一點本領跑回來,要報仇現在就上!我們就用武力決定,誰才夠格當這掌門!」
康衡自然也早已聽到外面的各種喊聲,知道局面已經對自己不利。但他仍不甘,眼前這一臉懦弱的姪女,怎麼可能勝過自己。在這康家堡,唯有康衡自己才有資格作主,而他要用實力證明一切,只要在這裡擊潰康漾,門外那些弟子依然只能歸順自己!
「還愣著做什麼?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康衡執起了一旁架子上的短槍。康家短槍槍法改良自當初更適合馬上作戰的長槍槍法,可說是名震武林。康衡在槍法上的修為絲毫不輸給作為掌門的兄長康衍,光是一槍在手,槍尖鋒芒顫動,似顯似藏,已展現出不凡的功力。
康漾見叔父已經拔槍,只得雙手舉起合抱在胸前,身子微躬,擺出的是康家拳的起手勢,還是晚輩和長輩練武過招時的恭謙式。康衡見康漾架式倒擺的有板有眼,哼了一聲,道:「讓我見見你有多少真本事!」
說到「事」字的一瞬間,康衡手上短槍倏如閃電般飛出,挾著石破天驚之勢直向著康漾頭顱砸去。這一招正是康家槍法絕技「浪絕奔途」,一槍既出必求將敵人粉身碎骨。
且康衡此擊,比之當初陰惟方所使更為精純,槍勢更為迅速猛烈,縱然康漾有所防備,也完全反應不及。閃電般的飛槍就直直射向康漾腦部,眼看著康漾就要腦漿迸裂。
康漾只覺一道割人氣勁熱辣辣的掃在臉上,眼前就只一道電光閃過。緊接著身後一聲「磅!」的震天巨響,康漾背後的一座石雕被尖槍爆裂粉碎,碎石飛濺灑了滿天,短槍深深插入了牆壁裡,顯見其力道絕對有開山碎碑之力。
然而,這力道暴虐的一槍,本是直直往康漾頭顱刺去,卻在最後一刻滑過了康漾稚嫩的臉頰。康漾的鬢髮受不住氣勁,被割裂的四下飄散。但康漾一身卻完好無傷,只是表情驚愕的望著。
康衡卻遠遠比康漾更為驚駭。他這一擊本應是萬無一失,必要取走康漾性命,何以竟然在最後槍勢歪開,而康漾不閃不避竟能毫髮無傷?康衡生平精研康家槍,自信功力精純無比,何以竟會在此關鍵一擊失手?
「難道,是我自己決心不足,以致失敗?」康衡喃喃念著,他知道外頭靠山已倒,他要逆轉局勢,全得靠自己。若無法下決心直接殺死康漾證明實力又要怎在門內眾弟子前樹立威信?
想到此,康衡一時間萬念俱灰。什麼雄心壯志,一瞬間煙消雲散,只如心中一片死灰。康衡咬著牙,舉起了自己的右掌。
「叔父,別……」康漾赫然知曉康衡意欲何為,匆忙要上前阻止。但來不及了,康衡一掌打在自己的天靈蓋,頭骨碎裂,隨即頹然倒地。
康漾伸出的手凝在空中,然後緩緩垂了下來。「叔父……為什麼,死了,不就什麼都沒有了嗎?」康漾顫聲說著,同時又覺得自己右肩再度刺骨震魂般的劇痛,不禁痛得跪了下來。忽然間,康漾回憶湧現,各種思緒紛至沓來。
外邊的戰事也逐漸停歇,雙方都死傷慘重。很快的,叛賊康衡在新任掌門康漾曉以大義之下,自殺謝罪的消息已然傳了開來。仍然負隅頑抗的弟子們只得一個個投降,而潛伏在康家堡內的天瑤教眾更早已逃之夭夭。
在葉問庭與宋虔的策劃之下,只要願意和康衡劃清關係的弟子,全部赦免既往不咎,因此除了極少數康衡的親信之外,最後都保住在康門中的名位。堡中的弟子一向視住在北街區的康門弟子為二流之徒,自然有人心懷不服,也有人心中實不信任康漾的能力。
但此時葉問庭等人已經奉康漾為掌門,快速控制了局面,堡內弟子們曾經與「叛黨」為伍,能保住己身已屬萬幸,又豈敢再有怨言。另外又有數名弟子自稱找到了失落許久的康家掌門令牌,並將之獻給了康漾。
混亂的康家堡局勢終於穩定下來之時,已然是黎明時分。然而,天瑤教的主力大軍,才正要壓境瑰峰莊。